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第009囘

目錄 蜀山劍俠傳
◀上一回 第九囘 古廟逢兇衆孝廉禪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憨公子夜雨越東牆 下一回▶

話說貴州貴陽縣有一家書香人家姓周,世代單傳,耕讀傳家,惟獨到了末一代,弟兄九個,因都是天性孝友,並未分居,最小的功名,也是秀才,其餘皆是舉人進士,加以兄弟非常友愛,家庭間融融洩洩,頗有天倫之樂,祇是一件美中不足,弟兄九人,倒有八個有伯道之憂,祇有第七個名叫子敬的,到了他三十七歲上,才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雲從,自幼聰明誠篤,至性過人,一子承祧九房,又是有錢的人,家中當然是愛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偏生他又性喜讀書,十五歲入學,十八歲便中了舉,名次中得很高,他中舉之後,不自滿足,當下便要先期進京用功,等候應試,他的父親叔伯,雖然因路途遙遠,不大放心,見雲從功名心盛,也不便阻他上進之心,祇得派了一個得力的老家人王福、書童小三兒陪雲從一同進京。

擇了吉日,雲從辭別叔伯父母,同錢行親友,帶了王福、小三兒起程。行了數日,半路上又遇見幾個同年,都是同雲從一樣,先期進京,等候科場的,沿路有了伴,自不寂寞。後來人越聚越多,一共有十七個進京應考的人,這般少年新貴,大都喜事,當下雲從提議說:「我們若按程到京,尚有好幾個月的空閒,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經歷與學問是並重的,我們何不趁這空閒機會,遇見名山勝跡,都去遊覽一番,也不枉萬里跋涉一場呢。」內中有一位舉子名叫宋時,說道:「年兄此話,我非常贊同,久聞蜀中多名勝,我們何不往成都去玩幾天?」大家都是年青好玩,皆無有異議,商量停妥,便叫隨從人等攜帶行李,按程前進,在重慶聚齊,他們一行十七人,除雲從帶了一個書童外,各人祇帶了隨身應用一個小包裹,逕自繞道往成都遊玩。王福恐他們不大出門,受人欺侮,再三相勸,宋時道:「我在外奔走十年,江湖上什麼道路我都明白,老管家你祇管放心吧!」王福見攔阻不住,又知道往成都是條大路,非常安靜,祗得由他,又把小三兒叫在一旁,再三囑咐,早晚好生侍候小主人,不要生事,小三兒年紀雖輕,頗為機警,一一點頭答應,便自分別起程。

他們十七個人,一路無話,歡歡喜喜到了成都,尋了一家大客店住下,每日到那有名勝的去處,遊了一個暢。有一天雲從同了衆人出門遊玩了一會,便提議往望江樓去小飲,他們前數日已來過兩次,因為他們除了三四個是寒士外,餘人俱是富家子弟,不甚愛惜金錢,酒保見是好主顧到來,自然是加倍奉承。雲從提議不進雅座,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憑欄飲酒,可以遠望長江,大家俱無異議,便叫酒保將靠窗的坐位包下來,誰想靠窗那一邊,祗有四張桌子,當中一張桌子上,已是先有一個道人在那裏伏几而臥,宋時便叫酒保將那人喚開。酒保見那道人一身窮相,一早晨進來飲酒,直飲到下午不走,已自不大願意,先前沒有座,當不甚在意,如今看這許多財神要這個座,當然更覺得理直氣壯,便請他們先在那三張桌上落坐,走過去喚了那道人兩聲,不見答應,隨後又推了那道人兩下,那道人不但不醒,反而鼾聲大起。宋時在這小小旅行團中,是一個十分狂躁的人,見了這般情形,不由心頭火起,正待發話,忽然那道人打了一個哈欠,說道:「再來一葫蘆酒。」這時他抬起頭來,才看見那道人是抱着一裝酒的紅葫蘆睡的。酒保見那道人要酒,便道:道爺,「你還喝嗎?你一早進來,已經喝了那些個酒,別喝壞了身體。依我打算,你該回廟去啦!」那道人道:「放屁!你開酒店,難道還不許我喝嗎?休要囉嗖,快拿我的葫蘆取酒去!」酒保一面答應是是,一面陪着笑臉對那道人説道:「道爺,小的打算求道爺一點事。」