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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宋仁宗聞奏思親王 刑部奉旨審案 编辑

  當下包公喝道:「郭槐!你既不認識本官,如我說出姓名,只怕嚇死你這老奸!我乃龍圖閣待制兼開封府尹包拯。」郭槐聽了道:「你是包拯麼?人稱你是忠烈賢臣,即我內官也仰慕清名,當今萬歲加恩寵眷,你不該膽大將咱欺藐!你太覺狂妄了!」包公冷笑道:「郭槐,你還不知麼?」郭槐道:「咱家知道什麼來?」包公怒道:「恨你為人凶刁狠毒,十八年前將幼主換作狸貓,又縱火燒毀碧雲宮,陷害李宸妃娘娘,瞞天昧地,只言永久遮瞞,豈期今日奸謀敗露,在聖上駕前,還不直供!」郭槐聽了失色,只得喝道:「包拯!休得含血噴人!你緣何造此無形無影之言,妄唆聖上,欲害咱家!這火焚碧雲宮,狸貓換主,我作內監數十秋,未聞此事,你何得無端尋舋蠱惑,擅敢當駕無禮,扭住咱家!」即喝令小監道:「拈他去,我還宮去也!」包爺喝道:「郭槐,你今休想還宮!」扭住郭槐不放,四名內監只好呆呆看著,只因懼怕包黑子,未敢妄動。

  眾文武大臣並無一人答奏,君王心上也覺焦煩,喝道:「拿下!寡人定須追究陰謀陷害真情。」有值殿將軍凶狠如虎,即拿下郭槐,捆縛捺定。郭槐慌忙呼道:「聖上,可憐奴婢,今已八十二歲,靜處閒宮,並無差,伏乞我主勿聽包拯無蹤無影之言,令奴婢還宮,深沾陛下天恩。」君王道:「郭槐,你將十八年前之事一一奏明,即放你回宮安養。如有一字支吾,定決不饒。」郭槐一想:若將此事說明,我必抵罪,又怎好害卻劉太后娘娘?罷了,我也拿定主意,自願抵死不招。即道:「陛下,說什麼狸貓換主,火焚碧雲宮,奴婢確實不知緣由,焉有憑據上奏?」包公奏道:「此事關係重大,想郭槐是潑天大膽之人,方能於此傷天害理之事。若將言詞盤詰,豈肯輕輕招認,伏乞我主將他發交與臣,待臣嚴加細究,方能明白。」君王道:「依卿所言。」

  龐國丈暗想:不好了!發交包黑審究,郭槐危矣!審明又增他之威。惺惺自古惜惺惺,奸臣只是為奸臣,並忌包拯之功,即出奏道:「陛下,這郭槐發不得包拯究審。」君王道:「龐卿,緣何發交不得包拯審訊?」龐洪道:「此事關係重大,諺語云:『來言是非者,即是是非人。』今此事乃包拯所言,焉知真假?倘被他一頓極刑,郭槐乃八旬以外之人,那裏抵挨得重刑?倘假事勘成真的,即大不妙了。」君王聞奏,頭一點言道:「龐卿此論,卻是秉公而言,朕今不發交包拯,即交卿家審究,是必秉公而辦。」包公道:「如將此案與國丈究斷,必不秉公力辦。他若存了三分私弊,十八年之冤,終於不白,卻將誕育聖躬之母,永屈於泥涂中了。」君王聽了兩人之言,細思一刻,只得對包公道:「包卿,據你主見,還須發交與你審辦麼?」包公道:「國丈如此一說,臣也涉嫌疑,不敢承辦了。」君王道:「卿既不領辦,可於文武兩班中挑選一人出來。」

  包公稱「領旨」,立起身來一看,左班首是富弼老太師,他是一梗直大臣,然而老髦高年,不便煩勞於他。包公又看看支部韓琦,韓琦一想,此案重大,一位是劉太后,一位是狄太后,兩人是被告,叫我如何審法,只得搖頭示意。包以又看了閣老文彥博,他卻對自己瞧也不瞧,分明也有些怕事。包公想道:你們眾臣也稱是忠良之輩,如何這等膽怯畏死?只須秉公而辦,亦有何妨礙,如何人人不願領辦。如此你們徒有忠節之名,算不得銅肝鐵膽之人了。包公又望至西邊,看見刑部尚書王炳,二目相照,包爺一想:王兄與我是同居裏井,同科出仕,他平素秉性賢良,此段事情,如交他辦理,諒得妥當。此時包公一照面,頭一擺,王刑部即出班奏道:「此事微臣領辦,伏乞陛下降旨發交。」君王道:「包卿,王卿領辦如何?」包公道:「王刑部果能領辦,必不誤事。」君王道:「既如此,朕將郭槐發交王卿,限三天內究明回奏,須要小心著力公辦。如有半點私弊,斷不姑寬。」王刑部領旨。當日散朝,王炳家工帶出郭槐。

  君王還宮,龐貴妃迎接王駕,即請安問道:「君王何故龍顏不悅?」君王一聞動問,不覺感觸孝行有虧之心,言道:「早朝據包拯所奏,朕不是南清宮狄母后所生,也非安樂宮劉太后所產,尚有生身母親在別方。」言畢,不覺珠淚一行。龐妃聞言,不覺駭然,即道:「聖上既據包拯所奏,亦必有因,我王何不詢明他生育聖躬嫡母太后在於何方?」君王道:「貴妃,朕也曾詳詰他,包拯言還朝時,道經陳州,有白髮老婦,訴說十八年前之冤,言來確據分明。」當時君王將前言一長一短,慘言盡吐,更覺感傷,紛紛淚下。此時龐妃聽罷,更覺心驚,想道:不意有此彌天大事,未知真假,若還果有狸貓換主之事,郭槐罪重千鈞,狄、劉二太后亦有欺君之罪。只願當初並無此事,兩宮太后方保無虞,郭槐也可無罪,只將包拯處以欺君妄奏之罪,正了國法。若除了包拯,我父獨掌朝綱,畏懼何人?想罷,開言道:「我主且自放心,雖則包拯如此言來,臣妾細思此事,諒非真情。破窯市井中老婦,非是癲狂之疾,定是妖言惑眾,可笑包拯為明察之官,聽信妄詞,特犯君上。倘無此事,兩宮太后一怒,則黑臉官兒豈活得成!況乎謊奏君王,讒污國母,罪該萬死,我王乃至聰天子,豈能任他如此作弄。」龐妃雖然狡猾,惟君王心下分明,知包公乃是正直無私,清官豈是輕信無憑謊奏。且破窯婦人說得有憑有據,豈是疾犯瘋癲?因此仍自悶悶不樂。龐貴妃見君王惱悶,傳旨排宴,百般嬌媚,趨奉君王。

