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沙先生文集/卷二十三

卷二十二 蘆沙先生文集
卷二十三
作者:奇正鎭
1883年
卷二十四

爰斯二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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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靑不一其種。而松柏首題。蓋其木品貞勁秀異。匪他冬靑之可擬也。漢挐在東海爲鉅洲。世稱三神山之一。然全山無柏。村秀才入學。於書見柏字。而老白首。竟不知柏爲何狀。此殆造物留一欠事以竢人焉。五六年前。安君行五將歸漢挐。盆階前一植而去。蓋其意欲使海中之洲。爲後凋之林。吾奇其意而閔其遠。不保其無恙入海也。其後消息一年一再傳。枝葉之困殆者敷榮矣。身榦之不盈尺者尋丈矣。落子叢生者十餘株矣。自今日漢㧝之爲後凋林。可保其無虞。而所未知者。柏也能憶舊時主人否。柏雖相忘。主人安能忘汝。乃遙字其原榦曰爰柏。其種生者曰斯柏以寄之。且爲之記曰。人以中土爲貴。而以過海爲惡地。然時有不同。則師襄入海。仲連蹈海。况於柏乎。木之爲生。遙天絶壑。乃其本土。柏之漢挐。可謂爰得我所。爰柏取諸此。爰柏乎無戀其故土。一木之枝。無以籠盡鉅洲。必生子生孫而後可。斯柏之斯。取諸詩之螽斯羽也。斯柏乎於吾雖分疎。各全其生。相忘於山海。爰與斯字虛而義長。必有知音者。

櫟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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櫟始見於詩。詩固草木淵海也。亞於詩者屈騷。而騷無櫟。騷之稱物也芳。櫟爲子雲書中西蜀富人無怪。至南華以無用之用。遂爲天下名木。然名益著而實之醜益露。櫟之遇南華。幸歟不幸歟。今日夏卿之櫟。遇夏卿。可替南華洗櫟之寃屈。何者。使他人有此櫟。則伐以爲槱可矣。斯以爲籬可矣。童之以爲捕魚之梁亦可矣。夏卿乃愛護之扶竪之。斗室於其下。錫名不以他。偃仰屈伸。綽有餘地。春以迎禽鳥。夏以取綠陰。秋冬以遮乖雨密雪。治家事接農鄰。各隨方便。扶疎之稍寬處。卽酒席也。筋節之稍奇處。卽詩壇也。於是癰腫而不中繩墨者。卷曲而不中規矩者。莫不效其器能。惟主人所求而無闕事。孰謂櫟無用者。南華無乃巧於用瓠而拙於用櫟耶。夏卿之櫟遇夏卿。可替南華洗屈者。此之謂也。蘆沙子曰。櫟於夏卿。固有用矣。適幸得地故也。若移十武之地。則依舊無用矣。名實貴於相稱。櫟之爲窩。欲求主人之相稱。惟如我老物可以當之。夏卿早年才華。雖身命迍邅。白髮被面。言其年力則猶未邁也。出而需世則一日長安花。非分外事也。退而加勉則挺然大冬柏。亦前頭事也。援櫟枝而自庇。嫌於太早計。願夏卿歸撤窩扁。持贈百無用之老物。君之窩更擇良名。

睡雲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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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有無相禪而已矣。有之趨於無也。有少須臾之久近。執據少須臾之頃。得喪榮辱生焉。昧者溺焉。達士悲之。今夫睡霎然而凝。瞥然而覺則無有矣。今夫雲油然而作。廓然而消則無有矣。方其有也。有若眞有。及其無也。知其本無。有無之禪於最近。而知愚之所共見。在人惟睡。在天惟雲。然則睡雲翁名亭之意可知已。蓋欲超物我外形骸。而與造物者遊。不役志於得喪也。物我旣空。作亭者誰。形於我猶外。亭復何有。翁之觀化後三十年。翁之季子氏悼遺蹟之將堙。因其址。稍恢其間架。又欲瓦而壽之。卜壽之幾何。雖不能預定。無乃與睡雲之名。不相當乎。噫不然也。翁之睡雲其亭。達觀也。季子氏之欲壽其先人遺蹟。孝思也。易地則然矣。抑吾聞之。物有有無。而物物者未嘗有有無。不以有是物而始存。不以無是物而遂亡。此之謂未嘗有有無。然則天下長久。莫物物者若也。亭非物乎。欲壽其先人遺蹟。其心非物物者乎。亭不睡雲。則有無之本形晦矣。睡雲不重修。則未嘗有有無之精義隱矣。兩世一亭。不出戶而道存。金氏子孫。世守兩件事理。勿墜失焉則善矣。翁諱樂顯。系出鷄林。季子氏星徹其名。

