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
论衡 卷第二十 汉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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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卷第二十 王充
须颂 佚文篇
论死篇
须颂篇
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
彰万世乃闻问说书者钦明文思以下谁所言也曰
篇家也篇家谁也孔子也然则孔子鸿笔之人也自
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也鸿笔之奋盖斯
时也或说尚书曰尚者上也上所为下所书也下者
谁也曰臣子也然则臣子书上所为矣问儒者礼言
制乐言作何也曰礼者上所制故曰制乐者下所作
故曰作天下太平颂声作方今天下太平矣颂诗乐
声可以作未传者不知也故曰拘儒卫孔悝之鼎铭
周臣劝行孝宣皇帝称颕川太守黄霸有治状赐金
百斤汉臣勉政夫以人主颂称臣子臣子当褒君父
于义较矣虞氏天下太平䕫歌舜德宣王惠周诗颂
其行召伯述职周歌棠树是故周颂三十一殷颂五
鲁颂四凡颂四十篇诗人所以嘉上也由此言之臣
子当颂明矣儒者谓汉无圣帝治化未太平宣汉之
篇论汉已有圣帝治已太平恢国之篇极论汉德非
常实然乃在百代之上表德颂功宣褒主上诗之颂
言右臣之典也舎其家而观他人之室忽其父而称
异人之翁未为德也汉今天下之家也先帝今上民
臣之翁也夫晓主德而颂其美识国奇而恢其功孰
与疑暗不能也孔子称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
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或年五十击壤于涂
或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
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孔子乃言大哉尧
之德者乃知尧者也涉圣世不知圣主是则盲者不
能别青黄也知圣主不能颂是则喑者不能言是非
也然则方今盲喑之儒与唐击壤之民同一才矣夫
孔子及唐人言大哉者知尧德盖尧盛也击壤之民
云尧何等力是不知尧德也夜举灯烛光曜所及可
得度也日照天下远近广狭难得量也浮于淮济皆
知曲折入东海者不晓南北故夫广大〈一有广大字〉从横
难数极深揭厉难测汉德酆广日光海外也知者知
之不知者不知汉盛也汉家著书多上及殷周诸子
并作皆论他事无褒颂之言论衡有之又诗颂国名
周颂与杜抚固所上汉颂相依类也宣帝之时画图
汉列士或不在于画上者子孙耻之何则父祖不贤
故不画图也夫颂言非徒画文也如千世之后读经
书不见汉美后世怪之故夫古之通经之臣纪主令
功记于竹帛颂上令德刻于鼎铭文人涉世以此自
勉汉德不及六代论者不德之故也地有丘洿故有
高平或以䦆锸平而夷之为平地矣世见五帝三王
为经书汉事不载则谓五三优于汉矣或以论为䦆
锸损三五少丰满汉家之下岂徒并为平哉汉将为
丘五三转为洿矣湖池非一广狭同也树竿测之深
浅可度汉与百代俱为主也实而论之优劣可见故
不树长竿不知深浅之度无论衡之论不知优劣之
实汉在百代之末上与百代料德湖池相与比也无
鸿笔之论不免庸庸之名论好称古而毁今恐汉将
在百代之下岂徒同哉谥者行之迹也谥之美者成
宣也恶者灵厉也成汤遭旱周宣亦然然而成汤加
成宣王言宣无妄之灾不能亏政臣子累谥不夫实