道人道:「我一個窮道士,你有何事求我?」酒保道:「我們這四張桌子,昨天給那邊十幾位相公包定了,説是今天這個時候來,你早上來喝酒,我想你一定是喝完就走,所以才賣給你,如今定座的人都來啦,請你讓一讓,上那邊喝去吧。」道人聽罷,大怒道:「人家喝酒給錢,我喝酒也給錢,憑什麼由你們調動!你如果給人家定去,我進來時就該先向我说,你明明欺負我出家人,今天你家道爺在這兒喝定了!」宋時等了半日,己是不耐,只見那道人一身窮相,說話強橫,不覺大怒,便走將過來,對那道人道:「這個座原是我們定的,你如不讓,休怪老爺無禮!」道人道:「我倒看不透我憑什麽讓你,你有什麼能耐,你使吧!」宋時聽了,便走上前,朝那道人臉上一個嘴吧。雲從見他等爭吵,正待上前解勸,已來不及,祗聽啊呀一聲,宋時已是痛得捧着手直嚷,原來他這一巴掌打在道人臉上,如同打在鐵石上一樣,痛澈心肺。這些舉子如何容得,便道:「反了!反了!拖他出去,打他一個半死,再送官治罪。」正待一齊上前,雲從忙橫身阻攔,説道:「諸位年兄且慢,容我一言。」因這裏頭祗雲從帶的錢多,又捨得花,無形中做了他們的領袖,他這一句話説出,衆人祇得暫時停手,看他如何發付。雲從過來時,那道人已自站起,朝他仔細看了又看,雲從見那道人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知道不是等閒之輩,常聽王福說江湖上異人甚多,不可隨意開罪,便向那道人說道:「這位道爺不要生氣,我們十七個人俱是同年至好,今天來此飲酒,因為要大家坐在一起好談話,所以才叫酒保過來驚動道爺,讓不讓都不要緊,還望不要見怪。」那道爺道:「那個前來怪你!你看見的,他打我,我並不曾還手啊!」這時宋時一隻右手疼痛難忍,片刻間已是紅腫起來,口中說道:「這個贼道士!定有妖法,非送官重辦不可!」雲從連忙使個眼色,叫他不要说話,一面對道人道:「敝友冲撞道爺,不知道爺使何仙法,他如今疼痛難忍,望道爺慈悲,行個方便吧。」道人道:「他自己不好,想打人,又不會打,才會遭此痛苦,我動也不曾動,那個會什麽仙法。」這時酒樓主人也知道了,深怕事情鬧大,也在一旁相勸,道人仍是執意不認賬,後來雲從苦苦相求,道人説:「我本不願與要死的人生氣,他因爲不會打人,使錯了力,屈了筋,要不看在你這個活人面上,祇得讓他疼去。你去叫他過來,我給他治。」宋時這時仍在那裏千賊道萬賊道的罵,雲從過來將他扶了過去,宋時仍罵不絕口,雲從怕道人生氣不肯治,勸宋時又不聽,十分為難,誰想那道人聽宋時的罵,若無其事,反對雲從道:「你不要為難,我是不願和死人生氣的。」說罷將宋時手拿過,祗見道人兩隻手合着宋時一隻手,祇輕輕一揉,便道:「好了,下囘可不要隨意伸手打人呀。」説罷,看了宋時一眼,又微微嘆了口氣,宋時除手上尚有點紅外,已是不痛不腫,雲從怕他還要罵人,將他拉了過去,已過來給道人稱謝,叫酒保問道人還喝不喝酒,賬囘頭算在一起,道人道:「我酒已喝夠,祇再要五斤大麯酒作晚粮足矣。」雲從忙叫酒保取來,装入道人葫蘆之内,那道人謝也不謝,拿過酒葫蘆揹在背上,頭也不囘就走了,衆人俱都大譁,有説道人是妖人的,有説是騙人酒吃的,一看有人會賬,就不佔座位了,惟獨雲從自送那道人下樓,忽然想起,忘了問那道人的姓名,也不管衆人議論紛紛,獨自憑窗下視,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祇見那道人出了酒樓,樓下行人非常擁擠,惟獨那道人所走過的地方,人無論如何擠法,總離他身旁有一二尺,好似有什麼東西從中阻攔似的,心中十分驚異,因將才不曾問得姓名,不覺脫口喊道:「道爺請轉!」那道人本在街上緩緩而行,聽了此言,祇把頭朝樓上一望,雲從滿擬他會回來,誰想那道人忽然行走甚速。這時衆人吵鬧了一陣,因見雲從對着窗戶發呆,來喚他吃酒,雲從回首,稍為周旋一兩句,再往下看時,已不見那道人踪影,祇得仍舊同大衆吃喝談笑了一陣,因宋時今天碰了一個釘子,不肯多事流連,用罷酒飯,便提議囘店,衆人知他心意,由雲從會了賬,下樓囘了店房。

