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知識之價値

論知識之價値
作者:樊炳清
中華民國8年(1919年)9月15日
1919年9月15日
公布於東方雜誌1919年15卷第9期
本作品收錄於《東方雜誌

  黑格爾之爲辯證術 也曰「凡設一 念必涵正負二 誼調和正 負以成一 中此中之 中復有正 負更調和 之更得中 焉由正負而生 中由中而生正 負展轉分 合以曁於無 極」今持此術以論知識之價 値益有以信其然 也凡言知識之價 値卽有兩 念一謂知識足 貴一謂知識不足 貴而此兩念 者各可設詞成 理莫能決 擇究 其故則 以爲不足貴者純 知爲之其 以爲足貴者意 兼爲之蓋 苟謂人無所眞知者不 獨人事息而實害形又 藐焉自喪其我此 意志之所不許也惟 知役於意故 吾不欲以疑自安而 必調和其矛盾之念以成中譬如上 云知識足貴不足貴二 念旣不相 容則必變易其 名以爲所足貴 者乃知力而非知識 矣然 一旦離乎意以觀則 知力足貴一念外仍 可有知力不足貴一念與 之對峙此 無待旁證也第 觀於知之常爲意所驅使以 強造一切知已 不能信知力之果足貴而 吾之純知終 有時能自悟其意之爲蔽則 又不得謂知力爲不足貴也能 自造中卽 能自造正負此 誠循環無極者也試申厥 惜

  知識一 語從所用而異其 誼宜先有以明定 之夫曰知 識自是辨是非之 謂顧有暫離利害以辨是非 者學識是 也有專根利害以辨是非 者常識是 也(此非對學術而指淺近知識之意卽學術自身利害亦能由是常識以察見故可名曰最高常識)前者究其所以 然後者闡其所當 然前者之 中有是非有定 者有是非難定 者後者似是非無定而實有 定蓋萬事皆利害相 俱權利害之大小輕重緩急久暫以爲是 非故自有定 也學術上之知識問 題論者自有專 書非茲短論所當 及况 以價値爲題卽 是從知識若何有利於人之度著想此 云知識其 爲指分別利害之常識審 矣以此誼 言而知識足貴與不足貴之兩 說乃得同起並 存

  迴瞻旣 往則今之人 羣所得以爲遠害就利之用 者方諸初 民相去已不可以數量 計而斯世學術道德制度文物所由得粲然美備 者乃無一非先覺經營之 果是知識之足 貴人人能見 之能言 之勿取乎贅述 矣至於以知識爲不足 貴又何說 也曰世間無窮義 理旣各有正 負如本文之所自證 明則 是所云知識不 外執一利害之準而 因時隨地卽事應境取 所已知義理分 之合之從 而號之爲眞爾然 而人於分合義理之際能 不入妄者幾許卽 不入妄其 足爲利於人者又幾許乎其 一微論誰 何未有不囿於慣 習襲於成 見蒙於氣 質汩於風 尙局於境遇 者方其樹義設 詞往往於不自覺之 中張其利而掩其 害怙其同而排其 異而執偏推 全逆因爲 果見近忘 遠據小斷 大若斯之 類尤不可枚舉 矣其 二人卽虛心澄 慮善權利害之大小輕重緩急久暫以爲 言而 口中所宣之辭不 必盡其意中所設之象是 故發之於文而 讀者不悟推 之於事而 奉者不眞一 語而傳諸十百人則 本意全變一 事而衍諸十百歲則 流弊滋昭不獨此 也當 吾執因察果雖 能由純以得眞而 無數旁起後續之因交 阻於中途皆 爲我之所不及覺察故 往往所期在此所 獲如彼此 又人知之窮於天者也其 三縱 能自悟慣習成見等等之爲蔽而 終亦無力去之人 自有生以還任 用何法苟 非假他人知識爲用卽 不能令我知性成熟比 知性成熟所 受於人者已多卽 爲蔽於我者已固其 自謂能擺脫一切專 用自己心思耳目以建義理者實 亦一妄也卽如近 日西方啓蒙思 想復活於吾 國頗以毀傳統破慣習爲 言此固以媚外攻食 古不足論 道卽進一 步假以爲有善分合義理裒然若新剏者 存而 此傳統慣習之能否毀破又 當否毀破終 竟可疑吾 指傳統慣習爲妄而 代以新說而 經若干時吾 說又成一傳統一 習慣又 當毀破此 不啻曰人 惟日日造妄或 曰理 無眞妄同 當毀破矣不 問眞妄而 問新故者其 實亦慣習成見風尙等等之爲蔽也夫曰驗 實曰主 我此指觀物察象而 言眞 也然 此特人羣中之一事學 識中之一端今 執以槪紛糾矛盾之無窮義理是 又所謂執偏推全也妄 也觀是諸 端皆足爲人知易妄之 證是 以滔滔人事常 趨迷塗徒 有後悔而 寡先知空 作希求而 乏實現古 今一轍良 有由已人 恃知識以遠害就利而 其實乃皆忘利卽害如此知 識之價値又 安在哉

