續後漢書 (郝經, 四庫全書本)/卷83下

卷八十三上 續後漢書 (郝經) 卷八十三下 卷八十四上上

  欽定四庫全書
  續後漢書卷八十三下   元 郝經 撰
  録第一下
  道術
  諸子荀子 董子揚子
  百家
  異端楊墨 者莊 管商申韓 仙 佛
  諸子
  荀子原注史記荀卿趙人年五十始游學于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爲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䜛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爲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爲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属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滑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徳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索隱名况卿者時人相尊而號爲卿亦謂之孫卿子者避漢宣帝諱也
  荀卿者名况趙人齊威宣好學鄒衍田駢之徒㑹于稷下游學之士數百千人荀卿年五十始游于齊時諸學士大夫皆乖離正道獨荀卿之學宗孔氏故其言道術大抵以仁義禮樂爲宗其謂純則王雜則覇真積力久則入能定然後能應君子大心則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心居中以治五官論心不如擇術詩者中聲之所止及與臨武君論兵等皆至言也然而過髙好竒敢爲異論悖理傷義繆於聖人而卒歸於申韓其大害道誤天下後世者以孟子言性善爲非作性惡論謂人之性惡其善者僞桀紂性也堯舜僞也又特爲非十二子篇謂子思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才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説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𩔖幽隱而無説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倡之孟軻和之世俗之講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𫝊之以爲仲尼子游爲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二賢幾聖親傳孔子之道益推大之者也而痛詆毁之並夫他囂魏牟陳仲史鰌墨翟宋鈃原注與徑反慎到田駢惠施鄧析之徒詭辭彊辯破壞道術自况始其徒李斯見其師以惡爲性以真儒爲非顧天下典籍凡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皆矯輮之僞當世儒者不足以爲治而適足以亂天下乃敢倡爲焚書坑儒之舉故秦滅學之禍皆荀卿之髙才喜異反中庸而無忌憚者啟之也
  董子原注漢書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爲博士下帷講誦弟子𫝊以久次相受業或者莫見其面盖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仲舒以賢良對制䇿三道天子以仲舒爲江都相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陰縱諸陽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爲中大夫先是遼東髙廟長陵髙園殿災仲舒家居推説其意草藁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而奏焉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吕歩舒不知其師書以爲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仲舒爲人亷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𢎞治春秋不如仲舒而𢎞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𢎞從諛𢎞疾之膠西王亦上兄也尤縱恣數害吏二千石𢎞乃言於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膠西王聞仲舒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獲臯病免凡相兩國輙事驕王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諫争教令國中所居而治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産業以修學著書爲事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爲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才孝亷皆自仲舒發之年老以壽終於家家徙茂陵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仲舒所著皆明經術之意及上䟽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説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復數十篇十餘萬言皆𫝊於後世賛曰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才雖伊吕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至向子歆以爲伊吕乃聖人之耦王者不得則不興故顔淵死孔子曰噫天䘮予惟此一人爲能當之自宰我子貢子游子夏不與焉仲舒遭漢承秦㓕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潜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壹為羣儒首然考其師友淵源所漸猶未及乎游夏而曰管晏弗及伊吕不加過矣至向曽孫龔篤論君子也以歆之言爲然
