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明紀事本末/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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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光元年夏,李自成據武昌。其黨李錦、高一功、田見秀、劉宗敏、張鼐、谷英、劉芳亮、劉芳宇、劉禮純、袁宗第、任繼榮、吳汝美、劉汝魁、辛思忠、楊忠彥、劉希堯、郝搖旗、黨守素、馬超、邢十萬、藺養成、牛萬才、王進才、白旺及諸逆黨凡四十八部、兵數十萬從,歷五十日。改江夏為瑞符縣,大起宮殿,鑄「永昌」錢,相與謀道宣、歙,取南京;曰:『西北雖不定,東南詎再失之』!將發,陰霾四塞,烈風暴雨,旗槍或盡折。乃議入湖南,合張獻忠;而使劉希堯等犯楚、豫,辛思忠等躪湖廣。當陽、遷安、承天、荊門、襄陽、宜城、鄧州、荊門間,皆賊眾。俄棄湖北,以其眾自金牛堡、威寧、蒲圻、通城至於九宮山,使其下先發,自以二十騎趣山巔。已復呵止二十騎,隻騎以升。鄉民鋤殺之,從騎皆盡。以龍衣、眇一目,疑為自成;馳告湖廣總督何騰蛟。騰蛟疏聞,隆武帝大喜,備禮告廟。初,宏光帝詔:得自成者世上公,祿萬石,比中山王。騰蛟疏至,隆武帝將酬之;御史郭維經力爭,乃寢。
其黨李錦等知自成為鄉民鋤,怒盡,屠其眾;葬自成以帝禮。牛佺、任繼榮、劉體純共推李錦、高一功主軍事,奉偽后高氏而事之〈(一功,即高弟也)〉。遂走湖南。
阿濟格軍在江北,聞之,渡江追擊;發自成屍,朽莫辨。獲其從父趙侯、襄侯,斬劉宗敏、任繼榮。荊、沔、襄、漢山村堡險之賊,尚可喜等擊定之。江以北,差少賊。又取諸從賊宗族,悉殺之。
錦、一功自澧州至洞庭,馬進忠懼而走。錦踞洞庭,窺長沙;牛金星、牛佺、宋企郊、宋獻策皆遁去,竟不死。
監國魯王策自成死,其黨必亂;加馬吉翔都督同知,齎策詔之,皆不受。未幾,劉體純、郝搖旗以錦不足事,將乞降於何騰蛟;驟入湘陰,長沙危急。
秋九月,偏沅巡撫傅上瑞以賊逼,勸何騰蛟出避。騰蛟曰:『死於賊、死於左一也,奚避焉』!知府齊二南又死城中,益懼。騰蛟獨用章纊議,使常大鵬等再招之;飲於教場,不一語。賊駭異,叩之,乃出其書云:『苟入朝,永保富貴』。體純、搖旗喜過望,各以數騎入謁。騰蛟撫之,又使張光璧以三萬人射旗𡑷拂天示之以武,兩人皆從令;招其黨袁宗第、藺養成於長沙,王進才、塔天寶、牛勇於新牆,騰蛟增兵數十萬。錦、一功聞之,亦欲降;進逼常德,馳書督撫,聲稱會獵湖南。堵允錫決計招之。初,宏光帝為納粟例,允錫最奉行,大得米栗;乃語錦使曰:『食可得也。若降,與爾共之;否則,守三日,若皆餓死矣』。騰蛟猶疑錦等不可赦;允錫言『人臣之利,苟利社稷,專之可也。今我弱,賊之餘者皆百戰,食之足用』。騰蛟許之。允錫使人諭錦等,自以數騎歷常德、澧州至草坪,賊徒皆駭;未至三十里,止空堡中。俄賊大至,從者皆泣,允錫不為動;賊擁之入屯,稱詔犒師,錫高氏冠服,錦、一功蟒玉、金銀、酒器,因曰:『國家三百年厚澤,若以烏合滅之,又不能守,徒受逆賊名,何益?