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汙吏傳

民國·佚名


◎明珠 明珠,字納蘭,於康熙戊午迄戊辰,十餘年間,權勢最盛。是時鎮定三藩, 幹戈將靖,明珠為滿首相,與漢首相杜定德等同盡贊襄之力,故世祖恩眷頗優。 嘗以禦書大軸賜之曰:「朕萬歲餘暇,留心經史,時取古人墨跡臨摹,雖好慕不 衰,然未窺其堂奧,歲月既深,偶成卷軸。卿等佐理勤勞,朝夕問對。因思古之 君臣,美惡皆可相勸,故以平日所書者賜卿,方將勉所未逮,非謂書法已工也。」 又於壬戌上元節,因海內乂安,時當令序,特宴大小臣工於乾清宮,賦詩紀盛, 明珠亦與焉。次年上元節,復賜宴,且獲賞馬匹。甲子冬,世祖初下江南,明珠 為扈從,凡蘇州之虎丘、鎮江之金山、江寧之雨花臺,皆為蹤跡所至,故其遺聞 軼事,江南人猶有能道之者。 蓋明珠之為人也。性狡猾,貌慈善。見人輒用甘語柔顏,以鉤探其衷曲,當 時為所籠絡者不鮮,滿臣如佛倫、葛思泰、傅塔臘、席珠,漢臣如余國柱、李之 芳、熊一瀟等,皆是也。其納賄之鐵證:凡督撫等官出缺,必托人輾轉販賣,滿 其欲壑而後止。故督撫等官愈剝削,而小民愈困苦矣。又康熙二十三年,學道報 滿後,應升學道之人,率往論價,九卿選擇時,必承明珠之風,任意派缺,缺皆 預定,由是學道亦多端取賄,士風文教為之墮地矣。顧明珠之貪婪如是,世祖未 嘗不知之,曾語珠曰:「居官清廉,如於成龍者甚少。全才未易得,但能於性理 一書,稍加觀覽,則愧怍之處甚多。雖不能全依此書以行。亦宜勉強研求,明晰 理義。」蓋因其嗜利無饜,故言於成龍以勵之也。惟明珠卒不悟,未幾,言官郭 彈劾之,遂罷大學士職。 或曰:明珠雖以賄罷,而生平馭下極嚴,以故手操政柄時,凡屬家奴,無敢 為城狐社鼠之行者。其法,廣置田產,命諸奴分主之,厚加賞賚,使人人自足, 而嚴禁其幹預外事。又立主家長一人,綜理家政,諸奴有不法者,許主家長立斃 杖下,即幸免而被逐,亦無他人敢容留者,曰「伊於明府尚不能存,況他處乎?」 故其下皆戢戢奉法惟謹。明珠之後嗣,嘗以奕世富豪,為滿洲世家冠。至裔孫成 安,因忤和┞(原文如此,疑為「珅」)坐法,籍沒,所庋珍寶,有為天府所無者。 世人以此事證《紅樓夢》一書為演明珠之家事,則誤矣。蓋成安籍沒時,距明珠 執政已及百年,其時代迥不合也。 ◎和┞(原文如此,疑為「珅」,下同) 和┞,籍隸滿洲正紅旗,以官學生至鑾儀衛當差,為舁禦轎者。會高宗將出, 倉猝求黃蓋不得。高宗雲:「是誰之過歟?」各員瞠目相向,不知所措。和┞應 聲曰:「典守者不得辭其責。」高宗見其儀度俊雅,聲音清脆,乃曰:「若輩中 安得有此解人?」問其出身,則官學生也。 和┞雖學問淺薄,而四子、《五經》,則尚能記憶。於舁轎行走時,高宗詳 為詢問,凡所答,俱不謬,遂派總管儀仗,升為侍衛,擢副都統,尋遷侍郎,在 軍機大臣上行走,專寵用事。