農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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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難農窩主人者曰。蓋自茹飮之世降。而食土之敎興。易橧巢以棟宇。烟火相接。鷄狗之聲相聞。二畝半在邑。二畝半在野者。無𨓏而非農窩也。主人之窩。乃以農自標榜。豈主人之農。有別異乎人耶。主人曰。有心哉子之問也。客亦知夫世間有三農歟。客曰。上中下農夫食九食八。以至於五六人者。非三農耶。主人曰。是農也三則三矣。而非吾所云三農也。請爲子言之。農之上焉者。以心靈爲田地。以學問爲農器。以典謨盤盂爲農書。以孔孟程朱爲農師。仁義以爲菽粟。道德以爲倉箱。水旱風霜之所不及。盜賊攘奪之所不犯。有不思。思之無不得。有不爲。爲之無不成。成己成物。可以兩盡。其次。用天之道。因地之利。孜孜矻矻。思不出百畝之外。耕之恐其鹵莽。耘之恐其蔑裂。一年勤苦。仰事俯育之是資而贏。不復費。或外災所侵。餒在其中。然而生命之本。無利之利。經遠而無弊。此農之中也。又其次。倚市門以競錐刀之利。駕海舶以赴貴賤之息。立心本出於計較。思量不越乎得失。時或奇羨多於本業。而俄而覆敗生於反手。又有酒肆茶店鹽戶漁家陶烘冶竈。皆倚市之別歧。厥或遊閒公子文墨秀才。伺候以爲巧。迎合以爲敏。倚冰山以爲障。指畫餠以望飽。又駕舶之餘饕摠言之。農之下也。生非鳥獸魚鱉。旣不能不農而爲生。則於斯三者。擇而處之可也。主人亦有一片羞惡之心。於向所云農之下焉者。耻而不能爲。上焉者所願非不在此。而一身上有春夏秋冬。與曆書之春夏秋冬異。二十以前。一身之春也。以後夏也。四五十以後秋冬也。耕播耘耔。宜及春夏。今主人不幸而皆失其時。嗚呼已無及矣。退托於農之中者。以自訟其愆耳。雖然於其上者。豈遽忘情乎。惟幸北山愚公。有子有孫。若有一箇半箇。因其窩號。知乃家翁退托之本意。則生死無憾。然何可必也。客唯唯而去。正鎭也於農窩主人晩交也。雖不足以盡其底蘊。而大抵誠心愛物。非禮不履之吉士也。今聞其一場答客難說話。愈信。乃自忘其耄昏。寫出一通。以遺主人之胤子見焉。主人順天朴氏。鼎鉉其名。胤子名海量。