  慢言宮中夜宴,且說安樂宮中劉太后,見郭槐久去不回,想道:不知外廷有何疑難國政,兩次宣召郭槐,去得許久,尚未還宮。正盼思之際,忽有太監四人急匆匆報進宮道:「啟上太后娘娘,不好了!」劉太后在宮闈三十餘秋,從未聞「不吉」二字,今聞此急言一不覺大怒,罵道:「狗奴才,何事大驚小怪!」眾內監稟道:「只因當今萬歲爺,已將九千歲拿下。宣去非為別事,乃是包大人奏明聖上,為十八年前狸貓換主、火焚內宮之事。」劉太后聽了,吃驚不小,連忙立起道:「萬歲怎生分斷的?」內監道:「萬歲爺要九千歲招出真情,九千歲只言並無此事,萬歲爺即喝值殿將軍登時拿縛了九千歲,發交刑部尚書王大人審斷去了。」劉太后聞言道:「果有此事,你們且退外去。」四內監遵命出宮,劉太后惶恐無主,自念:十八年前將太子換去,暗害李妃,但機關秘密,無一人得知,因何今日洩露,有人告訴包拯?又值君王偏聽他言,將吾心腹人拿下,若還究出當時情事,郭槐固不免重刑處決,即老身也難免有欺君害主之罪。幸喜當今不是發交包拯審斷,還有挽回之機。想王刑部雖是一位清官,不貪財寶,諒來及不得包拯鐵膽銅肝之硬,且將密詔行下王炳,將金珠寶貝重賞他,豈有不受?難道他懼怯包拯,反不畏我?倘王炳肯周全郭槐,私留一線,郭槐無罪,我也無虞了。劉太后定下主見,登時修密旨一道,外有馬蹄金五十錠,明珠三百顆,打發心腹內監三人,另遣王恩齎了密旨,將曉時候,潛出後宰門,往刑部衙門而去。按下慢提。

  再說王刑部是日將郭槐暫禁天牢,迸歸內衙,有馬氏夫人出來迎接坐下,夫人開言道:「相公今日退朝甚晚,又有不悅之容,不知何故?」王炳道:「夫人,茲因領了聖旨,為聖上內廷一大異事,想來實在難辦。」馬氏道:「老爺官居司寇,只管得頑民匪盜刑務事情,如天子內廷大事,都有富太師、範樞密、文閣老、韓吏部等辦理,老相公不該管涉,何用心煩?」王炳道:「夫人,你有所未知,此事如不盡忠辦理,不免斧鉞之誅,不是五府六部人人可領辦的。」當日王炳將包公還朝,在陳州遇婦人訴冤之事,一一言知,馬氏道:「既然陳州有一貧婦冤屈,自有地方官伸理。」王炳道:「夫人,你休將破窯中老婦人小視,他乃先帝李宸妃,產育當今聖上至尊之貴。」馬氏夫人聽罷,冷笑道:「老爺,莫非包拯道途中逢邪祟?不獨妾女流不信,即滿朝大臣豈不知當今乃狄氏所出,經先王所立?只有包拯一人偏執妄言。」王炳道:「包年兄乃剛正無私的硬漢,豈有誣毀君上之理?」馬氏搖首道:「老爺,你向來明理,為官二十餘載,難道不明此案如天重大。且交還包拯辦理為上,你何必自尋煩惱。」王炳道:「夫人,並非下官多招煩惱,只因沒一人敢於駕前領旨,我因思當今國母枉屈當災,於心何忍!況我與包兄是同年同科,一殿之臣,故在駕前領辦此事。」馬氏道:「妾思滿朝文武,多少官員,盡食君王俸祿,人人皆可效勞,何獨老爺一人?想他眾官知事關重大,故無一人承辦。他們是明人,老爺是呆人。」王炳道:「你說那裏話來!倘我將此案辦明,難道聖上不見我情分,即不厚加升爵,下官只願留個美名。」馬氏道:「老爺,你且拿穩些!妾勸你休得癡心妄想,要安穩時,須當依妾之言,不結患於上,又無旁人嗔怪,久遠安妥為官,豈不甚妙!」王炳道:「據夫人主見如何?」馬氏道:「此案即雲是真,卻是口說無憑。況且內監郭槐威權太重,外交黨羽,內結太后,事如天大,郭槐豈肯輕輕招認?他如不招,定必動刑,如此他立下一留頭不留腳主意,一定抵死不招,老爺怎奈他何?事既不完,先結怨於劉太后,倘被他執一破綻,暗算起來,實難防避。那時包拯決不來看你是同里同科之誼,破窯中貧婦,也難搭救於你,古云『識權達變者為豪傑』,老爺也須三思。」

  不知王炳是否依從馬氏,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刁愚婦陷夫不義 無智臣昧主辜恩 编辑

  王刑部聽了妻言,默默不語。原來王炳生平有二畏懼,上畏君王,下懼夫人。當時雖則怪著馬氏,然而不敢回言,只得長嘆一聲,側身呼侍環進茶。夫妻用過,馬氏又道:「老爺你今緣何像癡呆一般,一言不發,此嘆聲無非怪著妾身而已。」王炳聞言道:「怎敢見怪夫人,下官只是想到朝廷的事實在難辦。」馬氏道:「老爺既然不怪妾,只依著吾言便了。」王炳道:「夫人還有什麼商量,你且說來。」馬氏道:「老爺我勸你多一事不如省二事,一動不如一靜。豈不聞達者千人緣,懵懂者結萬人怨?若將郭槐認真嚴審,不過奉承包拯,包拯無非說一聲『勞動年兄了』。這也不足為老爺增榮,卻惹得劉太后、狄太后兩位娘娘,將你恨死,正是福不來而禍先至。如今老爺既然領旨承辦,已是卸肩不及,莫若假混瞞真,虛張聲勢,審訊幾堂,只說並無實據,復了聖旨,一隻只由聖上主見,是兩不失其情。包拯危與不危,我也不管,惟有兩位太后娘娘,深感你之用情,定然暗中提拔。倘老爺不依妾言,猶恐禍生不測。」王炳道:「此言差矣!下官若將此案嚴審斷明,聖上既得母子重逢,滿朝義武人人欽敬,好不榮光,即無極品償勞,亦揚名於當世了。」夫人道:「你乃鬥鎢之見,全不想彼破窯中貧婦,乃是隨口胡說,或犯癲狂之疾,只有包拯聽他謊哄。如若果有此事,為何一十八年之久,他甘心受苦,況天下官員甚多,平日之間並不提起,直至如今,才冷灰復熱,豈有是理?想這包拯十分昏聵,妄奏當今,也有這般昏君,聽此狗官之言。老爺是一向明白,今日為何卻愚呆了!現現成成一位劉太后,威風凜凜的九千歲,不去奉承,反因一真假未分的貧婦,與大勢力結仇,豈非顛倒!你若力辦此事,只懮今生今世也究不明的。反做了燈蛾撲火,自惹焚身,還要累及妻子。若待死在鋼刀之下,悔恨已遲,不若為妻先別了丈夫吧!」說著立起身來,將茶盞一拋,假裝撞死。此番嚇得王炳一驚,飛步趕上,雙手抓定道:「夫人死不得的!」馬氏道:「妾身這一命定死在你手中,倒不如早死,豈不乾淨!」王炳道:「夫人且慢慢酌量,你若一死,下官也活不得了。」馬氏首一搖,淚下紛紛,王炳卻像奉敬神明一般,將夫人鬢髮一一理好,帶正珠冠。