若遂改行,富貴功名當與共之』。聲情昂激。錦大喜,率眾羅拜。允錫止其軍,為縱言赤眉、馬殷、楊欽、王佐事,皆首肯。筵間侑酒者猶故宮人;允錫見之,悲不自勝。明日,賊妻高氏出拜;曰:『堵公,天人也。洗若賊名』。且曰:『若欲作賊,則無論;既許國,當愛民,受節制』。錦等唯唯。出見秦、晉、燕、齊、豫、楚士民俘執萬計,以允錫令,皆釋之。錦飾美女五,獻允錫;其一,某藩王女也。允錫盡禮遣之。錦招其黨田見秀、劉汝魁皆來降。允錫、騰蛟合疏告,各不言功;使從官傅作霖齎而往。騰蛟卒慮錦難制,間過其營,請見高氏;再拜,執禮恭甚。高氏大悅,戒錦毋負何、堵兩公。
十一月,傅作霖至福州。隆武帝下其議,蔣德璟、路振飛、林增志言:『自成罪不赦,其黨助惡,宜萬磔;貸以不死,厚已甚,況封爵乎?』張家玉、蔡之俊爭不可,言『無使轉合於敵』。錢邦芑言:『以空名得三十萬眾,免生靈禍;宜權許之。』乃以騰蛟為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封定興伯,總督楚師;允錫為兵部右侍郎、僉都御史,總制高氏軍,易為「忠貞營」。授錦右軍,易名赤心;一功左軍,易名必正:位皆列侯。錫高氏珠冠、錦服、「貞義夫人」。再使張同敞往撫之。有司為立坊,題以「淑贊中興」云。然隆武帝終疑自成未即死,下詔詢問:騰蛟再疏辭爵,因言『九宮之役,賊黨劉飛騎馳呼「李皇帝死」,合營痛哭;其事蓋實』。傅上瑞說騰蛟,即諸兵賊分鎮湘湖,為畫守計;乃疏請以李赤心,郝永忠〈(搖旗易名)〉、袁宗第、牛萬才及黃朝宣等為十三家營,田見秀、塔天寶等附之。兵多餉匱,按畝增稅至數十萬猶不給,民怨騷然。賊黨白旺先刺於王體忠,谷英等多死,宗第諸部亦不多於他賊。惟赤心屯公安、枝江間,綿亙幾百里,殺掠而食;性又桀驁,疏稱自成為先帝、高氏為太后。當事優容之。
十二月,劉體純、黨守素北掠荊、楚,至於襄陽;及徐元啟戰三日,不勝,走入川。
順治三年〈(隆武二年)〉春正月,何騰蛟以郝永忠、張光璧軍戰於湘陰、藤溪,皆大捷;請授永忠為將軍。
允錫在澧州,使荊南道高如燕促忠貞營出,連破常德、松滋,渡江燒荊門、彝陵,直攻荊州;大小神器,霆擊不絕。凡六晝夜,卒不下。赤心令城破,留其三尺者,一營皆死;聞者益死守。眾請決漢江灌之,允錫畏魚民,不可。諸將固請,乃令備鋤钁。
二月,勒克德渾以滿洲兵救荊州;居民導之,驍騎三路冒霧入。賊方食,大駭而潰。前鋒覺羅郎球等縱擊之,赤心大敗;緣途拒擊,復大潰,棄甲杖、駝馬無算。勒克德渾使巴布泰等窮追之,歷安遠、南漳、喜峰、關玉嶺而西。張鼐、李佑、吳汝義以其眾三千降,允錫、赤心走澧州。訛傳赤心死,勒克德渾乃引還。
夏四月,劉體純等掠樊城、襄陽,北至興安、西入漢中。南還,入歸彝及巴東,踞險而居。王進才、郝永忠從何騰蛟。
秋八月,隆武帝在汀州。何騰蛟勤王師張光璧、郝永忠以精騎五千迎蹕,自郴州出龍泉,至桂陽州;以其勢險,欲居之。民不之納,永忠殺故羅平知縣夏九虞,遂屠桂陽,流血平衢,嬰稚皆盡。閩中無救,隆武帝遂沒;騰蛟不能問。永忠尋自桂陽出,遇尚可喜軍於長寧,大懼,殺掠走道州。
