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改齋漫錄/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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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魯直詞謂之「著腔詩」

晁無咎評本朝樂章，不具諸集，今載於此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眞唐人語，不減髙處矣。歐陽永叔浣溪紗云：『隄上遊人逐畫船，拍隄春水四垂天。緑楊樓外出鞦韆。』要皆妙絶，然只一『出』字，自是後人道不到處。蘇東坡詞，人謂多不諧音律。自然居士詞，橫放傑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黃魯直間作小詞，固髙妙，然不是當行家語，是著腔子唱好詩。晏元獻不蹈襲人語，而風調閒雅，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鷓鴣天〉，知此人不住三家村也。張子野與耆卿齊名，而時以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韻髙，是耆卿所乏處。近世以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鵶萬點，流水遶孤村』〈滿庭芳〉，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

聶冠卿多麗新詞

翰林學士聶冠卿嘗於李良定公席上賦多麗詞云：「想人生、美景良辰堪惜。問其間、賞心樂事，就中難是並得。況東城、鳳臺沙苑．泛晴波、淺照金碧。露洗華桐，煙霏絲柳，緑陰搖曳，蕩春一色。畫堂迥，玉簪瓊佩，髙會盡辭客。清歡久、重然絳蠟，別就瑤席。有翩若驚鴻體態，暮爲行雨標格。逞朱脣、緩歌妖麗，似聽流鶯亂花隔。慢舞縈囘，嬌鬟低嚲，腰肢纖細困無力。忍分散、彩雲歸後，何處更尋覓。休辭醉、明月好花，莫漫輕擲。」冠卿詞不多見，如此篇亦可謂才情富麗矣。蔡君謨時知泉州，寄定公書云：「新傳多麗詞述宴遊之娯，使病夫舉首增歎耳。又近者有客至自京師，言諸公春日多會於元伯園池，因念昔遊，輒形篇詠。『緑渠春水走潺湲，畫閣嵩巒映碧鮮。酒令已行金琖側，樂聲初急翠裙圓。清遊盛事傳都下，多麗新詞到海邉。曾是尊前沈醉客，天涯迴首重依然。』」

山谷愛賀方囘靑玉案詞

賀方囘爲靑玉案詞，山谷尤愛之，故作小詩以紀其事。及謫宜州，山谷兄元明和以送之云：「千峯百嶂宜州路，天黯但知人去。曉別吾家黃叔度。弟兄華髮，遠山修水，異日同歸處。長亭飲散尊罍暮，別語纏綿不成句。已斷離腸能幾許。水村山館，夜闌無寐，聽盡空階雨。」山谷和云：「煙中一線來時路，極目送幽人去。第四陽關雲不度。山胡聲轉，子規言語，正是人愁處。別恨朝朝連暮暮，憶我當年醉時句。渡水穿雲心已許。晩年光景，小軒南浦，簾捲西山雨。」洪覺範亦嘗和云：「緑槐煙柳長亭路，恨取次分離去。日永如年愁難度。髙城囘首，暮雲遮盡，目斷人何處。解鞍旅舍天將暮，暗憶丁寧千萬句。一寸危腸情幾許。薄衾孤枕，夢囘人靜，徹曉蕭蕭雨。」

世推重少游「醉臥古藤」之句

秦少游千秋歳世尤推稱。秦旣沒藤州，晁無咎嘗和其韻以弔之云：「江頭苑外，嘗記同朝退。飛騎軋，鳴珂碎。齊謳雲繞扇，趙舞風囘帶。嚴鼓斷，杯盤狼藉猶相對。灑涕誰能會，醉臥藤陰蓋。人已去，詞空在。兔園髙宴悄，虎觀英遊改。重感慨，驚濤自巻珠沈海。」中云「醉臥藤陰蓋」，少游臨終作詞。所謂「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故無咎用之。山谷守當塗日，郭功父嘗寓焉。一日，過山谷論文，山谷傳少游千秋歳詞，歎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海」字難押。功父連舉數「海」字，若孔北海之類。山谷頗厭，而未有以卻之者。次日，又過山谷問焉，山谷答曰：「昨晩偶得一『海』字韻。」功父問其所以，山谷云：「羞殺人也爺娘海。」自是功父不復論文於山谷矣，蓋山谷用俚語以卻之也。

