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蘆沙先生文集
卷四
作者:奇正鎭
1883年
卷五

李七迂潤聖○壬午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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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陰寒,伏惟靜養有相,體度百福。慕仰風味,未嘗敢忘。正鎭氣魄素弱,重以不能燮理,百邪欺凌,殆無寧日。未知壯秊吟病,古亦有其人否耶?垂示知行答辨,謹已反覆,開發弘多,感荷無量。

昔人之勤於尋師聞道,或至結轍千里,負笈殊方。蓋不如此,不足以有成。今幸密邇聲光,牛牟駝之相及,一未趍造軒屛,摳衣請業。其怠緩愚劣,固宜見絶於先生長者,乃以講論緖餘,辱相寄示,盛意藹然,若將有以終敎之,此實追惟先好,不遺其孤也。如是則小子之感,豈惟在於發蒙砭聵耶?就其中有不能無疑者,「各言爾志」,孔氏有云,不以輒陳而加僭越之誅,因與之明敎則尤幸矣。

平塢之論曰:「知而能行者賢者也,知而不行者不肖者也。」直以不肖者之知而不行,上對賢者之知而能行,則不肖者之知,無異於賢者之知,獨其行不行,爲賢不肖之辨耳。此其立言,固不能無病,而若以不肖者之不能眞知,遂倂其知字而去之則過矣。有一分之知者,當責以一分之行,有二分之知者,當責以二分之行,何必眞知爲知,而所謂行者又居其後乎?

平塢之論,只是粗處說,眞知之云,乃是精義妙境。今欲攙入爲說,則正如人方病大寒大熱,却其桂、黃之用,而盛言呼吸、吐納却病延老之術也,此淺見之不能無疑者也。至於吾丈所自爲說,則其爲惑滋甚。不量僭妄,歷言之可乎?

人之知,一而已矣。吾丈曰:「知覺之知,非對行之知。」此蓋以眞知爲知,而知愚之過不及,不得爲知矣。心之不能無知,猶目之不能無見、耳之不能無聞。

吾丈曰:「衆人無知行。」此蓋以致知爲知,而天機之昭著者,不得爲知矣。夫必以眞知爲知,則有知無知,何時而齊?事物之理,無不眞知而後謂之知,則非顔子從事博約之後,不足以當之。其於學者分上,已難議爲,况於衆人乎?

若其一事之眞知,則此固衆人之所有,而下愚之所不能無者。紾兄而得食,任人之所不爲也,刀鉅、鼎鑊,視死如歸,一節之士優爲之。死生迫於前,不足以奪其守,則其知之明,可知矣。朱子以不食烏喙,不蹈水火爲眞知。若此類皆不可謂之知,則是必從「太極生兩儀」,推而至於「萬物生萬事出」處,方謂之知乎!

且致知之於一知字有間矣。經曰:「致知在格物。」朱子釋之曰:「言欲致吾之知,在卽物而窮其理也。」補亡章曰:「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吾知、已知,皆就衆人上說,曰致、曰窮,方是學者向上事,學者之異於衆人者,正在於此。若使衆人而無知,則學者之初,雖欲致之窮之,又烏得爲無麵之不托乎?必也滾合致知二字,以爲一知字而後,合於『衆人無知』之說。然而世間本無此字也。

蓋知ㆍ行是活字,其上須著生ㆍ安ㆍ學ㆍ利ㆍ困ㆍ勉等字,方見資質高下分量,須著致字力字,方爲學者工夫。衆人則無此工夫,汩其知而至於蔽塞,放其行而究於汙下。其知其行,或不越乎寒煖之知覺,利害之趍避,則其違禽獸不遠矣。然而衆人之行,又常不及於其知,此其故何哉?知是本有之明,行爲氣習之拘,本有之明,無時而可息,氣習之拘,非有勇者,不能截斷。宜乎其知有明處,而行無所造也。

平塢『知而不行』之說,蓋爲此發,吾丈乃執『眞知』之論,主張不捨,又分聖凡以四科,歸衆人於無知,衆人之一分明處,今焉曖昧而莫之白矣。此小子之所深慨也。

程子「天地高厚」之論,因其已知,益究其所未知之意,非以已然者非知而知其所以然者乃爲知也。引以爲知覺非知之證,不知其可也。且致知者,奚徒求其所以然?其所當然,亦未易窮。

朱子亦以所當然、所以然一串說。盛論有仍其所當然而究其所以然之語,若是則致知之工,專在於所以然,而所當然者初不著力,恐欠精密。若論知行之先後,則先知而後行者,是就一事之知行而言也。如知溫凊,方能溫凊,知奉養,方能奉養是也。

萬事是一事之積,故言知行,皆先知而後行,知行並進,是就用工處而言也。若待知盡方行,則終無力行時節。且持身應物,頃刻之所不能無,安能徒守兀然不用之知覺而謂之學乎?故知行之工,可交修並進而不可闕一。

以致知對力行,致知固爲知上工夫,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則行己在其中矣。知其知之當致而實致其知,則致知反爲行矣。故知行之工,又周流圓轉而無所滯,此車輪鳥翼之說也。

行先而知後者,是就工夫接續處而言也。方其未行,知之雖明,不如身親履歷者看得益親切。故孔子之知命、不惑、耳順,在於三十而立之後。就其近者而言之,則朱子所謂「能居敬,則窮理工夫日益密」是也。知譬則目也,行譬則足也。人之行步,謂之目到而足隨之亦得,謂之足目俱到亦得,謂之足到而所見益明亦得,各隨所言之境界而意思自別。明乎此則先後之言,各有攸當,而兩般一般之論,已成贅矣。

今以精粗、始終一滾說去,而終之以兩工夫一工夫,有先後、無先後之論,又曰:「必欲兩之則有二心之病,必欲一之則有混淪之蔽」,不亦茫蕩泮渙而靡所適從乎?且兩之則有二心之病者,恐其心體妙用,有失照管。以目視以足行,不可將足目喚做一物,然而主宰乎足目者心也。心則一而已,故目視足行,相湊合而無痕,尙何二心之病乎?是故知行者事也,地頭各異,主宰者心也,妙用無碍。學者之於工夫,不厭各致其精,而所謂一心者固自若矣。此又先後兩般之論,所以不能渙然於心者也。

凡若此者豈敢自是其見?有疑而不以質,恐負寄示之意,輒此率意寫去,而志在明理,語多不遜。萬望恕其僭而察其愚,復明辨以破其惑,則豈惟愚昧之受賜?亦爲後學之嘉惠,不勝區區祈仰之至。

又按朱子「車輪鳥翼」之論,正爲知行發。其本語蓋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二者如車兩輪,如鳥兩翼」云云。涵養與致知,是兩項工夫,而可交修並進,故曰如車兩輪,如鳥兩翼,二者廢其一非學也。故繼之曰:「未有廢其一而可行可飛」,非以涵養爲一事敬爲一事,而以兩輪兩翼當之也。夫涵養須用敬,如爲輪須以木,本非二物,有何兩輪兩翼之可言乎?

然則平塢以涵敬爲輪翼,恐是錯看朱子語。吾丈曰:「老兄見先儒之用於涵敬,疑弟之強引。」但明己言之有本,不以平塢涵敬之論爲不然。不審吾丈果以涵敬各爲一事,而謂可以雙輪雙翼譬之乎?

吳翌雖不知其人如何,其爲說必以知爲今日事,行爲明日事,如春耕秋穫之不可以相入。故朱子所以有「豈可竢其知至而後行?」之答也,非以知行爲無先後也。且知未至,亦可隨所知而做去,則吾丈必以眞知爲知,而以衆人之不行,歸咎於無知者過矣。

答外兄洪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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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禮言。時月逾邁,卒襄已久,孝子之心,何以堪處?正鎭不弔昊天,早喪怙恃,先人儀刑,至今賴一姑母之存,而幽堂忽閉,天地茫茫。此悲此恨,何處告訴?

歲前下臨時,雖知日期已卜,而及期沍寒乖常,附棺之事,何以措手?奮飛無翼,恨結徒積。繼以河南再從兄逢令婿郞於同福境,言自葬所歸。始知果已奉行,而今玆拜書,又信所傳不虛矣。

搬移又何能辦得若是之勇?凡百間關,不問可知。但究竟事,果有依賴住接之道,而率下孤寡,亦已挈去否?