  董仲舒治春秋爲公羊學公羊之學出於曽子故其學有所自而得道術之正其所對制策三篇孟子以來所未有也本於王道深識治體切中當世之病其淵源純粹明於天人之際謂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正心以正朝廷百官萬民强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强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等皆孔氏之門學問之要授受之本致知力行之方天命率性之道其反復於成康風化之美直欲堯舜其君追還三代其謂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其所守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勿使並進邪僻之説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武帝雖不能盡用略於施行猶號稱隆儒表章六經顧其功不在孟子下其進退容止非禮不行两相驕王正身率下方公孫𢎞以阿意取相位而仲舒獨終始守正卒老于家漢世儒者皆所不及也惜乎生於絶學之後不見聖傳之全首言三代受命之符以啟符命䜟緯不經之説爲後世姦人篡竊之具又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隂陽錯行之故以行閉縱之術流于小道異端是以不能如孟子之醇而續其傳也
  揚子原注漢書揚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也雄少而好學不爲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為人簡易佚蕩口吃不能劇談黙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為少嗜欲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不脩亷隅以徼名當世家産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自有大度非聖哲之書不好也非其意雖富貴不事也雄初好辭賦後輟不復爲而大潭思渾天参摹而四分之極於八十一旁則三摹九据極之七百二十九賛亦自然之道也故觀易者見其卦而名之觀言者數其畫而定之𤣥首四重者非卦也數也其用自天元推一畫一夜隂陽度數律歴之紀九九大運與天終始故𤣥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賛分為三卷曰一二三與泰初歴相應亦有顓頊之歴焉𢶅之以三䇿開之以休咎絣之以象𩔖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擬之以道徳仁義禮智無主無名要合五經茍非其事文不虛生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衝錯測攡瑩數文挸圖告十一篇皆以觧剥𤣥體離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聖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惑衆使溺于聞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記六國歴楚漢訖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故時人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譔以為十三卷象論語號曰法言賛曰雄之自序云爾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至㳺京師大司馬車騎将軍王音竒其文雅召以為門下史薦雄待詔歳餘奏羽獵賦除為郎給事黄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㧞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位談説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衆雄復不侯以耆老乆次轉為大夫恬於勢利廼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𤣥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依放而馳騁云用心於内而不求於外於時人皆㫚之惟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為絶倫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絶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禄閣上治獄使者來欲取雄雄恐不能自免廼從閣上自投下㡬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廼劉棻嘗從雄學竒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淨作符命雄以病免復召為大夫家素貧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殽從游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𤣥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𤣥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應年七十一天鳯五年卒侯芭為起墳䘮之三年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世乎譚曰必𫝊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逺親見揚子雲禄位容貎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𥅆著虚無之言两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楊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閲賢智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呉楚之君僣號稱王盖誅絶之罪也自雄之没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𤣥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揚雄之學不知其所自𫝊稱好學不爲章句訓詁通而已黙而好深沉之思清浄無爲少嗜欲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家無儋石之儲晏如也非聖哲之書不好也初好辭賦擬則司馬相如其後輟不復為凖易作太𤣥擬論語作法言其太𤣥推本老子三數自三而倍加故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賛别為三卷曰一二三與泰初歴顓頊歴相應𢶅之以三䇿夫道祗一數雒書河圗元非二也故曰河出圗洛出書聖人則之八卦九章非聖人自為之所以則道之數也道之數只一竒一耦而為陰陽以成變化而行鬼神皆不離乎固有之两故自二而四自四而八重重因出以至於六十四日月星辰寒暑晝夜度數時節皆在其中宓犧以一竒耦三加成卦故為三畫其體祗两至於六十四卦不出於一乾坤三百八十四爻不離於一竒耦以一具两乃爲易之真數非若老氏之一生二二生三之説也一固生两矣两各生两則二生四矣固不生三也揚子雖名儒學乃以老氏之説擬易皆本于三而倍加之則道之數有二矣乃作為之私以數傳理非造化之本然以理為數也至其論性謂善惡混道之在人成之為性具備衆理無非至善中而不倚一而不二精而不雜純而無間私邪偽妄安得混於其間哉惡自於人心之危物欲之私又安得為性乎大本已悖其餘不足稱也極其踐履之至則曰清浄寂寞亦老氏之學也至於事莽與聞乎篡為美新之文不以為耻終之隕穫至于投閣則與夫在陋巷在汶上采薇而不食其禄易簀而得正斃焉者異矣