第二日吃罷早飯,宋時又提議往城外慈雲寺去遊玩,這慈雲寺乃成都有名的禪林,曲殿迴廊,花木扶疎,非常雅靜,廟產甚多,和尚輕易不出廟門,廟内的和尚均守清規,過禪說,更是名傳蜀地。衆人久已有個聽聞,因爲離城有二三十里,廟旁是個村集,雲從便提議説:「成都名勝遊覽已遍,如今祇這個好所在,我們何不今天動身,就在那裏找個店房住一天,遊完了廟,明天就起程 往重慶去呢。」宋時因昨日吃了苦,面子不好看,早欲離開成都,首先贊成,衆人本無準見,仍就輕車減從,帶了小三兒一同上道。走到午牌時分,行了有三十里路,果然有個村集,也有店房,一打聽慈雲寺,都知道,說是離此不遠,原來此地人家有多半種着廟產,衆人胡亂用了一點酒飯,祗留小三兒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雲寺走去,行約半里,祗見一片茂林,嘉樹籠葱,現出紅牆一角,一陣風過處,微聞梵唄之聲,果然是清修福地,衆人到了廟門,走將進去,由知客僧招待,端過素點清茶,周旋了一陣,便引大家往佛殿禪房中去遊覽,這個知客名叫了一,談吐非常文雅,招待殷勤,很合雲從等脾氣,遊了半日,知客僧又領到一間禪房之中歇脚,這間禪房,佈置得非常雅靜,牆上掛著名人字畫,桌上文具非常整齊,靠西邊禪牀上,有兩個夏布的蒲團,説是晚上做靜功用的,衆人意欲請方丈出來談談,了一道:「家師智通在後院清修,謝絕塵緣,輕易不肯出來,諸位檀樾,改日有緣再會吧。」衆人聽了,俱各嘆羨。宋時看見一軸盡的地位,掛得十分不合式,正要問了一為何掛在這裏,忽然有一個小沙彌進來説:「方丈請知客師去説話。」了一便對籧人道:「小廟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諸位等我囘來奉陪同遊吧,我去去就來。」説罷匆匆走去。宋時便對雲從道:「你看這廟中的佈置,同知客僧的談吐,何等高明風雅,這間禪房佈置得這樣好,滿壁都是名人字畫,偏偏這邊牆上會掛這樣一張畫,豈不是佛頭着糞嗎!」原來這間禪房,面積甚廣,東邊是窗戶,南邊是門,南牆上掛米襄陽烟雨圖的橫幅,北牆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配着一幅對聯,集的宋句是「青鴛幾世開蘭若,白鶴時來訪子孫」,落款是一個蜀中的小名士張易,惟獨禪床當中,孤孤單單掛了一個中堂,畫的是八仙過海,筆勢粗俗,滿紙匠氣,衆人先前祇顧同了一說話,不曾注意,經宋時一說,俱都囘過頭來議論。雲從正坐在床上,囘頭看見那中堂下面橫着一個磬錘,隨手取來把玩,一個不留心,把那八仙過海中堂的下擺碰了一下,大概上面掛的那個釘,年程久遠,有點活動,經這磬錘一震,後面凹進去一塊,約一人高,一尺三十寸寬,上面懸着一個小磬,衆人都不明白這磐為何要把他藏在此間,宋時正站在牀前,把磐錘從雲從手中取過來把玩,一時高了興,隨便擊了那磬一下,祇聽噹的一聲,清脆可聽,於是又連擊了兩下,雲從忽見有一個小和尚探頭,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氣了,亂動人家東西,知客來了不好意思。」話言未了,便聽三聲鐘響,接著便是一陣軋軋之聲,同時牆上現出一個小門,門前立着一個艷装女子,見了衆人,呀的一聲,連忙退去。宋時道:「原來這裏有暗門,藏著女子,那方丈一定不是好人,我們何不進去罵那禿驢一頓。大大的敲他一下釘錘。(川話卽敲竹槓也。)」雲從道:「年兄且慢,小弟在家中起身時,老家人王福曾對小弟説過,無論庵觀寺院,進去隨喜,如無廟中人指引,千萬不可隨意走動,皆因有許多出家人表面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清淨寂滅,一塵不染,暗地裏奸盜邪淫,無惡不作的也很多,平時不看破他的行藏還好,倘或無意中看破行藏,便起了他的殺機。這廟中旣是清修佛地,爲何室中設有機關,藏有婦女,我等最好不要亂動,倘或他們羞惱成怒,我等俱是文人,萬一吃個眼前虧,不是玩的。」衆人聽了這一席話,正在議論紛紜,就中有一個姓史的舉子忽然說道:「雲從兄,你們祇顧説話,你看你身後頭的房門,如何不見了。」