河郞袖書來,而巧失逢著,不獲面問其詳,實多未爬之癢耳。惟有依戒一晉,是爲情理,而顧此未冷之屍,其出入難以指期,奈何?不備。

李星賢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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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人不見,一日比之三秋,况聲息俱阻於半歲乎?徂玆饑饉疾疫之憂,不減亂離,不審尊門能作如何經過。而鴒原散在各處,幷得無故否?栗村令咸,應有的信相聞,而亦春後不相面矣。懷思鬱鬱,日夜靡瘳。

正鎭三月初,挈家來寓,坐席未安,而時沴犯室,大小八口,無不輪過三四次,而免者獨此身耳。樵沒自兼,神形俱瘁,這間形容,如何盡言?末梢雖幸不損人命,而皆形殼僅存,內間老病之餘,重經劫火,尤無來頭回甦之望。蓋此身中歲險巇,飽喫風霜,而今年亦是一番大厄會也,悶憐奈何?

新婦于歸,初以室屋未定,欲移居而後議之耳。今旣占得一屋子,可以相聚。且家事之憂霅若此,各在一處,甘苦不相聞,豈理也哉?玆令迷兒擇吉以往。婦人謂嫁曰『歸』,資裝未備,不須掛懷也。冀幸照亮。

金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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躋山頂坐,仙廬便在眼前,呼吸唯諾,若可相通,而迄無音墨之一傳,伏悵深於他時。麥凉浮隴,新綠可染,伏不審靜居體節,益享淸勝否?稚晦遲歸,非夙料之所及。或有事端耶?

侍生自入僧舍,能喫三合飯,比在家時,則不啻果然矣。但肚裏病根,終有未盡消磨者,腳部又有浮脹之氣,前頭夷險,未可預卜,只得靜竢造物者處分耳。平生以百憂自繞,雖知世閒有林泉一段事,而不能力踐其域。今者爲病所驅,抗塵容俗狀於鳥語樹綠中,怳然如有所失。知過去光陰,枉負淸債多矣。桑楡之收,未嘗不竊有意焉,而二豎子之不相饒借如此,奈何?

此意無可告訴處,仰塵尊聽,而筆蕪辭冗,不能自鳴其意,還可鬱也。續當有便,姑不備。

金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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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日迷兒回自拜床,擎來一幅惠字,奉讀未旣,玉屑霏霏,喜玩耽賞,彌日不已。第緣闕便,未卽陳謝,下情缺然,子憲之來,伏聞體候安寧,慰釋實多。

棘圍之行,當有成筭義諦,非侍生之所敢妄評。而第念此事或當以正格、破格論,若謂之失節,則恐是不著題語。

大抵大隱市朝,古亦有之。飮水冷煖,傍人不知,幸勿趑趄如何?但念勞攘節宣,倍意加護爲上。若來往之路,或致體事失寧,則此最伏慮者耳。

侍生初三日,挈家寓中洞村,滾汩未定。諸般事竢別時仰白。

金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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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役餘,復牢蟄,末由造軒屛問起居,懷慕則不淺矣。令孫再屈,兼拜下狀,謹伏審窮陰體節安寧,豈勝慰豁?曩時俯贐淸章,遣意鄭重,有非蹩所敢與聞者,而厚眷固亦銘諸肚裏,不敢忘也。

發行之後,病情益苦,留京二旬,所索者長安茶。觱發當前,非遠客所堪,不得不遄歸。往來屑屑之誚,正是爲我準備語。若難進易退等語,則何嘗夢到他境界耶?

歸巢已近旬日,而胃脘之不能化糓,猶夫作客時也。明是元氣凋脫所致,似非時月藥餌所能療,奈何奈何?凡百無可供聞者,雖或有之,亦非紙墨所形容。姑得縮之不展,惟竢一造拜晤耳。

權信元宇仁○壬午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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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間,乃淵傳致一書及別紙數幅,辨析精詳,誨諭申復,有以見兄之苦心勤意。蓋兄自謂獨見直詣而古人不可追,後生不可待。有一金乃淵矛盾不相合,歷歲月而不能一,宜乎兄之眷眷,不以愚陋而遐棄也。若不輸懷竭情,豈不反負盛念?吾兄有受病之源,請從流而泝論之可乎?

蓋兄初見,萬事萬物,莫不各有其理,面貌自別,向背頓殊,若與古人一貫之旨理通之說,大有逕庭。又就一源上理會,以爲「一理渾然」,則「惡其顝突而不能爲萬化根本」,以爲「萬象森然」,則「嫌其破碎而不足爲萬化根本」,去來推究,不得其說。

末以爲「萬化之紛糅,出於陰陽兩端,陰陽之相推,原於生生一理。非生生則陰陽有時而息,非陰陽則萬變無自而生。於是取以證正於古人,則『生生謂易』,《易ㆍ大傳》之辭也,『太極動靜』,周濂溪之說也。」遂以爲「『生生』二字,可以盡一源之妙,可以通萬理之殊。」於是信之太遽、護之太過,擧一隅而忘其三隅,得外面而廢其裏面。遂使乃淵有「無星無寸」之譏,愚昧有「種豆得瓜」之斥。此蓋發軔一差,末流之弊,亦勢所必有也。

尊兄何苦而必欲理之通乎?凡天下之理,患其不能分異,不患其不能相通。夫惟極天下之異,則自有以會天下之同,何者?夫賞人之善者,必罰人之惡;憂人之憂者,必樂人之樂。天下之不同情者,莫如喜怒憂樂,而能乎此者,必能乎彼,以其理之同也。此非待人安排而同也,亦非以同一生生而謂之同也。是其天然面目,雖欲二之,不可得也。由是以言,喜怒憂樂同情也,所遇之人耳,水火金木一理也,所乘之機耳,萬事萬物,又安往而不然哉?夫是之謂理通。兄之惡萬理之多端,必欲其歸一者,不已病乎?旣知理之通,則萬理森然於一理渾然之中,而渾然非顝突,森然非破碎者,皆可知之矣。

夫道不在大,亦不在小,合而言之,則亘古亘今,上天下淵,和虛實渾人物,充實而無間斷者是已。此是生兩儀、生四象、生八卦者,分而言之,一草一木一微塵之理,便是兩儀、四象、八卦之宗祖。夫極其小而無內,其中亦何所有?而萬事萬物,無不具足,何憂於渾然者之顝突?極其大而無外,其中亦何所不有?而一事都無,何憂於森然者之破碎?以物觀之,二者之相去固遠矣,以道觀之,彼亦無餘欠焉,此亦無餘欠焉。理之通亦明矣,其爲精妙亦至矣,何故必欲取一箇形象名目,以爲周羅包括之具乎?

兄每以至精至妙、妙妙等語,贊歎此理之妙,而細考其實,則只是天地萬物,同一生生,分之則萬箇生生,合之則一箇生生而已,曷嘗有端的意味哉?竊嘗反覆於尊兄去年與乃淵往復之說,參以前日之所耳聞,的知病源在於此也。故畧以寂寥之語,轉及尊聽,而益一減一、卦爻動靜等語,所以明森然者之非破碎也,枝葉花實、種豆得瓜等語,所以明渾然者之不顝突也。

書旣成,竊自托於膏肓一砭,以爲苟蒙詳悉。所謂「理之通者,當於此而得之」,不謂兄初看「凡物之情」以下而謂之「言則是」,推以「瓜豆」以下而謂之「意則不是」,又加以「認氣爲理」之重律。竊恐所謂「言則是」者猶未深知其言之是也。至於萬化之出於生生,夫誰曰不然?但以論一源則不可。

蓋理之萬殊者,皆可名也。名之,亦可言也,元亨利貞是也。言之,亦可行也,仁義禮智是也。惟一源則名言之所不及,自夫子強名太極之後,無人敢下一字於其上,惟周濂溪以『無極』二字釋之而已。及其有陰陽五行,則知其元有陰陽五行之理,及其有萬事萬物,則知其元有萬事萬物之理。有此實理,故流行呈露而不能已,卽所謂「生生」也。此如種子在裏,必有剖甲發芽之理,卽所謂「生理」也。雖然亦豈生理之外,別有所謂二氣、五行、萬事、萬物之實理哉?一有生理,則二氣、五行、萬事、萬物不易之正理一齊都具,更無分別,更無先後。

吾兄因流行之用,瞥看本然之體,遂執其空殼子,欲以籠盡實事物,亦可謂疎矣。若如兄一理生生,乘氣變化,以生萬理之說,則是今日生一物,明日生一物,積而至於萬物,是則可也。今日生一理,明日生一理,積而至於萬理,嗚呼殆矣!

