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西湖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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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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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泉寺為故淨空院。南齊建元中,僧曇起說法於此,龍王來聽,為之撫掌出泉,遂建龍王祠。晉天福三年,始建淨空院於泉左。宋理宗書「玉泉淨空院」額。祠前有池畝許,泉白如玉,水望澄明,淵無潛甲。中有五色魚百餘尾,投以餅餌,則奮鬐鼓鬣,攫奪盤旋,大有情致。泉底有孔,出氣如橐籥,是即神龍泉穴。又有細雨泉,晴天水面如雨點,不解其故。泉出可溉田四千畝。近者曰鮑家田,吳越王相鮑慶臣採地也。萬曆二十八年,司禮孫東瀛於池畔改建大士樓居。春時,遊人甚眾,各攜果餌到寺觀魚,餵飼之多,魚皆饜飫,較之放生池,則侏儒飽欲死矣。

  道隱《玉泉寺》詩:

  在昔南齊時,說法有曇起。天花墮碧空,神龍聽法語。
  撫掌一讚歎,出泉成白乳。澄潔更空明,寒涼卻酷暑。
  石破起冬雷,天驚逗秋雨。如何烈日中,水紋如碎羽。
  言有橐籥聲,氣孔在泉底。內多海大魚,猙獰數百尾。
  餅餌驟然投,要遮全振旅。見食即忘生,無怪盜賊聚。

集慶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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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里松,唐刺史袁仁敬植。松以達天竺,凡九里,左右各三行,每行相去八九尺。蒼翠夾道,藤蘿冒塗,走其下者,人面皆綠。行里許,有集慶寺,乃宋理宗所愛閻妃功德院也。

  淳祐十一年建造。閻妃,鄞縣人,以妖艷專寵後宮。寺額皆御書,巧麗冠於諸剎。經始時,望青採斫,勳舊不保,鞭笞追逮,擾及雞豚。時有人書法堂鼓云:「淨慈靈隱三天竺,不及閻妃好面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此寺至今有理宗御容兩軸。六陵既掘,冬青不生,而帝之遺像竟托閻妃之面皮以存,何可輕誚也。元季毀,明洪武二十七年重建。

  張京元《九里松小記》:

  九里松者,僅見一株兩株,如飛龍劈空,雄古奇偉。想當年萬綠參天,松風聲壯于錢塘潮,今已化為烏有。更千百歲,桑田滄海,恐北高峯頭有螺蚌殼矣,安問樹有無哉!

  陳玄暉《集慶寺》詩:

  玉鉤斜內一閻妃,姓氏猶傳真足奇。宮嬪若非能佞佛,御容焉得在招提。
  布地黃金出紫薇,官家不若一閻妃。江南賦稅憑誰用,日縱平章恣水嬉。
  開荒築土建壇塠,功德巍峨在石碑。集慶猶存宮殿毀,面皮真個屬閻妃。
  昔日曾傳九里松,後聞建寺一朝空。放生自出羅禽鳥,聽信阇黎說有功。

飛來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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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來峯,棱層剔透,嵌空玲瓏,是米顛袖中一塊奇石。使有石癖者見之,必具袍笏下拜,不敢以稱謂簡褻,只以石丈呼之也。深恨楊髡,遍體俱鑿佛像,羅漢世尊,櫛比皆是,如西子以花豔之膚,瑩白之體,刺作臺池鳥獸,乃以黔墨塗之也。奇格天成,妄遭錐鑿,思之骨痛。翻恨其不匿影西方,輕出靈鷲,受人戮辱;亦猶士君子生不逢時,不束身隱遁,以才華傑出,反受摧殘,郭璞、禰衡並受此慘矣。慧理一嘆,謂其何事飛來,蓋痛之也,亦惜之也。且楊髡沿溪所刻羅漢,皆貌己像,騎獅騎象,侍女皆裸體獻花,不一而足。田公汝成錐碎其一;余少年讀書岣嶁,亦碎其一。聞楊髡當日住德藏寺,專發古塚,喜與殭屍淫媾。知寺後有來提舉夫人與陸左丞化女,皆以色夭,用水銀灌殮。楊命發其塚。有僧真諦者,性呆戇,為寺中樵汲,聞之大怒,嘄呼詬誶。主僧懼禍,鎖禁之。及五鼓,楊髡起,趣眾發掘,真諦踰垣而出,抽韋馱木杵,奮擊楊髡,裂其腦蓋。從人救護,無不被傷。但見真諦於眾中跳躍,每逾尋丈,若隼撇虎騰,飛捷非人力可到。一時燈炬皆滅,耰鋤畚插都被毀壞。楊髡大懼,謂是韋馱顯聖,不敢往發,率眾遽去,亦不敢問。此僧也,洵為山靈吐氣。

