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明紀事本末/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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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孫之兵·
順治三年(隆武二年。是年桂王立)冬十二月,張獻忠殺掠西充、鹽亭間。豪格、吳三桂至漢中,賊黨劉進忠降;導其兵急馳千五百里,乘霧登保寧之鳳凰山。值獻忠親出,進忠指語雅布蘭曰:『此獻賊也』。雅布蘭一矢中其額,獻忠顛伏積薪中;曳斬之。群賊不知,班列如故。俄,塵埃漲天,則滿洲兵逼其壘矣;賊大崩。豪格兵乘之,收其人畜、軍佽,入保寧。
賊黨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潰而南,王尚禮、白文選、馮雙禮、王復臣等從。道無所掠,殺馬而食,至於鞭舄皆食之;後乃食人,饑仆者立割盡。七日至渠河,眾猶數十萬。總兵曾英使千兵偵之,遇賊潰。越二日,賊至江上不得濟,多下馬臥。或說曾英以奇兵涉江突擊之,疲賊可盡;英不可,曰:『此死賊,劃江阻之,彼必饑盡』。文秀望隔江軍民輻輳,營壘皆縱飲,無嚴備;曰:『吾儕不爨十日矣,不若冒死進;得一舟,則可以生』。裸而銜刀亂流以泳,其黨徐湖等五人從之。至朝天門,隨波而沒;英卒皆笑之。文秀突起,牽一舟走;可望等羅拜,即與百人沿江突擊。英以巨艦繞攻之,彀弓桅下;王尚禮射之中胸,墮水死。賊更掠舟濟;余仲燒營走,水陸兵潰,崩聲如雷。賊攫人畜、輜重、芻粟無算,遂陷重慶府。偽相汪兆麟亦至,獻忠心腹也;定國、能奇先以隆武帝詔曰:『獻忠所害,非君父也;若降,許免死』。心動,至是問計於兆麟。兆麟不知,使作賊。能奇怒罵之,立射其目;定國縱刃之,踐為泥。居數日,燒重慶,夷其城;分獻賊親兵殺掠而南。將入滇,取道遵義。越望日,至綦江,眾志攜。可望偽稱獻賊婢生子,當共事之;眾皆喜。其黨張成功、王十萬、小關索不奉令,小關索夜遁;可望杖成功、十萬,乃定。越六日,賊婢乃生女,且已斃。
順治四年(永曆元年)春正月,賊棄綦江走。十日至遵義,陽禁殺掠,四徵芻糧。止於桃園洞,奉偽后啟而後行。俄聞吳三桂兵將至,懼;共執偽后燒殺之。殺掠至烏江,乘楊吉潰,遂為橋濟,直越貴陽。眾方議守,聞烏江潰,則皆走、或出降。越二日,可望等至;大肆淫掠。三日乃招撫,又數日復出掠。自青崖、龍里、高堡至於威清、平壩、安興諸處,男婦老弱皆屠死;幸而免者,並去其手鼻,千里蕭然。方謀入滇,聞沙定洲亂,乃屠貴陽,疾趨雲南。至於曲靖,遇內監孫興祖以隆武帝令徵沙兵(即定洲兵);可望曰:『朝廷不知其事,若徵之,是獎亂也;不如討之』。興祖以為然,乃共去偽號,傳檄為明。
夏四月,可望等入雲南;聲言討賊,其各安堵!與定國、文秀、能奇皆復姓;四人皆陝產,獻忠養為子,偽封可望平東將軍、定國安西將軍、文秀撫南將軍、能奇定北將軍,使姓張。至是,乃復姓。可望長而狡,三人皆下之。自恥其名,改今稱(故名可旺)。遂自稱東王,定國、文秀、能奇亦即故王號;封其黨王尚禮以下公侯伯有差。將設六部翰林,畏人議,卒為之。以降賊在籍御史任僎為禮、兵二部尚書,范礦為吏部尚書,吳兆義為戶部尚書,龔彝為刑部尚書,萬年策為工部尚書;尋以陳源代年策。建四王府;毀昆明、呈貢二城為之;闢教場於城南,毀民居以萬計。僎猶媚賊,議尊可望為國主;可望生子,請如皇太子禮。為定制:以干支紀年,盡廢閣部、科道官;盡易印文為八疊,更鑄印冊、錢文。括民田、井鹽官四而民六之,收郡縣技藝者皆入營。屢促可望稱帝。彝起家進士,阿可望指,陳十事,請租外增賦、賦內增馬。楊畏知、沐天波皆憤之,其黨亦多不之服;滇民更失望,曰:『除虎進狼,此之謂矣』。可望為儀衛,將列之則病;已即止,曰:『是尚有天命耶』!皮熊、王祥皆疏言『今入滇者,皆獻賊之孽;朝廷無為所愚』。瞿式耜在桂林,聞而憂之。
順治五年(永曆二年)春,孫可望據云南,以定國、文秀、能奇皆等夷,思一之。顧兵弱,定國、能奇尤強,使心腹王尚禮說之;能奇許諾,定國、文秀皆聽命。
夏四月朔,群賊大陳於教場,將上可望大元帥號;定國先至,其下揚旗鳴砲如故習。可望怒而走,文秀婉解之;王尚禮請責旗鼓以贖罪,皆不聽。定國怒與詬,可望益憤曰:『欲長我者,必杖定國百』。定國競甚,可望遽去;白文選曳止之,曰:『今若此,皆散。請勉受責』。共按定國杖之半,祈免乃止;群賊駭懼。於是可望自稱大元帥,使定國攻沙定洲以自贖;軍伍賞罰,必咨可望而後行。夜,可望詣定國,親撫之,憾卒不釋;可望亦患之。聞李赤心降,爵上公;亦思以朝命壓其眾。偽慨然曰:『我輩躍馬二十年,破壞天下,卒無寸土;而滿洲收其利,甚無謂也。我將挈天下還之明耳』。楊畏知力聳之。四川巡按錢邦芑貽書可望,重複千言,皆說之降。可望語其使曰:『苟王我,我以全滇歸於明』。邦芑復書:『本朝異姓無王封』;而裒其事以告。