澹對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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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對軒。所對者誰。登斯軒者自知之。對上加澹何。登所登對所對。耐久坐一餉或半餉時。則亦自知之。古云無獨必有對。何地無對。何時無對。而對亦有甘澹之別。對易澹。對難一。隻澹易得。兩澹難遇。對而不澹。猶無對也。此吾軒之所以不得不名歟。今夫山之於人。非擇人而對。所對者千百變於前。而山之澹自若。天下之澹莫山若也。人之於山。欲擇山而對焉。只此一念。其澹已不若山矣。雖然以己之不若。不厭人之莫若。惟澹者能之。熱閙者不能也。此亦可反求而得之。不必搖筆舌以害吾澹也。瑞石爲山。磅礴傑特。南土之望。苟可對也。人皆曰瑞石乎。在不佞正鎭。則又有別異於人者。先考妣四尺之封。托於玆山之麓。千斯萬斯。不騫不崩。惟山是賴。雖呼石爲丈。望峯輒拜。未足以表情私之萬一。然而樗櫟之年。積於鬢上者如榴核。戶庭之步。亦待人雙扶親塋不掃。於焉四五年。眼中不見吾瑞石。其柰斯何。聽孫不恒厥居。蝸牛之廬。成於瑞石的對之地。計程雖六十里強。顔面殆若膝促而咡詔矣。初爲林薄所翳。開基立柱時。猶未之見。及斧斤略入。則山之特立於前。固已久矣。一生多魔。衆厄叢身。八十年經歷。皆雲雷水山。今此一件大事。乃以不意得之。有若神助者然。入地之前。朝夕瞻望。亦可以少慰風樹之情。不恨於脚跟之無力矣。垂憐默相。豈非山靈。嗚呼。此亦以人情言耳。山豈私厚於一人哉。澹焉已矣。天下之眞腴。自眞澹出。觸石而起。膚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非澹而能之乎。吾之情私。非可與登軒之每人同之。所可同者。澹對而已。

月坡精舍藏書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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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儲蓄生於篤好。曰余攸好此。而問其所儲。則曰未始有也。殆好之未篤歟。走性氣歇后。百無著好。惟於書。自量好之不落人後。非徒自量如此。人亦或以好書目之。然老白首八十年。家無一卷書。每瞿然自失曰。孰謂余好書者。竆鄕罕儲書家。近邑士友。惟中原朴氏家爲最。朴氏訥齋先生裔孫。舊藏縹緗。經亂則厄於丙丁。年久則困於蠧魚。蓋蕩然矣。近時其門中之選曰月江君。慨然發憤。爲劃財穀而經始焉。未及大成。月江君不幸下世。其同產子花汀大雅。因其踵武而紹述焉。噫。人家好事。每恨紹述無人。苟有其人。愚公之山可移。况於編簡之易求乎。吾知朴氏之儲。方進而未艾也。月江君。正鎭也疇曩猥廁交遊之末。娓娓者亦數矣。顧於其儲書規模。未及話到。今日始獲窺其條例一通。可謂盛水不漏。雖非月江遺墨。足見月江遺意。門人之述。猶云曾子之意。况花汀之於月江乎。月江君其於書。眞篤好者歟。抑吾於條例中。得一事可敬。不覺斂衽。人家蓄數十卷經史者。大抵認爲一家之私藏。薄於學子而厚於蠧魚。優爲之朴氏立規。乃公一世而爲心。若將儲此以應後學無竆之求。此李鄴侯家所未嘗夢到。而公擇尙書意者以此爲得魚之筌耳。天之生才俊何限。天能生之而不能成之。苟賴朴氏之藏而有得焉。大之可以活國壽民。小不失於澡身善俗。其功利所及。豈可量哉。吾雖老不及親見。不能無期待焉。月坡精舍。據湖山之勝。此地有此樓。亦相敵云。耄老之極。何有於文字。夙心所在。幸朴氏之有成云。

松庵重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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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淵洞之里。而重修鳳棲山之庵者。爲其先王大人舊居也。重修者金山人鉀。其王大人諱烺。身後六十年。以孝贈敎官。詩曰。維桑與梓。必恭敬止。言桑梓而不言室廬者何。室廬之比於桑梓。桑梓輕。言輕者則重者可知。自井田壞而民無常產。室廬遷徙。或以年月計。於是人情不古。大抵弁髦於舊居。今山人曰篤不忘。其遷居與衆同。而追遠之情與衆異。可尙已。然山人之孝。實有所受。入此庵而不知敎官孝行之槩可乎。七歲。赴其父百里危疾。血指以回陽。則其天姿可想。業醫而不足。投身鄕任。以養偏慈。則致養之靡不用極可知。前後喪。居廬如一。致惡獸傍護之異。身後天褒。非虛降矣。敎官之後。繼以山人。詩云孝子不匱。非是之謂歟。