  袁宏道《飛來峯小記》:

  湖上諸峯,當以飛來為第一。峯石逾數十丈,而蒼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為其怪也;秋水暮煙,不足為其色也;顛書吳畫,不足為其變幻詰曲也。石上多異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後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鏤。壁間佛像,皆楊禿所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醜可厭。余前後登飛來者五:初次與黃道元、方子公同登,單衫短後,直窮蓮花峯頂。每遇一石,無不發狂大叫。次與王聞溪同登;次為陶石簣、周海寧;次為王靜虛、陶石簣兄弟;次為魯休寧。每遊一次,輒思作一詩,卒不可得。

  又《戲題飛來峯》詩:

  試問飛來峯,未飛在何處。人世多少塵,何事飛不去。
  高古而鮮妍,楊、班不能賦。白玉簇其顛,青蓮藉其色。
  惟有虛空心,一片描不得。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識。

  張岱《飛來峯》詩:

  石原無此理,變幻自成形。天巧疑經鑿,神功不受型。
  搜空或洚水,開闢必雷霆。應悔輕飛至,無端遭巨靈。
  石意猶思動,躨跜勢若撐。鬼工穿曲折,兒戲斫瓏玲。
  深入營三窟,蠻開倩五丁。飛來或飛去,防爾為身輕。

冷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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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泉亭在靈隱寺山門之左。丹垣綠樹,翳映陰森。亭對峭壁,一泓泠然,淒清入耳。亭後西栗十餘株,大皆合抱,冷颸暗樾,遍體清涼。秋初栗熟,大若櫻桃,破苞食之,色如蜜珀,香若蓮房。天啟甲子,余讀書岣嶁山房,寺僧取作清供。余謂雞頭實無其鬆脆,鮮胡桃遜其甘芳也。夏月乘涼,移枕簟就亭中臥月,澗流淙淙,絲竹並作。張公亮聽此水聲,吟林丹山詩:「流向西湖載歌舞,回頭不似在山時。」言此水聲帶金石,已先作歌舞矣,不入西湖安入乎!余嘗謂住西湖之人,無人不帶歌舞,無山不帶歌舞,無水不帶歌舞,脂粉紈綺,即村婦山僧,亦所不免。因憶眉公之言曰:「西湖有名山,無處士;有古剎,無高僧;有紅粉,無佳人;有花朝,無月夕。」曹娥雪亦有詩嘲之曰:「燒鵝羊肉石灰湯,先到湖心次岳王。斜日未曛客未醉,齊拋明月進錢塘。」余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見湖上之月,而今又避囂靈隱,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對山間之月,何福消受。余故謂西湖幽賞,無過東坡,亦未免遇夜入城。而深山清寂,皓月空明,枕石漱流,臥醒花影,除林和靖、李岣嶁之外,亦不見有多人矣。即慧理、賓王,亦不許其同在臥次。

  袁宏道《冷泉亭小記》:

  靈隱寺在北高峯下,寺最奇勝,門景尤好。由飛來峯至冷泉亭一帶,澗水溜玉,畫壁流青,是山之極勝處。亭在山門外,嘗讀樂天記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撮奇搜勝,物無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導和納粹;夏之日,風泠泉渟,可以蠲煩析酲。山樹為蓋,巖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坐而玩之,可濯足於床下;臥而狎之,可垂釣於枕上。潺湲潔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囂,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觀此記,亭當在水中,今依澗而立。澗闊不丈餘,無可置亭者。然則冷泉之景,比舊蓋減十分之七矣。