  百家
  書契以來自非國家典籍士庻人不敢輙為書故非天子不制度不考文雖孔子之聖足以制作如易詩書春秋禮樂皆因其故而加修之非古所無有而自為之也孔子没諸弟子各記識其師説始各有書然而皆本唐虞徴文武宗孔氏不敢以私臆干時惑衆至孟子時齊有三騶騶忌以鼓琴干威王封侯而受相印先孟子其次騶衍齊宣王喜文學游説之士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事而議論於是稷下先生及游學之士盛者數百千人衍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餘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及海外之所不能睹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爾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内自有九州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有禆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如一區中者乃爲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𩔖也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淳于髠亦齊人博聞强記學無所主慎到趙人田駢接子亦齊人環淵楚人皆學黄老道德法術陰陽各著書以干世主騶奭者齊諸騶子頗采騶衍之術以紀文齊宣王嘉之與淳于髠等皆位列大夫開第康莊之衢髙門大屋尊寵之齊人為之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髠而田駢號為天口趙復有公孫龍為堅白同異之辯劇子之言魏有李悝盡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長盧阿之吁子世多有其書不可勝道於是前乎周孔後乎孟荀雜然坌出各自名家如鬻鄧管晏老聃皆有其書而其文不𩔖大抵皆傳聞誦習至是而始為書爾至秦詩書之禁為cq=207重而諸子百家自行於世漢孝武時董仲舒請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雖略施行不能竟禁至司馬氏父子乃别為隂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家推本其説謂之指要而先黄老後六經使儒與楊墨刑名並謂之家昧於道術之正矣浸滛滋蔓家自為書如淮南安之流尤為僻誕成帝時詔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任宏校兵書尹咸校術數李柱國校方伎每一書已向輙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録而奏之向卒子歆繼其業於是總羣書而奏其七畧故有輯畧六藝畧諸子畧詩賦畧兵書畧術數畧方伎畧班固志藝文以易書詩禮樂春秋論語孝經小學總為六藝凡九種儒道隂陽法名墨縱横雜農小説總為諸子九流凡十種賦歌詩總為詩賦凡五種兵權謀兵形勢兵隂陽兵伎巧總為兵家凡四種天文歴譜五行耆龜雜占形法總為術數凡六種醫經經方房中神仙總為方伎凡四種其書合數千篇數百萬言原逺末分正路遂夷蕪矣道具於天地萬物㑹於人心徃古來今閲千萬世初無加損焉故宓犧而上有道而無文宓犧而下有文而無書唐虞而下始有書益之以三王終之以孔子𫝊序一道範圍一心亦無加損猶夫宓犧氏之先也彼百家衆流乃以區區偏見謏聞輙自置聖人之後六經之表穴蠧道真紅紫耳目塵穢編簡使學者莫知適從往往䧟入伎術小道故其害天下亦異端之次也
  異端
  楊墨原注史記墨翟宋之大夫善守禦為節用或曰並孔子時或曰在其後索隱按别録云墨子書有文子文子子夏弟子問於墨子如此則墨子者在七十子之後也 楊朱見於列禦冦莊周書老子弟子也
  楊朱老子弟子為黄老術墨翟宋之大夫節用尚儉善守禦皆出於春秋後孟子前楊朱取為我㧞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墨翟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朱則足乎已而不為利似義而非義翟則愛無差等約乎已以利天下似仁而非仁極其至則朱有已而無君翟二本而無父故孟子以為亂人心惑天下害道為甚墨翟則有書其弊病見于孔叢子楊朱無書其弊病見于列禦冦書中其言曰百年壽之大齊得百年者千無一焉設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幾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晝覺之所遺又幾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憂懼又幾居其半矣量十數年之中逌然自得亡介焉之慮者亦亡一時之中爾則人之所生也奚為哉奚樂哉為美厚爾為聲色耳而美厚復不可常厭足聲色不可常翫聞乃復為刑賞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遑遑爾競一時之虛譽規死後之餘榮偊偊爾慎耳目之觀聽惜身意之是非徒失當年之至樂不能自肆於一時重囚累梏何以異哉太古之人知生之暫來知死之暫往故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遊不逆萬物所好死後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為刑所及名譽先後年命多少非所量也又曰伯成子髙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毫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孟孫陽曰子不逹夫子之心吾請言之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孟孫陽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黙然有間孟孫陽曰一毛㣲於肌膚肌膚㣲於一節省矣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則以子之言問老𥅆關尹則子言當矣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説他事楊朱曰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之桀紂然而舜耕于河陽陶于雷澤四體不得蹔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愛弟妹之所不親及受堯之禪年已長智已衰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窮毒者也禹荒土功過門不入身體