順治六年(永曆三年)夏四月,孫可望使楊畏知、龔彝以南金三十兩、琥珀四、馬四匹赴行在求封王;表稱『先秦王盪平中土,不謂自成犯順,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王繩父爵,國繼先秦』!且聲言不得封,即擁兵至。王化澄、袁彭年,馬吉翔、龐天壽等請從之,嚴起恆執不可。金堡尤力爭;疏七上,曰:『不封,則可望反為南顧憂似也。然使恭順,雖不王,可也;如其不可,王之,徒益其志。他日進王而求,何以應之?或謂「難禁其自王」。顧王則誰能禁之;今乞寵命,則我有權矣。或謂「可望以全滇至,其功可王」。然金聲桓、李成棟且不敢王,今封可望,何以對兩人』?因言『韓信、趙佗、李光弼、郭子儀、岳飛、韓世忠、徐達、常遇春及金忠之王,勢並不同;今惟在諸將能恢復,恢復既定,雖不王之可;不然,陛下徒隳祖制,以解諸將之體!可望王後,更有不忍言者』。疏入,眾是之。楊畏知疏爭:『奈何以一腐儒失大計』!宗室朱議浘更劾堡;畏知曰:『朱君亦誤,給事之爭,使可望知有人,不亦可乎』?議不決。畏知曰:『可望借長李、劉輩,必不得已;俾以上公,而侯定國以下可矣』。從之。乃封可望景國公,易名朝宗;定國、文秀皆侯爵。擢畏知尚書、彝侍郎,使偕趙昱齎冊往。
五月,孫可望使李定國陷安順,清威道黃應選亟還語定國:『何不以尺一告?天子方攬豪傑,某當奉管鑰於將軍,毋不王不霸,令人謂盜賊』!定國色平;應選更言『將軍負武略而不得一地,名又不正;故人睨之。若藉三百年天子,輔以義從,天下無敵;他日分茅,與開平、中山比烈。舍此不圖,非雄略也』。定國言:『當與平東議之』。應選言:『平東遠,當先與公盟,矢不二心』。定國從之。可望滋不悅。堵允錫亦思結可望,宴畏知、彝於七星岩。
陳邦傅以地逼於孫可望,懼為所噬;其部胡執恭曰:『君固受制藏空敕,今可望不得王,我若封之,彼必悅;即其兵殺瞿式耜、金堡、李赤心,其可也』。邦傅然之。矯制鑄印,封可望「監國秦王、九錫節制天下兵馬大元帥」;亦封定國等。使執恭齎以往,可望大喜,郊迎十里,拜舞受命。亦頗聞朝議,私叩執恭;則曰:『此太后意,外廷不知』。可望逆其偽,然亦假之以脅眾。定國等不從,可望勸之;艾能奇言:『我自王,何待封』!定國曰:『不然!我無尺寸功,敢受朝廷恩』!卒不受。廷臣聞之,交章劾邦傅。堵允錫言:『可望尚請封,不如予之,使執執恭以伸法;不然,是驅之變也』。嚴起恆、吳貞毓、楊鼎和、劉修、吳霖、張述載皆不可。允錫密疏:『廷臣執不王異姓,正論也;然不為今日計?可望乃逆獻養子,凡此滔天之惡與有力焉。今姑取其歸正,冀收其用;安可泥常法!且可望已自稱「東平王」,降而為公,彼必不受;因而為逆,如天下何?臣思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稱六王,皆進封;宜量封可望以「一字」。即敕申明舊制,示破格而勉以中山、開平其可也』。從之。而趙昱已行在道,謂『「景國」命,可望必不受』。乃與允錫謀之。
秋七月,堵允錫以所藏空敕矯制封可望「平遼王」,亦封定國等;使昱及畏知、龔彝齎冊往。可望駭曰:『我已封「秦」』!畏知曰:『偽也』!執恭亦曰:『畏知偽;所封實「景國公」,印敕故在』。可望怒,並下之獄。李定國謂趙昱敕真,將往受;可望怒,定國乃止。拘昱館舍,陰縱之;昱走南寧。可望下檄諸鎮,以「秦王大元帥」自稱制,諸軍曰「行在」,所設六部官亦如之。又名其護衛曰「駕前軍」,自稱曰「不穀」;文書下行曰「令旨」,上行曰「啟」。稱定國、文秀、能奇曰「弟安西」、「弟撫南」、「弟鎮北」。始為廟,太祖中、張獻忠左、可望祖父右焉。又獨為獻忠立太子廟,四時致祭。楊展首疏劾之曰:『臣闢草茹荼,為陛下收蜀、圖黔。可望檄忽至,舉陛下土地、甲兵並隸之。臣誓不共賊俱生久矣,無難斬使焚檄、出兵烏蒙以爭之。顧可望挾敕至,若果然,臣不敢異。然此後,非陛下臣矣。在朝之臣,誰實為此?若令不出朝廷,則可望偽耳。臣願首戎行,與諸將共討之』。疏至,上下不知所為。瞿式耜、金堡亦劾可望大逆不道;式耜且請戮執恭以正辱國之罪。時不能用。可望使李定國入黔,要總督范礦、巡撫郭承汾盟於龍里。永曆帝不能問,惟封皮熊、王祥以備之。