順治四年〈(永曆元年)〉春二月,騰蛟部與王進才軍鬨。明日,進才請謝,且請以親軍入衛。諸鎮皆潰〈(見前)〉。
三月,王進才以督師走,長沙遂沒〈(見前)〉。
夏四月,孔有德等以兵自荊州、長沙西,堵允錫走永定。李赤心、高必正為追者所逼,械馬皆失;徒步走施州衛,數日不得食。居無幾,潰眾稍集,聲言就食於湘、粵。郝永忠合盧鼎部,大掠於永州。
六月,高必正兵入武岡。劉承允懼,促永曆帝以堵允錫為督師,賜劍,使帥忠貞營規辰州;赤心言草坪之敗,旗械並失,搜集一年始堪出。郝永忠至鳳翔鋪,鰲拜擊敗之。
秋八月,李乾德在重慶,馬超、邢十萬自遂寧、保寧附之。袁宗第、黨守素、劉體純分掠達州、鄖陽諸邑,與賀珍、武大定結。永曆帝以樊一衡總督川、陝,宗第及其黨王光興、王友進、塔天寶、馬翔雲、李復榮皆來附;其後遂別為十三家營。孟喬芳等以還攻山、陝,不能問。
冬十月,郝永忠走桂林,肆殺掠。憤焦璉軍不與亂,將擊之;又惡諸民團,盡破水西十八砦,屠戮無藝。何騰蛟急馳至,瞿式耜力調劑;以全州、興安、靈川屯其軍,始少息。永忠固盜賊,偶不俘殺則不樂。有蕭琦者,瞿式耜門生也;媚永忠,倡言陳邦傅將劫其蓄於桂林。永忠大怒,夜督兵出;在道,則言『桂林完好,瞿式耜家亦富;曷取之』?永忠大喜,偽稱孔有德兵陷靈川,己軍甚敗,將入衛;兼程而進。全州遂沒。
十二月,堵允錫、李赤心等拔衡州,趨長沙〈(見前)〉。
順治五年〈(永曆二年)〉二月,郝永忠至桂林,巡撫於光拒不納;蕭琦誑瞿式耜,納之。夜漏三下,永忠以兵反;直入行宮,劫永曆帝衾中,拽置舟。遂大掠,捶殺太常寺卿黃元泰等,從官家口皆不保。市民不勝忿,呼黨拒擊;永忠盡殺之。瞿式耜方出,永忠以十餘人遮之,躪其冠服,居堂皆遍,式耜至裸坐。焦璉請以兵擊殺之,式耜不可。永忠走黎平間,尋猝攻陳友龍軍,盡殺之。
三月,降將惠應詔、李國英攻蓬溪,馬超、邢十萬拒之,敗績;又敗於瀘溪。國英、應詔更襲之,兩人兵盡潰;獲其黨呂濟民、石君球。
時劉體純據忠州,黨守素窟萬縣,袁宗第、楊秉允據竹山、房山、渠縣、鄰水,超、十萬赴之。
六月,堵允錫使馬進忠攻常德,克之;連下諸邑。忠貞營亦攻荊門諸郡,至於宜城,兵勢大振。永曆帝使晉李赤心等皆公爵。
冬十月,永曆帝使朱誼泐促楚師何騰蛟、堵允錫議分軍,以忠貞營隸允錫。允錫亦苦馬進忠等不為用,思任赤心。使鄭古愛招之,不至;自往促之。赤心等以荊州殘破,不得食;又畏滿洲兵逼。聞允錫至,則大喜;盡其眾自夔州分道濟,以常德完富,欲居之。馬進忠焚之走,不遺一堵。王進才、張光璧、牛萬才聞之,一時鬨掠,湖南復亂。赤心至常德,忿其城空,掠而走。途次,營將皆畏赤心虐,競燒屯走;新復州縣,為之一空。騰蛟急使慰進才等;允錫亦以標兵督忠貞營趨長沙,敗線國安軍。王進才來合,遂屠益陽、湘潭,陷湘鄉、衡山。至於長沙,徐勇固守;遺民畏屠,益助勇。赤心等為雲梯、穴地以攻之,皆被卻;又以舟師絕江口,相持屢月,卒不能克。