夫子是從頭次第說,故曰:「太極生兩儀、生四象、生八卦。」其實則亦可曰:「太極生六十四卦。」周子是從尾次第說,故曰:「五行一陰陽一太極」,其實則亦可曰:「萬物一太極。」故卦雖未畫,義則先彰,物雖未生,理則先具,此前者淺論之意也。

大抵有是理,方有是物。理雖委權於氣,氣實受命於理,如人之疾徐,雖在於馬,而馬之緩驟,實由於人也。尊兄之論,如人出門,無所定向,信步隨筇,奔走徊徨,坦途荊榛,均爲行行。如是則運水搬柴,皆爲妙用,鳶躍魚飛,何所不可?然則開口而爲君村所攻者,非不幸也。

兄又好爲器水之比,以爲「一井之中,無方圓之水。」乃淵辨之以爲「水是有形之物,故可以喩人物性偏全,非所以論本然不易之妙」,愚則以爲不然。蓋水是圓通不凝滯之物也,故方其在井,湛然純一,雖無方圓之可見,而方圓之體,固已默具於其中,實然而不可易。故及其取而注之於器也,値方則必方,値圓則必圓,敏妙神速,無齟齬扞格之患。及乎方器之水,注之圓器則圓,圓器之水,注之方器則方,此是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雖方圓隨器,而無往而不各全本然之則,此尤可驗一理渾然,萬象森具之非虛語矣。

雖然兄之用工亦久矣,心路已熟矣。種荑稗而已有秋矣,食土炭而已有味矣。瞿塘回棹,勢重萬斤,此之道,所以其見愈高而其害愈多,其心愈不可回也。幸須虛心以察其理,奮勇以贊其决,只就平易路頭商量,則以兄之高材篤學,不日將有著實滋味,豈如廢疾滅裂輩橫竪說而止耶?尋便未易,久未有覆,輒此修寫以竢,而語涉張皇,他不暇及。惟望照亮。

權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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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後一幅書,獲之不意,披感深矣。比日暑氣倍熾,仰惟兄體保重。弟二十七日,始自星洞還旅店,經宿爲艱,故七十里,當日了辦。傍人賀其矍鑠,而自家筋力殫矣。柳生聞其親庭病報,行到翌日,凌晨而歸,其便未及付謝狀耳。

示喩理氣之說,爲未决公案久矣。其間雖或逢著,未嘗提起此事。蓋以兩家各無回頭之勢,且其所執未必實見,而強辨不置,所失已多矣。不如權行倚閣,各竢所見之有進也。今見兄以話以書,忠告如此,其指迷之意則可感,然回視胷中,舊執之外,了無新得。兄之所言,亦不過再誦二十年前舊話。若是而可以使醉迷者回寤,則正鎭之回寤,已在二十年前矣,何待今日耶?

議論之不能歸一,尙亦少事。兩家之吳下阿蒙,豈非可歎可懼?今不欲廣爲論說,效兄之再誦前言,姑以一轉語仰問。兄每言「理氣二者元不相離」,此就事物上觀之,其說固的當,無可更評。非徒兄知之,吾亦知之。但未知一箇理字,是挑出而名之者耶?

雜理與氣而名之者耶?雜理與氣而猶謂之理,則古人命物之法,恐不如此。理之得名爲理,以其有條理、文理脉絡可尋耶?抑以儱侗昆侖,無頭無腳耶?若以儱侗昆侖者,名之謂理,則古人用字之法,恐不如此。故愚則以爲「不相離之中,亦有不相雜之可指者也,渾然之中,元有粲然之可言者也。」此非正鎭之私言,布在方冊者,昭如日星,兄病偏信一己耳。

大抵天下,只有『不相離』一塗,則曰事、曰物、曰天地陰陽足矣,何故分開出理字、氣字,使後人生無限葛藤耶?分開處分開看、合一處合一看,方成正當眼目,所謂『理通』者,於是而始可議矣。

老兄見分開者,輒以合一者汩之,曰道、曰理、曰太極云者,皆和泥帶水看,遂謂「此箇物事,本無準的,東西南北,惟氣之從。」若是則乃無骨蟲,非樞紐根柢也。兄悶我之不達理,其言甚當,其意甚厚。但所謂『理』者,果如兄言而止,則知此何益?吾實不願其達理也。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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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敎有曰:「太極固指理言,然氣未嘗不在其中。」

謹按此一句,若出於識理者之口,則此便是冲漠無朕而萬象已具之意也,何不可之有?但以老兄發此言,則是亂道之詖辭,不可不明辨而痛斥者也。請以形而上下之說明之。上道下器,聖人皆就一『形』字言之,惟形字是老兄所謂「理氣一體脗合,元不相離」底境界也。盈於天地之間者,無非是物,不待出氣力發明而造化本自如此。聖人何故無事中生事,不可分開處分開說,形字上面,必著而上字而謂之道,而下字而謂之器?此正聖人垂世立敎之苦心極力處,羣書羣經,雖所言不同,其實無非此意。後世學者,但依聖人見成說,頭頭處處猛著精彩,截斷得上下分明,久之眼目圓滑,自然見得此箇物事,至虛而至實,至無而至有,能爲兩儀、五行、萬物之祖,而實行於兩儀、五行、萬物之中。不以一理而有所闕,豈以萬理而有所加乎?不以有是物而始存,豈以無是物而遂亡乎?如此方不負聖人垂敎之意。老兄乃獨取聖人極力分開底說話,抑勒而汩陳之,必使漫漶雜糅而後快於心者,抑何曲折歟?其受病之源,不難知也。當初有觀理之意而不得其門而入,未達散殊而徑筭一源,聞有「統體一太極」之說,便求見一塊物事手可摸而目可擊者,上天下泉,此物終不可見,則以夫子所謂『形』者當之。形者卽氣以成而理亦賦焉者也。故曰:「太極是帶氣之物」,於是太極爲汩董羹。凡分開之言,出於也,則註解而勒定之,以就己見。出於東儒儕友也,則詆斥而嘲侮之,以尊己說。又見此形旣局定,不足以爲萬化之宗祖也,以乘氣變化之說通之。於是一太極,爲改頭換面,寄寓可憐之物,凡生陰生陽,全付之太極所帶之氣而理無與焉。故極意形容理妙者,不過『圓通不拘』四字。於是一太極,爲熟鹿皮,但有不相離之形,元無不相雜之妙。故謂「氣消滅時,理亦消滅」,於是理有招魂時,一太極有絶命日。不謂老兄之高明俊傑,所見一差,其輾轉詿誤,乃至於此也。病已沉痼,恐是無藥可醫,直是令人苦痛。

盛敎曰:「太極之理,圓通不拘,旣可如此,又可如彼。」

此一段,是兄之論理欛柄,而吾之最所不喜者。愚見以爲「太極之理,似圓通而實方嚴,如此者必如此而不爲彼,如彼者必如彼而不爲此。」故流行宣著於事物之間者,截然各有一定之分,加不得減不得,過不可不及不可,學者明此也,道者行此也。若如兄言,一味圓通不拘而已,則馬可牛角、桃可李花、冬可衣葛、夏可衣裘,率天下之人而禍天理者必此言也。且兄之此言,吾實有訝惑。兄旣斥一本之涵萬殊,以爲太極之分片,而可如彼又可如此之言,胡爲而發於兄也?夫可如此又可如彼,則是兩片也,如此者不止五千,如彼者不止五千,則是萬片也。可如此故此得之而爲此,可如彼故彼得之而爲彼,則是虎從虎窟出,蟻從蟻穴來也。然則蟻虎之說,不幾乎倒戈而自攻乎?蟻虎之說,大抵認形氣爲太極之病,深願老兄掃蟻逐虎,勿使此二物,病我靈臺。

盛敎曰:「太極單指理,陰陽單指氣云云。」

凡盛敎之所以自唱自詰,譏切辨駁者,無非不近理之妄談,焉有知理者而其言若是?太極單指理固然,陰陽單指氣,是果成說乎?有此理故必有此氣,豈有無氣之理?無此理則氣無從而生,安有無理之氣也?有動靜之理,故氣不能不動靜者,是果互相動靜之謂乎?千不是萬不是,奈何奈何?

盛敎曰:「合氣言理云云。」

愚欲改之曰:「卽氣觀理。」

盛敎曰:「鳶之飛魚之躍云云。」

鳶魚者,形而上下之形也。所指而言者,在於形上則不害其爲單指理,在於形下則不害其爲單指氣。近世議論,皆以理爲空蕩蕩,無頭腳物事,故自仁義禮智,已謂兼氣而言,愚每掩耳不欲聞。

權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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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生一去,盛夏已屆,有便受敎,誠望外也。仍審露地高卧兄候益旺,不有所得,何以及此?足令吾黨增氣。况連紙累牘,少年精力,宛然猶在,仰賀尤劇。

所敎謹已讀過。吾之幾年閉口不道此事,以今觀之,豈非先見?金生便仰覆,亦决知無益於彼此,故不欲拕長。書成後思之,則一向損沒,又似負見敎之勤意。故復有別紙一幅,寔出於不獲已,初非樂爲浮辯,輕肆客氣而然也。

來敎歸之於「楚悍之喑啞」,尙復何說?從今以往,不如「默然復守吾太玄。」更勸老兄幸勿以此等說,形諸文墨,以迷後生如何?自誤尙可,誤人而可爲乎?兄自許百世以俟,此語亦必不見聽,然釋氏老子何嘗不自許百世以俟?愼旃愼旃。

聲氣之間,或有尙氣之蔽,所養未深,豈可謂必無此事?盛戒當珮以自省。但兄之爲我謀甚厚,而其所自爲謀,恐不能若是之厚。盡己有所不足而能推己,恐亦無是理也。惟千萬自愛。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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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謂性」,公以此句爲空無一法耶?爲萬理畢具耶?