淸溪亭重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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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珍原別爲縣也。以山水鄕名於南方。然選勝亭榭絶少。蓋亭榭多與富貴而徇虛名者謀。不然則幽賞出人然後有之。非是二者。則峨峨者洋洋者。越人之章甫。於我何有哉。是以雖有佳山水。管領無人。古與今。一丘之貉。旣而縣廢。地入長城。光州亭榭之僅有者。又圮而不修。自此郡邑志無珍原。珍原無山水矣。沿革殊制。而地名隨而變遷。郡邑志無珍原固也。山水與天地相終始。珍原無山水可乎。曰。善哉子之難也。天下皆聾。誰與之論宮商。天下皆𥌒。誰與之論黼黻。吾之曰無山水者。非眞無山水也。子乎已見大意。無待吾之索言。亭於山之左者曰淸溪。隱居行義於其中者。我朝中明間處士朴公諱元恂字信而先生也。處士以名臣故家。早自收斂。私淑得地。取友必端。文籍厄於毒燹。隻字不遺。雖其遠者大者。不可槩見。卽此一亭而幽賞所在。有隱約可領會者。此地乃神仙窟宅。瑞石一山。渾厚隆重。一方羣峯。無與之等者。而至此始露其眞面。白巖下十餘邑之水。大聚於當面。錦城月出列炬照天。爲之門戶。朝霞夕陰應接不暇。而名其亭。必以如紳之一溪。此近思之義。大軍之遊騎出太遠而無所歸。何用哉。積而至於觀化三年。壇杏不葉。泉眼忘噴。是果孰使之然也。孚信豈止豚魚哉。柳州席王官之重。又驚動禍福其民。以食其土。而猶爲退之稱述。處士一生員耳。俎豆於多士。又豈此比也。到此則山水之勝。又落第二義。於乎休哉。亭子非重建。何能與山水久長。流光厚。不患無似述者。淸溪亭之重建。蓋已久矣。自夫始有此亭也。未嘗授簡於一時名勝。此亦囂囂自得。無求於外之一端。重建之日。家規不衰。迄無記事之文。雖以正鎭之近在數牛鳴而未之聞也。年間僑寓於珍原古邑治之南。距亭趾咳唾相及也。宜若可以朝夕攀登。醉飽昔賢之餘芬。而老病錮之。戶庭蹩𰸷。亦未能焉。以洞中人。記洞中事職耳。無曰毁人家規也。重建者朴斯文文原。處士九世孫也。今爲古人。斯文胤子萬相。鬚髮皤然。幸不鄙與我遊。

百花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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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語蒔花童子。滿百種以告。吾將借隙於書而伴春遊焉。百花翁之遺跡。我聞如是。童子之告未告。未可知。而百花之亭先成。前輩風韻。百載之下。有可像想者。百之云也。擧成數以董其廣植耳。初何嘗拘拘於數爻哉。亭一番回祿而重修。今其主人翁之五世孫貫一其字。吾嘗問於貫一曰。舊蒔花尙有幾種。貫一曰可五十種矣。吾曰此卽易大衍之數也。伴春遊綽綽。伴春遊綽綽。則繼先業在此。百何必多。五十何必寡。苟得其養。無物不長。願貫一善養之而已。抑吾聞之。花有活花。有剪綵花。花非不同。在乎人焉。吾胷中。長有四時春。則雖剪綵花。亦活花也。不然反是。君之五世祖。旣以活花爲亭。君常常著念。勿使此花爲剪綵花則幾矣。文公先生嘗以文字事答人書。有曰不合先寄陳葉二詩來。田地都被占却。敎人無下手處。君之亭子泚筆幾人。非但陳葉二詩而已。吾晩後續貂。柰亭子何。若其吾二人過從之陳迹。則或者賴此文而傳。