允錫受命救江西,乃使赤心屯長沙、必正駐湘陰,分兵茶陵、郴州間;自以兵如吉安。時何、堵以細故隙,騰蛟曰:『忠貞營在湘潭,功有所屬;當使進才輩與釋憾』。允錫言:『封疆之臣,罪且難贖;而言功乎』?二人頗不和。李赤心聞孔有德等兵將至,懼欲走;諸將共畏之,曰:『赤心所過必淫掠,曷棄衡州,各保其地』!曹志建首以部走,牛萬才、張光翠和之,分掠衡州、寶慶間,橫屍被野,千里無煙。赤心南掠入桂陽,至於茶陵。騰蛟不知,自往邀之;部卒六千皆畏赤心,不肯從。騰蛟忿,獨與馬蛟麟及吏卒三十餘人行。郝永忠屠武岡、靖遠間,諸堡寨死者無藝。
時赤心部雖眾,喪敗之餘,精銳殆盡;續附者多非秦產,巨酋唐啟原、戈邁等久不著,唐通、白廣恩諸將皆北降;於是降附者亦不健,兵數視自成入京師時十三、四云。
順治六年〈(永曆三年)〉春正月,何騰蛟至湘潭;李赤心已走,遂被執,死。允錫方自攸縣達吉安,聞變,急還守衡州。
二月,濟爾哈朗、孔有德以兵入茶陵。李赤心大懼,殺掠而走,歷郴州、永州西。濟爾哈朗追擊之,至於永興;其眾愈懼,連營崩潰,死亡無藝。時謂永興之捷,與山海關皆第一。
赤心自宜章、桂東直入道州,犯桂林;永曆帝大懼,急使嚴起恆、劉湘客馳撫之。至,赤心已走橫州及賓州。高必正謝罪,欲屯潯州;不得已,從之。陳邦傅結必正,將使劫永曆帝;必正惡之,不許,而奪其器。邦傅由此怨必正。
夏四月,劉體純等掠西鄉,至於平利;尼堪大敗之,體純遁。
陳友龍將出寶慶,郝永忠委罪何騰蛟,裒其僕妾、馬仗還之,輕騎至友龍軍請罪;遂相往還。瀕行,忽捽友龍於席,磔殺之;盡屠其眾走。聞者益駭憤。
五月,李赤心入梧州,殺掠藤縣、鬱林間,兵猶數十萬。永曆帝使兵部侍郎程峋往止,赤心不可;偽言孔有德等兵已逼,己將入衛,使峋護其帑幣先至界口。守將楊祥砲殺峋,盡攫其資;赤心馳至,祥已遁。赤心兵至德慶,稱清君側;行在大懼。值嚴起恆以堵允錫至,朝議允錫得忠貞營心,使撫之;委罪楊宏遠,殺之〈(或曰:峋惡於元允,故使祥殺之)〉。金堡責允錫結赤心及宴孫可望使,曰:『滇與「忠貞」,皆國仇也;厥罪滔天,公奈何獨與之』!允錫失色。由是大惡李元允黨,欲激赤心去之;不果〈(見前)〉。乃使允錫督師梧州,節制「忠貞」諸營;允錫疏求餉,元允不予。所賜旌節、尚方劍,皆不得。卒以忠貞營故,封為光化伯;允錫疏辭,乃賜四代誥敕以榮之。允錫屯梧州,部兵稍稍集;期赤心等出,卒不至。自入其軍詰之,赤心無北出意;蓋甚畏滿洲軍。且語允錫以高州、雷州休其兵;允錫不可。別部劉世俊、劉國昌願出攻湖南,赤心亦不許。俄,劉芳宇、劉希堯皆與赤心隙,自以其眾掠梧州、賀縣、四會、廣寧,至於宜章;人尤殛之,呼為白氈賊。諸將拒之,芳宇等無所止,遂赴孔有德降。赤心兵,散處潯州、賓州、橫州、南寧間。
秋七月,李赤心病死於南寧;養子來亨領其眾,高必正主之。其黨岳侯某死、淮侯劉國昌出懷集死;袁宗第等南掠寶慶,北走常德、澧州,渡江掠荊州、歸州;王進才等走沅州、貴、益間;牛萬才至湘西,掠新化、淑浦,旋降於孔有德;辛思忠、楊忠彥、劉汝魁或降、或死。
白爾撒圖攻劉體純於烏撒,敗之;又敗之楊老洞。郝永忠在黎平,宜爾都攻之,永忠大掠走;追至永州,永忠反斗,復大敗。與體純等走,窟於施、夔間。
冬十二月,堵允錫以躬迎忠貞營,次潯州卒。
順治七年〈(永曆四年)〉春二月,命必正援高州。