賜名魚游春水

政和中，一中貴人使越州囘，得詞於古碑陰，無名無譜，不知何人作也。録以進御，命大晟府撰腔，因詞中語，賜名魚游春水，云：「秦樓東風裏，燕子還來尋舊壘。餘寒初退，紅日薄、侵羅綺。嫩草初抽碧玉簪，媚柳輕窣黃金縷。鶯囀上林，魚游春水。幾曲欄干遍倚，又是一番新桃李。佳人應念歸期未，梅粧淚洗。鳳簫聲絶沈孤鴈，目斷清波無雙鯉。雲山萬重，寸心千里。」

「漢殿夜涼吹玉笙」

「仙女侍，董雙成，漢殿夜涼吹玉笙。曲終卻從仙官去，萬戸千門惟月明。」「河漢女，玉練顏，雲軿往往在人間。九霄有路去無跡，裊裊香風生珮環。」李太白詞也。有得於石刻而無其腔，劉無言自倚其聲歌之，音極清雅。東臯雜録又以爲范德孺謫均州，偶遊武當，石室極深處有題此曲崖上，未知孰是。

送春、送君有無盡意

王逐客送鮑浩然遊浙東作長短句云：「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邉，眉眼盈盈處。纔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東趕上春，千萬和春住。」韓子蒼在海陵送葛亞卿詩斷章云：「今日一盃愁送春，明日一盃愁送君。君應萬里隨春去，若到桃源問歸路。」詩詞意同。

晁無咎嘲田氏詞

元豐己未，廖明略、晁無咎同登科。明略所遊田氏者，姝麗也。一日，明略邀無咎晨過田氏，田氏遽起對鑑理髮，且盼且語，草草粧掠，以與客對。無咎以明略故有意而莫傳也，因爲下水船一闋：「上客驪駒繫，喚銀瓶睡起。困倚粧臺，盈盈正解螺髻。鳳釵墜，繚繞金盤玉指，巫山一段雲委。半窺鏡、向我橫秋水。斜領花枝交鏡裏。淡拂鉛華，匆匆自整羅綺。斂眉翠，雖有愔愔密意，空作江邉解佩。」

水光山色漁父家風

徐師川云：「張志和漁父詞云：『西塞山邉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靑篛笠，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顧況漁父詞：『新婦磯邉月明，女兒浦口潮平，沙頭鷺宿魚驚。』東坡云：『玄眞語極清麗，恨其曲度不傳，加數語以浣溪沙歌之云：「西塞山邉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芘一身靑篛笠，相隨到處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山谷見之，撃節稱賞，且云：『惜乎「散花」與「桃花」字重疊。又漁舟少有使帆者，乃取張顧二詞合爲浣溪沙云：「新婦磯邉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沈鉤。靑篛笠前無限事，緑蓑衣底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東坡云：『魯直此詞清新婉麗。』問其最得意處，『以山光水色替卻玉肌花貌，眞得漁父家風也。然纔出新婦磯，便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太瀾浪乎？』山谷晩年亦悔前作之未工，因表弟李如箎言：『漁父詞以鷓鴣天歌之，甚協律，恨語少聲多耳。因以憲宗畫像求玄眞子文章及玄眞之兄松齡勸歸之意，足前後數句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朝廷尚覓玄眞子，何處而今更有詩。靑篛笠，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人間欲避風波險，一日風波十二時。」』東坡笑曰：『魯直乃欲平地起風波邪？』」師川乃作浣溪沙、鷓鴣天各二闋，蓋因坡谷異同而作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一波纔動萬波隨。黃帽豈如靑篛笠，羊裘何似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其二云：「新婦磯邉秋月明，女兒浦口晩潮平。沙頭鷺宿戲魚驚。靑篛笠前明此事，緑蓑衣裏度平生。斜風細雨小船輕。」其三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朝廷若覓玄眞子，晴在長江理釣絲。靑篛笠，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浮雲萬里煙波客，惟有滄浪孺子知。」其四云：「七澤三湘碧草連，洞庭江漢水如天。朝廷若覓玄眞子，不在江邉卽酒邉。明月棹，夕陽船，鱸魚恰似鏡中懸。絲綸釣餌都收卻，八字山前聽雨眠。」