銀石山齋室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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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憂軒丁公。於我朝名賢庚降最先。又適居住湖南。嗣是而湖南名碩輩出。一路始彬彬焉。氣化人事必有倡焉。湖南之文明。不憂公豈非倡耶。是以私心向慕。有若同時鄕里。親承謦欬者。銀石山在古泰山縣。一名竹寺洞。公之壽宅在焉。碣銘是江漢黃太學士筆。而昨年始入石。蓋公考終後三百有餘年而銘始成。銘成且將百年而石。子孫之貧而無以爲禮。居然可見。有鎭兌者以公十三世。銳然發諸族殫心力。事乃獲完。此亦非一倡耶。役未淨了而鎭兌死。其孤相鉉。又能繼其志事云。齋室一區。亦石役縮節所成石。又齋墓貌略備矣。丁生泳奎來請記其事。吾雖老廢文墨。心乎樂聞。其可辭諸。因向泳奎道。丁氏以此役謂丁氏門內事歟。吾謂執役者丁氏。而所成就者。一路士林光色也。外此吾復何語哉。

敬義齋重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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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鎭甫十四五。從楚山金乃淵。始聞金堤郡。有鄭畏庵丈人。年可八十內外。聰明不衰。劬經不懈。因及其少壯時復讎顚末甚悉。又言其與季氏丈人。聯榻墓下齋舍。晝宵不暫離。季氏病聾。凡値有客得四方異聞。必屬耳高聲告某處有某事。正鎭固已艶聞之。厥後幾年。權信元話次言及湖南若求篤行之士。則鄭畏庵其人也。於是益信曩所聞於乃淵者不爽。蓋權亦楚人也。楚於金溝瀆相連。故聞風爲詳。乙亥年間。正鎭自淳化絜家歸長城。距丈人所居益遠。竟失拜牀。而丈人又以辛巳觀化矣。敬義齋者。卽昔年丈人劬經聯榻之山齋也。始也拮据於丈人之手。其命名曲折。間架制度。原記備矣。今年罹回祿之灾。重修者丈人之曾孫秉朝。蓋間架因其未燬之舊楹。堂室或推移以便用。蓮塘花塢。皆丈人手澤云。謹按敬義之爲言甚大。惟實用力者。可以知之。正鎭白首無聞。直方之旨。尙在捕風繫影中。於先德命名之意。其敢妄有所論說乎。特敍五十年來慕仰之情。以塞秉朝之請。丁卯仲冬。蘆下散人。

精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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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言聖人者。必曰堯曰舜曰禹。言堯舜禹之爲聖人者。必曰中曰精曰一。是三言者。堯舜禹旣相與授受。以爲治天下之成法。後之哲人達士。又傳而守之。雖千百世而莫之改也。要言微辭之所以發明斯道者。雖千百言而莫之外也。士而不志於道。則余不敢知。志於道而不用力於是三言者。則亦非余所聞也。雖然中則出於天而非人力之所可與。惟精與一。爲所以用力於中者。而惟精必先於惟一焉。蓋精者所以擇也。一者所以守也。精而不一。固非所以爲中。不先於精。守無所施。假而能守。未有不守廡而以爲廳者。自世之衰。學者各以其見爲學。其間豈無能於守者哉。惟守非當守。故近者少醇多疵。遠者傷倫敗理。皆不先於精之過也。夫水火之能殺人也。人惟知之明。是以畏而不敢褻也。其生人也。亦惟知之明。是以不勸而奔走之。人能辨於危微之際。如水火之能生人殺人也。雖不欲守此而絀彼得乎。故精而不能一者。世蓋未之有也。東溪鄭公茅窩旣成。卽名之曰精。蓋於是三言者知所用力。而精一者知所先後矣。苟執斯義而充之。斯道之歸於斯窩也有日矣。奚徒歌哭於斯而已。

