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
論衡 卷第二十 漢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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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卷第二十 王充
須頌 佚文篇
論死篇
須頌篇
古之帝王建鴻德者須鴻筆之臣褒頌紀載鴻德乃
彰萬世乃聞問說書者欽明文思以下誰所言也曰
篇家也篇家誰也孔子也然則孔子鴻筆之人也自
衞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也鴻筆之奮蓋斯
時也或說尚書曰尚者上也上所爲下所書也下者
誰也曰臣子也然則臣子書上所爲矣問儒者禮言
制樂言作何也曰禮者上所制故曰制樂者下所作
故曰作天下太平頌聲作方今天下太平矣頌詩樂
聲可以作未傳者不知也故曰拘儒衞孔悝之鼎銘
周臣勸行孝宣皇帝稱頴川太守黄霸有治狀賜金
百斤漢臣勉政夫以人主頌稱臣子臣子當褒君父
於義較矣虞氏天下太平䕫歌舜德宣王惠周詩頌
其行召伯述職周歌棠樹是故周頌三十一殷頌五
魯頌四凡頌四十篇詩人所以嘉上也由此言之臣
子當頌明矣儒者謂漢無聖帝治化未太平宣漢之
篇論漢已有聖帝治已太平恢國之篇極論漢德非
常實然乃在百代之上表德頌功宣褒主上詩之頌
言右臣之典也舎其家而觀他人之室忽其父而稱
異人之翁未爲德也漢今天下之家也先帝今上民
臣之翁也夫曉主德而頌其美識國奇而恢其功孰
與疑暗不能也孔子稱大哉堯之爲君也唯天爲大
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或年五十擊壤於塗
或曰大哉堯之德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
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孔子乃言大哉堯
之德者乃知堯者也涉聖世不知聖主是則盲者不
能别青黄也知聖主不能頌是則喑者不能言是非
也然則方今盲喑之儒與唐擊壤之民同一才矣夫
孔子及唐人言大哉者知堯德蓋堯盛也擊壤之民
云堯何等力是不知堯德也夜舉燈燭光曜所及可
得度也日照天下遠近廣狹難得量也浮於淮濟皆
知曲折入東海者不曉南北故夫廣大〈一有廣大字〉從橫
難數極深揭厲難測漢德酆廣日光海外也知者知
之不知者不知漢盛也漢家著書多上及殷周諸子
並作皆論他事無褒頌之言論衡有之又詩頌國名
周頌與杜撫固所上漢頌相依類也宣帝之時畫圖
漢列士或不在於畫上者子孫耻之何則父祖不賢
故不畫圖也夫頌言非徒畫文也如千世之後讀經
書不見漢美後世怪之故夫古之通經之臣紀主令
功記於竹帛頌上令德刻於鼎銘文人涉世以此自
勉漢德不及六代論者不德之故也地有丘洿故有
高平或以钁鍤平而夷之爲平地矣世見五帝三王
爲經書漢事不載則謂五三優於漢矣或以論爲钁
鍤損三五少豐滿漢家之下豈徒並爲平哉漢將爲
丘五三轉爲洿矣湖池非一廣狹同也樹竿測之深
淺可度漢與百代俱爲主也實而論之優劣可見故
不樹長竿不知深淺之度無論衡之論不知優劣之
實漢在百代之末上與百代料德湖池相與比也無
鴻筆之論不免庸庸之名論好稱古而毁今恐漢將
在百代之下豈徒同哉謚者行之跡也謚之美者成
宣也惡者靈厲也成湯遭旱周宣亦然然而成湯加