也由斯以论尧尧亦美谥也时亦有洪水百姓不安
犹言尧者得实考也夫一字之谥尚犹明主况千言
之论万文之颂哉船车载人孰与其徒多也素车朴
船孰与加漆采画也然则鸿笔之人国之船车采画
也农无彊夫粟不登国无彊文德暗不彰汉德不
休乱在百代之间彊笔之儒不著载也高祖以来著
书非不讲论汉司马长卿为封禅书文约不具司马
子长纪黄帝以至孝武扬子云录宣帝以至哀平陈
平仲纪光武班孟坚颂孝明汉家功德颇可观见今
上即命未有褒载论衡之人为此毕精故有齐世宣
汉恢国验符龙无云雨不能参天鸿笔之人国之云
雨也载国德于传书之上宣昭名于万世之后厥高
非徒参天也城墙之土平地之壤也人加筑蹈之力
树立临池国之功德崇于城墙文人之笔劲于筑蹈
圣主德盛功立莫不褒颂纪载奚得传驰流去无疆
乎人有高行或誉得其实或欲称之不能言或谓不
善不肯陈一断此三者孰者为贤五三之际于斯为
盛孝明之时众瑞并至百官臣子不为少矣唯班固
之徒称颂国德可谓誉得其实矣颂文谲以奇彰汉
德于百代使帝名如日月孰与不能言言之不美善
哉秦始皇东南游升会稽山李斯刻石纪颂帝德至
琅琊亦然秦无道之国刻石文世观读之者见尧舜
之美由此言之须颂明矣当今非无李斯之才也无
从升会稽历琅琊之阶也歌为妙异之曲坐者不
曰善歌之人必怠不精何则妙异难为观者不知
善也圣国扬妙异之政众臣不颂将顺其美安得所
施哉今方板之书在竹帛无主名所从生出见者忽
然不卸服也如题曰甲甲某子之方若言巳验尝试
人争刻写以为珍秘上书于国记奏于郡誉荐士吏
称述行能章下记出士吏贤妙何则章表其行记明
其才也国德溢炽莫有宣褒使圣国大汉有庸庸之
名咎在俗儒不实论也古今圣王不绝则其符瑞亦
宜累属符瑞之出不同于前或时巳有世无以知故
有讲瑞俗儒好长古而短今言瑞则渥前而薄后是
应实而定之汉不为少汉有实事儒者不称古有虚
美诚心然之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斯盖三增九
虚所以成也能圣实圣所以兴也儒者称圣过实稽
合于汉汉不能及非不能及儒者之说使难及也实
而论之汉更难及熟岁平圣王因縁以立功化故
治期之篇为汉激发治有期乱有时能以乱为治者
优优者有之建初孟年无妄气至圣世之期也皇帝
执德救备其灾故顺鼓明雩为汉应变是故灾变之
至或在圣世时旱祸湛为汉论灾是故春秋为汉制
法论衡为汉平说从门应庭听堂室之言什而失九
如升堂窥室百不失一论衡之人在古荒流之地其
远非徒门庭也日刻径重千里人不谓之广者远也
望夜甚雨月光不暗人不睹曜者隐也圣者垂日月
之明处在中州隐于百里遥闻传授不实形耀不实
难论得诏书到计吏至乃闻圣政是以褒功失丘山
之积颂德遗膏腴之美使至台阁之下蹈班贾之迹
论功德之实不失毫厘之微武王封比干之墓孔子
显三累之行大汉之德非直比干三累也道立国表
路出其下望国表者昭然知路汉德明著莫立邦表
之言故浩广之德未光于世也
佚文篇
孝武皇帝封弟为鲁恭王恭王坏孔子宅以为官得
佚尚书百篇礼三百春秋三十篇论语二十一篇闿
弦歌之声惧复封涂上言武帝武帝遣吏发取古经
论语此时皆出经传也而有闿弦歌之声文当兴于
汉喜乐得闿之祥也当传于汉寝藏墙壁之中恭王
闿之圣王感动弦歌之象此则古文不当掩汉俟以
为符也孝成皇帝读百篇尚书博士郎吏莫能晓知
征天下能为尚书者东海张霸通左氏春秋案百篇
序以左氏训诂造作百二篇具成奏上成帝出秘尚
书以考校之无一字相应者成帝下霸于吏吏当噐
辜大不谨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减其经故
百二尚书传在民间孔子曰才难能推精思作经百
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成帝赦之多其文也虽奸
非实次序篇句依倚事类有似真是故不烧灭之䟽
一椟相遣以书书十数札奏记长吏文成可观读之