衆人連忙一齊囘頭看時,果然適才進來的那一座門已不知去向,祇剩了一面黑黝黝的牆,牆上掛的字畫也無影無踪,衆人不覺驚疑萬分,不由得連忙上前去推,祗見那牆非常堅固,恰是蜻蜓撼石柱,休想動得分毫。這時除了禪牀上所現小門外,簡直是無門可出,衆人全都又驚又怕,雲從忽然道:「我們真是呆瓜,現在無門可出,眼前就是窗戶,何不越窗而出呢。」這一句把大衆提醒,俱各奔向窗前,用手推了一囘,不覺大大的失望,原來那窗戶雖有四扇,己從外面下閂,這還不打緊,而這四扇窗全都是生鐵打就,另外挖的卍字花紋,有二指粗細,外面漆上紅漆,所以看不出來,急得衆人又蹦又跳,去捶了一陣板壁,把手俱都搥得生疼,外面並無人應聲。這一般的少年新貴們,這才知道身入險地,光景不妙,有怪宋時不該撃那磬的,有說和尚不規矩的,還有兩位胆子大的人説:「我們俱都是舉人,人數又多,諒他也不能奈何我們,等一會知客囘來,總會救我們出去的。」議論紛紜,滿室喧嘩,倒也熱鬧。雲從被這一干人吵得頭疼,便道:「我們旣到此地步,如今吉凶禍福全然不曉,埋怨吵鬧,俱都無益,不如靜以觀變,一面大家想個主意,脫離此地才好。」這句話説完,滿室中又變成鴉雀無聲,個個蹙首顰眉,苦思無計,惟獨宋時望着那墻上那座小門出神,忽然説道:「諸位年兄,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既無出路,又無人理睬我們,長此相持,如何是好,依我之見,不如我們就由這小門進去,見了方丈,率性與他們把話說開,說明我們是無心發現機關,請他放我們出去,好在我們既未損壞他的來西,又是過路的人,雖然看破祕密,也决不會與他傳說出去,我想我們這許多有功名的人,難道他就有那樣大的胆子,將我們一齊害死嗎?我們祗要脫離了這座廟,以後的文章,不是由我們去作嗎?」眾人聽了這話,立刻又喧嚷了一陣,商量結果,除此之外,也別無良法,於是由宋時領頭,衆人在後隨着,一齊進去。那禪床上的小門,祇容進得一人,大家便隨了宋時,魚貫而入,最末後是雲從。

這一羣送死隊進門後,又下了十餘級台堦,便是一條很長的甬道,非常黑暗,好似在夾牆中行走,且喜隔了三五十步,有一盞油燈,依稀辨出路徑,走了約有百餘步左右,前向又是十餘級台階,上面微微看見亮光,衆人歷堦而升,便是一座假山内,由這假山洞穿出去,豁然開朗,兩旁盡是奇花異卉,佈置得非常雅妙,衆人由黑暗處走向明地,不覺有些眼花,雖然花草甚多,在這吉凶莫定之際,俱都無心流連。衆人正待向前邁步,忽聽哈哈一聲怪笑道:「衆檀樾清興不小!」把衆人嚇了一跳,朝前看時,原來前西是一座大殿,石台堦上,盤膝坐定一個大和尚,相貌凶惡,身材魁偉,赤着上身,跣着雙足,身旁堆着一堆作法事用的鐃鈸,旁邊站定兩個女子,身上披着大紅斗蓬,年約二十左右,滿面悲脂粉。宋時忙將心神鎮定,上前說道:「師父在上,學生有禮了。」那凶僧也不理睬於他,兀自閉目不語,宋時祗得又道:「我等俱是過路遊玩的文人,蒙貴廟知客師傅帶我等往各殿隨喜,不想誤觸機關,失迷門戶,望師傅行個方便,派人領我們出去。學生等出去,决不向外人提起貴廟隻字,不知師傅意下如何?」那凶僧與那兩個女子俱各合掌閉目,一言不發,宋時等等了一會,又說了一遍,凶僧依舊不理,那姓史的舉子已是不耐,便說道:「和尚休得如此!你身爲出家人,如何在廟中暗設機關,隱藏婦女!我等俱是上京趕考的新貴人,今天祇要你放我們出去,我們决不向人前提起,如若不然,我等出去,定要禀官治你們不法之罪!」滿想那凶僧聽了此言,定然害怕,放他們走,誰想那凶僧說道:「你等這一般寒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摸,待我來方便方便你們吧!」衆人聽罷此言,便知不妙,因見那兇僧祇是一人,那兩個又是女流之輩,大家於是使了一個眼色,準備一擁上前,奪門而出。那凶僧見了這般情狀,臉上一陣獰笑,把身旁鐃鈸拿起,祗敲了一下,衆人忽然兩臂已被人捉住,大家一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幾十個凶僧,一個擒人,一個手持利刀,不一會的功夫,已將他們十七人綑翻在地,又有十幾個凶僧,取了十幾個木樁,將他等綁在樁上,離那大殿約有十餘步光景,那大凶僧又將鐃鈸敲了兩下,衆凶僧俱各退去。