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禪卑宫室美黻冕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憂苦者也周公攝天子之政四國流言居東三年誅兄放弟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危懼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應時君之聘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受屈於季氏見辱於陽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聖者生無一日之歡死有萬世之名者名固非實之所取也桀藉累世之資居南面之尊恣耳目之所娯窮意慮之所為熙熙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逸蕩者也紂亦藉累世之資居南面之尊肆情於傾宫從欲於長夜不以禮義自苦熙熙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放縱者也彼二凶也生有從欲之歡死被愚暴之名實者固非名之所與也彼四聖雖美之所歸苦以至終同歸於死矣彼二凶雖惡之所歸樂以至終亦同歸於死矣滛説詖論𩔖皆如此夫無我則道心有我則人心故孔子無意無必無固無我而後大大而後化所以為聖為神與道為一大公無私純而不已莫能間斷利用安身以濟天下若朱之言始則一我推而為天地一我古今一我咨睢而獨肆其欲利一已而不利天下蔑四聖而與二凶於是始皇二世竭天下之膏血以逞無彊之欲終為孟子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之言皆朱啟之也夫仁之為徳發於道之元為天地生物之心降而為人心之徳愛物之理體一而用殊親親而後仁民仁民而後愛物本於明善誠身以事親逹於明徳齊家治國平天下墨翟則愛之以一而無序齊之於末而無本委之以利而無義失已而為人喪心而膠物大亂天下之心術而斵喪倫𩔖翟之禍又甚也故孟子謂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邪説誣民充塞仁義甚於老莊申韓故推為異端之首云
  老莊原注史記老子者楚苦縣厲郷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陽諡曰𥅆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修道徳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廼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徳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盖老子百有六十餘嵗或言二百餘嵗以其修道而養壽也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秦與周合而離離五百嵗而復合合七十嵗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隱君子也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將封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𤣥孫假假仕於漢孝文帝而假之子解為膠西王卬太傳因家于齊焉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出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邪李耳無為自化清净自正莊子者䝉人也名周周嘗為䝉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盗跖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畏累虚亢桑子之屬皆空語無事實然善屬書離辭指事𩔖情用剽剥儒墨雖當世宿學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已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老子周守藏室柱下史盖隱君子也周室之衰西去至關關令尹喜請著書乃著上下篇言道徳之義本於清净無為要歸虛無精於世變靜見物理每以陰謀退郤為術冲嗇精神絶物棄智伏匿機要故其言曰致虛極守靜篤專氣致柔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黒為天下谷以正治國以竒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將欲弱之必固彊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剛彊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舉為術數申韓之刻薄儀秦之傾危孫呉之詭譎皆本于是夫道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在天為命在人為心在物為理成之為徳凡仁義禮智五性皆其固有齊一備具初無先後為體為用皆本一道故為典常號稱五帝統紀萬世老子之書乃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以不可言名者為常可言名者為非常凡天地萬物可名言者非道豈天地萬物之外别有不可名言之道也哉又謂失道而後徳失徳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豈道之外别有徳徳之外别有仁仁之外别有義義之外别有禮哉一失其道則凡仁義禮智皆失之矣又豈復有徳與仁哉禮者忠信之則所以厚徳而隆治者也豈薄與亂哉乖離間斷大非堯舜孔周之道道不可以有無言乃謂有生於無命乃道之流行陽之所為所以生生之謂易乃謂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則以虛寂靜死為命而歸之陰則不知命又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非道之一陰一陽以一具两而為太極生四生八之本則不知數夫太極祗天地萬物本然之理生氣生形具乎其中為之統紀無乎不在無所往而不為之極而無所不至其極非天地萬物之外别有一太極也老氏乃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徒列禦㓂因之乃曰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莊周又推大之曰夫道有情有性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直謂天地之外别有一物在道之中為渾淪之形夫道即太極太極即道以其通行而言則謂之道以其至極而言則謂之極周乃謂道在太極之先則以道為虛無以極為形器於是漢儒又為太極涵三為一之説則不知極列禦冦書又屢衍黄帝書如曰谷神不死是謂𤣥牝𤣥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