满意百不能一张霸推精思至于百篇汉世实类成
帝赦之不亦宜乎杨子山为郡上计吏见三府为哀
牢传不能成归郡作上孝明奇之征在兰台夫以三
府掾吏丛积成才不能成一篇子山成之上览其文
子山之传岂必审是传闻依为之有状会三府之士
终不能为子山为之斯须不难成帝赦张霸岂不有
以哉孝武之时诏百官对䇿董仲舒䇿文最善王莽
时使郎吏上奏刘子骏章尤美美善不空才高知深
之验也易曰圣人之情见于辞文辞美恶足以观才
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诏上爵颂百官颂上文皆比
瓦石唯班固贾逵傅毅杨终侯讽五颂金玉孝明览
焉夫以百官之众郎吏非一唯五人文善非奇而何
孝武善子虚之赋征司马长卿孝成玩弄众书之多
善扬子云出入游猎子云乘从使长卿桓君山子云
作吏书所不能盈牍文所不能成句则武帝何贪成
帝何欲故曰玩扬子云之篇乐于居千石之官挟桓
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韩非之书传在秦庭始
皇叹曰独不得与此人同时陆贾新语每奏一篇高
祖左右称曰万岁夫叹思其人与喜称万岁岂可空
为哉诚见其美懽气发于内也候气变者于天不于
地天文明也衣裳在身文着于衣不在于裳衣法天
也察掌理者左不观右左文明也占在右不观左右
文明也易曰大人虎变其文炳君子豹变其文蔚又
曰观乎天文观乎人文此言天人以文为观大人君
子以文为操也高祖在母身之时息于泽陂蛟龙在
上龙觩燿及起楚望汉军气成五采将入咸阳五
星聚东井星有五色天或者憎秦灭其文章欲汉兴
之故先受命以文为瑞也恶人操意前后乖违始皇
前叹韩非之书后惑李斯之议燔五经之文设挟书
之律五经之儒抱经隐匿伏生之徒窜藏土中殄贤
圣之文厥辜深重嗣不及孙李斯创议身伏五刑汉
兴易亡秦之轨削李斯之迹高祖始令陆贾造书未
兴五经惠景以至元成经书并修汉朝郁郁厥语所
闻孰与亡秦王莽无道汉军云起台阁废顿文书弃
散光武中兴修存未详孝明世好文人并征兰台之
官文雄会聚今上即令诏求亡失购募以金安得不
有好文之声唐虞既远所在书散殷周颇近诸子存
焉汉兴以来传文未远以所闻见伍唐虞而什殷周
焕炳郁郁莫盛于斯天晏旸者星辰晓烂人性奇者
掌文藻炳汉今为盛故文繁凑也孔子曰文王既殁
文不在兹乎文王之文传在孔子孔子为汉制文传
在汉也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经六艺为文诸子传
书为文造论著说为文上书奏记为文文德之操为
文立五文在世皆当贤也造论著说之文尤宜劳焉
何则发胸中之思论世俗之事非徒讽古经续故文
也论发胸臆文成手中非说经艺之人所能为也周
秦之际诸子并作皆论他事不颂主上无益于国无
补于化造论之人颂上恢国国业传在千载主德参
贰日月非适诸子书传所能并也上书陈便宜奏记
荐吏士一则为身二则为人繁文丽辞无上书文德
之操治身完行徇利为私无为主者夫如是五文之
中论者之文多矣则可尊明矣孔子称周曰唐虞之
际于斯为盛周之德其可谓至德巳矣孔子周之文
人也设生汉世亦称汉之至德矣赵他王南越倍主
灭使不从汉制箕踞椎髻沉溺夷俗陆贾说以汉德
惧以帝威心觉醒悟蹶然起坐世儒之愚有赵他之
惑鸿文〈之人〉陈陆贾之说观见之者将有蹶然起坐赵
他之悟汉氏浩烂不有殊卓之声文人之休国之符
也望丰屋知名家睹乔木知旧都鸿文在国圣世之
验也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则眸子了了者目文
了也夫候国占人同一实也国君圣而文人聚人心
惠而目多采蹂蹈文锦于泥涂之中闻见之者莫不
痛心知文锦之可惜不知文人之当尊不通类也天
文人文文岂徒调墨弄笔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