旋由尚書授大學士。蓋自乾隆四十二三年以後,向 用益專,其子豐紳殷德,復偕尚公主,而權勢愈薰灼矣。 和┞性貪黷,征求貨賄,皇皇如不及。各省督撫、司道,畏其傾陷,不敢不 輦貨權門,以為奧援之結。雖是時阿桂以元勛上公為樞府領袖,然十余年中,恒 奉命赴各省,或治河,或賑災,或查案,南北奔馳無虛日,和┞得潛移政柄,行 文外省。凡有折奏,並令具副封,先白軍機處。專政既久,吏風益壞,釀成川楚 教徒之變。和┞復任意稽查軍報,並令各路統軍將帥虛張功級,以邀獎敘,而己 亦得晉封公爵。且於核算報銷,嚴索重賄,以致將帥不能不侵克軍餉,教徒且愈 剿愈多,幾有不可收拾之勢。 嘉慶四年春,高宗殂,和┞被言路廣興王愈孫等列款糾參。越五日,即奪職 下獄。又十日,賜自盡。厥後查抄家產,由定親王綿恩奏呈,查出朝珠一掛。仁 宗閱之,謂正珠,朝珠,為乘輿服用珍物,豈臣下所應收藏?深為駭異。據奏稱 曾詢之和┞家人,供稱和┞日間不敢帶用,往往於燈下無人私自懸掛,臨鏡徘徊, 對影談笑,其語言聲息低,即家人亦不得聞悉等語。此種情況,竟有謀為不軌之 意。若此事敗露於正月十八日以前,即不淩遲處死,亦當予以大辟。今已賜自盡, 幸逃顯戮,姑免磔屍。伊子豐紳殷德著革去伯爵,賞散秩大臣銜,當差行走。綿 恩等能細心查出,使和┞逆跡不至掩覆,辦理甚為認真,均著交部議敘。未幾, 廣興由給事中擢左副都史,旌其糾勘和┞之功也。 和┞伏誅時,諭旨謂其私取大內寶物,此實錄也。當孫士毅(謚文靖)歸自 安南,待漏宮門外,與和┞相值。┞問曰:公所持何物?士毅曰:一鼻煙壺耳。 索視之,則明珠一顆,大如雀卵,為雕琢而成者。┞贊不絕口,曰:以此見惠, 可乎?士毅曰:昨已奏聞矣,少選,即當進呈,奈何?┞微哂曰:與公戲耳,公 何見小若是。閱數日,┞相遇直廬,和┞語士毅:昨亦得一珠壺,不知視公所進 奉者為若何?持示士毅,即前日物也。士毅方謂由大內轉頒,徐察之,實無其事。 乃知和┞出入宮禁,遇所好者,徑攜之出,不復關白也。其得寵之專如此。 宮中某處陳設有碧玉盤,徑尺許,高宗所鐘愛者。一日,為七阿哥所碎,其 弟成親王曰:盍謀諸和┞,必有以策之。於是同詣┞,述其事。┞故作難色曰: 此物豈人間所有?吾其奈之何。七阿哥益擢,失聲哭,成邸知┞意所在,因招至 僻處,與耳語良久,┞乃許之。謂七阿哥曰:姑歸而謀之,成否未可必,明日當 於某處相見也。及期往,┞已先在,出一盤相示,色澤尚在所碎者上,而徑乃至 尺五寸許。成邸兄弟感謝┞不置,乃知四方進物,上者先入┞第,次者始入宮也。 江蘇吳縣有石遠梅者,業販珠,恒懷一小篋,錦囊裹,赤金為丸。破之, 則大珠藏焉,重者一粒值二萬金,次者值萬金,最輕者猶值八千金。士大夫爭贖 之,惟恐不得。問所用,則曰:將以獻和中堂也。