朱子李伯諫語。今願老兄代伯諫下一句答語。

「天命之謂性」,公以此句爲專指理耶?爲雜理與氣言之耶?

右鄙陋所自設問目,願老兄爲我下一句答語。就天地造化論,不如近取身爲親切。願一聞之。

擬與權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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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守玄」之語,厥有委折,兄本疎脫,必無以細諒矣。蓋有此論以來,兄則困於獨見而不回,我則拘於方冊而難變,一冰一炭。熟口慣耳,兄將發口,我已心語曰:「此必離氣合氣,歸重於氣之論也」,我欲開喙,兄亦默揣曰:「此必一理萬理,推本於理之說也」,未聞,固已明知,旣發,果非他說,聽之無味,言之徒勞。若是而猶嘵嘵不止,殊失語默之宜,尙何望其能開發於人也?此一事也。

抑兄之所執,非小小差失。後世若有見其論而失笑者,則兄之良貝,儒門之幸,或有妄相祖述者,則其害天理亂人心,將有不可勝言者,吾雖無似,誠不忍此論首出於賢者之口也。汲汲開喩,拔之於塗炭之中,是朋友之責也,而獨見之害,甚於洪水,熟處之忘,難於拔山。纔見外面有不可者,則舒究無望,波浪益湧,與其激動以助成其勢,不如姑鎭靜以緩其鋒。此又一事也。

雖然前日之止權止也,猶有望焉,今日之默永止也,永止則友道從此缺矣。到此不能無餘憾於其間,以爲「不可則止,上面先有忠告善道一段事,或者吾所以忠告之者,有所未至歟?若是而止,是徑止也。」於是回心易慮,思一竭其愚而畢其辭,所恨口本吃訥,學又荒蕪,條緖猥多則無以撮其要,閫域玄奧則無以闡其幽。尊敎所謂「浪裏撈月」者,眞善喩也。安敢望有裨於高明?粗伸平日期仰之情而止耳。

理氣二者,有則俱有,元無先後之可言,而從上聖賢之言化育流行,莫不以理爲源頭,如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曰:「太極生兩儀」,曰:「誠者物之終始」,不一而足,其故何哉?老兄信以爲此二者本無主僕之勢、先後之分,而姑以名位之尊,處之上頭,若新市平林將帥之奉更始歟?抑曰凡此所言,皆帶氣之理,故能爲萬化之樞紐,如獻帝之賴董卓而履至尊;賴曹操而平禍亂歟?

以兄「理不能生氣」之說觀之,似乎上所稱者,以兄「太極帶氣」之說觀之,似乎下所稱者,而五尺之稍黠者,必能辨其說之醜差,則多爲之辨,不亦贅乎?雖然兄旣迷惑之甚,不得不畧言之。

名位之尊,必有來歷,更始也,故雖庸懦無能,猶得以假尊於一時。理無聲色臭味,非有勢燄氣力,其所以尊,徒以其樞紐萬化,根柢品彙之體用也。非此本無理之名,設使有之,所謂氣者肯讓頭歸尊乎?氣不歸尊而聖人強尊之,是果言有物之道乎?且奪人之勞以爲功;挾人之勢以爲尊,淺夫猶或羞之。今以無星之秤、無寸之尺,惟氣是賴,以成樞紐根柢之功用,乃獨專據其尊,專有其功,曾謂天地之至公,造化之神明而有此哉?

說得如此,若有二物較強弱、計勳閥於冥冥之中者,又若一物離氣獨立以成其造化之功者,欲加之罪,不患無辭。然而救焚拯溺者,其趨不得不疾,其聲不得不急。通首尾而活看則藥也;摘一句而吹覓則病也。吾於兄,將若之何哉?然則單理字,果可以生二氣、生五行而爲萬物之宗祖乎?

曰凡言理者,皆單理字也,天下豈有和泥土、雜沙石之理字也?天下無二本,理也者萬化之本也,夫豈無其實而聖人言之?理之生二氣,其情狀可得以聞乎?

曰理之難明也久矣。世人常不知其爲何物而求之,宜乎其以此爲問也。理者何物也?卽二氣、五行、萬事、庶物不得不然之故也,今日樵童方言所謂妙理者是也。二氣五行,非此不生,品彙庶物,非此不生。旣曰非此不生,則生此者誰也?其情狀豈不昭然明白乎?

然則生之爲字,正如天命之命,帝降之降,借彼有形器之名,狀此無形器之妙。所謂命者,豈耳提而命之乎?所謂降者,豈交手而降之乎?所謂生者,豈血氣成胎,彌月如達而生之乎?命與降不疑焉,於此獨疑之何哉?然則理氣有先後乎?

曰理氣之在萬化,脗然一體,元不相離,而就此不相離之中,若問其曷爲而必若此,則其故在於理而不在於氣也。然則主僕之勢,先後之分,卽此而已判然矣。况理氣無先後之說,只是流行一邊耳。若因其流行之已然者,而深原其所從來,則理先而氣後,焉可誣也?

此語兄必大駭,然此非無證之空言,請以實事明之。方其動而陽時,未有所謂靜也,然而靜之妙未嘗無也,故畢竟不得不靜,此所謂陰之理先具也。方其靜而陰時,未有所謂動也,然而動之妙未嘗息也,故畢竟不得不動,此所謂陽之理先具也。以一株花木言之,方其發生也,氣則專於發生而未有收斂也,以理論之,則今日之發生,乃所以爲收斂之地,故發生不止,遂至於收斂。方其收斂也,氣則專於收斂而未有發生也,以理論之,則今日之收斂,乃所以爲發生之地,故收斂不止,必至於發生,此理先具之顯然可見者。

蓋動者偏於動,靜者偏於靜者物也,物也者氣之所爲也。動而未嘗無靜,靜而未嘗無動者神也,神也者理之所在也。此處頗精微,豈麤眼之所能看覰乎?故朱子曰:「太極者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稱」,又曰:「若在理上看,則雖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又曰:「未有此物,先有此理」,又曰:「必欲推其所從來,則須說先有此理」,又曰:「氣有不存,性却常在」,又曰:「自形而上下言,豈無先後?」。凡若此類,不可悉擧,何嘗以理氣之元不相離而廢先具之義乎?

程子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朱子釋之曰:「自其微者而言之,則卽體而用在其中,所謂一源也,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卽顯而微不能外,所謂無間也。」所謂『卽顯而微不能外』者,固不相離之謂,而所謂『卽體而用在其中』者,乃先具之實。先具故曰本體,先具故曰本然之妙。其體也若臨時排定,體則體矣而非本體也,其然也若自今始然,然則然矣而非本然也。

非有以離乎形氣,而所指而言之者,在乎不犯形氣之地,此之謂太極。東方有山樣大物出,亦是此本體透露出,西方有針樣細物出,亦是此本然宣著來,不是本體之外添一毫,本然之上增一分,故曰:「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

若是則太極果專指理耶?果兼指氣耶?理之爲樞紐根柢,果賴其與氣同行耶?理之於氣,但以不相離之故,而遂無先具之妙耶?平心降氣而求之,其必有以處此矣。然則一太極之理,謂之一理可乎?謂之萬理可乎?若曰萬理,則如一蟻一虎,各有窟穴,片片分出耶?