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
裁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谥法所以章善即以
著恶也加一字之谥人犹劝惩闻知之者莫不自勉
况极笔墨之力定善恶之实言行毕载文以千数传
流於世成为丹青故可尊也扬子云作法言蜀富人
赍钱千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夫富无仁义之行圈
中之鹿栏中之牛也安得妄载班叔皮续太史公书
载乡里人以为恶戒邪人枉道绳墨所弹安得避讳
是故子云不为财劝叔皮不为恩挠文人之笔独巳
公矣贤圣定意于笔笔集成文文具情显后人观之
见以正邪安宜妄记足蹈于地迹有好丑文集于礼
志有善恶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诗三百一
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
虚妄
论死篇
世谓死人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死人不
为鬼无知不能害人何以验之验之以物人物也物
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世能别人
物不能为鬼则为鬼不为鬼尚难分明如不能别则
亦无以知其能为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
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
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人无耳目则
无所知故聋盲之人比于草木夫精气去人岂徒与
无耳目同哉朽则消亡荒忽不见故谓之鬼神人见
鬼神之形故非死人之精也何则鬼神荒忽不见之
名也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故谓之鬼鬼者归也
神者荒忽无形者也或说鬼神阴阳之名也阴气逆
物而归故谓之鬼阳气导物而生故谓之神神者伸
也申复无已终而复始人用神气生其死复归神气
阴阳称鬼神人死亦称鬼神气之生人犹水之为冰
也水凝为冰气凝为人冰释为水人死复神其名为
神也犹冰释更名水也人见名异则谓有知能为形
而害人无据以论之也人见鬼若生人之形以其见
若生人之形故知非死人之精也何以效之以囊橐
盈粟米米在囊中若粟在橐中满盈坚彊立树可见
人瞻望之则知其为粟米囊橐何则囊橐之形若其
容可察也如囊穿米出橐败粟弃则囊橐委辟人瞻
望之弗复见矣人之精神藏于形体之内犹粟米在
囊橐之中也死而形体朽〈精气〉散犹囊橐穿败粟米弃
出也粟米弃出囊橐无复有形精气散亡何能复有
体而人得见之乎禽兽之死也其肉尽索皮毛尚在
制以为裘人望见之似禽兽之形故世有衣狗裘为
狗盗者人不觉知假狗之皮毛故人不意疑也今人
死皮毛朽败虽精气尚在神安能复假此形而以行
见乎夫死人不能假生人之形以见犹生人不能假
死人之魂以亡矣六畜能变化象人之形者其形尚
生精气尚在也如死其形腐朽虽虎光勇悍不能复
化鲁公牛哀病化为虎亦以未死也世有以生形转
为生类者矣未有以死身化为生象者也
天地开辟人皇以来随夀而死若中年夭亡以亿万
数计今人之数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辄为鬼则道路
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见鬼宜见数百千万满堂