魯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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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庵子旣以魯扁楣。題其傍曰。魯鈍也。鈍莫吾如。故自號曰魯庵。吾謂此三句十三言。含蓄而淵永。天下之至文也。足使鄒枚噤口。柳韓閣筆。第恨天下。知言者寡。不知言者多。或將誤謂魯庵子之一於鈍也。遂自忘其菲陋而爲之說曰。造化之神也。雨暘寒暑。不能雙備。日月之明也。山南山北。不能均照况於人乎。有所鈍而後有所敏。無所不敏者。必無所不鈍者也。斯義也南華老人已見之。其言曰。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爵祿不入。可謂極鈍矣。飯牛牛肥。敏孰加焉。吾聞魯庵子鈍於言。其敏於行可知也。鈍於利。其敏於義可知也。鈍於爭。其敏於讓可知也。吾不知魯庵子之鈍。鈍歟敏歟。噫。安得子之鈍而分之於後生少年也。申君濟模。魯庵子之季方也。間嘗從余道子志行甚悉。有善而名譽不揚。朋友之罪。是以撮其所聞於濟模之一端。樂爲後生少年誦之。若過此以往。則必非魯庵子所願聞。故不敢也。

孝子贈敎官梁公旌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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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宁庚午九月。進士趙台燮等。以近故孝子贈敎官梁一誨實行。駕前上言。該曹覆啓。旌閭成命始降。謹按其狀。公於前後喪。皆廬墓三年。服旣闋。月朔必往省焉。旣省不忍遽離。因留墓下者輒旬月。每朝上塚。哀動樵牧。至於相戒勿犯養山。公之有深愛於其親。斯可驗矣。其外嘗糞吮腫。血指致甘。在公皆疎節也。公八十二而終。其省墳一似少時。行步輕健。見之者以爲神助云。公之亦有孝行。錫類不匱信歟。公之玄孫某。以綽楔旣具。徵文於不佞。不佞謹復曰。宗族稱孝。聖人有云斯已孝矣。積而至於鄕邦稱之。又至於天旌降焉。則其實行之孚。不待筆舌。况此老昏眵翳。其柰公何。第旌閭之有記。近世以來。未之有廢。以此備數焉可也。

節婦元氏旌閭重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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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云非死之難。處死爲難。若故節婦元氏之逃難。分路以全其夫。罵賊不屈。母女倂命。設使宋伯姬當之。所處恐無以易此。可謂處死非耶。元氏本全州士族。嫁爲處士密陽朴以恒妻。其承順惇睦。多人所難能者。甁無儲粟。而不妄受鄰米之饋。其廉介又如此。萬曆壬辰。倭寇充斥。素定於心者已堅固。竟以丁酉再燹殉節。翌年戊戌。事聞旌閭。綽楔之初。丁公焰爲作傳。其後重修。李公頤正又記之。丁李二公。皆聞望士。又居相接也。時相次也。所得必詳。當宁丙寅。六世孫榮祐復重修焉。閭里改觀。若新受旌焉。間又重趼半千里。問記於不佞。不佞謹對曰。公所欲記者。夫人之節行也。則丁李二公旣盡之。世雖有能言之士。恐無所容喙。重修之年月也。則公亦自記之有餘。何勞遠訪昏耄爲。雖然公旣來訪不佞矣。不佞旣讀公之先祖妣節行矣。今日事不容無一言爲記。

淑夫人柳氏旌閭移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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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山縣東沙峴之下。里曰上里。舊有綽楔焉。其榜曰贈通政大夫李許樑妻贈淑夫人高興柳氏之閭。正鎭未老時。追逐友生。屢次經由其下。隨衆起敬焉。顧以謏聞。柳氏成節首末及夫家鄕貫未之詳也。今年癸酉。綽楔移于縣南九巖。後孫家戶所在也。役旣竣。李君奎烈,台植,秉瓘。抱牛峯李司禦,恩津宋祭酒筆墓誌若表。來徵記事之文。正鎭老。廢文墨。顧以聞昔所未聞爲快。不敢默。謹按通政公字擎彥。系鳳山。文靖公隨。其十世玄祖。生員貞仁,從仕郞敏孝。其祖若考也。柳夫人英密公淸臣後。希渚女也。通政公性至孝有志節。萬曆丁酉。倭奴再突。覆於稷山。奔而南。沿路恣殺害。公憤忿。不爲避賊計。團結閭里少年。期於遮截剿戮。始也殺數十賊。而末以賊勢浸大。不能支。遂遇害。夫人時在圍中。賊欲進劫之。夫人大罵曰。有死義之男子。豈無死節之女子乎。斥以犬羊不絶口。遂倂命。家僮收二屍體。葬于縣東佛覺山。墓上有靑白氣經日不散。土人嗟異焉。事聞。贈公通政。夫人從夫職。且有旌閭之命。噫。非死爲難。處死爲難。男子猶然。况於婦人乎。此朝家所以旌贈而褒美之也。不有顯刻楣端。何以昭示來許。如昨日事乎。今日諸君之事當矣。