  且說這王炳當初原立下美意,要與李太后鳴冤,今被不賢馬氏放刁弄壞心術。是以人生有賢良內助,關乎一生名節,今王炳猶如遇鬼祟昏迷了,一片鐵石心腸,化為綿軟,以致欺君誤國,污名當世。當下王炳安慰馬氏道:「夫人,你一向智慧,只因性情急躁,不分好歹,便將性命來抵當,難道你性命如螻蟻之賤?我勸夫人休得急惱,忍耐一些才好。」馬氏道:「老爺,妾勸你萬語千言,皆因欲你免遭災禍。豈知你反怪妾,呆呆不語,怒目睜睜。倘依包拯之言,兩位太后娘娘不免有罪,即為妻也難逃脫,故先死於老爺眼前,以免遭別人之辱。」王炳聽了道:「夫人,你說來句句金玉之言,豈有不從之理,如今且依夫人高見。」馬氏喜道:「妙,妙!老爺如肯聽妾之言,管教你指日之間,定有福祿高增之榮。」王炳又道:「此重案已經領旨,怎生辦理,倒要夫人出個主意,以便下官照辦如何?」馬氏想了想,道:「老爺一些不難,只須如此如此,神不知,鬼不覺,便能奏知聖上了。」王炳聽了笑道:「夫人倒有此機謀,下官已依計而行。」

  夫妻閒談之際,早有侍環將筵宴排開,兩人坐定,暢敘細談,無非商量此案情由。少頃,日落西山,月兒漸起,又有家丁報進道:「有王恩內監三人,奉太后娘娘密旨前來。」王炳連忙請至私衙,開讀詔書,密旨上大意要他審得郭槐並無此事,罪在包拯,便可加官增祿,厚賞金珠。如不遵旨意,定將王炳治罪,決不姑寬。當日王炳收下金珠,令二內監先回,又對王恩道:「公公你且先回,上復太后娘娘,下官遵旨而辦便了。」王恩道:「王大人,你依太后娘娘旨意而辦,太后娘娘不獨賜贈金珠,指日還可高升。」王炳諾諾,登時送別王恩,復進後堂,命家丁扛拾金銀珠寶,將情說知夫人。馬氏聞知,喜色洋洋道:「老爺!妾是不會差的。你之智見,反不如妾,如今皂白未分,太后娘娘便有許多厚禮相賜,後又得顯爵高官,封妻蔭子。若還依了你的主見,頃刻間即有滅門之禍,破窯中貧婦,豈見你之情,憐你遭殃!」王炳聞言,拍掌喜道:「夫人智見高明,不必多說了,請用酒膳吧。」是夜酒膳已畢,王炳又道:「太后有赤金五十錠,明珠三百顆,夫人且一併收拾。」馬氏欣然應諾,又道:「老爺,我想九千歲爵位尊隆,不該收禁天牢,速差家丁請至內衙用酒膳才是。」王炳道:「夫人果也周到,理該如此,但時候尚早,還防眾人耳目,且待至夜深寂靜,方可邀請他。」

  話分兩處,當初真宗先帝在時,包公已內調二載,然龐洪出仕在先,早包公有五六年。包公自升朝內官,正值龐洪當道,一向恐奸臣有什麼詭謀不測,故日夜留心稽察,弄得群好及龐洪有權難弄。前時喜得包公往陳州賑饑,眾奸正在快活,豈知他忽又還朝,龐奸黨好生不悅。這夜包公夜膳畢,不騎馬,不乘轎,不鳴鑼喝道,青衣小帽,只帶了張龍、趙虎、董超、薛霸四健漢,於通衢大道上,暗地查訪。只見街衙寂靜,路少人行,一輪明月,光輝燦燦,不覺走近刑部衙門,忽遇王恩內監。當時他認不出包公,包公亦不知是王恩,一人過東,一人向西。包公見他是名內監,即迎上去問道:「你奉何人差使,往那裏去?」王恩聞言,猶如做賊心虛,並不回言,只管飛步跑去。包公道:「此人定有蹊蹺。」忙喝拿下,張龍、趙虎飛跑上前,卻如鷹抓小雞一般拿定。這王恩未曾被拿倒也罷了,一被擒抓,他倒凶狠起來,喝道:「該死的奴才!何等之人,擅敢將咱家拿下?」張龍道:「包大人問得一聲,你何故一言不發,急急跑走?」王恩聽說是包公,嚇得漲紅兩臉,一時呆著,對答不來。包公越發動疑,即道:「你奉誰差使?」王恩道:「吾奉萬歲差遣。」包公道:「差遣你往那裏去?」王恩道:「差往刑部衙中。」包公道:「差辦甚麼事情?」王恩道:「聖上命刑部認真辦理狸貓換主之事,速放咱家回復聖旨。」包公聽了冷笑道:「你言語支吾,豈是聖上所差,今日機關已經敗露。」即吩咐帶回衙去。當時張龍勇赳赳押著王恩,趙虎、董超、薛霸三人隨伴回至府衙。

  更敲三鼓,包公換了冠帶坐堂,堂上四邊燈燭,兩旁排軍三十二名,帶上王內監,他立著喝道:「狂妄包拯!咱奉聖上旨意,你有多大膽子,擅敢拿我!」包公喝道:「胡說!如若聖上旨差,何不日間前往?豈有夜靜更深,並無火把,見本官問得一聲,並不回答,一溜煙而遁,難道聖上差你是這般光景?我早已明知劉太后娘娘差你暗中行賄於王刑部,命他不須嚴審郭槐,你須將實情招說,免教動刑!」王恩聽了,膽戰心驚,想道:包拯果然厲害,我所行之事,被他一猜而破。但只要不供認說明,他焉能罪我?即道:「包拯休得亂言,咱家明天奏知聖上,管教你頭顱滾下!」當時包公捉得定,他決非奉聖上所差,喝令左右將夾棍夾起,王內監痛楚得死去還魂,三番兩次,暗想:久知包拯執法無情,即聖上也畏他三分,諒今也瞞不過他,不如招了,免受慘毒。況且我是奉差,是非自有太后娘娘在,與我何於?主意已定,呼道:「包拯,你好刑法,只算咱家今日讓了你,待我實招。」包公喝道:「招了供,便饒你狗命。」王恩只得將奉懿旨情由一一招明。包公吩咐錄了口供,松了夾棍,上了刑具,不禁牢獄,就鎖在衙內一間空房,用四名役人看守,不許外面走漏風聲,待等審明此案,然後釋放。役人領命不必細表。