盈廷填塞巷路不宜徒见一两人也人之兵死也世
言其血为燐血者生时之精气也人夜行见燐不象
人形浑沌积聚若火光之状燐死人之血也其形不
类生人之血也其形不类生人之形精气去人何故
象人之体人见鬼也皆象死人之形则可疑死人为
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见鬼云甲来甲时不死气
象甲形如死人为鬼病者何故见生人之体乎
天地之性能更生火不能使灭火复燃能更生人不
能令死人复见能使灭灰更为燃火吾乃颇疑死人
能复为形案火灭不能复燃以况之死人不能复为
鬼明矣夫为鬼者人谓死人之精神如审鬼者死人
之精神则人见之宜徒见祼袒之形无为见衣带被
服也何则衣服无精神人死与形体俱朽何以得贯
穿之乎精神本以血气为主血气常附形体形体虽
朽精神尚在能为鬼可也今衣服丝絮布帛也生时
血气不附着而亦自无血气败朽遂己与形体等安
能自若为衣服之形由此言之见鬼衣服象之则形
体亦象之矣象之则知非死人之精神也
夫死人不能为鬼则亦无所知矣何以验之以未生
之时无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气之中既死复归元气
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
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聪明智惠者以含五常
之气也五常之气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
藏不伤则人智惠五藏有病则人荒忽荒忽则愚痴
矣人死五藏腐朽腐朽则五常无所托矣所用藏智
者巳败矣所用为智者巳去矣形须气而成气须形
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
人之死也其犹梦也梦者殄之次也殄者死之比也
人殄不悟则死矣案人殄复悟死从来者与梦相似
然则梦殄死一实也人梦不能知觉时所作犹死不
能识生时所为矣人言谈有所作于卧人之旁卧人
不能知犹对死人之棺为善恶之事死人不能复知
也夫卧精气尚在形体尚全犹无所知况死人精神
消亡形体朽败乎人为人所驱伤诣吏告苦以语人
有知之故也或为人所杀则不知何人杀也或家不
知其尸所在使死人有知必恚人之杀已也当能言
于吏旁告以贼主名若能归语其家告以尸之所在
今则不能无知之效也世间死者今生人殄而用其
言及巫叩元弦下死人魂因巫口谈皆夸诞之言也
如不夸诞物之精神为之象也或曰不能言也夫不
能言则亦不能知矣知用气言亦用气焉人之未死
也智惠精神定矣病则惽乱精神扰也夫死病之甚
者也病死之微犹惽乱况其甚乎精神扰自无所知
况其散也人之死犹火之灭也火灭而燿不照人死
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实论者犹谓死有知惑也人
病且死与火之且灭何以异火灭光消而烛在人死
精亡而形存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光也隆冬
之月寒气用事水凝为冰逾春气温冰释为水人生
于天地之间其犹冰也阴阳之气凝而为人年终寿
尽死还为气夫春水不能复为冰死魂安能复为形
妒夫𡝭妻同室而处淫乱失行忿怒𨷖讼夫死妻更
嫁妻死夫更娶以有知验之冝大忿怒今夫妻死者
寂寞无声更嫁娶者平忽无祸无知之验也
孔子葬母于防既而雨甚至防墓崩孔子闻之泫然
流涕曰古者不修墓遂不复修使死有知必恚人不
修也孔子知之冝辄修墓以喜魂神然而不修圣人
明审晓其无知也枯骨在野时鸣呼有声若夜闻哭
声谓之死人之音非也何以验之生人所以言语吁