沁水公主園

今世樂府傳沁園春詞。案後漢書：「竇憲女弟立爲皇后，憲恃宮掖聲勢，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然則沁水園者，公主之園也。故唐人類用之。崔湜長寧公主東莊侍宴詩云：「沁園東郭外，襄駕一遊盤。」李適長寧公主東莊侍宴詩云：「歌舞平陽地，園亭沁水林。」李義府長寧公主東莊詩云：「平陽館外有仙家，沁水園中好物華。」世所傳呂洞賓沁園春詞所謂「七返還丹」，乃知唐之中世，已有此音矣。

別易會難

顏氏家訓曰：「別易會難，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離。北間風俗不屑此，岐路言離，歡笑分首。」^[1]李後主長短句蓋用此耳，故云「別時容易見時難」，又云「別易會難無可奈」。然顏説又本文選·陸士衡答賈謐詩云：「分索則易．攜手實難。」

「千里傷行客」

晏元獻早入政府，迨出鎭，皆近畿名藩，未嘗遠去王室。自南都移陳，離席官奴有歌「千里傷行客」之詞。公怒曰：「予生平守官，未嘗去王畿五百里，是何『千里傷行客』也。」

館客棄密約之好

開封富民楊氏子，館客頗豪俊，有女未行，私竊慕之，遂有偸香之説，密約登第結姻。客旣過省，乃棄所好，屢約相會，杳不可得。登第後，密遣人諭女曰：「若遂成婚好，則先姦後婚，在法當離，必不能久耳。或落髮則我亦不娶，朝夕遊處，庶能長久。」女信之，然思慕已成疾，遂懇請於父母，求祝髮焉。或告客已與某氏結婚者，女聞之悶絶，良久索筆書曰：「黃葉無風自落，彩雲不雨空歸。」就「歸」字落筆放手而絶，兩句乃舊詞也。

傷春怨

王江寧元豐間嘗得樂章兩闋於夢中，云：「雨打江南樹，一夜花開無數。緑葉漸成陰，下有遊人歸路。與君相逢處，不道春將暮。把酒祝東風，且莫恁、匆匆去。」〈傷春怨〉其二云：「春又老，南陌酒香梅小。遍地落花渾不掃，夢囘情意悄。紅牋寄與添煩惱，細寫相思多少。醉後幾行書帶草，淚痕都搵了。」〈謁金門〉

「載將離恨過江南」

東坡長短句云：「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虞美人〉張文潛用其意以爲詩云：「亭亭畫舸繫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絶句〉王平甫嘗愛而誦之，彼不知其出於東坡也。

「妾意在寒松」

鄭毅夫樂章有「玉環妾意無渝，問君心、朝槿何如」。玉環，韋臯事。朝槿，王僧孺詩語也。王賦上山采䕷蕪云：「出戸望蘭薰，褰簾正逢君。斂容纔一訪，新知詎可聞。新人含笑近，故人含笑隱。妾意在寒松，君心逐朝槿。」

蘇瓊塡詞

姑蘇官奴姓蘇名瓊，行第九。蔡元長道過蘇州，太守召飲。元長聞瓊之能詞，因命卽席爲之。乞韻，以九字，詞云：「韓愈文章蓋世，謝安情性風流。良辰美景在西樓，敢勸一巵芳酒。記得南宮髙選，弟兄爭占鰲頭。金爐玉殿瑞煙浮，髙占甲科第九。」〈西江月〉蓋元長奏名第九也。

玉瓏璁詞

近時有士人〈不欲書名〉嘗於錢塘江漲橋爲狹斜之遊，作樂府，名玉瓏璁云：「城南路，橋南樹，玉鉤簾捲香橫霧。新相識，舊相識。淺顰底笑，嫩紅輕碧。惜，惜，惜。劉郎去，阮郎住，爲雲爲雨朝還暮。心相憶，空相憶。露荷心性，柳花蹤跡。得，得，得。」其後朝廷收復河南，士人者陷而不返，其友〈不欲書名〉作詩寄之，且附以龍涎香．詩云：「江漲橋邉花發時，故人曾共著征衣。請君莫唱橋南曲，花已飄零人不歸。」士人在河南，得詩，酬之云：「認得呉家心字香，玉窗春夢紫羅囊。餘熏未歇人何許，洗破征衣更斷腸。」