夏四月,高必正、黨守素入朝,詔廷臣郊迎四十里,且以牛酒犒之。必正大悅,疏請『身為諸將,先盡其兵隸職方、賦歸戶部,汰老弱、分戰汛、第功罪,事尚可為:不然,皇上將求一卒之用而不得』;且議奉永曆帝親征。時不能用。吳貞毓說必正殺嚴起恆,必正不可;又責孫可望使者,騰書與之。及還,陳邦傅以兵襲其軍。必正使求援於桂林,永曆帝不能制;惟下詔使邦傅與之和。必正援廣東,使李來亨徵諸土司兵;邦傅復擊之,斗者旬日,居民蕩盡。來亨憤而西,仍居南寧、橫濱間;久之,食盡。
冬,孔有德兵逼潯州,高必正、李來亨入慶遠,走貴州。孫可望邀之,互戰旬日,必正不勝;與來亨西濟,自黎州入川南,分掠嘉定、眉州,東入施、巫,耕屯自給。川中舊將王光興、譚洪等附之;所謂西山賊也。俄,必正卒,來亨總其軍。
郝永忠出房山、竹山至於南漳,野掠而食,轉徙無恆。
順治八年〈(永曆五年)〉春正月,命文安之總督川、湖諸軍。加十三營爵,遂封王光興、李來亨、劉體純、袁宗第、黨守素、王友進、塔天寶、馬翔雲、賀珍、李復榮皆公侯,其餘世職有差;鑄冊印、賚銀幣,使安之齎而往。安之被執於孫可望〈(詳前)〉,冊印盡失。來亨尋分掠四川、湖北之邊境,遂據九連坪,大起帥府;招士民與集處,且耕且𠜑。房、竹、夔、萬、忠、涪之間,焚掠無寧宇。
順治十四年〈(永曆十一年)〉,文安之自黔走川東招徠撫慰,諸將翕然奉之。李定國使來亨等同出師,不應。
順治十五年〈(永曆十二年)〉,劉體純穴忠州,李來亨、郝永忠穴歸州,塔天寶、馬翔雲穴施州,袁宗第、黨守素穴萬縣、夔州,楊秉允穴達州,聚皆數萬;及賀珍、王友進、李復榮等猶錯立。劉文秀之入川也,兵雖東,不能及。吳三桂居漢中、保寧,以為此楚寇,己弗與;諸賊雖通滇蜀經略、巡撫及諸文武銜命者,或潛行、或徑至,然十三家酋長多更替。及吳三桂攻貴州,悉置弗顧;惟使降將嚴自明扼重慶,拒之。
秋七月,文安之聞吳三桂陷遵義,急督李來亨及十三家營水陸攻重慶,圖牽制。嚴自明固守,降將陳廷俊自保寧來援;安之督軍力戰五晝夜,不能勝,乃引還。
順治十六年〈(永曆十三年)〉春正月,文安之再以十三家營攻重慶;次合江,卒〈(見前)〉。未幾,楊秉允、徐邦道眾多潰,惟來亨等叢屯於川東,攻掠鄖陽、歸、巴諸郡邑。嘗與劉體純、郝永忠自竹山攻襄陽,陷之。尋棄去,壘於巫山、巴東之間,假明故號以自立;僉都御史毛壽登、湖廣督洪育鰲先後督其軍。
順治十八年〈(永曆十五年)〉冬,張煌言使吳鉏以帛書入西山結十三家營,將以救滇;李來亨等無能為。
康熙元年,賀珍、袁宗第踞大昌之玉山及荊州之興山水筒梁,郝永忠眾猶數萬。
秋七月,陝西、四川、湖北軍合攻來亨等於西山;時以諸邊地久不靖,故謀之。諸軍駐萬縣,賊棄夔州走。
康熙二年,降將于大海、高守貴、穆生輝自間道奪羊耳關,來亨焚天昌縣遁,屯於茶園坪。諸將攀藤上,袁宗第走巴東;追至巫山,克其城。李國英謂巫山地下而勢狹,能制賊;重軍屯之。董學禮以湖廣軍攻李家店,擒其黨宋段等;來亨及馬騰霄、黨守素皆遁居於雙龍觀及黑堊巖、白堊巖。諸軍又擊之,來亨等奔七連坪。張自成擊郝永忠於白玉坪,亦破之。國英攻大昌,袁宗第夜遁,馮起鳳、黃守庫降。來亨復以大霧圍諸軍於山中,董學禮夾擊之,斬首七百;且招王光興、蔣尚膺,降之。來亨又使人去其髮,雜負販者入營中;己督眾至。張長庚方出戰,壘中火發,揭旗呼應;長庚大潰,走四川。湖廣軍亦敗於郝永忠。