這時衆人俱已胆裂魂飛,昏厥過去,惟獨雲從膽子稍大,明知事已至此,祗得束手待斃,忽然間想起家中父母伯叔,俱在暮年,自己一身兼祧着九房香煙,所關何等重大,悔不該少年喜事,闖下這天大禍,把平日親友的期望,同自己平生的抱負,付於流水,痛定思痛,不覺悲從中來,放聲大哭。那凶僧見雲從這般哀苦,不禁哈哈大笑,便對身旁侍立的兩個女子説道:「你看他們這般窮酸,真是不值價,平時端起秀才身分,在家中作威作福,一旦被獲遭擒,便這樣膿包,好似失了乳的娃娃一樣,你倆何不下去歌舞一囘哄哄他呢!」旁立女子聽罷此言,道聲遵法旨,將所波大红斗蓬往後一翻,露出白羊般的身軀,已自跳入院中,對舞起來,粉灣雪腹,膚如凝脂,神態十分淫賤,全無廉恥。原來這兩個女子除披的一件斗蓬外,並未穿什衣服,較之現在臍下還圍著尺許紗布的舞女,還要開通得許多咧。這時凶僧又將鐃鈸連撃數下,兩廊下走出一隊執樂器的凶僧,也出來湊熱鬧,一時笙簫並作,鐃鈸齊鳴,匯成大片繁喧,一陣歌舞之聲,把十餘人的靈魂悠悠喚轉。衆人醒來看見這般妙相奇觀,還疑是身在夢中,正待拔腿向前,看個仔細,却被麻繩綁緊,行動不得,才想起適才被綁之事,不覺心寒胆裂,雖然清歌妙舞,佳麗當前,却也無心鑒賞,勞苦乎天,疾痛呼父母,本屬人之常情,在這生死關頭,他們俱是有身家的少年新貴,自有許多塵緣抛捨不下,再被雲從的悲泣之聲勾起各人的身世之感,一個個悲從中來,不可斷歇,起初不過觸景傷懷,嚶嚶啜泣,後來越想越傷心,一個個率性放聲大哭起來,真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遇斷腸人,哀聲動地,禪堂幾乎變作了孝堂,連在那歌舞的女子,見了這般可憐狀況,雖然怵於兇威,不敢停住,也都有點目潤心酸,步法錯亂。那兇僧正在高與頭上,那禁得衆人這樣殺風景,鐃鈸響處,那女子和執樂的兇徒,一霎時俱各歸原位,又還了本來寂靜景象,衆人忽起了偷生之念,一個個苦苦哀求饒命。兇僧兀自不理,將身旁鐃鈸取過一叠,將身站起,手揚處,一道黃圈,奔向第一個木樁上,這木樁上綁的正是宋時,看見眼前黃澄澄一樣東西飛來,偏偏髮辮又牢,綁在樁上閃躲不開,知道大事不好,噯約的一聲沒有喊出口,腦袋已是掉下來,那一面鐃鈸大半嵌擊入木中,震震有聲。衆人見兇僧忽然立起,又見他從手中飛出一個黃東西,還疑心是和尚和剛才一樣,有什麼特別玩意給他們看咧,等到看見宋時人頭落地,才知道和尚耍這個花招,是要他們的命,嚇得三魂皆冒,有的還在央求,希冀萬一,有的已嚇得暈死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這凶僧把衆人當作試鐃鈸的目標,你看他在大殿上兔起鶻落,大顯身手,忽而鷂子翻身,從背後將鈸飛出,忽而流星趕月,一鈸接着一鈸,鈸無虛發,衆人的命,也落一個死無全屍。不大一會,十六面飛鈸嵌在木樁上,十六個人頭也都滾了一院子,祗有雲從一人,因身量太小,兇僧的飛鈸揀大的先耍,僥倖暫延殘喘,兇僧見鈸已用完,尚有一人未死,正待向前動手。那兩個女子雖然跟隨兇僧數年,經歷許多怪事,像今兒這般慘況,倒底是破題兒第一遭,女人家心腸軟,又見雲從年紀又輕,面如少女,不覺動了憐恤之念,便對兇僧道:「大師傅,看我們的面上,饒恕了這個小孩子吧。」兇僧道:「你那裏知道,擒虎容易放虎難,他同來十餘人俱死在我的手中,祗剩他一人,愈發饒他不得。」兩個女子仍是央求個不息,雲從自分必死,本是默默無言,忽見有人替他講情,又動了希冀之心,便哭求道:「我家在貴陽,九房中祗生我一個兒子,這次誤入禪堂,又不干我的事,望求師傅慈悲,饒我一命。如果你怕我洩漏機密,請你把我舌頭割下,手指割下,我囘去寫不得字,說不成話,也就不能壞大師傅的事,我祇求囘轉家鄉,好接續我九房的香煙,於願已足,望大師傅同二位姐姐開恩吧。」似這樣語無倫次,求了好一會兒,兇僧也因殺人殺得手軟,又禁不了兩個心愛女子的解勸,便道:「本師念你苦苦央求,看在我這兩個心肝份上,如今且讓你多活三日。」