中堂每晨起,恒服珠,故心竅 通明,過目即記,雖一日之內,諸務紛沓,而胸中了了,不少遺忘。珠之舊者與 穿孔者,服之,皆無效。故海上采珠之人,不憚風濤。今日百貨,無如此物之奇 昂者也。 ◎富勒渾 世皆稱旗人無廉恥,恒為劫盜以掠人物,或為娼婦以誘人財,蓋由八旗生計 日蹙使然耳。觀禮親王《嘯亭雜錄》雲:「近日王室蕃衍,入仕者少,食指繁多, 每患貧窶,為不法之事,累見奏牘。」嘻!宗室猶如此,而非宗室者更可知矣。 然未有始為顯宦,終為乞丐者;有之,自富勒渾始。 富勒渾,旗人也,乾、嘉之際,任某省制府時,僮仆姬侍服飾飲食好玩之物, 日費不貲。及和┞敗,制府亦牽累罷官,居京師數年,窮窶不堪,至乞食市上。 王公貴人,皆嚴絕之,惟大興朱文正公戒閽人勿卻,每旬日必一至,文正輒手 持青蚨二百贈之。一日,制軍又至,適書室無人,遂竊取小鏡懷之而出。值室之 仆人,遍索不得,乃問他仆,他仆喧言制軍頃實來此。文正命勿索,且戒勿聲, 如再至者,惟伺候侍茶,毋令獨在室中而已。或曰:「人生實難,古人奢侈逾度, 勢窮則死。」若富勒渾之壽,不如其速死也,尚茍延殘喘何為哉? ◎牛鑒 牛鑒於道光戊戌(十八年)五月以服闋為江蘇布政使,己亥(十九年)六月 擢河南巡撫,辛丑(二十一年)九月又升兩江總督,二三年間,官階疊晉,勢位 崇隆,而其貪財誤國之罪,亦於是時始。 蓋英人義律,以要索香港不成,於南洋沿海岸一帶,已大肆騷擾,陷廣東之 虎門,而關天培等陣亡,陷浙江之定海,而葛雲飛等陣亡。所恃者長江下遊之寶 山,或能善為籌防,聊以固我圉耳。乃至壬寅(二十二年)四月,駐守吳淞口之 淞江提督陳化成聞乍浦失守,江浙騷然,飛告牛鑒,請益兵,以資嚴備。時牛鑒 駐師上海,答言有河南、徐州、江寧兵三千,藤牌八百,陳提督遂恃以無恐。迨 五月初旬,英艦由外洋探水而入,牛鑒方自滬至淞,見之,作驚疑狀。陳提督亟 慰藉曰:「毋恐,外洋所恃,不過槍炮。某經歷海洋五十年,此身在炮彈中入死 出生者屢矣。今日火攻,頗有把握,願以身當之。茍得挫其鋒,援兵一鼓而進, 英兵不足平也。」牛鑒意稍定。次日,英艦果入口,陳提督麾令開炮,首擊沈其 火藥艦一,又中其象鼻頭桅之戰艦三,斃其兵凡三百余。英艦勢卻,繞出小沙背。 適牛鑒統兵赴較場,軍士皆呼躍,戰益奮。須臾,英司令官由桅頂了見牛鑒輿, 突飛炮註攻,逐其左右隊而擊之。徐州兵先潰,河南參將陳平川遂以藤牌八百擁 牛鑒回城。牛鑒棄冠遁走,令一卒坐其輿,偽為制軍狀。英兵遂登陸,繞東炮臺 而西。時守備韋印福等守西炮臺,力死戰。陳提督見軍無後援,撫膺頓足曰: 「垂成之功,敗於一旦,制使殺我矣!」遂中彈,噴血死,是時江浙士民為之謠 曰:「一戰甬江口,督臣死,提臣走(督臣謂裕謙,提臣謂余步雲)。再戰吳淞 口,提臣死,督臣走(提臣謂陳化成,督臣謂牛鑒)。」