呼者气括口喉之中动揺其舌张歙其口故能成言
譬犹吹箫笙箫笙折破气越不括手无所弄则不成
音夫箫笙之管犹人之口喉也手弄其孔犹人之动
舌也人死口喉腐败舌不复动何能成言然而枯骨
时呻鸣者人骨自有能呻鸣者焉或以为秋也是与
夜鬼哭无以异也秋气为呻鸣之变自有所为依倚
死骨之侧人则谓之骨尚有知呻鸣于野草泽暴体
以千万数呻鸣之声冝步属焉夫有能使不言者言
未有言者死能复使之言言者亦不能复使之言犹
物生以青为气或予之也物死青者去或夺之也予
之物青夺之青去去后不能复予之青物亦不能复
自青声色俱通并禀于天青青之色犹枭枭之声也
死物之色不能复青独为死人之声能复自言惑也
人之所以能言语者以有气力也气力之盛以能饮
食也饮食损减则气力衰衰则声音嘶困不能食则
口不能复言夫死困之甚何能复言或曰死人歆肴
食气故能言夫死人之精生人之精也使生人不饮
食而徒以口歆肴食之气不过三日则饿死矣或曰
死人之精神于生人之精故能歆气为音夫生人之
精在于身中死则在于身外死之与生何以殊身中
身外何以异取水实于大盎中盎破水流地地水能
异于盎中之水乎地水不异于盎中之水身外之精
何故殊于身中之精人死不为鬼无知不能语言则
不能害人矣何以验之夫人之怒也用气其害人用
力用力须筋骨而彊彊则能害人忿怒之人呴呼于
人之旁口气喘射人之面虽勇如贲育气不害人使
舒手而击举足而蹶则所击蹶无不破折夫死骨朽
䈥力绝手足不举虽精气尚在犹呴吁之时无嗣助
也何以能害人也凡人与物所以能害人者手臂把
刃爪牙坚利之故也今人死手臂朽败不能复持刃
爪牙隳落不能复啮噬安能害人儿之始生也手足
具成手不能搏足不能蹶〈一有蹶字〉者气适凝成未能坚
彊也由此言之精气不能坚彊审矣气为形体形体
微弱犹未能害人况死气去精神绝微弱犹未能害
人寒骨谓能害人者邪死人之气不去邪何能害人
鸡卵之未字也澒溶于鷇中溃而视之若水之形良
雌伛伏体方就成就成之后能啄蹶之夫人之死犹
澒溶之时澒溶之气安能害人人之所以勇猛能害
人者以饮食也饮食饱足则彊壮勇猛彊壮勇猛则
能害人矣人病不能饮食则身嬴弱羸弱困甚故至
于死病困之时仇在其旁不能咄叱人盗其物不能
禁夺羸弱困劣之故也夫死羸弱困劣之甚者也何
能害人有鸡犬之畜为人所盗窃虽怯无势之人莫
不忿怒忿怒之极至相贼灭败乱之时人相啖食者
使其神有知宜能害人身贵于鸡犬已死〈重于〉见盗忿
怒于鸡犬无怨于食已不能害人之验也蝉之未蜕
也为复育巳蜕也去复育之体更为蝉之形使死人
精神去形体若蝉之去复育乎则夫为蝉者不能害
为复育者夫蝉不能害复育死人之精神何能害生
人之身梦者之义疑惑言梦者精神自止身中为吉
凶之象或言精神行与人物相更今其审止身中死
之精神亦将复然今其审行人梦杀伤人梦杀伤人
若为人所复杀明日视彼之身察巳之体无兵刃创
伤之验夫梦用精神精神死之精神也梦之精神不
能害人死之精神安能为害火炽而釜沸沸止而气
歇以火为主也精神之怒也乃能害人不怒不能害
人火猛灶中釜涌气蒸精怒胸中力盛身热今人之
将死身体清凉凉益清甚遂以死亡当死之时精神
不怒身亡之后犹汤之离釜也安能害人物与人通
人有痴狂之病如知其物然而理之病则愈矣夫物
未死精神依倚形体故能变化与人交通巳死形体
坏烂精神散亡无所复依不能变化夫人之精神犹
物之精神也物生精神为病其死精神消亡人与物
同死而精神亦灭安能为害祸设谓人贵精神有异
成事物能变化人则不能是反人精神不若物物精
奇于人也水火烧溺凡能害人者皆五行之物金伤
人木人土压人水溺人火烧人使人死精神为五
行之物乎害人不为乎不能害人不为物则为气矣
气之害人者太阳之气为毒者也使人死其气为毒
乎害人不为乎不能害人夫论死不为鬼无知不能
害人则夫所见鬼者非死人之精其害人者非其精
所为明矣
论衡卷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