便叫女子去喚知客,取過三般法典來,女子答應一聲,便自走去,不一會知客師了一取過一個紅盤,上面有三件東西,一個小紅紙包,一根繩子,盤成一堆,打了個如意結,另外還有一把鋼刀,雲從也不知道什麼用處,只知道三日之後,仍是不免一死,依然苦苦央求。那兇僧也不理他,便對了一道:「你把這個娃娃下在天牢之內,將三般法典交付與他,再給他十幾個饅首,讓他多活三日。他如願意全屍,自己動手,第四日早晨你進牢去,他如未死,就用這把鋼刀取他首級回話。」了一答應了一聲,便走到木樁前,將雲從綑綁解開,雲從綁了半日,週身痛得麻木,經過一番大驚恐後,精神困乏已極,剛剛解去繩索,已是暈倒在地,了一道:「你們這些富貴人家子弟,在家中享福有多麼好,何苦出來自尋死路。我我現在奉師父之命,將你下在石牢,本當將你綑縛,念你是個小娃娃,料你也逃不出去,本師慈悲於你,不給你上綁,你快隨本師走吧!」雲從此時渾身酸楚,寸步難移,又不敢不走,萬般無奈站起身來,勉強隨着了一繞過大殿,又走過兩三層院落,看見又有一個大殿,殿旁有一座石壁,高約三丈,祇見了一向石階前一塊石頭一推,便見那石壁慢慢移動,現出一個洞穴,雲從就知此地便是葬身之所,不由得抱着了一跪下,苦苦哀求,將自己家庭狀況連哭代訴,求了一救搭,了一見他可憐,也動了憐惜之念,說道:「你初進廟時,我同你就談得很投機,我何嘗不愛惜你,想教你一命,祇是如今事情已然鬧大,我也作不了主。再說我師父廟規甚嚴,不徇情面,我實在愛莫能助,不過我二人總算有緣,除了放你不能外,別的事我力量做得到的,或者可以幫你的忙,你快點説完,進牢去吧。」雲從知道他説的是實話,知道生機已絕,便求他在這三天之中不要斷了飲食,好讓自己作一個飽死鬼,了一一一答應,便將三般法典交與雲從,又對他道:「這小包中是毒藥,你如要死得快,這個再好不過,我回頭便叫人將三天的飲食與你送來。」説罷便將雲從推入石洞之中,轉身走去。

雲從到了石洞一看,滿洞陰森,這時外面石壁已經封好,裏面更是不見一些光亮,他身長富貴之家,那裏受過這樣苦楚,這時痛定思痛,諸同年死時的慘狀,如在目前,又想起自己性命祇能苟延三日,暮年的父母伯叔,九房香烟,全靠自己一人接續,眼看不明不白的身遭慘死,越發傷心腸斷。這時已經有人將他三天的飲食送到,一大葫蘆水,同一大盤饅首,黑暗中摸索,大約還有幾樣菜肴,當然是出諸了一的好意,雲從也無心食用,祇是痛哭不止,任你哭得聲嘶力竭,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方,也是無人前來理你。雲從自早飯後進廟,這時已是酉牌時分,受了許多困苦顛連,哭了半日,哭得困乏已極,便自沉沉睡去。等到一覺睡醒,睡在冰涼的石壁下,又冷又餓又傷心,隨手取得饅首,才咬得兩口,又想起家中父母伯叔,同眼前的危險,不禁又放聲大哭,真是巫峽啼猿無此凄楚,似這樣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有時也胡亂進點飲食,洞中昏黑,不辨晝夜,也不知經過了幾天,其實雲從神經錯亂,這時剛剛是第二天的晚上咧。但凡一個人在黑暗之中,最能練習目力,雲從因在洞中困了一晝夜,已經些微能見東西,正在哭泣之際,忽然看見身旁有一樣東西放光,隨手取過,原來就是兇僧三般法典中的一把鋼刀,取時差點沒有把手割破,不由又想起命在旦夕,越發傷心落淚。正在悲苦之際,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有幾點微雨飄在臉上,雲從在這昏惘懊喪之際,被這涼風細雨一吹,神智登時清醒了許多,這石洞不見天日,那裏來的雨點吹進,心中頗覺懷疑,忽然一道亮光一閃,照得滿洞光明,接着一陣隆隆之聲,猛抬頭看見石洞頂上有一個尺許大的圓洞,起初進洞時,因在氣惱沮喪之時,洞中黑暗異常,所以不曾留意到,如今外面下雨閃電,才得發現,不由動了逃生之想。