眾議來亨等伏鄖陽、襄陽諸山中,將與圖海、穆圖瑪之師大舉攻之;李國英請以荊州軍入巴東、歸州、遠安、興安,鄖陽兵入房山、竹山,四川軍入夔州、建始、巫山、大寧、大昌諸山路。來亨黨及郝永忠、劉體純、袁宗第、黨守素、塔天寶、馬翔雲攻遠安,號四十萬、實不及十萬;又攻巫山,陳世凱拒卻之,杜敏復勝之周家坡,來亨等走。富夷蟾、李國英分道入,來亨戰敗;郝永忠、黨守素援之,來亨以藤牌長刀軍力戰,復大敗;遂拔天地寨,體純自縊死,郝永忠、袁宗第遁黃草坪,追斬之。又圍譚家砦,斬其黨李嗣名等。未幾,來亨獨乘隙入遠安,殺守備、千、把;復棄城去。
康熙三年,黨守素、馬翔雲、塔天寶等皆出降,郝永忠部馬進玉亦降;惟李來亨據茅山麓,不降。穆圖瑪、圖海、李國英環攻之,來亨及鄭蛟麟等大小數十戰,皆不勝。其黨欲降,來亨不可;因內訌,來亨窮迫,盡焚其室自縊死。
李自成之死也,元武帝像獰貌,闍黎說並無取。蓋闖固賊流,亦少詭詐。乃若徒眾非用威迫,即以利趨,棄燕入楚,精銳盡喪。飄風急雨,天更棄之;殷遺周旅,人共謀之。雖竭黠材,何以能立!況於賊徒,白頭無運。單騎叱登,藉手鋤棘;黃巢縊死林內,盧循甘作水仙:鬼伯瞷之,促自送死,非過怪也。夫自成擾俶宇內可二十年,方其焰盛,萬金不能購、十道不能誅;及其將燼,屍分骨礫,突如其然。豈非寰宇快心,古今創見乎?然而伍員鞭楚,忿不生誅;夫差呼庭,尚知不戴。丙歜申池之謀、王頒飲灰之痛,君父之仇,寧容漏網、假手鬼神乎!而有明臣子,檄詔不逮於晉、秦,旗鼓不震於鄖、襄,縱彼颺忽東南,再謀諸夏;無君高元,等罪而已矣。騰蛟、允錫總戚湖干,同心合力;長沙分攝之權、洞庭馳射之卒,左軍四將、堵粟千鍾,合算兼籌,致非不逮。果遂電激風馳、枕戈待旦,湘、岳有偪陽之郭,湖山張下瀨之師,賊雖百萬,三日餓死;堅壁以摧白起、與糧以戲佛狸,兵術之妙,不在寡眾之間也。昔陸遜譏先祖曰:『兵法,包山林、阻原隰而軍者,其眾必敗』。而如曾氏國藩之策石達開也,亦曰『擁十數萬眾,日食米三千石,其何以久』?果爾,褫亭輿屍、寶慶遁走,君子惜其時人無遠識也。即不然,趙立貫頰於軍中、伏波裹屍以馬革,城亡與亡,古今通義,誰謂謀人軍,師敗不必死乎?奈何結牝雞之力,抗揖讓以悅之;危豺虎之暴,疏帝后而容之;蔑順逆之義,先自我而啟之;分茅土之貴,快作賊而有之?盜鈴而掩耳,卵翼而速飛;使先帝有知,神其痌乎!夫赤眉亂漢,貸以不死;尚讓獻首,乃弛刑誅。莊嚴為卿,議者責備肅帝;溫韜還鎮,史臣共斥莊宗:然猶非罪極於滔天、貙生於封狼者也。且考其時,兵之立績固鮮,賊之僨國尤深:有如常、武焚𠜑,郴、桂掠屠;近躪桂林,遠颺巴、楚。允錫用之而無功,騰蛟邀之而遂死。一時故君碩弼、沃野堅城,為誰瓦裂,坐痛身亡?而蚩蚩之氓百萬流血,又何罪也!南詔已墟、中原大定,蠢茲遺孽,梗然負隅。楚歌屢合,鄭幕未烏;準分飛,鯨魚乃戮!蓋其始以甌脫匿之、以擾攘容之,其繼以險阻遲之、以羈縻待之:勝國餘禍,以是閏爾!而或以來亨究非闖出,且為明殉;廁弁李壇,當少諒爾。然而弒君者固當滅及其族,憫死者亦知罪不能逃乎?定國、元允,夫豈比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