成宣王言宣無妄之災不能虧政臣子累謚不夫實
也由斯以論堯堯亦美謚也時亦有洪水百姓不安
猶言堯者得實考也夫一字之謚尚猶明主況千言
之論萬文之頌哉舩車載人孰與其徒多也素車朴
舩孰與加漆采畫也然則鴻筆之人國之舩車采畫
也農無彊夫粟不登國無彊文德闇不彰漢德不
休亂在百代之間彊筆之儒不著載也高祖以來著
書非不講論漢司馬長卿爲封禪書文約不具司馬
子長紀黄帝以至孝武揚子雲録宣帝以至哀平陳
平仲紀光武班孟堅頌孝明漢家功德頗可觀見今
上即命未有褒載論衡之人爲此畢精故有齊世宣
漢恢國驗符龍無雲雨不能參天鴻筆之人國之雲
雨也載國德於傳書之上宣昭名於萬世之後厥高
非徒參天也城墻之土平地之壤也人加築蹈之力
樹立臨池國之功德崇於城墻文人之筆勁於築蹈
聖主德盛功立莫不褒頌紀載奚得傳馳流去無疆
乎人有高行或譽得其實或欲稱之不能言或謂不
善不肯陳一斷此三者孰者爲賢五三之際於斯爲
盛孝明之時衆瑞並至百官臣子不爲少矣唯班固
之徒稱頌國德可謂譽得其實矣頌文譎以奇彰漢
德於百代使帝名如日月孰與不能言言之不美善
哉秦始皇東南遊升㑹稽山李斯刻石紀頌帝德至
瑯琊亦然秦無道之國刻石文世觀讀之者見堯舜
之美由此言之須頌明矣當今非無李斯之才也無
從升㑹稽歷瑯琊之階也歌爲妙異之曲坐者不
曰善歌之人必怠不精何則妙異難爲觀者不知
善也聖國揚妙異之政衆臣不頌將順其美安得所
施哉今方板之書在竹帛無主名所從生出見者忽
然不卸服也如題曰甲甲某子之方若言巳驗嘗試
人爭刻寫以爲珍祕上書於國記奏於郡譽薦士吏
稱述行能章下記出士吏賢妙何則章表其行記明
其才也國德溢熾莫有宣褒使聖國大漢有庸庸之
名咎在俗儒不實論也古今聖王不絶則其符瑞亦
宜累屬符瑞之出不同於前或時巳有世無以知故
有講瑞俗儒好長古而短今言瑞則渥前而薄後是
應實而定之漢不爲少漢有實事儒者不稱古有虛
美誠心然之信久遠之僞忽近今之實斯蓋三增九
虚所以成也能聖實聖所以興也儒者稱聖過實稽
合於漢漢不能及非不能及儒者之說使難及也實
而論之漢更難及熟歲平聖王因縁以立功化故
治期之篇爲漢激發治有期亂有時能以亂爲治者
優優者有之建初孟年無妄氣至聖世之期也皇帝
執德救備其災故順皷明雩爲漢應變是故災變之
至或在聖世時旱禍湛爲漢論災是故春秋爲漢制
法論衡爲漢平說從門應庭聽堂室之言什而失九
如升堂闚室百不失一論衡之人在古荒流之地其
遠非徒門庭也日刻徑重千里人不謂之廣者遠也
望夜甚雨月光不暗人不睹曜者隱也聖者垂日月
之明處在中州隱於百里遥聞傳授不實形耀不實
難論得詔書到計吏至乃聞聖政是以褒功失丘山
之積頌德遺膏腴之美使至臺閣之下蹈班賈之跡
論功德之實不失毫釐之微武王封比干之墓孔子
顯三累之行大漢之德非直比干三累也道立國表
路出其下望國表者昭然知路漢德明著莫立邦表
之言故浩廣之德未光於世也
佚文篇
孝武皇帝封弟爲魯恭王恭王壞孔子宅以爲官得
佚尚書百篇禮三百春秋三十篇論語二十一篇闓
絃歌之聲懼復封塗上言武帝武帝遣吏發取古經
論語此時皆出經傳也而有闓絃歌之聲文當興於
漢喜樂得闓之祥也當傳於漢寢藏墻壁之中恭王
闓之聖王感動絃歌之象此則古文不當掩漢俟以
爲符也孝成皇帝讀百篇尚書博士郎吏莫能曉知
徵天下能爲尚書者東海張霸通左氏春秋案百篇
序以左氏訓詁造作百二篇具成奏上成帝出祕尚
書以考校之無一字相應者成帝下霸於吏吏當噐
辜大不謹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減其經故
百二尚書傳在民間孔子曰才難能推精思作經百