再斯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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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斯窩。其主人許斯文聖壽氏。其額玉流居士李三晩筆。聖壽氏珍笥而不以壁。入斯窩者。不知其有額。知聖壽氏者。亦未嘗喚作再斯窩主人。余謂世之揀好題目。揭楣上者何限。然徒揭而不能實踐。則所得者墨上烟煤耳。今聖壽氏之窩。烟煤不濕扁面些子兒。而迹其素行。則擇地而蹈。擇言而發。是其爲人也。必果決而不至於輕率。詳審而不至於反惑。其於吾夫子再斯可之訓。蓋服膺而不失者歟。然則其所以笥玉流居士之墨妙者。腴其內而不欲華其外也。豈惟止於珍其墨妙而已乎。世人不知其爲再斯主人。而吾獨知之。則不可無一言。於是乎書。

覽輝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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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五章。曰九苞。曰首戴德。曰足履義。吾嘗聞之。未嘗見之。非但吾未嘗見。天下人未嘗見。非但今世未見。後世亦終莫之見也。然則天下卒無鳳凰耶。鳳凰五章九苞首戴足履。傳之何人歟。易詩書春秋之所未言。吾意非徒聞其語者不見。傳其語者亦不見。不見而傳之。安知古之所謂鳳凰者其形必如是。今與後世。設有鳳凰者出。安知其形必如是耶。知鳳者其惟賈生乎。其言曰。鳳凰翔于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蓋鳳之爲鳳。以德不以形。世苟有高翔而不妄下。下必以覽輝者。則雖非五章九苞首戴足履。其爲鳳凰也決矣。賈生之後知鳳者。吾於主人公見之。故於是乎言。

龜湖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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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湖求禮縣南湖名也。昔年。吾嘗一㴑蟾江。逆潺水而歸。所謂龜湖者。必在其間。恨吾未之見也。非恨乎不見龜湖。恨不見龜湖老人也。老人年今七十三歲。前後再訪我。而其吐出胷中之蘊益奇。吾聞龜壽而神。聖人以之決嫌疑定猶豫。人何獨不然。見其步趣若少年。三冬之讀。誦論語篇題。如誦己言。從今以往。年益高德益卲。燭照數計而龜卜。吾恐不在他人而在於公也。然則湖之得名爲龜。安知不爲此翁準備乎。故記而祝之。若其湖中之景物。非惟不能言。亦不必言。大淵獻之歲孟夏日。六十六歲人謹書。