又曰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形必終者也天地終乎與我皆終終進乎不知也又曰精神入其門骨骸反其根我尚奚存及陰符經等大抵與老子同故當世號為黄老盖上古三皇之㣲言傳之久而差者也是以與周孔不𩔖其偏駁術數反害至道當其時猶未盛行及莊周宗其説著書於是自為道家矣莊周初受業於子夏之門才髙識曠不受名敎繩檢遂卑儒術樂老子虛無過髙之説大放厥辭著書十餘萬言剖析道奥精覈物理削去畦町浩無畔岸騰擲道體掀掲神幾玩侮造化穿徹虛𤣥籠絡怪誕囚鎖幽窅恣為雄辨其鋒不可當大抵皆寓言也要歸於黄帝老子而尊列禦冦與孔子為聖顔回為賢而並曽子於墨翟禽滑釐而訾評之直欲掃除天地萬物破碎堯舜禹湯文武周孔熄㓕鬼神造化絶去命性心情皆使如死灰槁木糞壤瓦礫六合内外總為野馬塵埃一納之無極而後已其於道術之正不為不知特窮髙極逺蔑而不為爾如庖丁之踟蹰四顧吕梁之蹈水有道鯈魚從容之樂顔子心齋之義皆盡心知性知天之説若逍遥遊則子思之無入不自得養生主則孟子之行其所無事也如曰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滛樂而勸是則有以知造化之原曰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度數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徳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天下之人各得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學者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又曰六合之外聖人存而弗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弗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弗辯與不以人勝天各有儀則之謂性等則知吾道源流之正異端百家之差皆出於孔子六經之後莫非儒者之學惜乎自為異端之首而宗黄老氏夫楊朱之為我祗以為辭而張大之要歸於無有也太上不言道其次行道其次傳道至於著書垂訓有不得已焉者故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徳行生民以來至於宓犧中間幾千萬年幾千百世初無一言而道固在也宓犧雖畫卦造書契下逮五帝亦無一言而道固在也堯舜氏始以言𫝊纔數語而已至孔子載之於經特範圍一道使萬世共行之爾非空言也故孔子惡乎子貢之多言謂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又曰是故惡夫佞者周乃瀾翻擺拉使無聲無臭者噴薄于口耳之間而不適于用真實無妄之全體大用皆為空言此害道之甚也孟子既沒老莊之學遂大行于世秦人㓕學之後黄石公以黄老術數敎張良以陰機佐漢有天下而曹參受敎於盖公其學出於河上丈人以清凈無為相漢與民休息繼以孝文躬脩𤣥黙幾致刑措雖號為富庶而無先王之敎孝武立而竇太后好黄老術竇嬰田蚡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王臧迎魯申公欲設明堂而太后不悦下綰臧吏皆自殺故漢政之不能追還三代皆老莊之術誤之也終漢四百餘年而道術不復于正及何晏王弼再尚老莊為清談宗虛無為魏晉膏肓之疾云
  管商原注左氏傳初襄公立無常鮑叔牙曰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奉公子小白出奔莒亂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來奔公伐齊納子糾桓公自莒先入師及齊師戰于乾時我師敗績鮑叔牙帥師來言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召讎也請受而甘心焉乃殺子糾于生竇召忽死之管仲請囚鮑叔牙受之及堂阜而税之歸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髙徯使相可也公從之史記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游鮑叔牙知其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為言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牙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管仲既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濵通貨積財富國强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子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㑹桓公欲背曹沫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寳也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玷齊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彊于諸侯 商君者衞之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孫氏鞅少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痤為中庶子公叔死聞秦孝公下令求賢廼入秦因寵臣景監求見孝公始説公以帝道公不悦復説公以王道公又不悦乃説公以霸道公驩甚不自知䣛之前於席鞅遂説公變法下令國中太子犯法刑其傅公子䖍黥其師公孫賈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遂以鞅為大良造秦人富强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鞅説孝公伐魏襲虜公子卬魏割西河之地獻於秦去安邑徙都大梁秦封鞅商於十五邑號商君相秦十年孝公卒太子立公子䖍之徒告商君反發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闕下欲舍客舍客不知其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嘆曰嗟乎為法之弊一至此哉遂走商邑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秦發兵攻商君殺之惠王車裂商君以狗曰莫如商鞅反者遂㓕其家