  包公暗想:如今不是口說無憑了。劉太后反行賄賂於臣下,這是憑據。我想王炳往日為官,卻無差處,故而由他領辦,我也放得下心。豈料劉太后竟將賄賂暗行,古人云:「財帛動人心」,倘若王炳從中作弊,不獨老夫遭害,即李太后十八年之冤,亦必難明。或另有一說,劉太后行賄於他,王炳不便推卻,暫時收領,以待日後抱贓呈首,也未可知。王炳你若有此心,才算你與老夫是同僚年交故友;你若貪婪賄賂,欺瞞君上,暗弄弊端,管教你鋼刀過頸。也罷!是非曲直,且不聲張,暗察他機關為要。

  不表包公神算,且說王刑部是夜差心腹人到天牢,悄悄將郭槐扶引至內衙,王炳鞠躬迎進內堂,見過禮,當中南面擺下一位,請郭槐坐下,王炳朝上面東而坐。當日潑天膽狠的郭槐,雖被拿禁天牢,卻也安然無慮,自知雖被禁天牢,太后得知,定然竭力周全,不用心煩。今見王刑部相請,心頭喜悅,知道太后娘娘已有關照,即開言道:「王大人,今日既不審問,請咱家到來是何緣故?」王炳道:「千歲老公公,只因包拯無風起浪,要陷害於你,下官心有不平,即滿朝文武亦皆著惱。若非下官領辦,聖上定必發與包黑,倘經他之手,老公公必定吃苦。」郭槐道:「這也不妨,由他放我在鋼刀之下,也決不招認。」王炳道:「老公公如受他之刑法,不如下官不得罪的更妙。」郭槐稱是,又問道:「太后有什麼話來?」王炳即將太后行密旨,並賜金珠,一一說知。又道:「下官未得密旨,已存庇護之心,今既承懿旨,何敢不遵?但日間猶恐耳目招搖,故乘此夜靜更深,方敢來請,待下官上敬薄酒,以當負荊。」郭槐大悅,道:「王大人是明白快士,且拿酒來,我與你細敘談情。」當下郭槐公然正坐,王炳側坐相陪,傳杯把盞敘談。

  不知二奸如何敘話,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王刑部受賄欺心 包待制夜巡獲證 编辑

  卻說是夜王炳與郭槐開懷暢飲,酒酣耳熱,便對郭槐說:「老公公,下官斷案之法,早已算過,照計而行,萬無一失。」郭槐喜道:「你且將審法說與咱家得知。」王炳道:「下官並不怕別人,只懮包拯,他久慣搜人破綻,囗人罅漏,須防他暗裏來探著機關,又不好用刑審訊。如要瞞人耳目,用刑審訊,須要覓一人面貌和老公公相像的,待他當起刑來,公公且躲避一旁,大聲哀喊,糊糊涂涂審了一堂,便去復旨,那時包拯妄奏朝廷之罪非輕。」郭槐聽罷,滿面喜悅,叫道:「王大人,你若將此案辦得妥當,不但咱家感你之恩,即太后娘娘也見你之情分。今賜些小金珠,有甚希罕,還要升個極品之榮。」王炳道:「全仗老公公,且用酒吧。」你一杯,我一盞,甚是相投。郭槐又對王炳面上一觀,呼道:「王大人,你因何忽然呆呆不語,何故似有所思?」王炳道:「老公公有所未知,你事容易妥辦,只難覓一人像老公公的體貌,下官是以內心躊躇。」郭槐想了一想,道:「王大人,方才咱家下獄時,只見一犯人生得身材肥胖,差不多與我一樣。咱家也曾問他姓名,他言藍姓,排行第七,人人呼他為藍七,乃是汴京人氏,只因打死人問成死罪。你若弄得他來,即可頂冒了。」王炳聽罷欣然。

  次早,王炳差人到獄中,喚到司獄,說明此事,又許賞以金銀,加封官爵。這獄官朱禮,乃是刑部的屬下,怎敢違逆,立將藍七帶至。王炳一瞧,果然生得身長肥胖,面貌與郭槐也有幾分相似,即將此情由告知藍七,許他事完之後,定然開脫死罪,還有賞賜。藍七聽了稟道:「大人,小人已是釜中之魚,苦受了些苦楚,得開脫此罪,實乃大人之德。」王刑部命取過新鮮服色,與藍七穿起,又賞賜酒食。那時藍七穿的服色與郭槐穿的一般,且躲在內衙一個閒靜所在候審。這是王炳做成計策,一則忌著包拯探察,二來刑部衙役人多,只有二名心腹家丁,一名錢成,一名李春,與獄官朱禮得知此事。

  且暫停此話,再說劉太后打發三名內監,到刑部衙中,有那扛拾金珠的內監兩人回來,卻不見王恩回話,不知何故。當晚劉太后心亂如麻,倒睡牙床,不能成寐。

  不表是夜太后心煩,且說次早天子坐朝,文武參謁畢,君王開言問王刑部道:「王卿!朕昨天發交郭槐審辦,未知審斷如何?」王炳奏道:「還未審供。」君王道:「緣何還不審勘?」王炳道:「臣思此事關係重大,未便草率從事,況聖限三大,待臣細細嚴加勘究,依限復旨。」嘉祐王道:「卿家,寡人知你是忠良之臣,此事須認真辦理,休得疏忽。曲直須當分明決斷,受不得賄,容不得情,若究明此事,寡人得母子重逢,王卿即有天大之功;若是存了私,欺瞞於朕,定加處斬,決不輕饒!」王炳道:「領旨。微臣深受王恩,當思報效。有此重案,自當秉公辦理。」天子點首退朝。百官紛紛轎馬歸衙。

  有包公出至朝門,叫道:「王年兄,乞念多年故舊之情,務必誠心著力而辦,弟便感激不盡。」王炳道:「年兄何出此言?」包公道:「王年兄,此事與小弟所關非淺,年兄如若審壞了,小弟難免謊奏欺君之罪。」王炳冷笑道:「年兄此言差矣!小弟與你是同里故交,一殿同僚,相與伴駕多年,豈可欺君自污,以害年兄?但有一說,如果此事假偽,我也難審作真情復旨。」包公道:「這也自然,只要年兄秉公審斷,無欺無隱就是了。但今天不審,明天定然要審明復旨,倘明天仍不審斷,小弟要劾奏你故違欽限之罪了。」王炳應諾,又道:「年兄言之甚公,明天定然審明不誤。」說罷,二人拱手而別。

  不言包公自去,卻說王炳回行進內堂見了夫人,不談別話,只言領審之事。馬氏道:「老爺,你此事既然安排妥當,何不今天即刻審訊一堂,也好放心。緣何應承著包拯明朝審斷?聞這黑炭他最把細明察,如一洩漏些風聲,卻麻煩了。」王炳笑道:「你不明白,下官亦非盡愚呆,今故意誆哄他明天審斷,使他今夜不加提防。我卻審過一堂,明朝即上朝復奏聖上。你道這妙算如何?」馬氏聽了大悅,道:「老爺福至心靈,算計極是。」