順治七年(永曆四年)秋八月,孫可望使以玉帶、名馬、黃金萬兩、銀十萬兩求真封,且問故;別以白金四萬饋朝貴。永曆帝始知趙昱狀。馬吉翔等利其賄,請封可望「澂江王」;使者言非「秦」不敢復命。嚴起恆執前議,且請卻其貢;文安之、郭之奇主之,王化澄、朱天麟等不可。會高必正入朝,語使者:『本朝無異姓王,我破壞天下,逼死先帝,蒙恩赦宥;然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敢冀王爵!今與我同報國,去賊號;無欺朝廷弱,我兩家士馬足相當也』!使者懼而去。必正寓書於可望,詞意嚴正;可望不顧,言不真封,當趨行在。嚴起恆言:『可望無禮,誰能止之!然彼方資爵於我,敢效李自成乎』?可望知朝廷無封意,益忿。
會艾能奇死,馮雙禮主其軍;可望誘之為心腹,其勢益強。皮熊畏之,使李之華往求盟;可望以書責熊:『擁士卒,可戰可守,而罔知邦本,日煩徵派。黔中為出兵之途,豈無救災之心以為假道與?且黔、滇皆朝廷地,留守留兵、綢繆糧糗,惟冀與行在通聲息;若祗一盟為燕雀處堂之計,則非不谷所望於君子也』!熊得書益懼,走清浪衛。
九月,孫可望犯貴州,使白文選先。郭承汾以書責之曰:『牛耳之血未乾,北門之師已至。君父可欺,天地神明必不可昧』,可望不顧。既至,范礦率屬文武郊迎之。使白文選追執皮熊於清浪,既而釋之;貴州皆入於可望。改布政司署為行宮,圖繪山川日月,自為錢幣曰「興朝定寶」。勒諸文武繳札敕,凡監軍、督餉、部卿、僉憲及總制、參游皆革之;無敢或拒。川、廣潰將走貴州者,並為所脅。可望驟增兵數十萬,使劉文秀、白文選、王自奇分道取四川。
冬十二月,遣編修劉茞如貴州,真封可望為「冀王」。時兩廣皆陷、南寧危急,永曆帝將取兵於可望,故遣之。至平越,不得進;久之,乃還。楊畏知謂可望:『「秦」、「冀」相等,偽何如真』!不聽。定國請以畏知終其事,乃使畏知如南寧。
順治八年(永曆五年)春正月(永曆帝十二月。至二月後,為永曆五年),孫可望邀文安之於都勻;凡數月,安之乘間走。將入南寧,孫可望坐以罪,戍之畢節衛。
閏二月,孫可望使賀九儀入南寧,索阻封者;直入嚴起恆舟,攘臂呼詬。起恆言:『朝廷恩賞自有在。今若此,何也』?九儀格殺之,又殺楊鼎和等;人心駭異。可望又殺楊畏知,定國、文秀皆切齒。
夏五月,孫可望疏請入滇;眾議不可。朱天麟力請,乃出之。
冬,孔有德兵逼南寧,馬吉翔、龐天壽堅請赴可望。永曆帝終不可;可望忿甚。
十一月,坤寧常在郭良璞以宮隘居於外,可望私人張應科私之。永曆帝殺良璞,賜巴東王及其妃死。可望不得已,杖應科。
十二月,孫可望使狄三品等入南寧,劫永曆帝行;眾不能拒。
順治九年(永曆六年)春正月,永曆帝次廣南。孫可望復使王愛秀至,言『廣南鄰交趾,夷情叵測。惟安龍為三省會,城郭完固、行宮修葺、糧糗完備,朝發夕至;請即居之』。蓋陰慮永曆帝果入滇,或為李定國等所戴;故拘之安龍,若曹操、高歡之故智。其言城郭、宮室狀,亦盡偽。
二月,孫可望定歲供,上用金八千兩、米六百石,從官皆取給;永曆帝忍之。尋使太常寺卿吳之俊以璽書促可望出師,詔旨疊至;可望不得已,與馬進忠等分道出。
李定國自滅沙定洲,兵強;在滇日夕練士卒,得兵三萬,衣甲皆備。可望惡之而不能制。自是馳書於可望曰:『願立戰功以報職』。可望乃疏:使劉文秀入蜀,討虜將軍王復臣副之,凡兵六萬,以拒吳三桂,分出敘州、成都(時文秀已行);使李定國自貴州出、入廣西,征虜將軍馮雙禮副之,凡兵八萬,攻孔有德。且請封定國、文秀皆公爵,餘秩有差。從之。馮雙禮,可望之心腹;使副定國,實以監之。定國出鎮遠、入湖南、克桂林,自夏歷秋,兵甲精最,所至莫當。且方誓報國,戰輒親陣,以故克捷;居恆肅士卒,一無所犯。招兵部尚書劉遠生、中書舍人管嗣惠、主事朱昌時於山中,圖興復。酒酣,謂遠生曰:『曹操、司馬懿有戡亂才,躞蹀百戰,扶弱主以垂名,易耳。顧以此博笑罵,猶持黃金易死鐵,至愚者不為,而曹、馬為之』。可望聞捷,喜且懼;亟使封定國為郡王,兼行營都督招討使;封雙禮為侯。定國曰:『以王封王可乎』?不受。永曆帝使封定國西寧王,亦封文秀平南王。
御史李如月疏劾孫可望罪同操、莽,請加陳邦傅惡謚以警之。永曆帝持其疏不下,而責如月『謚以褒忠,無加惡理。小臣言亂制,廷杖、除名』。將以解之。可望使其黨跪如月於朝門,如月忿罵,殺之;殊體褫革,懸之市中。永曆帝不能問。可望之駕前軍更忮定國,曰:『北兵本易擊,獨吾儕不一當』。馮雙禮謂『桂林所獲,惟孔有德金冊、金印、人葠、倉庫財物,估計及萬金,其餘盡沒於定國軍,富強必難制』!諸往來者又增搆之,兩人隙益起。定國自湖南東問江西(詳前),委州縣、擁金帛,陳戰事率徑達安龍;或使馬進忠及從官之在軍中者以告,不盡關白孫可望。可望謀親出湖南以攻之,聞封「西寧」之使至,邀之曰:『孤今以師出楚,當會安西大慶宴,奉皇上敕書寵定國。子無行』!定國竟不得拜命。
冬十月,劉文秀大敗於保寧。可望偽旨,責其拒良諫、損大將當死;援復諸城功,落職閒住,盡奪其兵。文秀以數十人還雲南,諸將怒罰重。