當時將身站起,四下摸尋,知道這石洞四面磚石堆砌,並無出路,頂上雖有個小洞,離地太高,萬難上去,身旁祗有一條繩,一把鋼刀,並無別的器械可以應用,知道危機迫切,急不可待,連忙鎮定心神解釋愁思,仔細想一個逃生之路,後來決定由頂上那個洞中逃走,他便將那繩繫在鋼刀的中間,欲待抛將上去,扎住洞口,便可攀援而上,誰想費了半天心血,依舊不能如願。原來那洞離地三丈多高,繩子祗有兩丈長,慢説抱不上去,就是幸而扎上,自己也不能蹤上去鉤着繩子,一條生路又歸泡影,失望之餘,又痛哭了一場。到底他心中不死,想了半天,被他想出一個騃法子來,他走到四面墻壁之下,用刀去撥了撥磚,恰好有兩塊活動些,他費了許多氣力,剛好把這兩塊磚取下,心中大喜,滿想打開此洞出 去,連忙用刀去挖,忽聽有錚錚之聲,用手摸時,不禁叫一聲苦,原來磚墻中間夾著一層鐵板,知道又是無效,焦急萬分,腹中又有點飢餓,回到原處取食物時,又被脚下的繩子絆了一交,立時觸動靈機,發現一絲生路。他雖然是個文弱的書生,到這生死關頭,也就顧不得辛苦勞頓,他手執鋼刀,仍到西壁,從破磚縫中,用刀去撥那些磚塊。這時外面的雷聲雨點越來越大,好似上天見憐,特意助他成功一般,到底他氣力有限,那墻磚又製造得非常堅固,費盡平生之力,弄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祇撥下四五十塊,四五寸厚,尺多寬定製的窰磚來,一雙嫩手,兀的被刀鋒抹破了好幾處,他覺得濕浸浸的,還以為用力過度,出的急汗,後來慢慢覺得有些疼痛,才知道是受傷出了血,他自出世以來,就極受家庭鍾愛,幾時吃過這樣苦楚,起初不發現倒也罷了,等到發現以後,漸漸覺得疼痛難支,兩隻脚也站得又酸又麻,實在支持不住,不覺落在磚石堆上,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兩眼昏昏欲睡,正要埋頭倒臥之時,耳朵邊好似有人警覺他道:「你現在要死要活,全在你自己努力不努力,你父母的香烟嗣續,同諸好友的血海寃仇,責任全在你一人身上啊。」他一轉念間,忽然醒悟,知道現在千鈞一髮,不比似在家中父母而面前撒嬌,有親人來撫慰,這裏不但是哭死沒人管,而且光陰過一分便少一分,轉眼就要身首異處的,再一想到衆同年死時的慘狀,不由心驚胆裂,立刻鼓足勇氣,站起身形,忍着痛楚,仍舊盡力去撥動墻上那些磚塊。這一囘有了經驗,比初動手時,已較為容易,每撥下三四十塊,就放在石洞中間,像推寶塔一樣,一層層堆了上去,這樣的來囘奔走,手足不停的工作,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居然被他堆了有七八尺高的一個磚堆,他估量今晚是第三夜,時間已是不能再緩,算計站在這磚石堆上,繩子可以夠到上頭的圓洞,便停止撥磚工作,喝了兩口水,吃了幾口饅頭,那刀鋒已是被他弄捲了口,他把繩子的那一頭繁在刀的中間,穩住脚步,照原來堆就的台階,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頂上一層,祗有二尺不到的面積可容足,因為在黑暗中,堆得不大平穩,那磚堆摇摇欲動,把他嚇了一跳,知道一個不留神,倒塌下來,自己决無餘力再去堆砌,祗從先將脚步穩住,站在上頭,將繩子舞起,靜等閃電時,看準頂上圓洞,扔了上去掛住,便可爬出。可憐他凝神定慮,靜等機會,好幾次有閃電時,都被他將機會錯過。那刀繫在繩上,被他越舞越圓,勁頭越來越大,手酸臂麻,又不敢停手,怕被刀盪囘傷了自己,又要顧頂上的電閃,又要顧手上舞的刀,又怕磚堆倒塌,真是顧了上頭顧不了下頭,心中焦急萬狀,忽然一陣頭暈眼花,噹的一聲,來了一個大出手,連刀帶繩,脫手飛去,他受了這一驚,一個站不穩,從磚推上滑倒下來,在四下一模,繩刀俱不知去向,費了半夜的心血,又成泡影,更無餘力可以繼續奮鬥,除等死外,再無別的主意,這位公子哥越想越傷心,不由又大哭起來。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忽然頂上的圓洞間一道閃電過處,好似看見一條長繩在那裏搖擺,他連忙止住悲聲,定睛細看,做美的閃電,接二連三閃個不住,電光過處,分明是一條繩懸掛在那裏,隨風摇擺,看得非常清切。