  不表夫婦閒談,且說是晚日落西山,王刑部尚未升堂,先將郭槐藏在案桌下,然後傳諭夜堂候審。一班衙役俱已齊集,在天牢內吊出假郭愧。法堂上只掛一盞玻璃燈,又傳諭出來,說事關重大,須當秘密,衙役吏員等須要站立遠遠候著,不許近聽審詞。這是王刑部懷著私弊,只恐燈燭一多,看出桌下真郭槐,聽出他口訴之音。當時眾役人那裏知此弊端,只依著王大人吩咐遠遠排班。

  當下王刑部帶到郭槐,案基一拍,大喝道:「郭槐!你可將十八年前狸貓換主之事,明白招認,若有半字支吾,難當夾棍之刑。」藍七口不開言,郭槐在桌下口口聲聲叫屈道:「王大人,休聽包拯妄奏謊言,要咱家招出什麼狸貓換主來。」王炳喝道:「本部也知你倔強,不動刑怎肯招認?」喝令上刑,早有左右兩名排軍,一聲答應,惡狠狠提起生銅夾棍,將假郭槐夾起。可憐藍七痛得死去還魂。若問藍七犯罪已經定案,只候一刀了決,餘外沒有一些苦痛,豈知今夜又在刑部堂中再嘗銅棍滋味,這是他倒運,禍不單臨。當時只夾得悠悠甦醒,但聞郭槐輕輕叫屈。一人真痛,一人假喊,其聲音卻是差不多。不獨站立衙役聽不出真假,即行刑的排軍也難辨其喊叫之聲。

  且說包公是夜又帶四名健漢,青衣小帽,夜出巡查。側耳聽得街上兩個行人,其中一人說:「事關欽案,非同小可,但不知審得如何。」一人道:「既然開了衙門審訊,緣何不許閒人走進觀看?」一人道:「刑部衙門威嚴赫赫,豈容閒人喧集?」包公聽了,滿腹狐疑,心想:王炳約吾明日聽審,因何今夜晚堂即審?其中必然有弊。急急忙忙帶了張、趙、董、薛四人向刑部大街而去。但見門首大燈籠點得光輝,包公進內,即問管門人道:「你家王大人可是審夜堂否?」有把門官認得包公,跪而答道:「正是。」包公又問:「審訊何案?」把門官道:「啟上包大人,審訊狸貓換主之案。」包公道:「且待本官進去看看。」把門官道:「如此且待小的通報,迎接大人。」包公道:「不消通報,老夫與你大人同年故交,無庸拘禮。」把門官稱是,請大人進內。包公便呼張、趙、董、薛隨後,一同進內,直至中堂。

  只見差役遠遠排班,只因燈光之下,又值正在訊夾郭槐,這些行役人等面向刑部大人,只望堂上,不顧堂下。王刑部也只顧問供假郭槐,那裏有眼目看瞧堂下?包公主僕五人,悄悄打從堂側黑暗中走上,遠離刑部半丈之隔。只聞王炳呼道:「郭槐,速將真情承認!」只聞哭叫之聲,喊聲不絕。王炳喝道:「還說冤屈!」喝令再收。包公天性聰明,況又分外留神,聽其聲音,不甚慘切,不是犯人喊苦。即踩開大步,跑上堂道:「三年兄,下邊夾者是何人?」王炳側身一看,嚇得魂也失去,猶如烈雷轟頂,立起身硬著頭皮言道:「小弟在此審訊狸貓換主之事,下邊受刑的是郭槐。」包公道:「據小弟看來,此人非是郭槐。」即持案燭東西一照,伸手將桌帷一撩道:「在此了!」夾領將郭槐一把抓定,叫張龍、趙虎連忙把他拖出。包公更不怠慢,扭住王刑部,兩個巴掌,夾面打去,不問長短,即命董超、薛霸將王炳鎖住。

  當時一堂差役吃驚不小,如別位官員猶可,一見此位黑閻羅拿了王大人好不驚駭,大家一哄而散。包爺當下坐了王刑部的公位,吩咐放起犯人夾棍,大喝道:「你這奴才是何人,聽信何人來頂冒當刑?招出情由,本官決不罪你。若不明言,即上鍘刀分段不饒。」藍七聽了,心想:久仰包黑大名,不是好惹的,如今料想瞞不過了,只得將情形一一稟知。包公聽罷,冷笑道:「王炳,你果然弄得好神通,豈料事有湊巧,我包拯又無通風密報,自來戳破機關。老夫不與你多言,明日面聖再議。」王炳心中著急,只得懇告:「年兄,小弟一時差見,望兄大德周全,寬容於弟,再不敢欺瞞了。」包公全然不睬,命張龍將藍七發回原獄,趙虎帶領王柄,董、薛帶了郭槐,回衙管束,明朝見駕。好一位堂堂刑部官,皆因聽了愚婦之言,欺君貪財,今已魚投繒網。

  慢言包公帶去犯人,且說王府家丁慌忙進內報知夫人。馬氏一聞,嚇得戰戰兢兢,咬牙切齒,恨包公將丈夫拿去,定然凶多吉少,怎生是好,一眾使女丫環也紛紛談論不表。

  卻說包公回歸府內,已是四更漏下,不去安睡,停一會命四健丁,持了提燈,帶了兩名犯人到朝房。眾官也覺驚駭,龐洪道:「包大人,兩名犯人是那個?」包公道:「國丈,你去認認,像是何人?」龐洪免不得走近前一瞧,駭然道:「這是王炳,此是九千歲。」包公道:「你身居國丈之尊,還要逢迎奸佞,呼他九千歲,自倒威權!」龐洪還要詰問,只聽得鐘鳴鼓響,天子臨朝,各官無甚奏章,只有包公出班道:「臣有事啟奏。」天子道:「包卿有何奏聞?」包公即將昨夜三更左右,稽查奸究凶民,偶到刑部衙左近,有街衢往來之民私語,方知刑部審詢夜堂。自己前去察看,方知暗弄機關等情,逐一奏聞。又道:「臣已將二欽犯拿下,帶至午門外,恭候聖裁。」嘉祐君王聞奏,不覺龍顏大怒道:「可恨王炳如此欺瞞!」即差御前校尉速拿王炳上殿,校尉領旨下去。