十一月,李定國次衡州。孫可望至沅州,使白文選陷辰州;尼堪救之,定國謀覆之蒸水。雙禮陰以其謀告可望,即檄雙禮還,將以死定國;不死,亦坐以敗軍罪。戰之夜,雙禮不告定國走;及旦,定國訝其兵不至,使騎偵之,已西去。定國大驚,收兵走;已謀出間道取長沙(見前)。可望檄之,晝夜七至;不得已,還武岡。
馬吉翔更謀受禪,移明祚於孫可望,號後明。惟定國遇永曆帝誕,率諸將朝拜如禮;冬至亦如之。且言『文武官非「秦」授者,既拜皇上,毋復拜秦王』。偵者以告,可望益怒。尋取宗室之寓黔者盡殺之,凡數百人。卜於聖水,將自帝,不許;砲擊之。
是月,永曆帝使林青陽以密敕徵定國軍入南寧。
十二月晦,林青陽以敕至定國軍。定國感激,許勤王。初,蜀人金公趾在定國軍,日為說裨官,因斥可望為卓、操,而期定國以諸葛。定國大感動,曰:『臥龍天人不敢望,關、張、伯約不敢不勉』。是以與可望左。及青陽以詔書至,詞旨哀愴;定國捧之,流涕頓首受命曰:『臣一日不死,忍令陛下久幽辱?幸稍忍之!臣事可望雖有年,寧負友、必不負君』!致書吳貞毓曰:『粵東未定,進退維谷。機事必密,責在先生』。若預知有「十八公」之禍者。
順治十年(永曆七年。是歲魯王去監國號,朱成功稱隆武九年)春二月,孫可望使召李定國會沅州。人曰:『此雲夢之遊也』。定國不知,行次紫洋渡,龔彝使告曰:『必無來,來則必死』。定國大驚,遽東走,為橋渡湘水。可望兵追至而橋絕,定國止永明。遂自龍虎關走平樂,涕泣謂其下曰:『不幸少陷軍中,備嘗險阻;思立尺寸功扶帝室,垂名不朽。今甫斬一王、奏大捷,猜忌四起。且我與撫南共起雲南,撫南一敗,遽遭廢棄,我敗必更甚之!妻子並在雲南,我走豈得已哉』!諸將□之,亦有以軍從者。居數日,歎曰:『本圖戮力,共報朝廷。今若此,能成功耶』?將還桂林;聞已陷,止於柳州。
三月,孫可望聞李定國去,自以兵四萬出靖州討之。猝遇屯齊於周家坡,敗績(詳前)。是役也,可望以隙於李定國,慮諸將圖己,不敢嚴令。諸軍亦以「駕前軍」故,不與並,遂至於敗。可望還貴州。
夏六月,永曆帝再使周官徵定國軍。
秋八月,孫可望聞定國還柳州,使馮雙禮襲之。定國燒糧誘之入,雙禮追之,定國伏發,殺其眾殆盡;生獲雙禮,釋之。雙禮遂附於定國,可望憾益急。然畏其擁兵,不敢動;厚其妻子,定國亦知之。可望在黔,其黨媚之無不至。
八月,孫可望自為國主於貴州。以文安之為大學士;安之逃之。以陳源等為六部尚書,以鄭廷元為僉都御史、錢邦芑為通政司、方于宣為翰林。于宣為設起居注,稱獻忠為太祖,颺頌功德;詆斥莊烈帝。時謂帝星明井分,可望將一統;且言永曆左右惟吳貞毓、川黔之間惟錢邦芑,曷誅之?可望易貞毓;而邦芑有人望,乃逼之官。邦芑拒不受,遂為僧;可望使任僎誘之,邦芑誚以詩。可望怒,使鄒秉誥執之。永曆左右張佐辰、馬吉翔爭附於可望,永曆帝危甚。
順治十一月(永曆八年)春正月,孫可望黨共請撫李定國,南寧總兵朱養恩言尤切;可望終不可。乃起劉文秀為大招討使,督軍東出;文秀辭,可望強之。尋自出單騎按辰、沅軍,觀險隘、勞軍吏;十日而還。
三月,孫可望殺吳貞毓十八人。張佐辰等擬旨,言『封拜者皆為身謀;催秦王力任安攘,畀予一人,漸有成緒,朕實賴之』。錢邦芑亦執至;可望以安隆之故,人情洶洶,乃止。
夏四月,孫可望疏:『皇上正法諸臣,李定國失律不誅,復盜寶封之,是賞罪也。且軍伍賞罰,皆臣主之。此楊畏知所已言,何容背自朝廷乎』?又言:『南寧危而卒安,不可謂非賀九儀等之力。使幸防城,且與李元允偕死,臣非無位號;既滅沙定洲,亦非無兵地。即秦王之命,初意豈及此哉!顧皇上臥薪嘗膽,無忘湍瀨之危;如以安龍僻陋,欲移外地,當供夫馬錢糧護送,不敢阻截,以蒙要挾之名』。詞氣悍悖。永曆帝再以血書徵定國入。定國亦以可望憾之,亟將來襲,謀他出;使約朱成功會師廣東,攻雷、廉。遂取羅定諸州。
順治十二年(永曆九年)春二月,李定國自高州入南寧。
夏五月,劉文秀自常德敗績,走貴州;可望使與王尚禮守雲南。
順治十三年(永曆十年)春正月,李定國屯南寧,軍衰。孫可望使王自明、關有才襲之,定國計無所出;其下金維興、趙延生曰:『彼眾雖多,皆我舊部。若自南寧山路出不意擊之,彼必驚潰。然後以兵衛安隆,則美名厚實,我實兼之』。定國從其言,集兵萬人,使靳統武、高文貴將以從;躬自南寧小徑行五日,至田州,出自明軍後。又偽張滿洲旗伏,而以正兵猝衝之;四山鼓噪,旗色錯出。自明、有才棄軍走;定國邀之,力戰乃得遁。降其士卒三千人,遂赴安隆。