菊詞「此花開後更無花」

李和文公作望漢月詞，一時稱美，云：「黃菊一叢臨砌，顆顆露珠粧綴。獨教冷落向秋天，恨東君不曾留意。雕欄新雨霽，緑蘚上亂鋪金蕊。此花開後更無花，願愛惜莫同桃李。」時公鎭澶淵，寄劉子儀書云：「澶淵營妓有一二擅喉轉之技者，唯以『此花開後更無花』爲酒鄕之資耳。」「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乃元微之詩，和文述之爾。

「明月逐人來」詞

樂府有「明月逐人來」詞，李太師撰譜，李持正製詞，云：「星河明淡，春來深淺，紅蓮正、滿城開遍。禁街行樂，暗塵香拂面，皓月隨人近遠。天半鰲山，光動鳳樓兩觀。東風靜、珠簾不捲。玉輦將歸，雲外聞絃管，認得宮花影轉。」東坡曰：「好箇『皓月隨人近遠』!」持正又作人月圓，今尤鱠炙人口，云：「小桃枝上春風早，初試薄羅衣。年年樂事，華燈競處，人月圓時。禁街簫鼓，寒輕夜永，纖手重攜。更闌人散，千門笑語，聲在簾幃。」近時以爲小王都尉作，非也。

花蘂夫人詞

僞蜀主孟㫤，徐匡璋納女於㫤，拜貴妃，別號花蘂夫人，意花不足擬其色，似花蘂翾輕也。又陞號慧妃，以號如其性也。王師下蜀，太祖聞其名，命別護送。途中作詞自解曰：「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三千宮女皆花貌，妾最嬋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寵愛偏。」陳無已以夫人性費，誤也。

幼卿浪淘沙詞

宣和間，有題於陝府驛壁者云：「幼卿少與表兄同硯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兄欲締姻，父母以兄未祿，難其請，遂適武弁公。明年，兄登甲科，職教洮房，而良人統兵陝右，相與邂逅於此。兄鞭馬，略不相顧，豈前憾未平邪？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目送楚雲空，前事無蹤。漫留遺恨鎖眉峯。自是荷花開較晩，孤負東風。客舘歎飄蓬，聚散匆匆。揚鞭那忍驟花驄。望斷斜陽人不見，滿袖啼紅。』」

並蔕芙蓉詞

政和癸巳，大晟樂成。嘉瑞旣至，蔡元長以晁端禮次膺薦於徽宗，詔乘驛赴闕。次膺至都，會禁中嘉蓮生，分苞合趺，夐出天造，人意有不能形容者。次膺效樂府體屬詞以進，名並蔕芙蓉，上覽之稱善，除大晟府協律郎，不克受而卒。其詞云：「太液波澄，向鑑中照影，芙蓉同蔕。千柄緑荷深，並丹臉爭媚。天心眷臨聖日，殿宇分明敞嘉瑞。弄香嗅蕊，願君王、壽與南山齊比。池邉屢囘翠輦，擁群仙醉賞，憑欄凝思。萼緑攬飛瓊，共波上遊戲。西風又看露下，更結雙雙新蓮子。鬭粧競美，問鴛鴦、向誰留意。」

東坡卜算子詞

東坡先生謫居黃州，作卜算子云：「缺月掛疎桐，夢斷人初靜。時見山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囘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其屬意蓋爲王氏女子也，讀者不能解。張右史文潛繼貶黃州，訪潘邠老，嘗得其詳。題詩以志之：「空江月明魚龍眠，月中孤鴻影翩翩。有人清吟立江邉，葛巾藜杖眼窺天。夜冷月墮幽蟲泣，鴻影翹沙衣露濕。仙人采詩作歩虛，玉皇飲之碧琳腴。」〈題東坡卜算子後〉