  不知王炳進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勘奸謀包拯持正 儆貪吏王炳殉身 编辑

  當時龐國丈想道:這包黑是難以瞞昧的,他在朝中,任誰有些破綻,都被他揭破,實在可怕。正想著,早有王炳帶到,俯伏階下道:「罪臣王炳見駕。」嘉祐君王龍顏發怒,罵道:「膽大王炳,寡人待你並無差處,因何不念君恩,欺瞞昧法。朕也曾再三叮囑,如斷明此事,朕自然知你之勞,見你之情,緣何日是心非,貪婪財寶,辜負朕恩,實乃畜類!你今有何分說,只管言來。」王炳伏倒御前道:「陛下開恩,罪臣原立定主見,即將十八年屈事伸理明白,只因不合聽信了旁人之言,故今做出誤國欺君之事,悔恨已遲了。」君王道:「你聽了那人攛唆的?」王炳道:「陛下,臣不合耳軟,誤聽臣妻馬氏之言,唆臣趨奉劉太后娘娘為上,破窯內貧婦日久年多,不知他果是李太后否。或是此婦乃癡心妄想,審不明白時,即招二位太后娘娘嗔怪,官也做不成,命也活不得。誤聽妻言,實乃罪臣志氣昏迷,萬望我主念臣一向無差,法外從寬,赦臣重罪,深感天恩。」君王聽了王炳之言,不覺笑怒交半道:「虧你身居刑部,聽信婦人之言,作此欺君壞法之行。你妻比之尹氏,真有天差地遠之別了。」

  當時君王想道:婦人斷沒此膽量,也許是王炳推卻之詞,無憑之言,不能深信。便命將馬氏拿下,交與包公,與郭槐一併審訊。當有龐國丈道:「臣有奏,此案發不得包拯審問。」君王道:「此是何故?」龐洪道:「如今包拯是個有罪之人,如何還發他審訊?」君王道:「包卿有何罪可指?」龐洪道:「臣啟陛下,這王炳乃包拯保薦的,豈非包拯先有大罪?」君王一想,還未開言。包公道:「臣誤薦王炳,原甘待罪,念臣有一功,可以將功贖罪,仰乞龍心鑒察。」君王道:「包卿有何大功,可奏朕知。」包公道:「臣前夜二更天,微行訪察,路遇一人,月下看得清楚,乃是內監。臣即潔他何往,他不回言,逃走如飛,啟臣疑心,即拿他回衙審問明白,方知他名王恩,是劉太后娘娘著他行賄賂於刑部。賄賂是黃金五十錠、明珠三百顆,此是狸貓換主之實據,十八年前之冤可以大白,伏維陛下龍心詳察。」國丈道:「臣還有奏,臣思包拯前夜拿了內監,何不昨天奏明陛下,直至今天啟奏,內監不見拿到,乃是口說無憑,希圖卸罪。伏乞我主鑒察。」

  當下你一言,我一語,反弄得君王分辨不清,只見左班中一位老賢臣俯伏奏道:「老臣富弼有奏。」君王道:「老卿家請起,有何奏言,與朕分懮。」富太師謝恩已畢道:「臣思包拯乃是忠肝義膽之臣,眾民人人感德,個個稱能。目今此案所關重大,非比等閒,乃是我主內廷重事,況此事乃包拯得據而來,他怎敢存私,自取罪戾。萬望陛下休聽國丈之言,如發交別員究斷,已有王刑部前轍可鑒,不如放開龍心,發交包拯,方可明白十八年前之冤。如今王恩已被他拿下,看來不是無憑無據的謊言,再差官往刑部衙中,捉拿馬氏,井搜出金珠行賄之物,正如撥開雲霧,復見青天,一事考真,諸疑可白,望我主聰鑒參詳。」天子聽了此奏,點首道:「老卿家之言,甚屬有理。」又向包拯問道:「包卿,內監可曾捉下否?」包公道:「臣即晚已將王恩拿下。」君王道:「現在囚於何所?」包公道:「未發天牢,現押於臣署中。」君王即降旨著學士歐陽修往府行將王恩押至金鑾,歐陽修領旨而去。又差國舅龐志虎往刑部衙收檢金寶,井拿馬氏到來。龐國舅正要領旨,有閣老文彥博連忙出班道:「老臣有奏,如今此案這龐姓一人也用不著,陛下如差國舅去搜,倘存一線弊端,謊言賄物未獲,即天大事情,又屬狐疑不決了。」龐家父子暗暗生嗔,又不能強辯,卻有知諫院杜衍俯伏道:「微臣願往,如有詢私,即與罪臣一同正法。」君王道:「二位卿家平身,即差杜卿前往便了。」文、杜二臣謝主,領旨而去。

  殿上君臣還在議論,已是紅日東升,又有黃門官啟奏道:「歐陽學士已將王恩拿到。」無子宣進,工思猶如萬箭攢心,戰戰兢兢的俯伏金鑾,連呼:「萬歲開恩!」嘉祐王道:「王恩,你今奉著何人差使,緣何在包拯署中?一一奏與寡人得知。」王恩道:「太后娘娘差奴婢往刑部衙署賜送赤金五十錠、明珠三百顆,密詔一封。此是太后娘娘懿旨,奴婢如何敢違逆不往,還有二人同去,交卸了金珠,二人先回復旨,只有奴婢後回。道中卻遇包拯,被他拿下。」君王正要開言,早有杜爺帶了從人,將馬氏押至午門以外,金寶賄物扛至駕前,一一交代,當時天子也覺無顏,面色轉紅。只得命王恩速速還宮,懿旨金珠,一併攜回。劉太后得知,心中倍加慌忙著急。

  按下休提,只言殿上君王命包公將男女欽犯,盡行帶去審斷,須要嚴加細究,不容少緩。分派已畢,帶著羞怒,聖駕回宮。群臣各散。單有包公領旨,將犯人帶回衙門,刑部獄官朱禮嚇得寢食皆廢,恐事有於連,身入網中。

  慢言朱禮驚懼,卻說包大人轉回衙中,立刻坐堂,公位排開,差役兩行伺候,吆喝威嚴,真乃是:

    法堂好比森羅殿,公位猶如照膽臺!

  包公當中坐下,一拍案基喝道:「帶欽犯!」王炳只嘆昨天是堂堂刑部之官,今日做了犯人,一到法堂,心中驚煩,當聖旨位,雙膝跪下。包公道:「王炳,你難道不知食君之祿,必懮君之懮。領旨之時,聖上何等面諭,即本官也再三囑托,倘皂白分明,國母離殃,君王母子重逢,你沒有加恩升爵,也可揚名後世。因何口是心非,欺君賣法?若非本官勤查,豈不混濁難分!金珠是寶,婦言是從,你還有何話說?」王炳聞言,低著頭哀告道:「原乃犯官癡愚,聽不賢妻唆惑之言,實無顏面,只求大人法外從寬,足感大德。」這王炳若念夫婦之情,不攀出馬氏,只言劉太后行賄,也可脫卸馬氏之罪。偏偏王炳惱恨馬氏,心想:我原要做個好官,卻被你言三語四,弄得我變節行歹,如今害得我如此光景,如我王炳一死,將此賤婦留存,乃是一生未了之事,何不一同死去,豈不於乾淨淨!是以一口咬定馬氏。包公聽了冷笑一聲道:「虧你堂堂刑部,七尺男兒,偏聽婦言。為民上者,家既不齊,焉能治國?欺君誤國,犯法貪贓,國法森嚴,豈容私廢?死有餘辜,還望什麼法外從寬!況你既身居刑部,知法豈容犯法!」王炳只是叩頭,苦苦哀求道:「犯官果然昏聵。」求情不已。