二月,李定國將至於安隆;孫可望急使白文選劫永曆帝行,心腹葉應璜監其軍。文選嘗說於錢邦芑曰:『叛逆惡號、忠義美名,其圖之!且大丈夫,可久陷身於不義乎』?文選感動。既與王祥盟烏江,復為孫可望陷遵義,逼祥死;及見邦芑,愧汗不能仰視。邦芑曰:『非公賣人,人賣公耳』。因為言永曆帝在安龍之辱,泣數行下。文選折箭,誓殺可望。及出州敗,可望策定國必入安隆,使文選以兵先。文選至,盡以其謀告;且曰:『姑遲行,俟西府』。越三日,定國至,永曆帝使文選逆之,慰勞倍至;定計適滇。明日遂行,至曲靖。守滇者,劉文秀、王尚禮、王自奇、賀九儀、張虎兵數萬。文秀固不直可望,聞永曆帝至,陽集尚禮等分門守,陰以數騎迓定國;言:『我輩以董卓待可望,所慮卓去而操至』。定國折箭誓,因偕之雲南;沐天波出迎於馬龍驛,尚禮等勉從之。永曆帝入滇,即可望第為行宮;晉封定國晉王、文秀蜀王、白文選鞏昌公,並封王尚禮保國公、王自奇夔國公、賀九儀保康侯、張虎醇化伯、艾能奇子承業以鎮國將軍攝延安王。尚禮以下皆可望黨,以擁兵故,封之。定國將靳統武、高文貴、竇民望,亦晉爵有差。加沐天波為柱國少師;以金維興為行在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龔銘為行在兵部侍郎(兩人皆定國客)。命馬吉翔入閣辦事,則以媚定國得之。又命龔彝為戶部侍郎、雷躍龍入閣辦事。彝言受可望恩且十年,不肯受;舉朝譁詬:『若以進士官司道,可望入,首迎降;忘明朝三百年之恩,而不忍可望十年之恩乎』?彝不為恥。躍龍當崇禎時官至吏部左侍郎,降於李自成,復為可望宰相;託言來朝,遂命入閣,人皆議之。永曆帝欲以撫可望,故用之。而除光祿寺少卿高勣、御史鄔昌期名,以劾定國、吉翔也;尋復之。使白文選如貴州撫可望,可望言必殺定國;文選謂『天子在彼,和為宜』。可望以天子在滇不敢亂,乃使文選道雲南。
順治十四年(永曆十一年)春,白文選至自滇,謂李定國曰:『諸人擁兵在輦轂,非便。曷假和議遣之;張虎其尤,曷先焉』?廷臣方務撫孫可望,爭是之。方于宣謂可望:『上在滇,定國輔之,人心漸屬;宜急正大統,其事自定』。可望日夜謀犯闕。
夏五月,永曆帝使歸孫可望妻子以安之;令張虎行。曰:『若秦、晉協和,卿之功也;歸當公爵』。拔所御金簪賜之,曰:『以此為信,見簪如見朕也』。虎出,即約王尚禮為內應;尚禮諾之,且促之行。
六月,虎至貴州;言『永曆帝端拱,政皆自定國出。所信金維興、龔銘、靳統武、高文貴數人,眾無固志』。上所佩伯印,明不敢貳;且曰:『使告文選者,已為所用矣』。又出所賜簪,謂永曆帝使剌可望,將酬以「兩字」王。可望大憤。方於宣言:『不煩兵,永曆帝及定國皆授首』。策秘不聞,遙見於宣叩首,可望頷之。出則大言:『今歲入滇,許相我矣』!可望反已決,又得妻子無所顧;以乏餉遲之。永曆帝再使白文選往慰,可望奪其兵,幽之軍中。使其黨朱運久入滇,黃蓋大轎,無或臣禮。其名和晉,實使尚禮、自奇為內應。錢邦芑久為可望拘諸大興寺,聞變憂之。陳源等陰為永曆帝計,每以微詞激諸將;武人無避忌,酒酣輒罵可望:『剝一賊皮,更張一賊皮耶』!邦芑因語源、馬寶、馬進忠、馬維興皆舊臣,白文選亦必不相負;藉茲取可望易耳』。源及鄭逢元詣馬寶結密約,且告文選;從容謂可望:『茲事重使功,不如使過;請以文選統諸軍,寶等助言』。可望釋文選以為大總統、馬寶為前鋒,留馮雙禮守貴陽;列兵十四萬以出。
秋八月朔,孫可望舉兵反。越望日,濟盤江;滇都大震。王尚禮陰為應。王自奇先以醉殺定國將,自楚雄叛;陷永昌,據之。聲息不相聞。
九月,孫可望至交水,環屯三十六營,首尾數十里。文秀謀走安南,定國欲自沅江入土司;兩日議不決。越望日夜,白文選以其軍入曲靖,單騎馳至都;曰:『必速戰』!諸將皆諾:『遲則敗矣』。定國未決,文選誓『負皇上者,死萬矢。今日之事,我先陷陣』。即馳而騎。乃下詔盡削可望官爵,使李定國、劉文秀帥祁三昇、胡一青、吳子金、賀九儀、李本高討之。馬吉翔固黨於可望,至是請視師,許之。
可望聞文選去,將還貴州;馬寶慮事洩,大言:『文選去留不足重』。張勝諂賊曰:『即我一人,可以擒定國;何必去』!可望大悅;且語勝曰:『定國既出,滇都必虛;其與張虎、馬寶、武大定以精騎自尋甸襲之』!寶即使人告定國,且曰:『必來日戰;不然,不及』!定國驚,夜告諸將:『明日盡出,夾三岔河軍』。馬維興等陰相約,陣而不戰。定國盡銳突而前,李本高馬蹶死。定國懼欲退,文選怒曰:『張勝已襲雲南;若我軍退,賊以鐵騎躪之,為肉糜矣。進死於戰,不愈退死馬足乎』?部其騎奔維興。維興不發矢,開陣逆之;與攻可望後。袁韜從之,合兵四擊,可望陣亂。定國麾而進,將士大呼解甲迎晉王。可望駭曰:『皆反矣』!倉猝遁。定國、文秀踵擊之,賊大潰。定國曰:『張勝至滇都,王尚禮必應,我將救之』。使文秀、文選、楊武追可望;曰:『必獲之』!自反雲南,勝已將薄城,王尚禮為內應。沐天波請即召之,及龔彝、張重任;惟尚禮三召乃至,款之朝中。勝至,尚禮軍無主,不敢動。勝見金馬碧雞坊告捷旗,大駭;掠而走。定國遇之渾水塘,其眾死突,幾不支;馬寶縱大砲背擊之,勝獨走,寶及大定降。勝至霑益州,其部吳承爵縛之;駭曰:『汝乃叛我』?承爵言:『汝叛天子,乃責我乎』!並其黨趙勝皆伏誅。尚禮自縊死。可望奔普定,馬進忠閉不納,且砲擊之;或曰:『此國主』。進忠謬言『可望以十六萬人出;今若此,必他賊』。可望急走去。
