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方輿紀要/陝西方輿紀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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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方輿紀要序 编辑

  陝西據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是故以陝西而發難,雖微必大,雖弱必強,雖不能爲天下雄,亦必浸淫橫決,釀成天下之大禍。往者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於百里之岐周;戰國以八千里之趙、魏、齊、楚、韓、燕,而受命於千里之秦。此猶曰非一朝一夕之故也。若夫沛公起自徒步,入關而王漢中,乃遂收巴、蜀,定三秦,五年而成帝業。李唐入長安,舉秦、涼,遂執箠而笞鄭、夏矣。蓋陝西之在天下也,猶人之有頭項然。患在頭項,其勢必至於死,而或不死者,則必所患之非真患也。往者劉曜有關中,而敗亡於石勒。李茂貞、王行瑜有關中,而見役於朱溫。李思齊、張思道有關中,而國師一臨,皆爲臣虜。夫劉曜固非石勒敵也,么麽如茂貞輩又豈知有天下之大略者哉?項羽率諸侯兵而入咸陽也,天下大勢已在掌握中,乃不用韓生之說,還都彭城,譬猶操戈而授人以柄。然猶慮關中之能爲天下患也,分王三降王欲以拒塞沛公。夫以三晉之強不足以當一秦,而三秦之弱,乃欲以當一漢,則羽之計亦左矣。劉裕之滅姚秦也,知王鎮惡之才而不用也。誠以鎮惡之才而資以關中之地,其勢必足以有爲。身爲篡弒之事,而授人以霸王之資,裕不若是愚也。故攜貳其權,隱授沈田子以殺鎮惡之計。鎮惡死,而關中束手而歸於赫連矣。裕固以爲寧失之赫連,不可以資鎮惡也。苻堅之用關中也,能亡燕而不能幷晉也。宇文邕之用關中也,能滅齊吞梁而不能幷陳也。隗囂用秦、隴,及身而敗。赫連勃勃用關中再世而敗。張軌據涼傳祚六十餘年。趙元昊據夏享國且二百餘載。夫以區區之地,而能垂久若此者,豈非以天下之勢,恒在西北,邊塞阻險,受敵一面,雖中才亦足以自保哉!隗囂既不能先敗河西,又不能早圖三輔,事機已失,乃欲倔強自雄,宜其不振也。赫連勃勃非無縱橫之才,而拓跋方強,涼、秦列峙,僅能拾取秦川,無暇越關、河而問苻、姚之舊轍矣。李唐一入長安,即幷仁杲,平李軌,而後東向以爭河、洛,亦懼秦涼之掣其後也。諸葛武侯有言:南方已定,事在中原。夫以關中之地,豈不十倍於巴、蜀?武侯之賢,豈不知得關、隴十倍於保巴、蜀?而必先定南方者,蓋定南方,然後可以固巴蜀;固巴、蜀,然後可以圖關中。武侯謹慎有餘,跋前疐後之舉,斷斷不敢出者也。夫重戰輕防,千古同戒。太宗之明,慮之必早矣。方苻秦之亡也,河西、隴右,割裂紛紜,慮無不帝制自爲者,而卒不能越河、隴尺寸。何哉?夫亦地醜德齊,各有户牖之慮,連雞之羽,勢不能翱翔於雲霄之上耳。薛舉之東下高墌,志吞關中也,亦未嘗不以李軌爲患。唐畏薛舉之鋒,切切焉通好李軌以分薛舉之勢。使李軌能與薛舉戮力一心,雖太宗之英武,未必遂能得志於涇原也。是故,李茂貞、王行瑜並峙於邠、岐,而卒不能拒晉、汴之甲。李思齊、張思道連兵於鳳、慶而卒不能阻河中之師。豈惟勢分力弱、不足有爲,亦必貌爲比附、情實參差也。夫以一隅之地,而彼此稱雄,互相觀望,此猶三秦降王之已事,有大力者出焉,未有不供其漁獵者也。嗚呼!蒲洪、姚萇之時可以用關中矣,而其人非也;諸葛武侯之才,足以用關中矣,而其時非也;張浚之時可以用關中,浚之識亦知關中爲可用,而其才非也。然吾觀自古以來爲天下禍者,往往起於陝西。東漢當承平之際,而羌、胡構亂於西垂,故良將勁卒盡在河、隴間。迨其末也,封豕長蛇,憑陵宮闕,遂成板蕩之禍。馬超、韓遂挾羌、胡之士而東,以曹操之用兵,幾覆於潼關。幸而超、遂亦兩相攜貳,智計不立,卒以解散耳。終魏之世,關、隴有事必舉國以爭之。故以武侯、姜維之才智,而不獲一逞也。晉武帝既并天下,以關中勢在上游,爲作石函之製,非至親不使鎮焉。及元康之世,亂果始於關中。元魏之亂起於沃野、高平諸鎮而盛於蕭寶寅之徒,則亦關中爲厲階矣。女真入關中而宋室之中原遂不可復。蒙古入關中而金人之汴、蔡遂不可保。明初以北方爲慮,沿邊四鎮竭天下之力以供億之。及於輓季,獷夫悍卒奮臂而起,縱橫蔓衍,以致中原鼎沸,宗社淪胥。此何爲者也?嗚呼,當創興之日,勢大力強,即有桀黠之徒,亦且弭耳俯首以就我之驅除;迨凌遲之際,庸夫牧豎忽然思逞,初視爲疥癬之憂,而卒有滔天之禍。雖時會使然哉,亦地勢形便爲之也。然則陝西之爲陝西,固天下安危所係也,可不畏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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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全文以中華書局、二零零五年三月版《讀史方輿紀要》爲本校。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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