蓋醜牛鑒之不如裕謙也 (陳化成死後殮於嘉定之關帝廟)。 英兵既陷吳淞,乘勝溯長江而上,復陷京口(鎮江之舊名),駐防旗人,無 男女少長皆被屠,遂逼金陵之下關。此六月間事也。時牛鑒方自滬逃回,沿江告 警,一日數驚。牛鑒不謀江上之守,惟假危言以脅朝廷。觀其奏詞謂形勢萬分危 急,呼吸即成事端。既鋪張鐘山架炮之事,又言事若不成,即遣人前挖高家堰。 道聽之語,不知傳自何人,而任意指稱,以效腐鼠之嚇。牛鑒之罪,上通於天矣。 迨白門和議既成,耆英、伊裏布皆署名,獨牛鑒屏不與,其故不可深長思耶? 世稱牛鑒甫至上海時,即有為英人作說客者許酬以重金,而撤邑淞之防,牛 鑒密允之,惟懼為陳化成所覺,故佯出視師。及見炮彈逼近坐輿,乃亟走。當時 雖有百陳化成且無能為力,而況僅一陳化成乎?及英艦既抵觀音門,將士等猶憤 憤請決一戰。牛鑒止之曰:「虎須未可捋也。」洎乎廷旨令耆英由浙赴寧,商議 和約。牛鑒惟引領東望,日遣人探問耆相到未,蓋其心已沈溺於間金中,而封疆 重事,已置之度外矣。語雲:「貪人敗類」,殆牛鑒之謂歟? 厥後文宗但責其毫無準備,糜餉勞師,褫其職,置之法,而不及於賄,故後 人無知其貪者(牛鑒自寶山逃至嘉定,其仆從尚多,曾向嘉定人言牛鑒得贓事甚 詳)。 ◎崇勛 崇勛,清光緒初都察院左副都禦史也。受任未久,即人言藉藉,有謂其凡遇 城坊諸事,多所幹預者;有謂其於城坊公事,每喚司坊官到其私宅授意者;並有 令司坊官將所托之事轉達巡城禦史,經巡城禦史拒絕者。空穴來風,非同市虎, 崇勛之請托幹求,其不職可概見矣。 雖然,以貧苦旗廝一躍而列諸臺諫,安得不嗜利?既嗜利矣,安得不幹預外 事?此殆居京之旗人所同然,不必專責崇勛也。惟有一事,為他人所不屑為,而 崇勛竟顏為之,不顧旁觀之齒冷者,則如為開張之店鋪掛紅事。 蓋正陽門外之鮮魚口,亦一熱鬧處也。有某巨商,創永順乾洋貨鋪於此,崇 勛知之,謬與殷勤,於是永順乾之匾額招牌皆為崇勛書,見者已斥為不類。迨光 緒七年時,永順乾開張之第一日,崇勛為之褂紅矣;有頃,又往賀喜張羅矣。以 風憲大臣而甘儕於商肆,臺班掃地,實自崇勛始焉。 時有給事中鄧承修者,性亢爽,尤敢言,見崇勛之所為,心實恥之,乃臚舉 其卑鄙之狀陳於朝廷。因命廣壽、閻敬銘按之。得實,遂褫其職,以為不守臺綱 春戒。 ◎奎俊 水旱偏災,何處蔑有?災告,則督撫以下各官急籌款以賑之,甚則國家發帑 開捐以賑之,所以重民命也。食賑者,類皆極貧之民與乞丐等耳。稍好,糶之而 已。夫稍好尚不食賑,豈有以總督大員而食賑者乎?有之,則自奎俊始。奎俊之 督川也,以成都知府阿麟為鷹犬,多行不義,陰濟其貪。馴至吏治不修,釀成拳 匪巨患。迨壬寅秋,開缺回京,食賑銀至五千兩,派船價銀五千兩,而貪乃顯著。 先是,光緒戊戌、己亥間,山東大災,天下奉旨籌賑,四川官紳集捐甚巨,其時 賑款解司,不收入庫,皆交山西巨商蔚長厚代收,除匯往山東外,存賑款六千數 百兩。