冬十月,可望入貴州;使馮雙禮守威清隘,約追者至,鳴三砲。劉文秀至普安,遲疑不敢進;雙禮欲沒可望貲,遽鳴砲以紿之。可望盡棄其蓄及婦女,獨與妻子出貴陽,走偏橋、鎮遠、平溪、沅州,皆不納;惟靖州道吳逢聖迎之。逢聖固胥吏,專諂可望,擢今職;共知勢去,使其黨程萬里赴洪承疇降。白文選追至,可望夜走;至沙子嶺,楊武復截之,劫奪殆盡,可望僅以逢聖、陳傑、劉天瑞百餘人狼狽入長沙。承疇送之北京,濟度、張懸錫郊迎之;封義王。就問滇事,遂議舉兵。
文秀旋師,張虎以殘兵遁;文秀獲之,詰以上賜簪有何行刺語,虎不能對。執送滇都御門,告廟而磔之;可望諸將皆歸命。永曆帝大封白文選鞏昌王,馮雙禮慶陽王,馬進忠漢陽王,馬寶、賀九儀、馬維興皆公爵;擢錢邦芑秩。
十一月,詔卹安隆殉臣及陣亡將士,通賜謚蔭。謂『范礦兩及定國盟,且曰:「逾盟若何」?定國曰:「可望明則輔之、叛則殺之,無難也」』。時礦已卒,予謚祭之。降詔大赦;惟狄三品、王會、張光翠以助逆,及陳源、鄭逢元降秩有差。朱運久等各遁去。馬吉翔、張佐辰、扶綱,尋復任。方於宣為提學,以勸進表試士;聞可望敗,馳書邦芑嘲之。
定國使齎詔及己書結朱成功,期明年會於南都;西約王光興、李來亨:號令四出,將大舉。來亨等不之應。
劉文秀在貴陽練兵三萬,定國忮之;召之還,文秀鬱鬱甚。
順治十五年(永曆十二年)春二月,洛托、卓布泰、吳三桂三路趨滇都。叛人孫可望請從軍,不許;乃多為書招其故部。定國方以可望去無慮,大校將佐及從賊者之功罪,為分兵地;武備頗弛。
夏四月,王自奇、關有才復以永昌反。二人當可望敗,定國折箭召之降;卒不自安,遂復叛。定國怒,親討之;極於邊徼,執而殺之。而洛托兵及貴州,定國急還救,已不及。先是,中書舍人高勣、通政司金簡次第言:『內患雖除,外憂方棘;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下,豈能旦夕?諸生老於兵,胡洩沓若此』!定國忿,訴必杖兩人,諸臣爭未決;而貴州、四川、廣西三路敗書至,乃引咎。
是月,劉文秀卒。文秀每屏人語:『晉王拒虎進狼,必敗』。疾亟,上疏言:『我朝國事,可以預知。臣精兵三萬在黎、雅之間,窖金三十萬;臣將郝承裔知之。果值倉猝,妻備盤匜以待、子操羈靮以從;以十三家營出營河、洛,庶幾轉敗為功也』。
妖人賈自明倡言上帝以某日助兵,為木偶數百皆及丈,執幡幢,為行陣。定國感之。四方促師者,輒云「有待」。久之無驗,斬之;戒期而出。
秋七月丙申朔,以定國為招討大元帥,登壇受鉞;於古命將禮無不備。定國分兵阨險阻(見前)。
冬十二月,李定國敗績於炎遮河,倉猝護蹕走。艾承業謀執之,不克;自以其部降。定國諸將以永曆帝及主帥去,徬徨無定指。御前總兵馬寶誘於吳三桂,首以其部降;狄三品亦被誘,執馮雙禮並其金印赴軍前降。白文選將王安自建昌入雲南,奉其敕印、金章降。於是馬維興、高啟隆、楊威、劉侢、塔興策、王國璽、吳子金、吳子香、李如碧十餘人先後降。
順治十六年(永曆十三年)春正月,李定國至大理,請留守;許之。白文選至,列陣下關,其眾萬餘;定國以數百騎赴之。文選憤涕,叱曰:『人主畀全城、全國於王,今若此,誰執其咎』?定國南向拜,請以身贖。文選曰:『王何人,可死於敵乎!行矣,我守此耳』。定國乃追扈至永昌,還鉞待罪;永曆帝曰:『是國之禍,王何罪焉』。
不許。
二月(明閏正月),尚善、吳三桂出雲南,追定國將王國勳於普洱,至於玉龍關;白文選、張光璧、陳勝戰,皆敗;文選並其鞏昌王金印皆失之。追兵至瀾滄江,文選自沙木河走右甸;尋入鎮康,走木邦。
李定國聞之,使其將靳統武以兵四千扈永曆帝入騰越,自以兵渡潞江。諸潰卒亦少集,得兵萬人;軍於磨盤山,曲徑叢簀,西南第一隘也。定國策尚善、吳三桂窮追必不戒;萆山扼隘,為木柵數重,設三伏於其前:泰安伯竇民望為初伏、廣昌侯高文貴為二伏、總兵王璽為三伏,每伏兵二千,期敵遇二伏,乃鳴砲,首尾夾擊之。尚善、吳三桂逐白文選渡瀾滄、絕潞江,追奔數百里無一敵,謂定國必遠走。至磨盤,亂伍登山,踰二伏者萬二千人。大理少卿盧桂生忽叛,赴尚善軍降,盡洩其狀,則大驚;急使兵皆棄騎退,且以砲擊伏兵,定國兵多死。民望不得已,亦舉砲出,浴血以斗;王璽馳山巔下救之。定國坐山上,訝信砲誤,知計洩,憤甚;揮軍齊進,短兵接。自辰至酉,死傷被地,殺尚善、吳三桂軍都統以下數十人。尚善卻屯三十里,不敢進。民望、璽亦戰死(見前),士卒死於伏者三之一、死於戰者亦三之一,諸將猶阨險守。定國慮軍孤,中夜而走。比出山,問永曆帝安在?眾曰:『西行已百里,在茶山、緬甸間矣』。憮然曰:『君臣皆死,無益也』!獨以其兵行。至是,與永曆帝相失。諸將聞之,乃迸散;賀九儀走龍江,李成爵走麗江邊徼,李成碧、廖魚、祁自貴、馬德鳴並諸部流連永昌諸邊外。