曰一者萬之緫也,萬者一之實也。外萬而言一,外一而言萬,皆不知理者也。言其無所空闕,則謂之萬理森然,言其初無縫合,則謂之一理渾然,其實非有兩事也。况蟻虎窟穴之論,其見最愚,言之令人代赧。

形氣謂之粗,粗者固有各窟宅。道理謂之妙,妙者亦有別窩穴乎?以蟻虎擬衆理,是認道理爲形氣也。今夫一以涵兩者物有之,戶樞是也。纔有一戶樞,便涵蓄一開一闔,謂戶樞無所涵蓄則不可,謂開闔各有窟穴則不可。一以涵十者物有之,筭筳是也。纔有一筭筳,便涵蓄自一至九,謂筭筳無所涵蓄則不可,謂自一至九各有窟穴則不可。定體藏用之妙,物無不然。此特其易見者耳,可見理之本來面目如此也。雖然以兄「氣滅理亦滅」之說觀之,似必以爲「方其開時,闔底消滅,方其闔時,開底消滅,不開不闔時,開闔都滅。」若是則戶樞只是蛻去之空殼,元無涵蓄之物,窟穴有無,無可論之地。不審兄之所見若是乎?若是則眞所謂末如之何也已矣。假如尺蠖以可見者言之,則屈處但有屈,伸處但有伸,若論其皮裏事,則屈中豈無伸,伸中豈無屈?兄之諸般說話,皆由不知皮裏事,於此深思而有寤焉,則前日曲徑,亦可以如雪見晛矣。

蓋嘗統而言之,兄之心恙,起於蟻虎二物,彌留於『元不相離』四字,錮於『理通』二字,譫妄喚出離氣、合氣一箇虛影。於是理無不容已不可易之妙,氣爲無根自生之物,同生同死、乍存乍亡,上天失主宰之心,造化若風花之轉,政悉歸田氏國陽尊義帝。一心之天地萬物,可謂乖亂極矣,而方且傲然自處以達理,誣天明而不畏,侮聖言而不懼,差之毫釐,所謬奚止千里哉?

夫達理云者,裏面纖悉委曲,無幽不通,方是達理。故程子曰:「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乃若活套籠罩說話,不過皮面事,假使說得十分另別,於達理遠矣。况所言未必是當乎?今老兄得『離氣、合氣』四字虛殼,便以自許,其識暗見疎,於此可驗,無怪其於理未精也。下學之初,觀理眼目,不能圓滑固也。程子曰:「不敢自信而信其師,故久而後通」,惜乎,無以程子此言,謦欬於兄之初年乎!

孔子大聖,明言:「太極生兩儀」,我則不信曰:「理不生氣。」朱子大賢,明言:「太極指其本體之不雜陰陽而言」,我則不信曰:「太極雜氣。」子思亞聖,明言:「誠者物之終始」,我則不信曰:「物者誠之終始。」程子大賢,明言:「冲漠無朕,萬象森然已具」,我則不信曰:「合氣言則萬象森然。」其蔽皆興於自信而不信師也。

執據不相離之流行而欲廢先具之本源,亦同一伎倆,煩不殫述。此如童觀庸醫,聾於藥性,瞽於古人合藥本意,妄犯手勢,或顚倒君臣,或存拔材料,其不戕人命者幾希。

「合氣則森然」,情甚醜拙,其實合氣反不能森然,何者?陰時無陽,陽時無陰,鳶處無魚,魚處無鳶,半圓半缺,七滲八漏,其能森然乎?惟指其不雜者言之,故動靜相涵,飛躍一體,乃所謂森然也。

兄之所言,何異於倒朔以爲南,躙冠以作屨乎?且「冲漠森然」,蓋言人不見其森然,而其實則森然云爾。若合氣之森然,人誰不見,而待程子之言耶?讀書如此,可謂枉用工矣。

古今道術,蓋皆以一理爲宗,而見處各有不同。爲人間萬法本然完具者實底一,吾儒之學,自此門入,以爲人間萬法本皆無有者虛底一,二氏,自此門出。彼以無名爲道,而仁義爲道德之失,禮爲忠信之薄,以性空爲眞理,而天地日月爲幻妄,君臣父子爲假合者,知其本無故也。此以叙、秩、命、討爲天性,三千、三百爲至理,戰兢臨履,不敢墜失者,知其本有故也。

兄所言「合氣則萬,離氣則一」云者,吾未知此一何一也。非空無一法之尊稱耶?兄欲裂裳裹足,走流沙而歸天竺,則吾不敢知,尙欲掛籍儒門,則可不屢省而亟反之哉?雖然何可及?兄雖以理爲言,其實主氣耳。氣之始終,無資於理,理之有無,常制於氣,非主氣而何?天下之異說雖多,特未有主氣一學耳。老兄必欲充其數耶?

凡此所言,皆前者發端而未竟者。卽吾太極圈中本然全具之說,非如兄之太極本無主張,之東之西,惟氣是從也。

權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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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已徂,瞻翹靡日不勤,卽拜六月初惠書。粗慰渴懷,而猶以未聞近日候度爲悵。弟僅免疾恙耳。

敎意謹悉。吾之不能明白說破,使兄開寤,必是吾學識不逮而然,譬如挽弓力不及,分寸其可強乎?但念諸先生,非不明白說破,而兄之獨見,終是難回,則其所不能開寤,恐亦非專傍人之罪也。

老兄以豪爽之資,忍窮求志,不受緇涅,私心常所愛慕。但能不以知道自處,益勉於下學,則眞箇知道,安知其必無其日乎?不幸中年,生出太早計,心路已滑,不可救藥。愚陋忝在舊契之末,旣無挽回之手段,聞無理之論發於兄之口,不啻癏痛之切己。不忍自我激之,益致乖張,故出於下策,閉口不道此事者二十年,今者無端被兄撕炒,惹出一場說話,果無毫絲之益矣。則又出於下策,進自誤誤人之戒,策雖拙,皆出於片片忠謀。老兄自初至終,一不相諒,甚矣不我知也。

書辭中所露出者,其於鄙意,未展十分之五,而兄已看作輕蔑朋友,若展盡時,又當如何?若是而猶欲勿廢講學,何異於閉門而使人入乎?此有一幅書藳,而不欲呈納,知兄無擇蕘之意故也。今見來敎,果然矣。

權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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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袖未挽,嶺路關心。冲黯之思,與日俱積,匪意尊胤臨門,傾慰可知。兼承長書,奉審兄候保重,爲吾道賀。

指迷之意,無窮無盡,寧不知感?第所奉慮者,不憤而啓,不悱而發,曰:「姑舍汝所學,以從我」,俯就太過,得無道不尊之嫌乎?且觀兄意趣用語,蓋以我爲無狀小人也,與無狀小人,論上達一源之旨,獨不爲天下笑乎?

揆以往復之常禮,當逐條置對,罄竭愚衷,而妄意私竊以爲兄之所當蕩滌消磨者,蓋有急於此者,不言則已,言而不先其急,未爲開心見誠也。

嚮也蓋欲根覈到底,而見兄都無信聽之意,故發端而語未竟,今者兄之不信我,如水益深,言之則歸之於謗己而已矣。且往古來今,直言例未免有所觸犯,作觸犯之語,使尊胤奉之以去,則失禮之中,又失禮焉,是以不敢發一辭焉。孤負勤敎,秖深惶蹙。第有一語奉告,兄若欲論理氣不已,則與聖儀論之如何?此友心路公平,其言必有可采。

大抵兄之讀書多,故筆勢之滂沛,非吾輩所及,性質滯,故文理之茫昧,或不如初上學小兒。聖儀恐不可輕也。有宿構韻語,同此呈納。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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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欲說理說氣之大意,已正於書面,復以平生相與之義,強顔畧陳愚見,有何大不可乎?

所謂「理先具」者,非謂先有懸空之理也。自萬象而言,則未有萬象,已有萬象之理,自二五而言,則未有二五,已有二五之理,自天地而言,則未有天地,已有天地之理,推之又推,畢竟先有此理,乃有此氣,故謂之理先具也。然而萬象之理,先具在二五上面,四象之理,先具在兩儀上面,陽儀之理,先具在陰靜上面,陰儀之理,先具在陽動上面,此天地之理,先具在先天地上面。是果懸空乎?