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成帝赦之多其文也雖姦
非實次序篇句依倚事類有似真是故不燒滅之䟽
一櫝相遣以書書十數札奏記長吏文成可觀讀之
滿意百不能一張霸推精思至於百篇漢世實類成
帝赦之不亦宜乎楊子山爲郡上計吏見三府爲哀
牢傳不能成歸郡作上孝明奇之徵在蘭臺夫以三
府掾吏叢積成才不能成一篇子山成之上覽其文
子山之傳豈必審是傳聞依爲之有狀㑹三府之士
終不能爲子山爲之斯須不難成帝赦張霸豈不有
以哉孝武之時詔百官對䇿董仲舒䇿文最善王莽
時使郎吏上奏劉子駿章尤美美善不空才高知深
之驗也易曰聖人之情見於辭文辭美惡足以觀才
永平中神雀羣集孝明詔上爵頌百官頌上文皆比
瓦石唯班固賈逵傅毅楊終侯諷五頌金玉孝明覽
焉夫以百官之衆郎吏非一唯五人文善非奇而何
孝武善子虛之賦徵司馬長卿孝成玩弄衆書之多
善揚子雲出入遊獵子雲乘從使長卿桓君山子雲
作吏書所不能盈牘文所不能成句則武帝何貪成
帝何欲故曰玩揚子雲之篇樂於居千石之官挾桓
君山之書富於積猗頓之財韓非之書傳在秦庭始
皇歎曰獨不得與此人同時陸賈新語每奏一篇高
祖左右稱曰萬歲夫嘆思其人與喜稱萬歲豈可空
爲哉誠見其美懽氣發於内也候氣變者於天不於
地天文明也衣裳在身文着於衣不在於裳衣法天
也察掌理者左不觀右左文明也占在右不觀左右
文明也易曰大人虎變其文炳君子豹變其文蔚又
曰觀乎天文觀乎人文此言天人以文爲觀大人君
子以文爲操也高祖在母身之時息於澤陂蛟龍在
上龍觩燿及起楚望漢軍氣成五采將入咸陽五
星聚東井星有五色天或者憎秦滅其文章欲漢興
之故先受命以文爲瑞也惡人操意前後乖違始皇
前歎韓非之書後惑李斯之議燔五經之文設挾書
之律五經之儒抱經隱匿伏生之徒竄藏土中殄賢
聖之文厥辜深重嗣不及孫李斯創議身伏五刑漢
興易亡秦之軌削李斯之跡高祖始令陸賈造書未
興五經惠景以至元成經書並修漢朝郁郁厥語所
聞孰與亡秦王莽無道漢軍雲起臺閣廢頓文書棄
散光武中興修存未詳孝明世好文人並徵蘭臺之
官文雄㑹聚今上即令詔求亡失購募以金安得不
有好文之聲唐虞既逺所在書散殷周頗近諸子存
焉漢興以來傳文未遠以所聞見伍唐虞而什殷周
煥炳郁郁莫盛於斯天晏暘者星辰曉爛人性奇者
掌文藻炳漢今爲盛故文繁湊也孔子曰文王既殁
文不在茲乎文王之文傳在孔子孔子爲漢制文傳
在漢也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經六藝爲文諸子傳
書爲文造論著說爲文上書奏記爲文文德之操爲
文立五文在世皆當賢也造論著說之文尤宜勞焉
何則發胷中之思論世俗之事非徒諷古經續故文
也論發胷臆文成手中非說經藝之人所能爲也周
秦之際諸子並作皆論他事不頌主上無益於國無
補於化造論之人頌上恢國國業傳在千載主德參
貳日月非適諸子書傳所能並也上書陳便宜奏記
薦吏士一則爲身二則爲人繁文麗辭無上書文德
之操治身完行徇利爲私無爲主者夫如是五文之
中論者之文多矣則可尊明矣孔子稱周曰唐虞之
際於斯爲盛周之德其可謂至德巳矣孔子周之文
人也設生漢世亦稱漢之至德矣趙他王南越倍主
滅使不從漢制箕踞椎髻沉溺夷俗陸賈說以漢德
懼以帝威心覺醒悟蹶然起坐世儒之愚有趙他之
惑鴻文〈之人〉陳陸賈之說觀見之者將有蹶然起坐趙
他之悟漢氏浩爛不有殊卓之聲文人之休國之符
也望豐屋知名家睹喬木知舊都鴻文在國聖世之
驗也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則眸子瞭瞭者目文