定國自霑化使高允臣結緬甸,為所殺。聞白文選在木邦,就與議:『上入緬,我兵深入,禍恐不測。此復無險阨,我將擇地屯士卒圖恢復』。文選以永曆帝左右無衛,請往捍之;議不合。定國引其軍踰孟定、耿馬,入於緬甸;潰兵續至,勢少振。文選自間道濟隴川、潞江,踵求行在不得,謂已入阿瓦;以兵陷之,相距六十里,永曆帝不知。文選不得已,還。
二月,李定國軍緬甸;咸陽侯祁三昇、孟津伯魏勇自雲南至。定朔將軍吳三省當磨盤之敗,護定國妻子赴其軍;遇吳子聖等誘之降,三省陽諾之,乘間走潞江,將合於定國,棄其營落妻子不顧。值定國如孟定,不能進;三昇有歉於定國,別走龍川,入戶獵,且誘魏勇與之偕至。值三省至,復誘之行。定國至孟定,賀九儀兵亦至,張國用、趙得勝部從之;定國以自隸,得兵萬人。
夏,李定國以封爵誥冊授諸土司,使為明;惟沅江土知府那嵩受其總督命,為結內地諸土司,略有從者。
秋,李定國軍孟定。孟艮女土官懼定國入其境,集夷兵以拒;定國攻之。
冬十月朔,李定國軍孟艮城,土官走。地多魚稻,定國居之;使諸土目耕田輸賦如內地。亦虞諸土司疑貳,不敢出。時那嵩起兵,吳三桂圍之,嵩使求救於定國;以攻孟艮故,不能救。
十一月,白文選自木邦合師於定國軍。
十二月,文選移軍於孟凜。
順治十七年(永曆十四年)春正月,李定國軍孟艮。先後為疏三十六,募土人以進,多不得達;其達者,馬吉翔復尼之。永曆帝及朝臣莫之計。最後,定國請示進退;吉翔卒不答。
二月,白文選駐孟凜。求永曆帝耗不得,引還南甸,得兵萬人。
三月,李定國將楊武叛,入降。賀九儀妻子在雲南,吳三桂使為血書招之;儀將降,定國杖殺之。亦杖殺金維興,惡其誘於三桂也。九儀部何起龍以其眾,自蔓谷河降。
總兵唐宗堯者,定國使屯於磨艿,招納降附。宗堯叛,令將士赴孟艮者盡入己部;殺奪商賈,取其貨轉市孟艮,弋倍利。故滇中事,定國略無聞;西距阿瓦亦遠,惟日夕練兵覬恢復。
夏四月,白文選移軍於景線。
秋七月,白文選以兵屯江北,假道於緬,求入覲;不許。文選濟江,攻阿瓦。阿瓦有二城,緬酋居新城。永曆帝於故城之者梗;聞文選兵殺掠,使沐天波以敕止之。天波歸,乃知定國、文選等迎駕疏先後三、四十。馬吉翔不顧,亟與緬敕令文選無進兵。緬又曰:『老皇帝至,我極盡賓主禮;何來一野王子,反蹂我地,豈謂我無人耶』?文選亦不受敕(見前),曰:『蠻人不足信也』。急攻新城。垂克,緬紿以三日降;文選為退軍十里,緬急繕備。文選怒,再攻之,不能克;且以砲擊其軍,師人多死。文選盼永曆帝旨不得,乃望鷓鴣城痛哭去(即阿瓦)。初,文選在南甸距孟艮二千里,聲息不相聞。及攻阿瓦還,知定國所在,先馳書責以大義及擅殺賀九儀,引軍赴之。緬亦知文選必復至,益修戰備。
秋九月,李定國自孟艮引兵出,道遇文選;曰:『不聽吾言,果致緬怒。今在內者危,若之何』?文選不能對。乃定計合攻緬:定國自孟艮出西道、文選自木邦出東道,期會於桐塢。趙得勝、張國用還,隸白文選。
吳三桂既疏請兵滅明,遂檄緬甸會兵於孟卯。值白文選攻阿瓦,其使留不行。比將反,緬聞李定國將攻之,請先為之攻定國;三桂許之。
順治十八年(永曆十五年),白文選再疏迎蹕,不獲。
吳三桂使何進忠、沈應祥攻定國,至於孟卯,瘴發而還。
定國以兵攻緬,糧乏頗死亡;以江干多材木可為舟,將分軍迎永曆帝,而自攻新城。靳統武慮分兵弱,請並力攻新城,許之。遂與文選盟,刑牲歃血,誓必克緬。其地三面海,陸徑一線,緬更斷之;拔其豪邊牙鮓、邊牙鮓,以兵十五萬來拒。定國使再喻意,不應;為木城更遞以進,遂逼定國營。大出其兵戰,巨象為先,佐以槍砲;橫亙二十餘里,呼聲震天。定國、文選眾不當其十一,且無兵;手長刀、白棓以進。始合,少卻;其花象進尤銳,定國親執刀當象前,一揮墜其鼻,群象皆奔。急督眾進,文選以兵橫攻之,殺傷無算;陣遇邊牙■〈魚果〉,斬之,緬兵大潰。邊牙鮓走大林中,鳴鼓竟夕;詰旦,無一卒。定國、文選軍渡錫箔江進,謀渡大金沙江。
惟祁三昇在戶臘,聞賀九儀死,心益漓;魏勇卒,三昇並獲其兵;吳三桂復招之,三昇乃並勇軍及總兵劉芝林、王有功、鄧魁文皆入降。吳三省知不可為,亦偽降。
三月,李定國軍次大金沙江。再使喻緬假道,徵象馬糧道,皆不應;而曰:『汝主在,猶殺掠;送之出,更何如?若欲攻城,亦惟汝!堅守一、二年,我無所損;水土不服,汝將自死』。定國度緬人不可喻,軍於桐■〈土白〉,距阿瓦八十里;文選軍象寨,距阿瓦百二十里。緬盡燒其舟,為木城沿江阨守,砲械彌目。其父老曰:『自此而北為鬼窟山,有大蕉林可以筏濟。既濟,其上為大居江地,饒林木;居人數百戶燒礦冶鐵,舟可立具』。定國從之,使都督丁仲柳、副將董朝用、王三元傍大居設廠製舟。緬偵之,以奇兵撓廠;仲柳棄舟走,緬盡燒之。定國忿,散兵四掠,為坐困計。緬亦饑,食及皮甲。定國諜知,再使送永曆帝出,則無患。緬復誑定國退兵而後從之;文選勸定國斂軍俟。