若是故萬物之所得以爲體者,有本然之名,有不可易之語。本然者,謂本來已然也,不可易者,謂非後來之所可易也。《圖解》「本然之妙」一句,《大學或問》「所以然而不可易」一句,何不仔細看乎?有見乎先具之義,則諸般迷惑,次第可通矣。

迷惑旣通,則理氣謂之無先後亦得,理氣本無先後,不待注脚。謂之理先氣後亦得,自其已然而原其未然。謂之氣先理後亦得,自其已然而言,曰氣以成形,理亦賦焉,曰木神仁金神義,皆自其已然而言。其論本原也,謂之一理渾然亦得,理本一,無待注脚。謂之萬理森然亦得,理本是有條理底物事,非無星之秤無寸之尺。融通活潑,左右逢原矣。

兄知猫有陰陽,故兒孫男女之理,已具於生育之前,而不知造化亦有陰陽,故森羅萬象之理,已具於變合之前,可謂窺鏡而忘其面,步月而疑其影者也。凡兄所引朱子說「無先後」處,吾非不知。然則其言「有先後」處,又當置之何處?執「直看成峯」之語,欲廢「橫看成嶺」之說,幾何不以井中之數星,欲廢蓋天之全圖也?「冲漠無朕」一段,程子本語若但有「冲漠無朕,萬象森然」八字,都無下文,則兄雖強坼相因之一意,看作對偶之雙腳,以爲一體一用,一合一離,固爲可欺之方。難明之狀,今則不然,此八字之下,不旋踵而有『已具』二字。『已具』云者,『未有』二字之案山也。未有萬象之氣,而已有萬象之理,故曰『已具。』若如兄說,則雖使假舌於,何以區處『已具』二字耶?吾所謂「文理或不如初上學小兒」者,指此等處也。

以人性言之,人身上,旣有耳目、口鼻、手足,以此等理,謂之兼氣而言,固難明之狀,人心中,旣無山川、草木、鳥獸、魚鱉之氣。若兼氣而言,安得謂之萬理畢具,安得謂之萬物皆備?凡此皆决知無益之辨,一覽後投之聖儀,使之詳訂其可否如何?兄則頭腦不是,私意大熾,難與言也。

兄書中所疑《納凉私議》中一段語,吾固疑其或近於牽合,敢不拜敎?若以此並疑全篇,則此所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

朱子旣以卽「體而用在其中」,釋程子本語,何嘗坼體用而二之,以爲「體則冲漠,用則森然」乎?又引程子此語,以解《太極圖》曰:「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此言體藏於用也,「自其微者而觀之,則冲漠無朕,而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於其中」,此言用具於體也。曷嘗如兄間隔體用,以爲「體一而無萬,用萬而無一」乎?蓋萬一間隔者,氣之局也,萬一融通者,理之妙也。一便是萬也,故渾然而非儱侗,萬便是一也,故已具而非分片。此是理之本來面目,不知此者,自是己之眼目不明。以己之盲,欲廢天下之視,惡乎可哉?

萬物雖多,無一不本於理者,此一本也。如兄之說,則理氣二物,齊頭出來,以生此物,此二本也。萬物各各如是,是二萬本也。

金乃淵載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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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當活看,不可拘執摸捉。凡物之情,二多於一,三多於二,萬千多於十百,益一則贏,減一則縮,理則不然,一非不足,萬非有餘,何必於渾然、粲然者,強生計較?如糓種之未生,只有一生理,然只此一生理之中,枝、葉、花、實,元自具足,微妙牢確,推移不去,故實函斯活,方花方實,依舊成就一粒糓種。不如是,只管生理乘氣變化,則種豆而得瓜者有之矣。

要之三百八十四爻四千九十六卦,吉凶悔吝,已具於一動一靜之間,如此看去,其與萬木森然於一山之中,各有其根者,意思自別,未知此意與兄如何,而信元見之,又當以爲如何。

孟子之言「存養」,通貫動靜,而動時意思較多。及朱子引取以釋《中庸》首章,而與省察爲對則屬靜矣。蓋省察專屬動故也。信元之論生枝生蔓可怪。

葬埋之說,未易晢明,勿論可也。愚昧平日所執,同於信元之見。但氣化相感,非一端可求,則禍福之應,安可謂必無也?若以苗裔之繁衍衰替,每每歸之於塚墓吉凶,則不可也。

金乃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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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生生是直說,萬理森具是橫說。生生是盛德之實,萬理森然是大業之本,二者渾融,無有彼此,無有先後。『理通』二字,當於此處看,信元急於理通而見道如器,以爲萬理森然,則終是歧貳不合,遂刊落其橫者,主張其直者,汲汲乎常恐理之不通也。此其病理通爲之祟也。

且其一生理乘氣妙運,以生萬理之說,初非惡語。但欲執此而廢彼,則是爲不知理之通而大本有所不明矣。今遣一旅,以薄孤城,未知雲梯、臨衝,彼將用何術阻當也。但恐辭令之際,無討論潤色者,或取敵國之侮耳。吾兄前後諸說,皆明白完實,略無可疑,而「水不可以喩本然之妙」者,恐不然。已於信元書中,畧言之矣。

理是通底物事,故於物則惟水之不凝滯,可以譬之。夫水逢方爲珪,遇圓成璧,激之則躍,順之則下,盈科則進,得坎則止,遇物則濕,器滿則溢,皆是不凝滯。以下缺

黃聖儀錫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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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疎泓穎,或見有便,未克修字,惠書之到,每先愧而繼感也。恭審春序已中,存省日懋,曷任獻賀?兼承有泝漢水訪高賢之意,足見筋力之尙旺。比諸尫羸不遷坐席者,奚啻章亥耶?仰羨仰羨。弟之喘息危淺,允敬見之,或能言其一二與。

上里別紙,謹已奉翫。第一條頗未通暢,第二條精緻,第三條切實,要之不合於淺見者寡矣。此事本如大路,而可惜此老人爲蟻虎二蟲所困,辛苦五十年,枉走荊棘。吾則素養淺薄,謀忠反歸助瀾。不得已出於三緘之下策,開寤之責,或在老兄。而前後盛論,以愚觀之,終覺有紾兄徐徐之意味。或者自家足跡,尙未離十字街上,生死路頭,未甚剖判而然耶?此深可懼。

愚意且停論辨,更就自家心上,體認翫索,眞箇覺得冲漠萬象不爲虛語。然後知聖賢許多道理,皆推尋其本來種子,非幻化生出,寄寓安排也。進一步而論造化之妙,則亦不過如此而已,豈不簡易明白乎?妄陳愚見,悚息悚息。朱子林德久書,想前此已經眼,而其言若預知今日信元之有此論而發者。故使允敬謄去,伏幸覽過。

朱子林德久畧曰:「纔見說四者爲性之體,便疑實有此四塊之物,磊碨其間,皆是錯看了也。須知性之爲體,不離此四者,而四者又非有形象方所可撮可摩也。但於渾然一理之中,識得箇意思情狀,似有界限,而實亦非有墻壁遮攔分別處也。然此處極難言,故孟子亦只於發處言之。不是本體中元來有此,如何用處,發得此物出來?但本體無著莫處,故只於用處看,便省力耳。」

「界限之說,亦是要見得五者之在性中,各有體段,要得分辨不雜,不可說未感時都無分別,感後方有分別也。觀程先生『冲漠無朕』一段,可見矣。」

此兩書議論,因《玉山講義》及《答陳器之書》而發,合《講義》與《答陳書》而觀之,則其旨趣脉絡,犂然可尋矣。此事朱子猶曰極難言,曷不曰「性本渾然一理而已」,及其「感物而動,乘氣變化」,「今日生一理,明日生一理,積成萬理」乎?若是則言之無難,曉之甚易,何苦而必爲此難言之言也?

只爲理本如此,言之雖難,不可遷就以避之也。理本不如彼,曉之雖易,不可誣罔以就之也。蓋一理云者,總萬理而名者也,若除卻萬理,則所謂一理何理也?譬如一人云者,總百體而名者也。若掃卻百體,則所謂一人何人也?

然而人者有形者也,故眼有眶、鼻有梁、舌有鍔、耳有郭,箇箇墻壁,在在遮攔,而理則無形者也。是以有界限而初無墻壁,各體段而亦非磊碨,所謂本然之妙者此也,所謂所以然而不可易者此也,理之通蓋如此。

今人纔謂「萬理全備」,便疑其如蜂窠榴核,各有方位處所,此則磊碨墻壁之見也。纔謂「一理渾然」,便認爲儱侗昆侖,如醉如泥,此都無分別之說也。朱子此書,豈非明見百世之下,有此等見解,而預爲之防者乎?

黃聖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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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兄之屈手緘於弟者,蓋再度矣,而其一浮沈後發者,久後始得轉到。到時弟方在大病,人鬼關頭。但聞魚書之來,其中說話,雖使傍人倩讀,亦無以領解頭尾。後月餘,始得以自眼看過,大抵高見,頗與曩時陋說相符會。若是則弟之穴窺埴擿,亦不全然落陷耶。從古有志之士何限?而見解易差,氣質難矯。坐此二病,畢竟良貝者多矣,此吾輩之所當深自省察者。

正鎭之偏,常墮在委靡因循窠臼。年紀忽近六十,自前年病後,精魄都失。失後忘前,手脚痺麻不能運,眼花喉喘,吸吸待盡。蓋秋葉經霜,無再潤之理,安能復與朋友相對追隨,如昨年秋?設或相對,又安能上下論議耶?想兄聞來,亦必爲之垂憐也。

章門護喪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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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鎭頓首。吾黨寡佑,聖儀老兄,先我而逝。撫平生氣魄,一堅一脆,不啻相懸,而人事之乖謬至此耶?