醉狂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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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過福川之野者。遇一擔夫於逆旅。擔夫問客將何之。客曰。吾聞福川山水多佳絶。吾將觀焉。擔夫曰。山水待人而勝。子將觀乎山水。而不知觀乎人。吾知其未爲善觀山水也。客曰。吾欲觀人。當誰觀。擔夫曰。客之所欲觀者。薦紳大夫懸車高致耶。此福川所未有。高僧道人劒客悲歌之流耶。吾擔夫也。知不足以及此。湖光山色之賢主人耶。此醉狂子是也。客曰。醉狂子飮幾何而醉。自何時而狂。曰一盃亦醉。二盃亦醉。而非實醉也。去年亦狂。今年亦狂。而非眞狂也。醉狂之外。無他長乎。曰謂無亦可。謂有亦可。曷謂無亦可有亦可。曰醉狂子才足以通經史而不求甚解。力足以挽強弓而不入射場。幹辦足以治產業而苟完而已。辯智足以抵卿相而未嘗跬步於京洛。此之謂無亦可。居家則父母曰是善事我。兄弟曰是友愛我。處世則鄕黨服其信義。官長聞其謹愼。此之謂有亦可。起亭於滄波之上。曰醉狂之齋。垂釣於滄波之下。曰醉狂之磯。磯上遇客。不問其知不知。輒邀而歸於齋。烹其所釣溪鮮。客幸有同其襟抱者。陶然而樂。其或否者。亦不厭斁。此醉狂子之行也。客聽罷。爽然自失者久之。適以掣肘。未及歷訪而歸。以語鰲山病夫。鰲山病夫曰。向所謂道人劒客悲歌之流。豈擔夫其人耶。

櫟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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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旣知所向。惟在決意而𨓏。其決與不決。父兄有不能得之於子弟者。耳提面命。不能爲功。况約束規範之末。安能使朽木生文理哉。意旣決矣。又不可無約束規範。蓋心是活物。常變動不居。不有以守之則斯逸矣。不有以安之則斯危矣。語曰。其進銳者。其退速。天下趑趄。夫也獨進。衆人濡滯。夫也獨銳。意未嘗不決矣。卒之不免於退速。病在無一箇成規持循扶策。而徒憑一時志氣。少間鮮不爛漫矣。近故櫟齋崔公。嘗敎授於楚山之東。正鎭也生晩。旣不親參緖言。及門之士。今皆零落。手澤又散逸。其敎條規撫之詳。不可得以聞矣。然竊嘗聞之。公之爲敎。大槩以約束爲先。而遺狀中亦有白鹿院古規。經義齋遺範之說。信斯言也。公其知人心之易遷。志氣之難保。立定見成路陌。以爲持循扶策之具也歟。公之從姪文英。曁厥孫觀信。皆不及公敎授之時。常以晩暮失學爲媿。始乃整頓公之所嘗居處講授。所謂櫟齋者。以爲家塾。鳩財𤲔糧。將以訓迪後承。事旣就緖。俾正鎭置一言於壁。以相其事。正鎭樂聞而不敢辭。詩曰。維桑與梓。必恭敬止。蓋子孫之於先祖父手澤之所及。精神心術之所湊。油然興感者。彝性然也。非必待孝子而後能也。今是齋之左右。松梧竹柏櫟梓。公之桑梓。而架上經籍。又是公平生精神之所湊。則以公遺承。學於是齋者。其感慕興起。豈與摳衣登縣庠鄕學。同日道哉。雖然旣學矣。而不由先祖之所以敎。則亦未爲善於繼述也。願崔氏以白鹿洞規。爲是齋之成規。懸揭講習。使幼學之士。稔熟通曉。知步武食息不可離焉。則竊計櫟齋公當日約束。亦不外是也。若夫意之不決。徘徊顧望。乃聖人所謂末如之何者。凡厥學士知本領有在。約束不可專恃焉則幾矣。

書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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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由以山川城郭爲畫笥。以此意率之。則擧天下。無往而非書境。然此以深於書者言耳。若知慮未定。而遽投之五劇三條。則凡芬華聲色。爲衆楚之咻者何限。然則書亦不可無境。雪山之南。有峯崒然以高。有谷窈然以深。趾平岡帶長林。有屋三架。扁曰書境。名之者主人近故朴孝子元模。筆則玉流居士李三晩。非徒主人之子孫弟姪。於焉遊處。遠近才俊之士。多入此肄業而歸。其歸各開一境。則書境豈徒在雪山之南乎。吾嘗一過此洞。而所謂書境未之見也。豈分疎於書。草堂之靈。不許攔入耶。追後聞之。不覺神𨓏。書此寄之。以償前債。抑書境之名甚新。不知曾經前人口語否。願從境中博古之士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