  包公吩咐將王炳押過一邊。又喚馬氏上堂,低著頭跪下,一雙媚眼,兩淚交流,包公問道:「你也曾叨誥命,應念君恩,何故不守婦道,挑唆丈夫於此不法欺君之事?今日罪有所歸,皆你不賢起禍,且直言與本官知之。」馬氏道:「大人,休得聽信王炳之言,我婦女之輩,怎敢唆惑男子?只因他不明事理,一心貪賄,欺瞞聖上,妾曾將良言勸諫,不獨不依,反嫌多言,要將妾處治。如今見事已洩,仍然懷恨於心,實欲牽連在案,害我一命。」包公聽此訴詞,冷笑一聲,嘆道:「好一個伶牙利齒的妖嬈刁婦!」即呼王炳對質。當時夫婦情面俱無,一個怨他多言唆聳,一個罵他妄扳牽連。包公見他夫妻二人對質不明,吩咐將王炳夾起,又將馬氏拶起,一人夾,一人拶,夫妻二人那裏抵擋得住,只得直供,招出真情。包公命人松了夾棍、拶子,又問王炳道:「你妻唆聳在前,還是太后行賄在先?也要說個明白。」王炳道:「實是馬氏唆聳在前,太后行賄在後。」包公又潔馬氏,口供原是一般。包公得了口供,判道:

    劉太后既為天下母儀之尊,不應行賄於臣下,倒置尊卑,失於禮體。即陛下不知內宮邪弊,又焉知天下之邪正,亦不免失察,且俟審明郭槐,然後定奪。

  當日包公指出太后、聖上也有不合之處,失察之由。又上本劾奏王炳,職司刑部之權,身居司寇之任,不能報效君恩,混聽妻言,並貪財寶,誤國欺君。馬氏身為婦女,不守閨閣之條,唆聳丈夫欺君大惡,此等刁惡婦人,一者瞞欺君上,二者惑陷丈夫,一刻難容,應與王炳一同腰斬,以正國法。當時審斷已完,仍將犯人一井發下天牢,連郭槐也押去,待次日上本奏明聖上再審。按下不表。

  次早五更初,天子臨朝,聖上準依包公定斷之法,就命包公斬決王炳夫婦。眾奸黨人人畏懼,龐國丈吐舌搖首,道:「多有包拯一輩之人,連老夫的烏紗也保不定了。」當日包公押出男女二犯,綑綁至法場中,王炳怨著不賢妻唆聳於他,至今一命難逃;又有不賢馬氏,深恨丈夫何故沒一些夫妻之情,牽扳於他。當時你怨我恨,有閒民遠遠觀看,湧道填街,內有百姓道:「包大人回朝,不上半月之間,斬了數位官員,今日殺一位,明日殺一雙,豈非不消一年半載,眾官被他殺戮盡絕了!」又有一人道:「殺的是奸臣,是妙不過的,滅絕奸臣,使忠臣致太平之治。」

  住語眾民閒談,且說時辰一到,包公吩咐開刀,王炳夫妻二人已是了決性命,即命家人備棺成殮,運回故土,此是包公存心忠厚之處。次日早朝復旨。缺了一官,自有挑選補缺,不用煩提,只有嘉祐君王因此案未明,龍心抱悶。

  不知發交那官申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懷母后宋帝傷心 審郭槐包拯棘手 编辑

  當日嘉祐王龍心不悅,只因生身母后屈於泥涂之中。初時據包公陳奏,還屬將信將疑,費心推測,豈知劉太后暗中行賄於臣下,又得包拯機智,察出原贓,情真事實無疑。不意果然落難貧婦,竟是生身之母,子為九五之尊,母后屈身市廛乞丐,難道有此奇聞?意欲即往陳州迎母后還宮,但郭槐尚未親供招認,須待審訊明白,方可前往迎請。因此,即敕旨包公審辦郭槐。包公奏道:「微臣不敢領旨。」君王道:「卿如不領辦,誰可領辦?」包公道:「臣保薦國丈,可以承辦此案。」龐洪心想:這包拯昨天言老夫辦理不得,今日反薦我承辦,不知想什麼詭計來算計老夫?他為人厲害,不可上鉤。即忙奏道:「前日包拯言臣領辦不得,望吾主另委別人辦理。」君王復問包公道:「如此發交何人方可?」包公道:「國丈既然辭卻,別員總是力辦不來。」君王道:「據卿所言,難道此事即罷了不成?」包公道:「罷不來的。莫若陛下當殿親詢,此冤必可大白。」

  當下君王煩悶,呼道:「包卿2你自己所辦多少離奇異案,一片丹心,為國勤勞,今日國母遭此災難,因何不與朕分懮,何以故意推辭不辦?」包公奏道:「臣啟陛下,並不是微臣故意力辭逆旨,只因國丈曾經有言,來說是非者,即是是非人。微臣不承辦此案則已,若將此事發交於臣,總要辦到徹底澄清,據法律,此案連及安樂宮劉太后娘娘,如若定了太后娘娘之罪,豈非臣有藐君犯上大罪?國丈劾奏於臣,臣即有口難分,望乞我主開恩,免發此案。」君王見奏,想來此論不差,即道:「包卿且免多懮,如若太后娘娘應得定罪,亦難掩飾,依卿定斷。倘國丈多言,亦須擬罪,如今不須多慮了。」包公道:「臣領旨。」國丈此時再不敢言,只在班中氣得二目圓睜,眾臣亦各議論紛紛,不表。

  再說宮中太后心內著急,又打聽明白,聖上發旨包拯審供,不如別位官員,可以行旨恐嚇,行賄私傳,看來大事不妙了。

  不表太后心驚,宋君納悶,只言包公退朝回衙,用過早膳,即傳令吏役往天牢調出郭槐,頃刻間呼喝升堂,正門大開,書役左右分排,包公正中坐下,調出郭槐。此奸平日倚著劉太后恩寵,威權妄專,即當今天子,也因太后聽政,讓他自逞自尊。是以王刑部領審時,看得甚是輕微。今因包公看破王刑部,又著人禁守天牢,雖亦有些膽怯,然而心中主見有定,自思:太后娘娘待我恩深,今日平地起此風波,還送金寶與王炳相救,豈料包黑賊硬捉破綻,領旨審供。他比不得別官,免不得嚴刑勘斷,他的刑法雖狠,咱家情願抵死不招,以報太后娘娘厚待之恩。