瞭也夫候國占人同一實也國君聖而文人聚人心
惠而目多采蹂蹈文錦於泥塗之中聞見之者莫不
痛心知文錦之可惜不知文人之當尊不通類也天
文人文文豈徒調墨弄筆爲美麗之觀哉載人之行
傳人之名也善人願載思勉爲善邪人惡載力自禁
裁然則文人之筆勸善懲惡也謚法所以章善即以
著惡也加一字之謚人猶勸懲聞知之者莫不自勉
況極筆墨之力定善惡之實言行畢載文以千數傳
流於世成爲丹青故可尊也揚子雲作法言蜀富人
賫錢千萬願載於書子雲不聽夫富無仁義之行圈
中之鹿欄中之牛也安得妄載班叔皮續太史公書
載鄉里人以爲惡戒邪人枉道繩墨所彈安得避諱
是故子雲不爲財勸叔皮不爲恩撓文人之筆獨巳
公矣賢聖定意於筆筆集成文文具情顯後人觀之
見以正邪安宜妄記足蹈於地跡有好醜文集於禮
志有善惡故夫占跡以睹足觀文以知情詩三百一
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疾
虚妄
論死篇
世謂死人爲鬼有知能害人試以物類驗之死人不
爲鬼無知不能害人何以驗之驗之以物人物也物
亦物也物死不爲鬼人死何故獨能爲鬼世能别人
物不能爲鬼則爲鬼不爲鬼尚難分明如不能别則
亦無以知其能爲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氣也死而
精氣滅能爲精氣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氣
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用爲鬼人無耳目則
無所知故聾盲之人比於草木夫精氣去人豈徒與
無耳目同哉朽則消亡荒忽不見故謂之鬼神人見
鬼神之形故非死人之精也何則鬼神荒忽不見之
名也人死精神升天骸骨歸土故謂之鬼鬼者歸也
神者荒忽無形者也或說鬼神隂陽之名也隂氣逆
物而歸故謂之鬼陽氣導物而生故謂之神神者伸
也申復無已終而復始人用神氣生其死復歸神氣
隂陽稱鬼神人死亦稱鬼神氣之生人猶水之爲氷
也水凝爲氷氣凝爲人氷釋爲水人死復神其名爲
神也猶氷釋更名水也人見名異則謂有知能爲形
而害人無據以論之也人見鬼若生人之形以其見
若生人之形故知非死人之精也何以效之以囊橐
盈粟米米在囊中若粟在橐中滿盈堅彊立樹可見
人瞻望之則知其爲粟米囊橐何則囊橐之形若其
容可察也如囊穿米出橐敗粟棄則囊橐委辟人瞻
望之弗復見矣人之精神藏於形體之内猶粟米在
囊橐之中也死而形體朽〈精氣〉散猶囊橐穿敗粟米棄
出也粟米棄出囊橐無復有形精氣散亡何能復有
體而人得見之乎禽獸之死也其肉盡索皮毛尚在
制以爲裘人望見之似禽獸之形故世有衣狗裘爲
狗盗者人不覺知假狗之皮毛故人不意疑也今人
死皮毛朽敗雖精氣尚在神安能復假此形而以行
見乎夫死人不能假生人之形以見猶生人不能假
死人之䰟以亡矣六畜能變化象人之形者其形尚
生精氣尚在也如死其形腐朽雖虎光勇猂不能復
化魯公牛哀病化爲虎亦以未死也世有以生形轉
爲生類者矣未有以死身化爲生象者也
天地開闢人皇以來隨夀而死若中年夭亡以億萬
數計今人之數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輙爲鬼則道路
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見鬼宜見數百千萬滿堂
盈廷填塞巷路不宜徒見一兩人也人之兵死也世
言其血爲燐血者生時之精氣也人夜行見燐不象
人形渾沌積聚若火光之狀燐死人之血也其形不