交遊,素來稀闊,今又衰白交期,盡入九原,獨此兄在耳。雖積歲不聞謦咳,而相望相倚,若瞽之有相,今焉已矣。悠悠寰中,復誰仰止?痛怛之懷,非書可喩。惟望凡百詳審,以副化者臨履之本心。不備上狀。

李孝一僖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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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懷憭戾,兄書適至。知大歸已决,某水某丘,岊親石舊,可謂「於魚得計」,而吾之凉凉於世,從今以往,割比翼一半矣。悵恨益無以爲情也,奈何奈何?

東谷公高風,固嘗稔聞於兄,今日自托於門下士之末,寧非所願?顧比日百感所煎,心慮荒忽,又有因事而幡然寤者,把筆一事,有永閣之意。勤敎不免相負,此非托辭,諒之否?此公文字之可傳與否,自有定價,豈瑣瑣者所可損益其萬一也?意多辭縮,容竢異日便鴈。

李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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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墨不與人俱遐,足慰別後思歟!知將越,老健羡羡。弟坐席不遷,猶復迍邅,不歸故宅,其沒廉可厭。

抑又念古人有云:「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爲期。」吾則皓首已落,先天尙何所期?兄首未全皓,猶願勉旃。

譜序云云,垂死故友,兄當爲之謀一日間,反欲使之血指汗顔耶?千萬停之。

李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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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好天氣,秋晩最多,宋玉悲哉,未必公評。老人杖屨,此或其時,而愛而不見,可慨也。雅雙至鼎來,皆不易得。

天冠眞靈山也,但此衰朽,無可以裨萬一,爲恧縮耳。老兄此際入夫山,作數日遊,又能以紙上語,替故人一面,聞之耳根淸凉,見之如獲金鎞。第答主倅數句語,稜角太露,使人善意抑塞,恐是氣質之偏,終是消磨不得,奈何?已與生畧言之,此不長語。

弟數朔山齋,不醫腹疾,近又感冒擁衾,殊無聊賴。惟默諒。

李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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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來比一面,不啻過之。但此移宅,豈吾所欲,亦豈擇而居之?落葉爲秋風所驅,飄颻而不自止耳。兄於此事,似已身經諳悉,而「山益高、水益深,樂且未央」等語,殆近於同浴而譏裸何耶?抑又思之,寬我羈懷,其言不得不爾。吾之所以寬兄,亦豈外此?兩人各自擡眼諦視,化兒弄人,把同一場戲劇則足矣。相望遠近,加三之一,會面未涯。惟自護。

李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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晩秋影響,兒輩鳳城歸,畧綽人耳,所未聞者,玄冥按節後事。伏惟老骨益勁。得失過去浮雲,想不以置懷。而仄聞政府有啓下新令,或是蠖屈魚變,會有其時。吾雖慙於貢禹,兄其庶爲王陽歟?是冀是冀。

弟初冬,幾不能支,自去月望後,漸次安靜,僅若昔時樣,今年臘月三十日,似可利涉。吾兩人此世盍簪,儻有未盡之緣耶?允性不顧而去,在渠豈不快活,吾輩以世情筭之,不能不愴愴耳。

李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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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筆硯絶交,恰已周歲,南坡非再生人耶?向再生人,惡得無一字?昨年南徂時行色,豈料有今日書?手持一隻履,翩翩向西方去,與蕭梁使臣酬答,達摩滅後猶能之,此書無乃是耶?雖然寧有是哉?未死之友,驚喜之情然耳。

旣有今日書,則又若有再逢之緣,而南坡之生出鬼門關,已是奇事。顧此朝不慮夕者,又安能延待盍簪之期耶?吾之情大畧說了。餘外事說之,徒亂人心緖,不如勿說。

李贊文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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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多會少,昔人所悲,伏承耑人惠書,副以海錯之貺,冠山不在天上耶。仍審獻發之交,定省崇衛,感與慰並,不知攸謝。

弟頑醜日添,語鬼食屍,何足道?斑衣奉親,白首讀書,世間幾人?吾之所以一見傾倒於老兄者,端在於此,而自顧無以塞兄厚眷,是愧是愧。惟冀益崇明德,以慰歲寒相思如何?千萬非書可旣。

李靑一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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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城人廻,畧憑試圍中動息,後復茫然,瞻菀深矣。卽於甥姪來,謹審靜居震艮超茂,何等仰慰之至?伏聞近日追隨諸名勝,作香山故事,足令人神旺。場屋事若如意,則必將埋頭於軟紅塵裏,豈能辦得此優閒氣像?所謂塞馬得失,有如是者耶?

正鎭宿祟不祛,新證每添,長時坐在昏花中,有何一分好况耶?秖自憐悶。蕭寺一會,亦舊債之未償者,若得一次了當,則豈非大願?第遊客之來,山僧例以白眼待之,此是不好風景。又盛夏揮汗來往,樂不足以償苦,此所以難於勇赴也。雖然若得駕言信息,則敢不踐約耶?

元悅成婚,已失今春,早晩有時,不必生躁熱。若其取舍之道,一節爲上。此是渠之一生苦樂所繫,諸般外面,閣置勿論可也。如何如何?千萬可屬默會。神眩亂草,不備。

鄭文一在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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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合必有分,使人難爲情。况山雲猶濕,行旆遽動,悵然曷勝?伏惟旅宿何店,僕馬不告病,駕到日,省餘渾節一安,區區仰念。

弟自再昨日以後,可謂家事已了,慰悅之外,復有何說?遂成一絶曰:

男已雙孫女有歸,樽前白髮不羞揮。草堂况在名山裏,病未侵身便拂衣。

一笑。

鄭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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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面『六花』字,高人方在山上耶?塵土去雲霄幾里?「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李白諒不虛語。盛作又在胎中,長文短句,昔人猶難兩工,公則兼之矣。未讀,先使牙頰生香。正深望洋之歎,敢容一辭之贊?

兩老人衰健,公何見之晩也?我則非扶杖,不能作大小便之行,朝見一人,夕已忘其誰某。公則千里徒步,欲折月中桂,其衰其健,三歲小兒也知之。但所慮仰,則公未嘗作衰憊語,今忽如此。無乃見我之不能收拾,作此反辭,以相嘲謔耶?不然則老慾生火,忘其家之畜千里馬,而欲竊隣人之蟾蜍也。以此以彼,皆非好消息,切宜戒之。

弟歲前之衾,春半未捲,支離極矣,而健者何敢言病也?

李汝重正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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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兒佳婦,家翁之福祿可知。想自四月歸,心氣益和,疾疹掃除,仰慰仰慰。但念伊時回程水漲,果能利涉?積雨苦熱,眷下寧靖否?是爲㴑念。

弟夏間,孫兒輩經紅疹,一快也,而疹後餘證,屢過危境。追思齒酸。室人自前月末,又患瘧疾,老人此病,必非吉兆。年穀初將大無,而下稍反有豐年之望,亦一喜事。嶺上益登云,果然耶?甥兒來,諸般動靜,可以詳聞。

李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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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兒輩渠曰上京,吾曰不緊,老不勝少,畢竟發去,故悤卒未付一字。卽見甥兒下來,法家子弟,非渠而誰?旣悅且羨。兼承惠幅,仰審調候秋風無損護,尤慰尤慰。內間黃病,令人追驚。此亦極老人不風自倒,非朝伊夕,况此等壞證橫侵耶?其後日多,不至失攝否?

弟荏苒年光,自知就木已卜日,而姑未招魂耳。拕至明春,則實有再踰蘆山之願而尙可必乎?年穀大熟,已矣無望,而前頭尙在嚴霜之早晩,未知年運竟如何。

朴周彬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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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者,或傳貴村近處村染大熾,雖不能伻訊,慮仰亦極矣。此際承拜手存,以審大小渾節均安,村邸亦乾淨,此變歲喜消息也。癢證之快消,自何時然,而課業能不全闕否?令從氏在家做業否?曩見槐花已結,不能不爲從氏輩馳想也。逢場爲致此意如何?

弟家間幸無他,染氣亦幸不犯村裏,而隣村則皆不淨,遠近死亡之聞,可爲慘怛。來往過次,亦從此益難,姑竢夏盡凉風發耳。窮家每當忌故,雖飯羹之奠,常患無資,而今年則尤窘迫,不成倫理。左右每此不忘助需,女家之孝,反有勝於子家之不肖也。悲感無已。

許上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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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貽阻,幅中承候慰慰。老兄充養純深,此書窺見一斑,讀之牙頰生香。臘月三十日,閻羅老子,决是設筵起敬,有何盤問之苦,勿慮勿慮。

如弟眞是可慮。知而不能行,罪浮於不知,且况浮實之名字掛在身邊,責亦難逃。正宜收補,希覬末減,而腐落已甚,振作末由。今於來敎,於我心戚戚而已。家故鱗次未霽,此亦老病者難堪,奈何?