  正想間,有四名軍健,如狼如虎,將他往法堂當中拍搭一聲,僚摜塵埃,跌得頭昏眼花。郭槐罵道:「包拯!你有多大的官兒,將咱家如此欺凌,聖上雖隆寵於你,只可壓制下屬卑官,即朝內眾官也欺侮不得。今如此輕視於我,勸你休得如此猖狂,也須留情一二才好。」包公冷笑,大大喝道:「膽大奴才,圖謀幼主,你欺瞞得人,湛湛青天焉可瞞昧。今日罪惡滿盈,不期天理昭彰,報應有時,速速招出狸貓換主、放火焚宮的奸計,倘若半字含糊,生銅夾棍,做不得情的。」郭槐聽了,叫道:「包拯!你真乃是愚人,世間多少刁民猾吏,將假作真,你既然為官清正,並無私曲,緣何今日混聽破窯貧婦的胡言,竟來謊奏昏君,實乃無證無憑,無風起浪,比之刁民猾吏又加凶狠。你陷害咱家也罷了,又扳害太后娘娘,以臣下誣陷君上,豈非大逆不道,罪惡滔天!悉聽你酷刑慘法,咱家斷不胡亂招供,以害太后娘娘。」包公道:「郭槐,你這奴才,休得強辯,若說當年無此情事,貧婦焉能有此大膽,訴此大冤?劉太后暗中行賄,藍七又替你受刑,再莫言口無憑據。又如那貧婦親口言來,陛下手足有山河社稷四字為證,豈非是大大的憑據!本官也知你這奴才平素驕橫,看得國法輕如鴻毛,今且嘗此滋味!」喝令排軍將他狠狠夾起,左右吆喝答應。頭號生銅夾棍,非同小可,如換別人,早已痛得發暈了,惟郭槐精神倍於常人,一味抵挨疼痛,還不肯招認。包公又喝令收緊,郭槐連聲喊痛,還喝道:「包拯!你之刑法雖狠,但咱家萬難以假作真,休得錯了念頭。」包公暗忖:這奸賊果然挨當得刑苦,但我審斷過多少奇難冤屈案情,都能審出真情,分斷明白,難道此案便辦不來?如審不得口供,就難以復旨了。

  大凡案情定有兩造對供,詢問了原告,再勘被告,又有見證推詳,反反復復,三推五問,自然有機竅可尋。只有此案,原告乃是李太后,被告乃劉太后,二人皆不在法堂之上,故只將郭槐一人究問。如郭槐硬幫被告,原告難免輸虧,因他是案中一犯,又是見證,所以包公一定要郭槐招供才能定案。無奈郭槐今日抵死留頭不留腳,不願死在他鍘刀之下,只是不招,弄得包公也擺佈不來,只得重新盤潔,細細推問。郭槐反是高聲狠罵,包公吩咐將他上腦箍。若問腦箍這件東西,是極厲害之物,憑你銅將軍,鐵猛漢,總是當受不起。郭槐上了腦箍,略略一收,頃刻間冷汗如珠,眼睛突暴,叫一聲:「痛殺我也!」登時暈了過去。有健漢四人左右扶定,冷水連噴,一刻方得漸漸復甦。包公道:「郭槐,你還不招麼?」郭槐道:「你若要咱家招供此事,除非紅日西升,高山起浪!」包公道:「郭槐,在本官案前,由你不招,難道你沒有死的日期麼?有日命歸陰府,陰府也要對案分明,陽間做下欺瞞事,陰府猶有閻君明察,看你也胡賴得成否?」郭槐道:「包拯,咱家實對你言,我若有一線之息,憑你敲牙碎骨,總只難以招認。除非歸陰,在著閻羅天子殿前,方能說出。」包公聽了,自忖道:原來這賊奴才是畏懼閻君的。點點首,即吩咐將他松刑,押回大牢,四名大漢把他扶下法堂,上了腳鐐手銬而去。郭槐雖然精強神旺,惟生銅夾棍不是好頑要之物,且腦箍倍加厲害,一至獄中,兩脛酸麻,頭痛腦疼,竟覺身輕腳重,如癡如夢,日間不知飢餓,夜裏不知睡眠,大不如往日強健。

  不表郭槐在獄受苦,且說包公是日退堂,想道:這賊奴才,抵死不招,反說在閻羅殿下,方肯實說,我不如將機就計,進朝奏知聖上,就御花園改扮成陰府,等候夜靜更深,然後行事,惟宮中劉太后和龐氏眾奸黨須要密瞞。包公定下計謀,便更換朝衣,即到午朝門對黃門官說知有機密事,面奏君王。黃門官深知包公是清白之官,皇上又將郭槐發交他審問,定因此事而來,故即允諾請駕。一重重傳進內宮。君王一聞此言,龍心略覺開懷,即在便殿召見。包公遵召進殿。君王道:「包卿,此地休拘君臣之禮,且坐下細談。今見寡人,想必郭槐一案已審得機竅了?」包公謝主坐下道:「上啟陛下,只因事關機密,若待明朝啟奏,朝臣人人得知。倘然機關洩漏,事更難明了。」君王道:「卿既有機密,速奏朕知!」包公道:「臣今天嚴究郭槐,奸賊抵死不招,反說在閻王殿上方招實言。故臣擬將機就計,將御花園改作陰府,如此如此,待到更深夜靜,又如此作用,賺得他認不真,便可吐出真情了。」嘉祐君王巴不得早見生身國母,故於包公所言,無有不依,還呼包公道:「包卿真乃朕手足心腹之人!」包公又道:「陛下安樂宮中,休得走洩機關,倘太后娘娘得知,事便難成了。」君王允諾。計議已定,是晚忙差人將一座御花園裝作森羅陰府,劉太后宮中既不曉,即眾妃嬪處也都不知。

  且說包公辭駕,回轉衙中,用過夜膳,已是初更鼓響,即於階下吩咐排開香案,當空禱告,稟道:「當今國母身遭大難,將歷二十年屈苦。信官道經陳州,得蒙東岳大帝夢中指示,太后娘娘向包拯訴冤,方知有此奇事。今夜奉君審斷,只因奸邪郭槐抵死不招,只好將御花園改作陰府,以賺郭槐招供。但今夜月色光輝,狂風不起,伏乞蒼天后土諸位神祗,威靈赫赫,大顯神通,即夜施法,使狂風黑雲四起,遮蔽星月,以瞞好惡,吐出真情,方得當今認母,仰感天恩。」包公禱告畢起來。天交二鼓,果然烏雲四起,星月無光,頃刻間狂風大作,樹木搖擺,呼呼響起,膽小者驚惶無措,皆言天公之變化莫測。閒言休表。

  當夜包公吩咐眾軍役人等,如此如此,依計而行,各有重賞,如有一人抗令洩漏者,斬首不饒。眾役人諾諾領命,依計而辦。包公出衙,一人來見聖上。其時已是二更,有聖上扮為閻羅王,包公扮作判官,還有數名內侍,扮為鬼卒,列在兩行,朝著閻羅天子;包公手下眾健漢、役人,搽花了臉,扮作夜叉獄卒,四邊繞立,排齊妥當,往拿捉郭槐。

  未知可能審得郭槐招供,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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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花樓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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