柳三變詞

仁宗留意儒雅，務本理道，深斥浮艶虛薄之文。初，進士柳三變好爲淫冶謳歌之曲，傳播四方。嘗有鶴沖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及臨軒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景祐元年，方及第。後改名永，方得磨勘轉官，其詞曰：「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靑屛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靑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用「江上數峯靑」之句塡詞

唐錢起湘靈鼓瑟詩末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靑。」秦少游嘗用以塡詞云：「千里瀟湘挼藍浦，蘭橈昔日曾經。月髙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獨倚危檣情悄悄，遙聞妃瑟泠泠。新聲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靑。」滕子京亦嘗在巴陵，以前兩句塡詞云：「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帝子有靈能鼓瑟，淒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靑。」

浣溪紗、點絳脣詞

黃季岑云：「往年蔡州瓜陂舖有用篦刀刻清泥壁爲浣溪紗詞云：『碎剪香羅裛淚痕，鷓鴣聲斷不堪聞。馬嘶人去近黃昏。整整斜斜楊柳陌，疎疎密密杏花蕊。一番風月更消魂。』豐城南禪寺壁間有秋社點絳脣云：『燕子依依，曉來忽爲誰歸去。淡雲生處，已覺賓鴻度。淺笑深嚬，便向機中素。乘鸞女，瑣窗瓊宇，會有明年暑。』」

汪彥章詞

汪彥章在翰苑，屢致言者，嘗作點絳脣云：「永夜厭厭，畫簷低月山銜斗。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好箇霜天，閒卻傳盃手。君知否，曉鵶啼後，歸夢濃如酒。」或問曰：「『歸夢濃如酒』何以在『曉鵶啼後』。」公曰：「無奈這一隊畜生聒噪何？」

樂府塵土黃詞

殿中侍御史劉公次莊中叟，元祐中罷官，寄居臨江軍之新淦。嘗往來袁州，時有一倡，爲郡官所據，太守怒之，逐出境外。中叟感其事，而作樂府塵土黃並譯、箋，凡三章，其序曰：「崔徽、霍玉、愛愛等事，昔人歌之，非特爲二三子而作也。然遣語序情，雖爲詩曲，而參比樂府，則失古遠矣。故自唐以來，杜甫則壯麗結約，如龍驤虎伏，容止有威；李白則飄揚振激，如浮雲轉石，勢不可遏；李賀則摘裂險絶，務爲難及，曾無一點塵嬰之；張籍則平易優遊，足有雅思，而氣骨差弱。世異才殊，體隨之變，亦其勢也。余比感宜春事，作塵土黃一首。雖不足方駕漢魏，而討本探源，或庶幾焉。旣又爲之譯、爲之箋。其義類雖同，至於淺深遠近，要自以意攷之耳。」其詞曰：「翠眉連娟舞袖長，春風自對理容粧。染絲繡作雙鴛鴦，欲飛不飛在羅裳。耳中明月珠，肘後錦香囊。憑髙欲有寄，所寄在遠方。追風還君立路傍，豈不有地能相當，請著一鞭塵土黃。」譯曰：「妾本倡家子，笄鬟善容止，名隸倡籍中，生倡卽倡死。物勢本從權，情恩亦遂遷。一朝官長怒，獨抱錦衾眠。日暮倚髙樓，靑絲繫白馬，豈不謝慇懃。汪汪淚盈把，萬感自有因。無容遽相親，請君促金勒，妾願看飛塵。」箋曰：「春臺女兒似紅玉，曾奉當筵柘枝曲。舞成早自得癡名，更傍春風情不足。客攜黃金欲有贈，多在鄰家賭雙陸。近從新官作顏面，祇得低心隨所欲。自知久去非所安，夜半東門車特碌。秀闕芙蓉潭畔起，毎向波閒得雙鯉。水流卻上大應難，惟有孤懷似潭水。一騎翩翩錦臂鞲，紅羅百丈作纏頭。爲言聞得琵琶怨，當門下馬欲登樓。莫登樓，君馬駿。無限朱簾薰好香，城北城南無一瞬。」

東坡送潘邠老赴省詞

「別酒送君君一醉。清潤潘郎，更是何郎婿。記取釵頭新利市，莫將分付東鄰子。囘首長安佳麗地。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爲向靑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餘名字。」右蝶戀花詞。東坡在黃時送潘邠老赴省試作也，今集不載。