  管仲初事齊公子糾及齊桓公立殺子糾以仲為相任其國政桓公以襄公失道亂齊至於遇弑問仲治國之道仲請參其國伍其鄙四民不雜處以强其兵變周六鄉六遂通兵民之制為游士多其車馬資幣使説諸侯變周閭書族考勸士之制寄軍於内政使侵伐而敵不知變司冦觀刑象大司馬九伐正邦國之制為政就簡便而不圖經久出令務順民違道以干譽始變二帝三王之經制尚功利蔑仁義隳典則逞詐力以圖富彊專於覇術於是僖王元年齊桓公始霸襄王八年秦穆公始霸十年宋襄公始霸十七年晉文公始霸定王元年楚莊王始霸號稱五霸皆自仲始夫井田為王立政為生民立極為萬世開太平之宏規良法也仲乃亂之畎畝無任恤之夫而兼并游惰之姦起肉刑不能制至於屨賤踊貴鑄鼎刋竹而人自為法矣庠序學校藏脩習遊茂其徳業長育人材之良法也仲首亂之庠序無藏修之士而皆游于諸侯為口耳之學食客往往數千人雞鳴狗盗犯門斬關之徒扼腕而游談矣朝□之器幣有數享頫有時邦交之良法也仲首亂之澤車重幣稇載而往誘之以利脅之以兵京師無朝聘之國矣諸侯皆事齊而天下莫彊仲乃鏤簋朱紘山節藻梲塞門反玷三歸不攝僣侈張矣機巧便利之趨勝則車變而徒駟變而騎追奔逐北伏屍百萬而為戰國徳戰義師雍容靜重之體不復見矣㑹盟征伐之費廣則公量踰私徹變而履畝二吾猶不足民力困而有餓莩矣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周家忠厚之俗太公泱泱之風一舉掃地盡為奢僭姦詐悖亂之事其為匡合之功莫不假仁為利因禍為福轉敗為功簡書不畏則邢不䘏君盟不替則鄭不辭諸侯不宗則江黄不救擕逺不招則徳禮不以柦公實怒少姬而侵蔡仲因伐楚而責包茅桓公本征山戎而仲因令燕修召公之政桓公實背柯之盟仲則因而信之桓公之質可以為仁而仲𨗳以欲使為三王之罪人至於豎貂漏師而不治舍適嗣不立而屬孽㓜於宋使桓公身死而不克葬大亂五世則過浮于功矣孔子之與其仁待衰世之意傷中國之㣲也孟子之卑其功責之以王道以義為利也董仲舒謂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後仁義本其心術而為言也故管仲以一利心遂敗先王之義陶唐氏之民文武之政轉而為戰國之虐亡秦之𭧂遂阡陌井疆罷侯置守典籍盡去字書亦更以趨茍簡凡蒐狩燕射冠昏喪祭鄉社厚人倫美敎化之具皆决裂無餘至二漢四百餘年不能復禮樂之治盡為駁雜異端皆仲啟之也仲之以利禍道蓋慘於老莊申韓云商君鞅為刑名學以彊國術説秦孝公孝公悦任以國政鞅乃定變法之令令民什五而相收司連坐不告姦者要斬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姦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鬬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於是民勇於公戰憚於私鬬行之十年鄉邑大治乃築冀闕宫庭於咸陽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為禁而集小都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税平平斗甬權衡丈尺一以刑辟為政臨渭録囚渭水盡赤秦惠王立車裂殺之其後李斯者從荀卿學帝王之術以為詬莫大於卑賤悲莫甚於窮困乃入關説秦始皇為客卿斯為秦謀陰遣辯士齎金玉遊説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從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然後使良將隨其後數年之中卒兼天下稱皇帝除諡法罷封建分天下為三十六郡焚燒詩書坑戮儒士使士習法令及二世立勸行督責之術税民深者為明吏殺人衆者為忠臣刑者相望於道而死人成積於市天下遂皆叛秦而秦卒以亡故功利之説變法之端强國之術起於管仲决於商鞅而極於李斯仲變法而齊以彊亦卒致亂鞅變法而秦以彊而卒以亡故知後世利之為利不若義之為利之大也
  申韓原注史記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鄭之賤臣韓昭侯用以為相内修政敎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强無侵韓者其學本於黄老而主刑名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於黄老非為人口吃不能道説而善著書著説難等十餘萬言人或傳其書至秦秦王曰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韓非之所著書也乃急攻韓韓王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李斯賈姚害之毁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王欲并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不如以過法誅之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
  申不害鄭之賤臣學術以干韓昭侯用以為相國治兵强其學本於黄老而主刑名著書二篇號曰申子韓非韓之諸公子喜刑名法術之學而本於黄老與李斯俱事荀卿斯自知不如非見韓之削弱數以書諌韓王韓王不用於是非疾治國不務修明其法執勢以御其臣下富國彊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滛之蠧加之功實之上以為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寛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所養非所用所用非所養悲亷直不容於邪枉之臣作孤憤五蠧内外儲説林説難十餘萬言終以説死於秦劉向新序謂申子之書號曰術商鞅之書號曰法非喜刑名法術之學則兼治之也司馬遷以申韓與老子同傳曰申子卑卑施之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皆原於道徳之意故二子之學皆曰本於黄老夫法者道之則天命本然之分也其文為禮其數為度其聲為律其制為法所以綱紀道妙為天下之用也故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一物有一道則一物有一法在身為心法在家為家法在天下為王法所以立經陳紀建極設敎平天下之本也其裁成制作始於宓犧成於堯舜盛於周孔定于六經其作用施設原於仁義稽於典禮行於公恕成天地生育之徳躋斯民於仁壽者也故六經之法本於堯舜篤於人情視民於如傷而唯恐其不寛且厚也申商之法本於黄老與物無情其視殺人若無所與以為當然惟恐其不深且嚴也法本出於好生不忍之仁學術之差乃為忍而好殺之具使戰國孤秦以殺人為務今日斬首幾十萬明日幾十萬者百有餘年原野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二帝三王之遺民盡矣漢興賈誼鼂錯復治申韓而景帝亦好之於是激成七國之禍孝武用張湯杜周一以刑法為治峻文深詆酷吏在所殺人號稱屠伯幾於鞅斯之世至孝宣復好讀申子君臣篇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敢於殺戮有趙盖楊韓之誅去秦人亦不逺矣法術之害深矣哉
  