類生人之血也其形不類生人之形精氣去人何故
象人之體人見鬼也皆象死人之形則可疑死人爲
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見鬼云甲來甲時不死氣
象甲形如死人爲鬼病者何故見生人之體乎
天地之性能更生火不能使滅火復燃能更生人不
能令死人復見能使滅灰更爲燃火吾乃頗疑死人
能復爲形案火滅不能復燃以況之死人不能復爲
鬼明矣夫爲鬼者人謂死人之精神如審鬼者死人
之精神則人見之宜徒見祼袒之形無爲見衣帶被
服也何則衣服無精神人死與形體俱朽何以得貫
穿之乎精神本以血氣爲主血氣常附形體形體雖
朽精神尚在能爲鬼可也今衣服絲絮布帛也生時
血氣不附着而亦自無血氣敗朽遂己與形體等安
能自若爲衣服之形由此言之見鬼衣服象之則形
體亦象之矣象之則知非死人之精神也
夫死人不能爲鬼則亦無所知矣何以驗之以未生
之時無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氣之中既死復歸元氣
元氣荒忽人氣在其中人未生無所知其死歸無知
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聰明智惠者以含五常
之氣也五常之氣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
藏不傷則人智惠五藏有病則人荒忽荒忽則愚癡
矣人死五藏腐朽腐朽則五常無所託矣所用藏智
者巳敗矣所用爲智者巳去矣形須氣而成氣須形
而知天下無獨燃之火世間安得有無體獨知之精
人之死也其猶夢也夢者殄之次也殄者死之比也
人殄不悟則死矣案人殄復悟死從來者與夢相似
然則夢殄死一實也人夢不能知覺時所作猶死不
能識生時所爲矣人言談有所作於臥人之旁臥人
不能知猶對死人之棺爲善惡之事死人不能復知
也夫臥精氣尚在形體尚全猶無所知況死人精神
消亡形體朽敗乎人爲人所敺傷詣吏告苦以語人
有知之故也或爲人所殺則不知何人殺也或家不
知其尸所在使死人有知必恚人之殺已也當能言
於吏旁告以賊主名若能歸語其家告以尸之所在
今則不能無知之效也世間死者今生人殄而用其
言及巫叩元絃下死人魂因巫口談皆誇誕之言也
如不誇誕物之精神爲之象也或曰不能言也夫不
能言則亦不能知矣知用氣言亦用氣焉人之未死
也智惠精神定矣病則惽亂精神擾也夫死病之甚
者也病死之微猶惽亂況其甚乎精神擾自無所知
況其散也人之死猶火之滅也火滅而燿不照人死
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實論者猶謂死有知惑也人
病且死與火之且滅何以異火滅光消而燭在人死
精亡而形存謂人死有知是謂火滅復有光也隆冬
之月寒氣用事水凝爲氷踰春氣温冰釋爲水人生
於天地之間其猶冰也隂陽之氣凝而爲人年終壽
盡死還爲氣夫春水不能復爲冰死魂安能復爲形
妬夫𡝭妻同室而處淫亂失行忿怒𨷖訟夫死妻更
嫁妻死夫更娶以有知驗之冝大忿怒今夫妻死者
寂寞無聲更嫁娶者平忽無禍無知之驗也
孔子葬母於防旣而雨甚至防墓崩孔子聞之泫然
流涕曰古者不修墓遂不復修使死有知必恚人不
脩也孔子知之冝輙修墓以喜魂神然而不修聖人
明審曉其無知也枯骨在野時鳴呼有聲若夜聞哭
聲謂之死人之音非也何以驗之生人所以言語吁
呼者氣括口喉之中動揺其舌張歙其口故能成言
譬猶吹簫笙簫笙折破氣越不括手無所弄則不成
音夫簫笙之管猶人之口喉也手弄其孔猶人之動
舌也人死口喉腐敗舌不復動何能成言然而枯骨
時呻鳴者人骨自有能呻鳴者焉或以爲秋也是與