許上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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牘中承候,少慰瞻望。弟腐臭如昔。寄生石火界中,最不可一日皺眉,吾非不知,而賦命臲卼,一生多在憂慽中。

今讀來書,眞所謂樂而忘憂,不知年歲之不足,仰羨仰羨。第當留之几案,時時披復,以豁窄胷。惟冀迓歲益慶。

鄭而見海暻○丙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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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之感,奚啻百朋?長時侍湯,夙所貢悶,而寒節當頭,色憂益倍,尤庸奉慮。玉兒常在眼中,文理想必將就,爲之健羡。

弟身恙不甚,日與孫兒輩爲儕伴,而根鈍無術可開,令人生嗔,奈何?八月又得一孫,合三顆耳。

鄭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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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日益錮,眞未冷屍。不謂尙垂記念,手存珍重,感不容喩。因審潦暑,省餘諸節,神衛多祉,實協宿禱。

弟春間幾不能支,自五月來,稍能喫飯耳。野色此處亦告豐,仁愛天心,若偏爲貧人地。何當對握,一瀉幽鬱?

宋希聖一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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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枝摧折,非善門所宜有,亦非老人所堪當。聞之衋傷,不忍提辭仰慰。弟亦今年,遭孫婦喪,有失乳曾孫,情理悲切,久益難見耳。

老兄是抱痾之身,年漸隆耆,而聞諸令壻郞,「肌膚動作,比前益壯」云。此殆內有所養而然,仰賀且羨。弟過了回甲厄年,一倍衰颯。遙遙相望,仙凡迥別,所謂「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韻語閣廢已久,而老兄有命,其敢默默?第恐塵穢雅賞。

門前手植忽成林,環顧平生餘素襟。醒醉兩忘安用酒?峨洋內足不須琴。儒門詭遇元留戒,志士窮居早見心。自歎桑楡筋力薄,澄湖一曲阻相尋。

一粲是冀。

李穉固奎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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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於蘇君便,承惠覆書,有秋杪臨貺之敎。雖知難於必責以踐約,時有籬間喜鵲,未始不傾向,而庶幾遇也。卽者迷兒歷拜軒屛,問幅隨到。披審兄服中起居,亦合席之次,豈勝慰浣?

第哀咸病錄,深可憂慮。積祟之沉痼若是,前日語間,未有所聞何耶?當傳之現道,而此回難於受答。來月蘇友似當有來去,其間容入商量,若有所得,則敢不奉獻,以竢裁擇耶?

每歲吉貝之惠,實是綈袍之戀。今又專人夥惠,而又有經機杼者,豈敢曰年例而忘感銘耶?

弟今年經過,差得安穩,若可以整理舊袠而姑未及耳。孫枝、後生,今則可謂成林矣,不可不謂之『晩景滋味』,而淵明《責子詩》,未必不由此而作,則還可一呵者。多少留竢後便。

李穉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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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第二郞眉宇,今猶森然在眼矣。方以宗武期之,病報猶云不意,况凶聞乎?蘭焚玉碎,何世無之,而孰謂吾兄遇此不淑?命者無可奈何者也。事已至此,則自寬爲上。

吾雖不能爲玄衣之詩,兄實無益爲西河之悲也。徒增惡緖,不如姑縮。弟昨自金榜洞省墳行歸,苶然不振。因君明行畧此,不宣。

李穉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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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狀以病報來,實非所圖。况書辭多危苦語,有若告濶別者然,寧有是也?證勢雖未目擊,參以君明所傳,有不然者。又詳來書,周盡無遺漏如此。固知兄本性周密,

又情眷迥出之致,然而所苦若沉重,安能有此?無乃遭慽之餘,心弱意孤,過自憂畏而然耶?若是則恐於調病不宜,幸須寬蕩心地,以竢藥效,以慰相望之情如何?

弟旣見此書,情當尋醫問疾,坐廢之軀,末由奮飛,是爲忉怛耳。

朴舜聞濟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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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知嘗爲无妄所厄,而不得一相問訊。其後因午谷從姪,雖聞已獲痊可,而竊想素來淸羸之軀,必多餘瘁之彌留,其爲懸情,何可勝云?夏滯於雨潦,秋又無端浪走三朔而歸,積雪已連山矣。躬晉之計,旣未易遂,則又欲一次伻探,而疲奴呵凍,姑俟陽日矣。匪意先之以專价、華之以手幅,書末所饋,又出知,其爲慰感,又難形喩也。重堂氣候之始愆旋平,旣深仰賀,而侍餘調養,又似無大端失和,但未知快健果未。

課誦何書?是爲未破之鬱耳。簡編之可親,夙豈不知?比間尤覺人生斯世,捨此無可爲者,而從來悠泛,未免虛擲光陰,今又桑楡景晏,精力衰少,窮廬之歎不淺,然而猶不能無勉策之思。如左右年齡,比我尙富,政宜以調病視旨之暇,盡心於此事也。實有多少可說話事,而非面難究。

朴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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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以來,人間邈然,每念到情愛分厚處,未嘗不以安否爲慮也。卽此匪意,耑奴惠狀墜地,忙審重侍餘大小家諸節,連得神衛,險歲喜消息,孰過於此?

戚從新寓之初,隣比顔面未熟,而染疫犯室,此身之外,無得免者。憂故方張之際,奴子又逃走,身爲負柴奴、身爲沒水婢,舂皮麥煑米飮,非自家則不成。兩月經過,眞令人髮白,但幸無死亡之慽,豈造物者故欲戲人而已耶?兒子又四次加痛,尙不能運步戶庭耳。惠饋便成年例,而此時珍感,又非他時之比也。凉生卽爲賁然,以圖一場談笑如何?

朴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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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且盡寒益乖,掩關無聊,秖深人遐之悵。卽承耑人惠幅,奉審慈闈不失寧節,是庸仰賀,而賢胤宿痾,尙此彌留,爲慮何已?谷城往還,可知彼處亦無現故,而所騎是家畜耶?道村無故,亦可慰也。

戚從今冬頗安穩。若搬移一計,自是迂儒口頭語,豈容易可辦之事耶?人生飮啄,皆有主張者,若或過自騷擾,則亦恐被渠所笑,奈何?非面難盡。惟開歲一臨之爲望。

朴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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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因士承,憑審省奉一安,是慰是慰。以山訟事,頻作此鄕之行,而竟無一顧,此殆左右氣衰之驗。若有年前氣力,則雖忙甚,寧有是乎?「及爾同衰暮,非復別離時」,此之謂也。

戚從雖不言病,而衰悴甚矣。室憂逐日過危橋上,要之皷盆不遠矣。甥兒其母願敎之情,非不可念,而看渠性懶,甚於此處兒。吾無威嚴而門多賓客,不出一聲而空過一日者許多。求牧而不得則反之爲當,玆起送而缺然則深矣,奈何?

朴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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訃使回便,有數字,其後連以怱撓,未得遣兒輩相問,缺然實多。卽於甥兒來,聞憂故蔓延,至今未定。老侍下悲撓危迫,可以仰認,極慮極慮。

戚從意外除命,吾豈辭官爵人?而此任實非力所堪,其間憂惶悶迫,難以悉喩,未知何日可出場也。相面未易,惟千萬愼抑,仰慰慈念。

朴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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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寐外,令長孫不淑,驚慘何言?蘭焚玉碎,天理固如是耶?幸有一呱呱,若過一紀,逝者可以立代。而爲其家老者視此,如頷下珠,其期望何如,倚仗何如?而忽然失去,鬼胡忍斯?事到無可奈何處,一命字外,雖聖人無消遣法。吾之所以持贈於尊者,惟此而已。

柳美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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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次承枉,重辱以書,披感不可言。仍審暑令,靜體動靜晏衛,尤叶宿禱。弟一味呻楚耳。

先蹟弁文,甚愧匪人,而重違盛托,起草以送。如有未安,却幸往復商確耳。冊子中誤書字,畧行標識,其疑而未决者,不敢下手也。伏望消詳,其謄出時,亦須以諸家所藏本,會萃參攷,勿之有餘悔如何?餘不備。

柳美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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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遊年輩,皆棄我先逝,獨老兄存耳。筭來似有不偶然者,而可望不可親,與隔世人爭得幾多?每庸悵然,匪意獲拜心畫,隔世人做不得。拾之似夢似眞。

自稱「聾生一笑,對不聾人語」,自言其聾可也,吾之聾不羡公。不知『聾生』尊號,我乎公乎。

今年又失了一孫,魂魄益離散,消一日如送一年,支離之云,正吾語也。老兄淸福未艾,近又加冠於孫兒首云,何支離之有?知舊問訊,不能作一字回答,已半年矣,至於老兄書,不可無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