  養生之説始見於老子谷神篇與莊子所載黄帝見廣成子於空峒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㝠㝠至道之極昏昏黙黙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摇汝精乃可以長生其後道家方士之徒遂言黄帝不死乘龍而飛天為仙老子二百餘嵗西度流沙而不知其所生穆王見西王母而亦百餘嵗遂為神怪惚恍不可致詰之説戰國之季宋無忌正伯僑充尚羡門子髙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顯於諸侯燕齊海上之方士𫝊其術不能通而迂怪阿諛茍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自齊威宣王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謂三神山者在勃海中去人不逺盖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黄金銀為宫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輙引去終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至秦始皇使人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而卒不至乃欲盡驅琅邪海濵山石為橋而親往求之遂遊碣石考方士南至湘山登㑹稽並海上遵海而北冀遇海中三神山之竒藥以不死不得而還死於沙丘漢孝文時公孫臣新垣平等以祠祭進因言神怪事以罔上誅孝武即位始祠神君上林中而李少君者以祠竈榖道却老方見自謂能使物却老及不死巧發奇中人咸以為數百嵗因言祠竈則致物致物則丹砂可化為黄金黄金成以為飲器則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黄帝是也臣嘗遊海上見安期生食巨棗大如𤓰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不合則隱黄帝始親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而事化丹砂諸藥齊為黄金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既而李少君病死帝以為化去不死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帝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王夫人及竈鬼之貌帝自帷中望見之拜少翁為文成將軍作甘泉宫中為臺室畫天地太一諸鬼神而致祭焉又為帛書飯牛言神怪事覺以罔上誅而帝益望為神仙矣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取露和玉屑食之以冀不死樂成侯上書薦欒大欒大自謂臣嘗徃來海中見安期羡門之屬時帝方憂决河大曰臣師言黄金可成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乃拜大為五利將軍佩四印以衛長公主妻之封為樂通侯賜甲第僮千人貴震天下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汾陰得寳鼎齊人公孫卿上書言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黄帝得寳鼎迎日推策時日皆合又言黄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荆山下鼎成龍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騎龍羣臣後宫從而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天而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㧞墮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髯號故後世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帝曰嗟乎吾誠得如黄帝吾視去妻子如脱屣爾乃拜卿為郎五利罔上事覺伏誅公孫卿又言受書於齊人申公曰漢興復當黄帝之時漢之聖者髙祖之曽孫寳鼎出而神通封禪七十二王惟黄帝得上太山封漢主亦當上封封則能仙登天矣乃下公卿議古者振兵釋旅然後封禪帝乃北廵朔方勒兵十餘萬還祭黄帝冡橋山釋兵須如帝曰黄帝不死今何有冡或對曰黄帝已仙上天羣臣葬其衣冠爾齊人丁公年九十餘曰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帝遂封禪幸緱氏禮登中岳太室東上太山立石山巔遂東廵海上齊人之上疏言神怪竒方者以萬數乃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還至梁父祠地主遂封太山禪肅然復東至海上冀遇蓬萊焉卿又言仙人好樓居乃作蜚亷桂觀益延壽觀及通天臺五城十二樓招來仙神人之屬柏梁灾卿又言越俗火灾起屋以大用勝報之乃作建章宫度為千門萬户又作太液池起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時外窮兵於夷内極土木而神山不可至仙人不可遇不死之藥不可得海内益耗竭矣帝既蠱於鬼道而巫蠱之禍起父子戰於京師死者數萬人而太子不得其死作思子臺歸來望思之宫下輪臺之詔始悟學仙之非矣至成帝末年復頗好鬼神多上書言祠祭者谷永上疏曰明於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知萬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𩔖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之法言而盛稱竒怪鬼神廣崇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遥興輕舉登遐倒景覽觀𤣥圃浮游蓬萊耕耘五徳朝種暮穫與山石無極黄冶變化堅水淖溺化色五倉之術者皆奸人惑衆挾左道懐詐偽以欺罔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蕩蕩如繫風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拒而不聽聖人絶而不語惟陛下拒絶此𩔖母令奸人有以窺朝者其事遂寢夫人君處富貴之極不能以道制欲則惟冀不死爾彼為神仙之説者故道之以長生飛升之事惑之以神怪迂誕之術既理之所無有必假鬼道以求之始則修錬其次祠堂其極封禪大興土木空杼軸竭膏血弊生民之力命而後已其原始於老莊之養生末流波蕩如此之酷學術之差可不戒哉
  
  佛西域夷人也夷言本號釋迦譯言為佛天竺迦維衛國王之子母曰摩耶夫人以周莊王九年夏四月八日生春秋辛卯夜恒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之時也身長一丈六尺色黄如金既為國嗣次當君國復有妻子聞其先有六佛欲學其道乃盡棄絶逃居深山苦形鍊志六年而後有成於拘尸那城婆羅雙樹間説法弟子大迦葉等五百人撰集著録阿難親承授受於是其法大行西域諸夷多信奉之其法以覺悟不昧不染塵障為主故謂之佛佛者覺也其敎則修善慈悲清心釋累空有兼遣故設為戒行去貪忿癡除殺滛盗斷妄雜非諸正言飲酒食肉蠲嗜欲習虛靜以成通照其精者為沙門譯言息也息意去欲而歸於寂滅也謂其身有二種有真實權應真實則至極之體妙絶拘累不得以方處不可以形量有感斯應體常湛然權應則和光六道同塵萬𩔖生滅隨時修短應物形由感生體非實有權形雖謝真體不遷以明佛生非實生滅非實滅也又謂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善惡皆有報應因縁輪轉業障相尋行善修道以鍊精神以至無生則為佛也善為宏濶勝大之言其神怪誕幻誣異不經至於塵芥六合糠粃天地荒唐靡漫推不驗無實之事以