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質疑 (四庫全書本)/卷首04
讀詩質疑 卷首四 |
欽定四庫全書
讀詩質疑卷首四
太僕寺少卿嚴虞惇撰
讀詩綱領
虞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
虞惇按經典言詩無先於此者吕氏春秋云葛天氏歌八闋隋樂志云伏羲有網罟之詠楚辭大招云伏羲駕辨注云伏羲作琴始造此曲也夏侯𤣥辨樂論又云神農有豐年之歌然皆不見於經惟帝庸作歌臯陶賡載見於虞書舜作五之琴以歌南風見於禮記而家語亦云舜造南風之詩是則五帝以前已有歌曲而不名詩詩之名盖自唐虞始矣
論語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虞惇按聖人之言簡而盡直而不迂以思無邪蔽三百是三百篇之詩皆無邪也事有邪正善惡辭有褒譏美刺而蔽之以思無邪是思之邪者不可以為詩而邪思之詩聖人所不録也古詩三千刪而為三百大要去其邪而存其無邪也云爾後儒以國風多男女贈答之辭遂謂詩不皆無邪惟學者讀之可以感發懲創而歸於無邪是思無邪一言專為讀詩者而發非詩之思本無邪也然則後世里巷狹邪之曲皆可以無邪之思讀之皆可以思無邪之一言蔽之矣司馬遷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大序曰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所謂思無邪如是而已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之事父逺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
子曰關睢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虞惇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説者以為闗雎之詩辭氣如此夫詩本性情惟其性情和平而不廹中正而不偏而後發之辭氣被之聲音自得夫哀樂之宜而無志㣲噍殺流宕忘返之失關雎之詩蓋由后妃之徳性故周公制禮以之為房中之樂而燕禮射禮鄉飲酒禮合樂皆用之於以經夫婦成孝敬美教化移風俗所謂起於閨門而達於家國天下者此也後世儒者乃以關雎為文王宫人之作竊恐宫人之情性未必能至於此而以哀樂為形容文王寤寐賢妃之切恐亦不足以見王化之首萬福之源唯大序所云后妃之徳者庶幾其近之矣
子貢曰貧而無謟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徃而知來者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虞惇按此二章聖人言詩之妙也鳶魚言道素絢言禮切磋琢磨言貧富衣錦尚絅可以言下學緡蠻黄鳥可以言止善不離詩亦不執詩人心至靈物情善變情由事感理以境遷風雅寄乎其區比興觸乎其類引而伸之天下之道畢出於此矣後儒謂六義截然判隔不得相通又謂鳥獸草木寄托都無取義或失則滯或失則愚是皆不免於高子之為詩也已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
虞惇按王者之迹熄而詩亡先儒謂周轍東而迹熄黍離䧏而詩亡愚竊以為不然黍離降為國風是雅亡非詩亡也夫詩何以作為王迹作也文武成康之盛無論矣幽厲失道板蕩無章然而流風遺澤故在也東遷而後寖以陵遲於時齊晉主盟猶戴共主方漢雖横尚貢包茅或忠臣義士慷慨而抒憤懣之辭或思婦勞人悲傷而陳危苦之語雖非一軌於正然猶羣知有王迹未熄詩未亡也桓文既沒中國無霸於是郟鄏大鼎狡啓於荆尸溈汭遺封下夷於九縣齊人類於禽獸毁冠冕於泥塗雖有志士仁人無所施忠言讜論無所用哭泣之不可轉為嘻愉呼號之不聞安於閔黙而已迹既熄詩既亡矣聖人傷之甚懼之甚於是假魯史以立文奉天子以行事或筆或削或予或奪弑君簒國者必誅僭王猾夏者必黜而後天子之位尊而後中國之體正而後亂賊之罪彰此聖人撥亂之大法實聖人救世之㣲權也譬之有人焉身不為善始則父兄教戒之譴呵之繼則親黨誚讓之閭里訕斥之終於不悛則士師之法治之束之以三木麗之於五刑而其人乃懼而悔悔而改矣春秋與詩猶是也詩之意婉而春秋之法嚴詩以刺譏諷諫存王迹於未湮春秋以筆削褒誅扶王迹於已墜其致一其用殊春秋所以繼詩亡而作詩不亡春秋不作可也蓋自文武降而至於春秋五百餘年之間詩未嘗亡也楚荘入陳殺徵舒而夫子刪詩止此矣是之謂詩亡