原來他將才繩舞時,一個脫手,滑向頂上,剛剛掛在洞口,他以為飛出洞外,誰知無意中却成全了他。人在黑暗中忽遇一線生機,真是高興非常,立刻精神百倍,忘却疲勞,他打起精神,爬到磚堆跟前,用手推了一推,且喜那磚又厚又大,他滑下來時,祗把最頂上的滑下四五塊,其餘尚無妨礙,還好收拾,經過一番驚恐,越發加一分仔細。他手脚並用的,先四外摸索一番,再試探着往上爬,又把滑下來的地方用手去整頓一下,慢慢爬到頂上,顫巍巍站起身形,用手往頭上去撈時,恰好又是一道閃電過去,估量離頭頂不過尺許。他平息凝神,等第二次閃電一亮,在這一剎那間,將身一蹤,便已攀住繩頭,忽然嘩啦一下,身子又掉在磚上,把他又嚇了一大跳,還當是刀沒掛住滑了下來,且喜祗滑一二尺,便已不動,用力試了試,知道業已掛在缺口,非常結實,這囘恰約尺寸,不用再等閃電,逃命要緊,也忘記了手上的刀傷同痛楚,兩隻手倒援着繩往上扒,他雖不會武功,倒底年幼身輕,不大功夫已夠着洞口,他用左肘跨着洞口,使勁把身子一起,業已到了上邊,累得他力盡筋疲,動彈不得,上面雷聲雨聲越來越大,把他渾身上下淋了一個透濕。休息好一會,又被涼雨一衝,頭腦才稍為清醒,想起現在雖然出洞,仍是在虎穴龍潭之中,光陰稍縱即逝,非繼續努力,不能活命,這洞頂離地甚高,摔下去便是筋斷骨折,祇得就着閃電餘光,先辨清走的方向再說。

這洞頂東面是前日的來路,西面靠着大殿,南面是廟中院落,惟獨北面靠墻,想是隔壁人家,於是決定往北面逃走。這時雨越下越大,四圍死氣沉沉,一些亮光都沒有,洞頂上的雨水,瀑布一般的往下溜去,雲從幾番立足不穩,滑倒好幾次,差點跌將下去,再加洞頂當中隆高,旁邊俱是斜坡,更得加一分仔細,要等電光閃一閃,才能往前爬行一步,好容易挨到北面靠墻的地方,不由叫一聲苦,原來這洞離墻尚有三四尺的距離,他本不會武藝,又在風雨的黑夜,如何敢往那墻上跳,卽使冒險跳到墻上,又不知那墻壁人家的地面距離有多高,一個失足,還不是粉身碎骨嗎,正在無計可施,忽然一陣大風過處,臉上好似有什麼東西飄拂,他忙用手去抓,那東西的彈力甚大,差一點把他帶了下去,把他嚇了一大跳,覺得手上還抓着一點東西,鎮定心神,借着閃電光一看,原來是幾片黃桷樹葉,想是隔墻的大樹被風將樹枝吹過這邊,被自己抓了兩片葉子下來。正想處,隱隱一陣雷聲,緊跟着一個大閃電,定晴往前看時,果然隔墻一株大黃桷樹在風雨當中摇擺,一個橫枝伸在伸在墻這邊,枝梢已斷,恐是將才風刮過來,被自己攀折了的,正侍看個明白,電光歛處,依然昏黑,心想倘使像將才來一陣風,再把樹枝吹過來,些便可攀住樹枝爬過去。這時電光閃閃,雷聲隆隆,看見那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有幾次那樹枝已是吹得離手邊不遠,到底胆小,不敢冒險去抓,等到機會錯過,又非常後悔,最後鼓足勇氣,咬緊牙關,站起身形,作出往前撲的勢子,準備拚一個死裏逃生,恰好風電同時來得非常湊巧,簡直把樹枝吹在他手中,雲從於是將身往前一蹤,兩隻手剛剛抓緊樹枝,忽然一陣大旋風,那樹枝把雲從帶離洞頂,身子憑空往墻外飛去。他這時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祗把兩目緊閉,兩手抓緊樹枝不放,在這一剎那間,覺得脚面好似被什麽東西很重的打了一下,緊跟着耳邊一個大霹靂,震耳欲聾,他同時受了這兩處震動,不由噯唷一聲,一個疏神,手一鬆,栽倒在地,昏沉過去,不省人事,等到醒來一看,自己身體睡在一張木牀上面,旁邊站着一個老頭同一個少女,好似父女模樣,祗聽那女子説道:「爸爸,他緩醒過來了。」説罷,又遞過一盌溫水與雲從喝,雲從才想起適才逃難的事,知道自己從樹上摔下地來,定是被他二人所救,當時接過,喝了一口,便要起身下來伸謝,那老的忙道:「你這人因何至此?為何從隔壁廟牆上摔了下來?」雲從還待起身叩謝,覺得腿際隱隱作痛,想是將才在樹枝上,過牆時被碰傷的,加以累了一夜,實在疲乏不過,便也不再客氣,仍復將身睡下,將自己逃難經過,說了一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