耳目不際為竒以不可知為神以物理之外為畏以變現無方為聖以賤近貴逺為憙如曰斷取三千大千國界如陶家輪擲過恒河沙國界之外其中衆生不覺不知又復還本處都不使人有往來相等不可致詰又言天堂地獄苦樂諸相故夷人以為神莫不畏敬焉往往鑄黄金為像而事之漢武帝元狩中霍去病征匈奴至臯蘭過居延斬首大獲昆邪王殺休屠王以其衆降獲其祭天金人即佛像也帝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宫而無祀禮焚香拜事而已及開西域張騫使大夏還言其傍有身毒國一名天竺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秦景憲受大月氐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經漢朝未之信也及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頂有光明以問羣臣傅毅對曰西方有神其名曰佛帝於是遣使天竺問其法乃與沙門攝摩騰竺法蘭還雒陽得佛經四十二章又釋迦象令畫工圖清凉臺及顯節陵上其經緘藏蘭臺石室初以白馬負經而至因立白馬寺於雒城雍關西中國始有佛像及經與其信奉拜跪祠祭之法楚王英故喜黄老學及是遂奉浮屠術為齋戒祭祀中國因有奉其道者永平八年詔令天下死罪皆入縑贖英遣郎中令奉黄縑白紈三十匹詣國相曰託在蕃輔過惡累積歡喜天恩奉送縑帛以贖罪國相以聞詔報曰楚王誦黄老之㣲言尚浮屠之仁祠㓗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因以班示諸國中傅英遂大交通方士作金龜玉鶴刻文字以為符瑞造作圖書謀反覺廢徙丹陽自殺國除永平以來臣民雖有奉其法者而天子未之好至桓帝乃篤好之躬自禱祀於濯龍宫文罽為壇飭淳金銀器設華葢之座用郊天樂襄楷上疏諫曰聞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虛貴尚無為好生惡殺省欲去奢今陛下嗜欲不去殺罰過理既乖其道豈獲其祚哉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乆生恩愛精之至也天神遺以好女浮屠曰此但革囊盛血遂不盻之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今陛下媱女豔婦極天下之麗甘肥飲美殫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帝不聽自是其法寖盛中國往往祠奉之矣建安末徐州牧陶謙使丹陽笮融督廣陵彭城運漕遂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大起浮屠祠課民讀佛經令界内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其道復其他役以招致之至者五六千人來觀而就食且萬人費巨億計徐土騷動為劉繇所殺魏黄初中中國人始依佛戒剃髪為僧而服其服青龍中曹叡欲壞宫西浮屠沙門乃以金盤盛水置殿前以佛舍利投之五色光即起叡遂悔自雒中搆白馬寺盛飭浮屠皆如天竺狀四方因之亦起塔寺至有八九級者延及晉世法俗相乘其教遂盛貝葉侏離之語譯以華文叨昧無知之士潤色儒術於是極高明而不道中庸者皆陷溺其中況蚩鄙之民乎而胡僧佛圖澄鳩摩羅什輩挾持妖術從臾鬼道鼓扇異𩔖屠割黎庶以奉偽教三綱夷蕪四民失業莫不喪心發狂競為崇奉空杼柚窮土木割棄膏腴田宅凌跨名山大川而塔寺佛宇徧海内矣初天竺沙門量柯迦羅入雒宣譯誡律始有律學其後支遁林逺法師輩出精覈經文錯綜列禦冦莊周之説層累迭駕鋪張拓大而後有義學梁武帝時逹摩入中國超出誡義不立文字不假修行獨覺徑悟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横拈䜿放騰極土木麵牲菜食親為設法臣下化之大抵國中皆為僧寺後魏正光末天下多虞編民競為沙門以隱調役僧尼至二百萬寺至三萬餘所又漢晉以來所未有也迄今千有餘年其法益盛其衆常居天下三分之一増修崇侈又非南北之際矣故自昔異端之禍未有若佛之甚者也夫所謂異端者異於吾道者也其術淺其禍易見雖䧟溺於人人亦終知其非佛之本原大體畧與吾道同其作用本末大異而其術深故天下䧟溺其中而不見其禍雖殺天下萬世不能以為非非明乎六經躬行實踐深造自得有以真見吾道之正未有不㝠行沉海而夢幻其中者也其法之異於吾道而不可訓者吾道之體用一佛則以為二道與器一佛則以為二心與迹一佛則以為二内與外一佛則以為二吾道之空中皆實理佛祗以為空無復有理吾道以知覺運用為心佛則以知覺運用為性吾之心性皆本於道佛之心性皆本於身身外無道佛則舍身而别求道物外無道佛則絶物而自為道心之知覺有理佛則知覺而已道乃天地萬物之所公共佛乃持守據依以為已私有死有生乃道之常佛則不死不生為道之妙吾道以至誠實徳感服天下佛則以天堂地獄誘脅天下吾道之定靜將以有為佛則入定要靜而無為天地萬物具夫道而備於身故為有為實為誠一物一理而一用佛乃以天地為幻妄四大為假合為無為虛為偽無物無理而無用必盡去天地萬物無男女夫婦父子君臣皆絶其𩔖不復造化生育祗存一已之知覺獨照恒通寂而不感天下寧有是理耶至於終日汲汲持守一心則宋人之揠苖也掃去根塵祛屏業障而祗有已則楊朱之為我也舍已為物以父母為寄寓見在未來更尋前身則墨翟之二本也指遊魂為變為輪回則神道滯而不化復以為不生不滅則天命不復流行天下遂無邦比之匪人易不可見不復生成太極祗一死物而道之大體不復見而其用息矣自昔無道之君如桀紂幽厲始皇二世殺人雖多未若佛法殺天下後世之深且慘也孟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苖惡紫恐其亂朱惡鄭聲恐其亂雅樂惡鄉原恐其亂徳也是以闢楊朱之似義墨翟之似仁孰知遐外之佛兼楊墨老莊而逼真於吾道為中國深根固蒂之患若是哉亂斯民之心術塗天下之耳目蠧弊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道大害性命之理誕幻詭譎罩嚇一世生民以來所未有也議曰大哉瀚瀚乎道之所為乎造天地萬物而不滯於天地萬物役用之而不弊破壞之而不毁維繫統紀由之而不失其正坦焉為通逵廓焉為鉅區混焉為活物確焉為深根藴密乎靜而發機乎動隱體乎陰而赫用乎陽妙而不測以為神純而不間以為一變而不窮以為易屹乎其中以為極而莫能易天下之事業萬世之義理自是而出焉故伏羲至於孟子修完之而不加益楊墨至於僊佛蠧食之而不加損術則有邪正時則有盛衰天命之流行人心之完具道之所固有者自若也一有豪傑之士出以道自任則道在於是道非亡也幽厲不由也自孟子後五百餘年而有諸葛亮又三百餘年而有王通又二百餘年而有韓愈又三百餘年而有歐陽修司馬光周惇頤邵雍程顥程頤張載朱熹皆慨然以身任道康濟斯民申明制作攘斥辯闢復乎孔孟之初而大其𫝊道之為天下萬世之正者自若彼老佛之徒祇猖猘之偽焉爾孔子曰人能𢎞道非道𢎞人嗚呼六經諸儒之道術具在後之人亦𢎞之而已又何患乎異端哉
  贊曰萬靈鍾心一理具性道乃在人曰中曰正二五之精無極之真仁義禮知武文聖神戴天履地裁成輔相鬼趣物巧才工意匠隂隲倫𩔖賁若典章弼成五敎宏舉三綱道徳功力皇帝王伯率修民𢑱宰制天下本之太極建為皇極六經配天萬世是式世變風頽乃有異端紅雜莠亂瀾横海翻大儒間生植聖衛道立我蒸民惟是名敎
  謹案道術録分正𫝊諸子百家異端其人其事皆無與於三國經之意盖以治天下必本于道術道術之得失係乎政治之盛衰故特為是録其持議甚正有益治體不必定以史法繩之也











<史部,別史類,郝氏續後漢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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