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子論
鄢陵之役,楚晨壓晉師而陣,諸將請從之。范文子獨不欲戰。晉卒敗楚,楚子傷目,子反殞命。
蘇子曰:料敵勢強弱,而知師之勝負,此將率之能也。不求一時之功,愛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壓晉師而陳。范文子獨不欲戰,晉卒敗楚,范文子疑若懦而無謀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誅,厲公弑,胥童死,欒書、中行偃幾不免於禍,晉國大亂。鄢陵之功,實使之然也。
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聖人所甚懼也。夜光之珠,明月之璧,無因而至前,匹夫猶或按劍,而況非常之功乎!故聖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於我乎,抑天之禍予也?故雖有大功,而不忘戒懼。中常之主,銳於立事,忽於天戒,日尋干戈而殘民以逞,天欲全之,則必折其萌芽,挫其鋒芒,使其知所悔。天欲亡之,必先之以美利誘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驕士,玩於寇讎,而侮其民人,至於亡國殺身而不悟者,天絕之也。嗚呼,小民之家,一朝而獲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則?彼之所獲者,終日勤勞,不過數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者狹。無故而得千金,豈不驕其志而喪其所守哉。由是言之,有天下者,得之艱難,則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則失之亦然。漢高皇帝之得天下,親冒矢石與秦、楚爭,轉戰五年,未嘗得志。比定天下,復有平城之圍。故終其身不事遠略,民亦不勞。繼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舉晉陽之師,破竇建德,虜王世充,所過者下,易於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高昌,破突厥,終其身師旅不解,幾至於亂者,以其親見取天下之易也。
故兵之勝負,足以為國之強弱,而國之強弱足以為治亂之兆。蓋有勝而亡,有敗而興者矣。會稽之棲,而勾踐以霸。黃池之會,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虢公敗戎於桑田,晉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晉果滅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諫。諫而不納,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彼其不死,則厲公逞誌,必先圖於范氏,趙盾之事可見矣。趙盾雖免於死,而不免於惡名,則范文子之智,過於趙宣子也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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