靈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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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季昭慶寺火,未幾而靈隱寺火,未幾而上天竺又火,三大寺相繼而毀。是時唯具德和尚為靈隱住持,不數年而靈隱早成。蓋靈隱自晉咸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門匾曰「景勝覺場」,相傳葛洪所書。寺有石塔四,錢武肅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靈隱禪寺,元至正三年毀。明洪武初再建,改靈隱寺。宣德七年,僧曇贊建山門,良玠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長丈餘,有花卉鱗甲之文,工巧如畫。正統十一年,玹理建直指堂,堂文額為張即之所書,隆慶三年毀。萬曆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禮監孫隆重修,至崇禎十三年又毀。具和尚查如通舊籍,所費八萬,今計工料當倍之。具和尚慘淡經營,咄嗟立辦。其因緣之大,恐蓮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為余族弟,丁酉歲,余往候之,則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東邊一帶,朗閣精藍凡九進,客房僧舍百什餘間,棐几藤床,鋪陳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積廚中,初鑄三大銅鍋,鍋中煮米三擔,可食千人。具和尚指鍋示余曰:「此弟十餘年來所掙家計也。」飯僧之眾,亦諸剎所無。午間方陪余齋,見有沙彌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第對沙彌曰:「命庫頭開倉。」沙彌去。及余飯後出寺門,見有千餘人蜂擁而來,肩上擔米,頃刻上禀,斗斛無聲,忽然競去。余問和尚,和尚曰:「此丹陽施主某,歲致米五百擔,水腳挑錢,纖悉自備,不許飲常住勺水,七年於此矣。」余為嗟嘆。因問大殿何時可成,和尚對以:「明年六月,為弟六十,法子萬人,人饋十金,可得十萬,則吾事濟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余作詩以記其盛。

  張岱《壽具和尚並賀大殿落成》詩:

  飛來石上白猿立,石自呼猿猿應石。具德和尚行腳來,山鬼啾啾寺前泣。
  生公叱石同叱羊,沙飛石走山奔忙。驅使萬靈皆辟易,火龍為之開洪荒。
  正德初年有簿對,八萬今當增一倍。談笑之間事已成,和尚功德可思議。
  黃金大地破慳貪,聚米成丘粟若山。萬人團族如蜂蟻,和尚植杖意自閒。
  余見催科祇數貫,縣官敲撲加鍛煉。白糧升合尚怒呼,如坻如京不盈半。
  憶昔訪師坐法堂,赫蹄數寸來丹陽。和尚聲色不易動,第令侍者開倉場。
  去不移時階戺亂,白粲馱來五百擔。上倉斗斛寂無聲,千百人夫頃刻散。
  米不追呼人不繫,送到座前猶屏氣。公侯福德將相才,羅漢神通菩薩慧。
  如此工程非戲謔,向師頌之師不諾。但言佛自有因緣,老僧只怕因果錯。
  余自聞言請受記,阿難本是如來弟。與師同住五百年,挾取飛來復飛去。

  張祜《靈隱寺》詩:

  峯巒開一掌,朱檻幾環延。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五更樓下月,十里郭中煙。後塔聳亭後,前山橫閣前。
  溪沙涵水靜,洞石點苔鮮。好是呼猿父,西巖深響連。

  賈島《靈隱寺》詩:

  峯前峯後寺新秋,絕頂高窗見沃洲。人在定中聞蟋蟀,鶴於棲處掛獼猴。
  山鐘夜度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樓。心欲懸帆身未逸,謝公此地昔曾遊。

  周詩《靈隱寺》詩:

  靈隱何年寺,青山嚮此開。澗流原不斷,峯石自飛來。
  樹覆空王苑,花藏大士臺。探冥有玄度,莫遣夕陽催。

北高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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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高峯在靈隱寺後,石磴數百級,曲折三十六灣。上有華光廟,以祀五聖。山半有馬明王廟,春日祈蠶者咸往焉。峯頂浮屠七級,唐天寶中建,會昌中毀;錢武肅王修復之,宋咸淳七年復毀。此地羣山屏繞,湖水鏡涵,由上視下,歌舫漁舟,若鷗鳧出沒煙波,遠而益微,僅規其影。西望羅剎江,若匹練新濯,遙接海色,茫茫無際。張公亮有句:「江氣白分海氣合,吳山青盡越山來。」詩中有畫。郡城正值江湖之間,委蛇曲折,左右映帶,屋宇鱗次,竹木雲蓊,鬱鬱蔥蔥,鳳舞龍盤,真有王氣蓬勃。山麓有無著禪師塔。師名文喜,唐肅宗時人也,瘞骨於此。韓侂冑取為葬地,啟其塔,有陶龕焉,容色如生,髮垂至肩,指爪盤屈繞身,舍利數百粒,三日不壞,竟荼毘之。

  蘇軾《遊靈隱高峯塔》詩:

  言遊高峯塔,蓐食始野裝。火雲秋未衰,及此初旦涼。
  霧霏巖谷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來人,又便雲水鄉。
  相勸小舉足,前路高且長。古松攀龍蛇,怪石坐牛羊。
  漸聞鐘馨音,飛鳥皆下翔。入門空無有,雲海浩茫茫。
  惟見聾道人,老病時絕糧。問年笑不答,但指穴梨床。
  心知不復來,欲歸更徬徨。贈別留匹布,今歲天早霜。

韜光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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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韜光庵在靈隱寺右之半山,韜光禪師建。師,蜀人,唐太宗時,辭其師出遊,師囑之曰:「遇天可留,逢巢即止。」師遊靈隱山巢溝塢,值白樂天守郡,悟曰:「吾師命之矣。」遂卓錫焉。樂天聞之,遂與為友,題其堂曰「法安」。內有金蓮池、烹茗井,壁間有趙閱道、蘇子瞻題名。庵之右為呂純陽殿,萬曆十二年建,參政郭子章為之記。駱賓王亡命為僧,匿跡寺中。宋之問自謫所還至江南,偶宿於此。夜月極明,之問在長廊索句,吟曰:「鷲嶺鬱岧嶢,龍宮鎖寂寥。」後句未屬,思索良苦。有老僧點長明燈,同曰:「少年夜不寐,而吟諷甚苦,何耶?」之問曰:「適欲題此寺,得上聯而下句不屬。」

  僧請吟上句,宋誦之。老僧曰:「何不云『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之問愕然,訝其遒麗,遂續終篇。遲明訪之,老僧不復見矣。有知者曰:此駱賓王也。

  袁宏道《韜光庵小記》:

  韜光在山之腰,出靈隱後一二里,路徑甚可愛。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淙淙之聲,四分五絡,達於山廚。庵內望錢塘江,浪紋可數。余始入靈隱,疑宋之問詩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詞客捃拾幫湊。及登韜光,始知「滄海」、「浙江」、「捫蘿」、「刳木」數語,字字入畫,古人真不可及矣。

  宿韜光之次日,余與石簣、子公同登北高峯,絕頂而下。

  張京元《韜光庵小記》:

  韜光庵在靈鷲後,鳥道蛇盤,一步一喘。至庵,入坐一小室,峭壁如削,泉出石罅,彙為池,蓄金魚數頭。低窗曲檻,相向啜茗,真有武陵世外之想。

  蕭士瑋《韜光庵小記》:

  初二,雨中上韜光庵。霧樹相引,風煙披薄,木末飛流,江懸海掛。倦時踞石而坐,倚竹而息。大都山之姿態,得樹而妍;山之骨格,得石而蒼;山之營衛,得水而活;惟韜光道中能全有之。初至靈隱,求所謂「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竟無所有。至韜光,了了在吾目中矣。白太傅碑可讀,雨中泉可聽,恨僧少可語耳。枕上沸波,竟夜不息,視聽幽獨,喧極反寂。益信聲無哀樂也。