杭妓琴操

杭之西湖有一倅閒唱少游滿庭芳，偶然誤舉一韻云：「畫角聲斷斜陽。」妓琴操在側云：「『畫角聲斷譙門』，非『斜陽』也。」倅因戲之曰：「爾可改韻否？」琴卽改作「陽」字韻云：「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征轡，聊共飲離觴。多少蓬萊舊侶，頻囘首煙靄茫茫。孤村裏，寒鵶萬點，流水遶低牆。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漫贏得靑樓，薄倖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黃。」東坡聞而稱賞之。後因東坡在西湖，戲琴曰：「我作長老，爾試來問。」琴云：「何謂湖中景？」東坡荅云：「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琴又云：「何謂景中人？」東坡云：「裙拖六幅瀟湘水，鬢嚲巫山一段雲。」又云：「何謂人中意？」東坡云：「惜他楊學士，憋殺鮑參軍。」琴又云：「如此究竟如何？」東坡云：「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琴大悟，卽削髮爲尼。

張才翁以張公庠詩爲詞

衞州張公庠遊白鶴山．有詩云：「初眠官柳未成陰，馬上聊爲擁鼻吟。遠宦情懷消壯志，好花時節負歸心。別離長恨人南北，會合休辭酒淺深。欲把春愁閑抖擻，亂山髙處一登臨。」秋官張才翁遂以此詩成雨中花云：「萬縷靑靑，初眠官柳。向人猶未成陰。據雕鞍馬上，擁鼻微吟。遠宦情懷誰問，空嗟壯志消沈。正好花時節，山城留滯。忍負歸心。別離萬里，飄蓬無定，誰念會合難憑。相聚裏，休辭金盞，酒淺還深。欲把春愁抖擻，春愁轉更難禁。亂山髙處，憑欄垂袖，聊寄登臨。」

賀方囘石州引詞

賀方囘眷一妓，別久，妓寄詩云：「獨倚危欄淚滿襟，小園春色懶追尋。深恩縱似丁香結，難展芭蕉一寸心。」賀得詩，初敘分別之景色，後用所寄詩成石州引云：「薄雨初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闊。長亭柳色纔黃，遠客一枝先折。煙橫水際，映帶幾點歸鴻，東風銷盡龍沙雪。還記出關來，恰而今時節。將發。畫樓芳酒，紅淚清歌，頓成輕別。已是經年，杳杳音塵都絶。欲知方寸，共有幾許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結。望斷一天涯，兩厭厭風月。」

御詞

徽宗天才甚髙，於詩文外尤工長短句。嘗爲探春令云：「簾旌微動，峭寒天氣，龍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紅淺，又還是、春將半。清歌妙舞從頭按，等芳時開宴。況去年，對著東風，曾許不負鶯花願。」聒龍謠云：「紫闕岧嶤，紺宇邃深。望極絳河清淺。霜月流天，鎖穹隆光滿。水晶宮、金鎖龍盤，玳瑁簾、玉鉤雲捲。動深思，秋籟蕭蕭，比人世、倍清燕。瑤階迥，玉籖鳴，漸祕省引水，轆轤聲轉。鷄人唱曉，促銅壺銀箭。拂晨光、宮柳煙微，蕩瑞色、御爐香散。從宸遊，前後爭趨，向金鑾殿。」宣和乙巳冬，幸亳州，途次御製臨江仙云：「過水穿山前去也，吟詩約句千餘。淮波寒重雨疎疎。煙籠灘上鷺，人買就船魚。古寺幽房權且住，夜深宿在僧居。夢魂驚起轉嗟吁。愁牽心上慮，和淚寫囘書。」

注

1. 「顏氏家訓」至「歡笑分首」云云：顏氏家訓·風操：「別易會難，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離。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爲東郡，與武帝別，帝曰：『我年已老，與汝分張，甚以惻愴。』數行淚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責，飄颻舟渚，一百許日，卒不得去。北間風俗，不屑此事，歧路言離，歡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淚者，腸雖欲絶，目猶爛然。如此之人，不可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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