咸丘蒙問曰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説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如以辭而已矣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周無遺民也
虞惇按以意逆志學詩之法一言盡之矣將仲子實非愛段揚之水豈真助桓北山四牡俱為勞苦之詞采緑殷雷悉是懐思之什同一鼓鐘也辟雍則樂而淮水則同一宴飲也伐木則和而頍弁則怨或言近而指逺或迹顯而理㣲庶幾咏嘆淫泆窺乎作者之情兼之觸類旁通依約風人之㫖苟其刻舟求劒必至捫燭扣槃以此知後儒判鄭衛刺奔之詩為淫風小雅陳古之詩為頌美者皆所謂以文害辭以辭害志者也
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徳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徳
虞惇按此一章可以悟説詩之法只於本文添四虚字而詩意曲折透露此聖人立言之妙也昔明道先生善言詩並未嘗章解句釋只轉却一兩字點掇地讀過便教人省悟雖匡鼎解頤不過如此文公詩集註亦有見於此故徃徃於比興之辭但就本文添一二字不别加訓釋於關雎首章殷其靁三章之類皆涵泳唱嘆最得詩㫖他如鄭風揚之水則不流束楚矣終鮮兄弟則維予與女矣秦風山則有苞櫟矣隰則有六駁矣未見君子則心靡樂矣唐風園有桃則其實之殽矣心有則我歌且謡矣小雅薄言采芑則于彼新田矣方叔涖止則其車三千矣諸如此類但以則字矣字點掇成文而比興之義全無所發明上下文理亦未見貼合是求簡易而失之疎脱去支離而入於顢頇反不如章解句釋之足以旁通而曲暢也竊意漢人箋詁間多穿鑿然亦有精義未可盡舉而廢之學者正湏從此探索引伸觸類乆之優游漸漬怡然渙然自不煩言而觧孟子曰博學而詳説之将以反説約也蓋説詩亦如是矣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已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虞惇按司馬遷有言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聖人固未嘗禁人之好色禁人之怨也小弁之怨至於嗟投兔之不如惡信讒之如醻痛心疾首為之辭而孟子猶以為仁親則夫詩之陳古以刺今主文而譎諫甚者比之為碩䑕斥之為蠻髦無非忠臣志士爱君國激切悲憫不得已之極思而非可以險薄責之悖慢罪之者也後世儒者律以善則稱君過則歸已之義舉凡序之所云陳古刺今者皆易而為頌美之辭不知俞咈原可並施隠犯初無二理義當廹切雖批鱗折檻而不辭勢值顛危即呼天搶地而弗恤苟以将順為得體不原諷刺之本心必将使朝無官司之規野無庶人之謗馴至變涕洟為嘻笑釋憤懣為虚徐君臣父子等於越人之關弓而家國不可問矣聖人所以惡婦寺之忠戒姑息之愛也
禮記子曰溫柔敦厚詩教也
虞惇按詩以溫柔敦厚為教而風雅所陳如新臺鶉奔牆有茨節南山正月民勞板蕩之作皆痛切指陳不少隱諱何也曰詩有婉言之者有直言之者婉言之者辭文㫖逺旁引曲喻言者無罪而聞者足以戒此諫法之所謂諷也直言之者剖心泣血引𥚑折檻不避死亡之誅以冀君之一悟此諫法之所謂直也諷直雖異其歸則同故激切乃見其襆誠而戇直益形其嫵媚忠臣愛君拳拳切至要不失溫柔敦厚之教而已後世歌功頌徳陽奉以聖明令色甘言自同於婦寺以謹默為敦厚以軟美為溫柔臣謟君驕家淪國䘮嗚呼此固家父凡伯召穆公之罪人也
荀卿子曰詩者中聲之所止也
司馬遷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
班固曰成康没而頌聲寝王澤竭而詩不作
讀詩質疑卷首四
<經部,詩類,讀詩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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