  受肇和《自韜光登北高峯》詩:

  高峯千仞玉嶙峋,石磴攀躋翠藹分。一路松風長帶雨,半空嵐氣自成雲。
  上方樓閣參差見,下界笙歌遠近聞。誰似當年蘇內翰,登臨處處有遺文。

  白居易《招韜光禪師》詩:

  白屋炊香飯,葷羶不入家。濾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菜除黃葉,紅姜帶紫芽。命師相伴食,齋罷一甌茶。

  韜光禪師《答白太守》詩:

  山僧野性愛林泉,每向巖阿倚石眠。不解栽松陪玉勒,惟能引水種青蓮。
  白雲乍可來青嶂,明月難教下碧天。城市不能飛錫至,恐妨鶯囀翠樓前。

  楊蟠《韜光庵》詩:

  寂寂階前草,春深鹿自耕。老僧垂白髮,山下不知名。

  王思任《韜光庵》詩:

  雲老天窮結數楹,濤呼萬壑盡松聲。鳥來佛座施花去,泉入僧廚漉菜行。
  一捺斷山流海氣,半株殘塔插湖明。靈峯佔絕杭州妙,輸與韜光得隱名。

  又《韜光澗道》詩:

  靈隱入孤峯,庵庵疊翠重。僧泉交竹驛,仙屋破雲封。
  綠暗天俱貴,幽寒月不濃。澗橋秋倚處,忽一響山鐘。

岣嶁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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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茇號岣嶁,武林人,住靈隱韜光山下。造山房數楹,盡駕回溪絕壑之上。溪聲淙淙出閣下,高厓插天,古木蓊蔚,人有幽致。山人居此,孑然一身。好詩,與天池徐渭友善。客至,則呼僮駕小肪,盪槳於西泠斷橋之間,笑詠竟日。以山石自磥生壙,死即埋之。所著有《岣嶁山人詩集》四卷。天啟甲子,余與趙介臣、陳章侯、顏敘伯、卓珂月、余弟平子讀書其中。主僧自超,園蔬山蔌,淡薄淒清。但恨名利之心未淨,未免唐突山靈,至今猶有愧色。

  張岱《岣嶁山房小記》:

  岣嶁山房,逼山、逼溪、逼韜光路,故無徑不梁,無屋不閣。門外蒼松傲睨,蓊以雜木,冷綠萬頃,人面俱失。石橋低磴,可坐十人。寺僧刳竹引泉,橋下交交牙牙,皆為竹節。天啟甲子,余鍵戶其中者七閱月,耳飽溪聲,目飽清樾。山上下多西栗、邊筍,甘芳無比。鄰人以山房為市,蓏果、羽族日致之,而獨無魚。乃瀦溪為壑,系巨魚數十頭。有客至,輒取魚給鮮。日晡,必步冷泉亭、包園、飛來峯。一日,緣溪走看佛像,口口罵楊髡。見一波斯坐龍象,蠻女四五獻花果,皆裸形,勒石誌之,乃真伽像也。余椎落其首,並碎諸蠻女,置溺溲處以報之。寺僧以余為椎佛也,咄咄作怪事,及知為楊髡,皆歡喜讚歎。

  徐渭《訪李岣嶁山人》詩:

  岣嶁詩客學全真,半日深山說鬼神。送到澗聲無響處,歸來明月滿前津。
  七年火宅三車客,十里荷花兩槳人。兩岸鷗鳧仍似昨,就中應有舊相親。

  王思任《岣嶁僧舍》詩:

  亂苔膏古蔭,慘綠蔽新芊。鳥語皆番異,泉心即佛禪。
  買山應較尺,賒月敢辭錢。多少清涼界,幽僧抱竹眠。

青蓮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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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山房,為涵所包公之別墅也。山房多修竹古梅,倚蓮花峯,跨曲澗,深巖峭壁,掩映林巒間。公有泉石之癖,日涉成趣。臺榭之美,冠絕一時。外以石屑砌壇,柴根編戶,富貴之中,又著草野。正如小李將軍作丹青界畫,樓臺細畫,雖竹籬茅舍,無非金碧輝煌也。曲房密室,皆儲偫美人,行其中者,至今猶有香艷。當時皆珠翠團簇,錦繡堆成。一室之中,宛轉曲折,環繞盤旋,不能即出。主人於此精思巧構,大類迷樓。而後人欲如包公之聲伎滿前,則亦兩浙薦紳先生所絕無者也。今雖數易其主,而過其門者必曰「包氏北莊」。

  陳繼儒《青蓮山房》詩:

  造園華麗極,反欲學村莊。編戶留柴葉,磊壇帶石霜。
  梅根常塞路,溪水直穿房。覓主無從入,裝回走曲廊。
  主人無俗態,築圃見文心。竹暗常疑雨,松梵自帶琴。
  牢騷寄聲伎,經濟儲山林。久已無常主,包莊說到今。

呼猿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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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猿洞在武林山。晉慧理禪師,常畜黑白二猿,每於靈隱寺月明長嘯,二猿隔岫應之,其聲清皦。後六朝宋時,有僧智一仿舊跡而畜數猿於山,臨澗長嘯,則羣猿畢集,謂之猿父。好事者施食以齋之,因建飯猿堂。今黑白二猿尚在。有高僧住持,則或見黑猿,或見白猿。具德和尚到山間,則黑白皆見。余於方丈作一對送之:「生公說法,雨墮天花,莫論飛去飛來,頑皮石也會點頭。慧理參禪,月明長嘯,不問是黑是白,野心猿都能答應。」具和尚在靈隱,聲名大著。後以徑山佛地謂歷代祖師多出於此,徙往徑山。事多格迕,為時無幾,遂致涅槃。方知盛名難居,雖在緇流,亦不可多取。

  陳洪綬《呼猿洞》詩:

  慧理是同鄉,白猿供使令。以此後來人,十呼十不應。
  明月在空山,長嘯是何意。呼山山自來,麾猿猿不去。
  痛恨遇真伽,斧斤殘怪石。山亦悔飛來,與猿相對泣。
  洞黑复幽深,恨無巨靈力。余欲錘碎之,白猿當自出。

  張岱《呼猿洞》對:

  洞里白猿呼不出,崖前殘石悔飛來。

三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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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石在下天竺寺後。東坡《圓澤傳》曰:洛師惠林寺,故光祿卿李憕居第。祿山陷東都,憕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時以貴遊子豪侈善歌聞於時。及憕死,悲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餘年。寺有僧圓澤,富而知音。源與之遊甚密,促膝交語竟日,人莫能測。一日相約遊蜀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荊州溯峽,澤欲取長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以絕世事,豈可復到京師哉!」澤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荊州路。舟次南浦,見婦人錦襠負罌而汲者,澤望而歎曰:「吾不欲由此者,為是也。」源驚問之。澤曰:「婦人姓王氏,吾當為之子。孕三歲矣,吾不來,故不得乳。今既見,無可逃之。公當以符咒助吾速生。三日浴兒時,願公臨我,以笑為信。後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當與公相見。」源悲悔,而為具沐浴易服。至暮,澤亡而婦乳。

  三日,往觀之,兒見源果笑。具以語王氏,出家財葬澤山下。

  源遂不果行。返寺中,問其徒,則既有治命矣。後十三年,自洛還吳,赴其約。至所約,聞葛洪川畔有牧童扣角而歌之曰: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呼問:「澤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緣未盡,慎弗相近,惟勤修不墮,乃復相見。」又歌曰: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唐。」遂去不知所之。後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篤孝,拜諫議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一。

  王元章《送僧歸中竺》詩:

  天香閣上風如水,千歲巖前云似苔。明月不期穿樹出,老夫曾此聽猿來。
  相逢五載無書寄,卻憶三生有夢迴。鄉曲故人憑問訊,孤山梅樹幾番開。

  蘇軾《贈下天竺惠淨師》詩:

  予去杭十六年而復來,留二年而去。平生自覺出處老少,粗似樂天,雖才名相遠,而安分寡求亦庶幾焉。三月六日,來別南北山諸道人,而下天竺惠淨師以丑石贈,作三絕句:

  當年衫鬢兩青青,強說重來慰別情。衰鬢只今無可白,故應相對說來生。
  出處依稀似樂天,敢將衰朽較前賢。便從洛社休官去,猶有閒居二十年。
  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記幾回來。還將天竺一峯去,欲把雲根到處栽。

上天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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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竺,晉天福間,僧道翊結茅庵於此。一夕,見毫光發於前澗,晚視之,得一奇木,刻畫觀音大士像。後漢乾祐間,有僧從勳自洛陽持古佛舍利來,置頂上,妙相莊嚴,端正殊好,晝放白光,士民崇信。錢武肅王常夢白衣人求葺其居,寤而有感,遂建天竺觀音看經院。宋咸平中,浙西久旱,郡守張去華率僚屬具幡幢華蓋迎請下山,而澍雨沾足。自是有禱輒應,而雨每滂薄不休,世傳爛稻龍王焉。南渡時,施捨珍寶,有日月珠、鬼谷珠、貓睛等,雖大內亦所罕見。嘉祐中,沈文通治郡,謂觀音以聲聞宣佛力,非禪那所居,乃以教易禪,令僧元淨號辨才者主之。鑿山築室,幾至萬礎。治平中,郡守蔡襄奏賜「靈感觀音」殿額。辨才乃益鑿前山,闢地二十有五尋,殿加重簷。建四年,兀术入臨安,高宗航海。兀术至天竺,見觀音像喜之,乃載後車,與《大藏經》並徙而北。時有比丘知完者,率其徒以從。至燕,舍於都城之西南五里,曰玉河鄉,建寺奉之。天竺僧乃重以他木刻肖前像,詭曰:「藏之井中,今方出現」,其實並非前像也。乾道三年,建十六觀堂,七年,改院為寺,門匾皆御書。慶元三年,改天台教寺。元至元三年毀。五年,僧慶思重建,仍改天竺教寺。元末毀。明洪武初重建,萬曆二十七年重修。崇禎末年又毀,清初又建。時普陀路絕,天下進香者皆近就天竺,香火之盛,當甲東南。二月十九日,男女宿山之多,殿內外無下足處,與南海潮音寺正等。

  張京元《上天竺小記》:

  天竺兩山相夾,回合若迷。山石俱骨立,石間更繞松篁。過下竺,諸僧鳴鐘肅客,寺荒落不堪入。中竺如之。至上竺,山巒環抱,風氣甚固,望之亦幽致。

  蕭士瑋《上天竺小記》:

  上天竺,疊嶂四周,中忽平曠,巡覽迎眺,驚無歸路。余知身之入而不知其所由入也。從天竺抵龍井,曲澗茂林,處處有之。一片雲、神運石,風氣遒逸,神明刻露。選石得此,亦娶妻得姜矣。泉色紺碧,味淡遠,與他泉迥矣。

  蘇軾《記天竺詩引》:

  軾年十二,先君自虔州歸,謂予言:「近城山中天竺寺,有樂天親書詩云:『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原從一寺分。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雲起北山雲。前臺花發後臺見,上界鐘鳴下界聞。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筆勢奇逸,墨跡如新。」今四十七年,予來訪之,則詩已亡,有刻石在耳。感涕不已,而作是詩。

  又《贈上天竺辨才禪師》詩:

  南北一山門,上下兩天竺。中有老法師,瘦長如鸛鵠。
  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見之自清涼,洗盡煩惱毒。
  坐令一都會,方丈禮白足。我有長頭兒,角頰峙犀玉。
  四歲不知行,抱負煩背腹。師來為摩頂,起走趁奔鹿。
  乃知戒律中,妙用謝羈束。何必言法華,佯狂啖魚肉。

  張岱《天竺柱對》:

  佛亦愛臨安,法像自北朝留住。
  山皆學靈鷲,洛伽從南海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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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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