厲疫驟起,將士家屬死者相繼;部將某又自燒橋遁。定國不得已,旋師。或言:『緬瘴夏秋益甚,且千里無煙,孟艮亦未可至;去此百里為擺沙古,地高涼、產魚稻,曷往諸』?從之。行未幾,大山亙前,即渺賴也。登峰而望,盡其西南大海矣;遂屯焉。
秋八月,李定國、白文選復以兵攻緬;及於桐■〈土白〉,巨舟十六風壞其五(或曰緬鑿沉之),急退師黑門坎。迨夕,趙得勝、張國用遽擁文選走,曰:『王無為賀九儀之續』!定國聞之,使其子興嗣追文選,曰:『彼速亦速、彼遲亦遲,毋過迫之』!歷三日,至鐵門限;國、勝等議:『興嗣躡我,不戰不能行』。升山據險,矢石交下;興嗣怒,欲擊之。定國馳至,大慟曰:『文選拂吾算,強欲入緬,誤大計;今復叛,使汝追之,冀其返,猶可與共濟。今若此,其心死矣!每憶昔年共事者惟文選在,何忍自斗!吾遂吾志耳』。旋軍孟艮,餘士卒纔三千。
吳三省雖降,非其志;會三桂檄三升軍移騰越,三省突以兵走孟定、趨孟艮,至於磨犄。知定國往攻緬,不能進;得唐宗堯諸罪狀,且欲降,遂殺之。以兵弱,流連孟定、耿馬之間。白文選適至,見三省,不言而涕;已曰:『吾負皇上及晉王』。三省知有變,乃言雲南降者多不得所,人心益思明,故己徒步至。徽人江公福又以朱成功約舉兵表至,文選乃止;得勝等意亦改。文選屯錫箔,使總兵蘇某出木邦,會定國進兵;月餘不得報。
八月,李定國自孟艮軍蠻暮。三桂、愛星阿將分道出,先使張國柱阨南甸以備之。
冬十一月,白文選在錫箔。方徵兵土司,聞三桂出,使馮恩覘之;為所獲,盡洩軍實。三桂使高得節襲之,日夜馳三百里,至江濱;文選駭憚,毀橋走茶山。三桂趨緬甸,慮文選窺木邦,使諸降將祁三昇、高啟隆、馬寧、馬寶、馬維興、沈應時急迫之。至,將戰;部眾皆挺刃起,文選竟不敢令。獨計馬寶與相善,招之;寶遂單騎說以兵萬、象馬數千降。
十二月,定國移軍於景線。
康熙元年春正月,李定國屯景線。聞永曆帝被執,憤懣絕;曰:『勢既不敵,退無為;若之何』?乃傍雲南邊境伺動靜。
夏四月,李定國屯軍於猛臘,猶為明。初,永曆帝入緬,從臣分散,馬九功入古剌、高如珍入暹邏,絕為所愛,以女妻之;如珍姊又為定國妃,間道通殷勤,謀連兵攻緬甸,復其仇。定國乃使江國泰約暹邏、九功約古剌,且乞師於車里,皆如約;九功又自古剌招潰卒三千,致書定國克期犄角。將發,一營盡疫;定國為表詞祝天,陳己反正,悉心為明:『若祚未絕,請無災疫,裨力出滇,以救故主;若統數絕,乞死定國,無害軍民』!
六月,定國生辰,疾作。永曆帝及太子訃又至,■〈足辟〉痛呼號,自擲於地。不食三日,疾益篤。越數日,招討大元帥晉王李定國卒。將死,語子興嗣及靳統武曰:『寧死荒徼,無降也』。定國卒,統武及馬嘶良奉興嗣嗣王位。葬定國於景線,青草不生;蠻人過之,必頂禮。未幾,統武死、嘶良入降。興嗣徘徊無所倚,嘶良誘之,乃與劉文秀子皆入降,授都統。暹邏、古剌之師,失望而返。
蘇子曰:『亡國之禍,一為亂民』。斯言也,蓋有別焉。昔者,下江王常之績、錦帆甘寧之徒,李勣無賴,卒佐天策;翟進就降,並死河北。茫茫草澤,時起英雄!孫可望以助惡之躬,擁殘敗之眾;襲據黔、滇,覬作皇帝。朱溫兼四鎮節度、侯景稱宇宙將軍,結襪弗慕,大筆受諛。乃更殺朝士、戕宗室,躬行悖逆,濁亂天紀;親將銳卒,眈眈然側其目而視之,彼昏不知,掃境瀆武。交水大崩,十萬盡潰;沙子鼠竄,一身僅存。雖裂土茅,幸保首領;然而傳聞異辭,上公黜奪,百世之下快於心爾。李定國並趨角逐,志趣迥異;入黔之初傾心,局外之言結盟,清威之役,鬩牆未亂,志已為明。草竊喬遷,頓如翻手;碧雞一捷,迸力窮追。鳴鐘擊鼓,以討亂略之人;使滇雲之蹕,煎雪大恥?集兵累萬,拓地千里;則師武臣,力非小補也!夷考其事,以勢則孫強、以智則最狡,定國木強,亦少戇矣;而揮轡振落,去之裕如。蓋用兵之道,逞武力必順人心。故邦芑之說,卒效於當時;伯約之志,遂行於蠻貊。平易正直,若是其偉也。夫人知可望釁於爭長,不知敗於無君;定國隱忍於前,卒收名於後。即貴陽之師、永昌之役,「春秋」責備賢者無辭。然大理叩首、者梗奉迎,其志則明志也;■〈足辟〉踊祈亡、荒徼戒叛,其忠非愚忠也。卒之,媲烈於思明、偕亡於蒼水,磊磊落落,掀白日而樹大節,豈非振臂不顧,足愧首鼠者耶!宜乎墓木雖移,比如青塚;而「晉乘」、「楚書」,共以為明殿也。若夫永曆竭蹶東南殆十五載,遺臣死士,綿結簡書;尤賴附降,支搘天末。豈河西賊帥,乃破秀容;海上蛋人,本非循種乎?蓋年世卜衰、莞苻勢熾,亡國之轍,大變其圖矣。而馬九功、江國泰亦哭包胥於秦闢、勝三寶於西洋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