夜鬼哭無以異也秋氣爲呻鳴之變自有所爲依倚
死骨之側人則謂之骨尚有知呻鳴於野草澤暴体
以千萬數呻鳴之聲冝步屬焉夫有能使不言者言
未有言者死能復使之言言者亦不能復使之言猶
物生以青爲氣或予之也物死青者去或奪之也予
之物青奪之青去去後不能復予之青物亦不能復
自青聲色俱通並稟於天青青之色猶梟梟之聲也
死物之色不能復青獨爲死人之聲能復自言惑也
人之所以能言語者以有氣力也氣力之盛以能飲
食也飲食損減則氣力衰衰則聲音嘶困不能食則
口不能復言夫死困之甚何能復言或曰死人歆肴
食氣故能言夫死人之精生人之精也使生人不飲
食而徒以口歆肴食之氣不過三日則餓死矣或曰
死人之精神於生人之精故能歆氣爲音夫生人之
精在於身中死則在於身外死之與生何以殊身中
身外何以異取水實於大盎中盎破水流地地水能
異於盎中之水乎地水不異於盎中之水身外之精
何故殊於身中之精人死不爲鬼無知不能語言則
不能害人矣何以驗之夫人之怒也用氣其害人用
力用力須筋骨而彊彊則能害人忿怒之人呴呼於
人之旁口氣喘射人之面雖勇如賁育氣不害人使
舒手而擊舉足而蹶則所擊蹶無不破折夫死骨朽
䈥力絶手足不舉雖精氣尚在猶呴吁之時無嗣助
也何以能害人也凡人與物所以能害人者手臂把
刃爪牙堅利之故也今人死手臂朽敗不能復持刃
爪牙隳落不能復囓噬安能害人兒之始生也手足
具成手不能搏足不能蹶〈一有蹶字〉者氣適凝成未能堅
彊也由此言之精氣不能堅彊審矣氣爲形體形體
微弱猶未能害人況死氣去精神絶微弱猶未能害
人寒骨謂能害人者邪死人之氣不去邪何能害人
鷄卵之未字也澒溶於鷇中潰而視之若水之形良
雌傴伏體方就成就成之後能啄蹶之夫人之死猶
澒溶之時澒溶之氣安能害人人之所以勇猛能害
人者以飲食也飲食飽足則彊壯勇猛彊壯勇猛則
能害人矣人病不能飲食則身嬴弱羸弱困甚故至
於死病困之時仇在其旁不能咄叱人盜其物不能
禁奪羸弱困劣之故也夫死羸弱困劣之甚者也何
能害人有雞犬之畜爲人所盜竊雖怯無勢之人莫
不忿怒忿怒之極至相賊滅敗亂之時人相啖食者
使其神有知宜能害人身貴於雞犬已死〈重於〉見盜忿
怒於雞犬無怨於食已不能害人之驗也蟬之未蛻
也爲復育巳蛻也去復育之體更爲蟬之形使死人
精神去形體若蟬之去復育乎則夫爲蟬者不能害
爲復育者夫蟬不能害復育死人之精神何能害生
人之身夢者之義疑惑言夢者精神自止身中爲吉
凶之象或言精神行與人物相更今其審止身中死
之精神亦將復然今其審行人夢殺傷人夢殺傷人
若爲人所復殺明日視彼之身察巳之體無兵刃創
傷之驗夫夢用精神精神死之精神也夢之精神不
能害人死之精神安能爲害火熾而釜沸沸止而氣
歇以火爲主也精神之怒也乃能害人不怒不能害
人火猛竈中釜湧氣蒸精怒胷中力盛身熱今人之
將死身體清凉凉益清甚遂以死亡當死之時精神
不怒身亡之後猶湯之離釜也安能害人物與人通
人有癡狂之病如知其物然而理之病則愈矣夫物
未死精神依倚形體故能變化與人交通巳死形體
壞爛精神散亡無所復依不能變化夫人之精神猶
物之精神也物生精神爲病其死精神消亡人與物
同死而精神亦滅安能爲害禍設謂人貴精神有異
成事物能變化人則不能是反人精神不若物物精
奇於人也水火燒溺凡能害人者皆五行之物金傷
人木人土壓人水溺人火燒人使人死精神爲五
行之物乎害人不爲乎不能害人不爲物則爲氣矣
氣之害人者太陽之氣爲毒者也使人死其氣爲毒
乎害人不爲乎不能害人夫論死不爲鬼無知不能
害人則夫所見鬼者非死人之精其害人者非其精
所爲明矣
論衡卷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