  由前之 說知識之足貴與不足 貴旣兩無以非 之則不得不出吾人慣用之 伎立一知力之名 目以調和其 間從而爲之說 曰人 之所足貴者正 指因時隨地卽事應境以權度利害以分合義理之能力耳是 曰知力或 曰分別力與知識之得自見聞 者截然二物 也知 力之淺深高下爲 級萬億而 皆各賦自天方諸植 物必有其生長 點不可使草成 木使灌成喬 也人 欲完足其知力自 不得不蓄儲知識恃 爲培養之用而 已爲其知力所閾卽 不能憑藉知識以 增益分寸知 識之爲物如 散絲然非 藉知力遣使之則 皆碎亂無理莫 能爲用庸 愚之夫讀 書益多而惑益深更 事益久而謬益甚者以 此也覽 觀史迹一 切事功文化其 實皆僅少有知力者之所爲而 芸芸凡庸自 生自滅乃 徒爲之器仗耳是知力足貴之說 也雖 然自其反而觀 之知 力旣有淺深高下不 可以踰越而 世又智寡愚多則 稍有見理高深之言計 事周遠之識徒 能與知力相等者共 心喩之其 動衆傾世乃 不得不讓諸至愚大謬之輩是 知力之於人舍 自慰自負自傷外無 何用矣旣 於世不能收遠害就利之功而 徒貽其人以深悲隱痛又 何貴此知力乎然 則智寡愚多是 卽天之所以福人羣隱 有安常戒擾之妙用寓乎其間者也是 又知力不足貴之說也

  旣有知力足貴與不足貴之 念兩兩相 持亦可調和之以成 中而謂知力其 物必化之爲人 事然後有價 値其說 曰人生非有他 義不外各罄知力所能 及用當然之 道而事分內之 爲其 終竟價値乃 產自其事其物精粗美惡之間聚 衆積久而 功能以章文 化以進矣此 雖由知力淺深高下而 成就之多寡大小不同而 其各有所成就則一故 無害其爲不齊且 寧以不齊故而 收相資相競之益者也故 所云知力足貴者本 非指個人知力乃 指人羣之知力綜量若夫著書立說辨義析 理此僅人事萬萬之 一其獲明效也亦僅萬萬之 一惟置諸全體人事 中合而觀 之始有潛效可 見凡 此類事其 價値仍在其事自身之精粗美惡而 非以其有警羣悟衆之用此 精粗美惡之問題仍 是知力淺深高下之問題也若前段所 舉但觀於僅少有知力者之不獲明 效而忘知力綜量之足 貴執偏以推 全宜其爲惑 已

  設論至 此遂無辭可以反詰 乎曰 可夫亂世人才衰而治世人才盛 者非 天之賦人以知 力因時而異厚薄 也世 之亂也輿 論淆教 化息故 有知力者末 由假助於知識以 爲琢磨之用故 不能發展各如其度又 有用之不得當或 適以之濟奸者而 治世反是此 人才之所以見爲盛衰爾雖 然欲 令人人知力得 庶幾不至於夭折不至於誤用者果 操何道致之此 非先之以興教化正 輿論仍 不爲功而 何以能轉移世運又 何由而興教化正輿論乎此其 事自 一面以觀得 謂爲知力所致而 自他面以觀亦 得謂非知力所能致其理則已於前文揭 之苟爲此念 者是又由中而轉入於矛盾 也倘事調 停未嘗不可更造作義 理顧吾之本 旨但在借知識價値爲 題以證黑格爾辯證術之 眞故不欲詞費 矣抑黑格爾之 意似謂此辯證 術由太極以至無 極而視爲思想所由精進之 途而吾之 意則不過以循環爲無 極蓋 賡起之無窮之中及無窮之正負其 實已多復歸於前有之中之正之負所 謂參伍以成變者特 變名易象而不之悟耳此或吾不欲以黑格爾之知爲 知故持此 解然而以循環爲無極之 理亦前人所多已言 之甚矣義理之徒有分合而匪必剏 獲乃如此 也

  如右推 演固吾意中一時游 戲無當於言論之 目然亦由是而悟得有益之教訓 焉一 曰任何義 理不可徒知其正而忘其 反二 曰徒究其所以然 者無 益終必化之爲當然之 道始能見於行事而利於人 羣今之鼓吹新思想新文化 者誠無望其兼思正反 矣雖 然假以爲有百利無一 害則亦莫如用當然之訓出 之若 曰有兵有財者皆嘗如 此故不可不如 此待之以 年習非成 是不患其不爲第二綱常 也若必蹈啓蒙派之覆 轍教人毀故用 疑而事事推闡其所以 然則一旦有反觀猛省窮究本原 者將幷其所鼓吹之新思想新文 化而亦毀之疑 之則奈之 何孔子 曰學而不思則 罔思而不學則 殆罔之 害止於盲從與墨 守人易知 之殆之 害其旨深 長人所不易 察(解爲精神疲 殆似失之 淺此謂徒思多 疑無所適 從足爲危殆 也)然則吾之不以是爲游戲之作而錄存之 者詎敢譏當世新學家之 罔亦所以儆 之使知世之不學如吾輩者 衆此大足爲新思想新文化之殆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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