奎俊將啟行,數以己之貧苦狀告新任川督及藩臬兩司。臬司曹穗,奎俊之 私人也,與藩司員鳳林、藩幕賓沈蔭余商之,乃提山東賑款五千兩作為新任川督 司道等之贐儀,又令成都、華陽兩首縣,函派沿江自彭山至巫山二十州縣共出船 價五千兩,合成萬金,以與奎俊,奎俊笑納焉。由是人鹹知奎俊之貪,且於其握 督篆時,陽令阿麟為首府,陰實恃為爪牙之故,益昭然若揭矣。雖然,曹穗等之 提山東賑款也,其計亦甚巧,先於西商協同慶借紅票銀贈行,後於蔚長厚撥賑款 銀還之,即其派州縣船價也,不用藩臬出名,而令兩首縣一方函派,一方墊送, 以為如是則彌縫無跡,當不復有發其覆者。豈知借紅票、提賑款有簿可稽,派船 款、收銀兩有函可證,此斷難一手掩天下人耳目也。自庚子以後,海內困窮,半 由頑固疆臣釀成巨患、賠賞兵費所致。乃奎俊既釀巨患,又吞賑款,可謂貪饞無 恥之尤矣。 ◎崇禮 崇禮本姓蔣,由郎中賄充粵海關監督,缺之肥者也。期將滿,肆其夤緣手段, 得連任,括銀數百萬兩(其仆王姓且擁資數十萬,其主可知)回京。數遷,得大 拜。其居處之宏麗,都中人皆見之。 光緒庚子,北方拳亂作,聯軍入京師。崇禮之宅,為奧軍所據。崇禮不敢出 都,日在宅之後院哭泣,目盡腫,其心不獨以鵲巢鳩占為憂,蓋恐楚人一炬,可 憐焦土故耳。 已而和議成,兩宮返,崇禮居然以臨難不逃,獲宮眷頗優,旋以予誥大學士 卒。予謚文恪,入祀賢良祠。某日,行入祠典禮,世續、榮慶、載濤、載摟鹹與 其役,觀者至為之嘖嘖稱異不置。然跡崇禮一生事業,他無所長,惟善搜括,粵 人謚之曰「貪夫」,如清廷祀之為「賢良」,此當時之為大臣者,所以日奉崇禮 為師,而國亦幾於不可救也。 ◎瑞洵 瑞洵曾充駐藏大臣,不能得藏眾心,英人多鄙夷之。旋以贓敗,革職,寓居 京師之得勝門內,擁多金,挾美姬,泰如也。 諸姬中有玉燕者,最幼而最寵,其母王李氏旦夕入瑞宅,名為探女,實則銷 納贓物,與門者賄通,已非一日,而瑞洵不知也。無何,王李氏與門者不諧。某 日,氏自內出,門者搜之,得股票字畫等物,稟於瑞洵,指為私竊。瑞洵命拘至 內城警廳幽之。事為玉燕聞,大發雌威,批瑞洵頰,哭詈曰:「何物老糊塗,敢 指吾母為竊!是區區者,余畀之也。汝既送彼至廳,吾亦從此逝矣!」披發曳衣 出。瑞洵懼,跪而留之。怒未已,瑞洵又呼告密之門者至,痛扌失之,按其項作 叩頭伏罪狀。別傳一門者令至廳出王李氏於獄,車載以歸,事始寢。語雲:「貨 悖而入者,亦悖而出。」瑞洵必遇玉燕,則贓物始可銷亡,亦此理歟? ◎剛毅 剛毅一生,外任封疆,內入軍機,主眷優隆,一時罕見,卒以拳亂之事,列 入罪魁。其行事為世人所知,予故不傳,獨誌其軼事焉。 自甲午戰後,賠款大增,財政奇絀。榮祿一意練兵,苦軍需之無所出也,密 奏派剛毅赴兩江、兩湖、兩廣、閩、浙等省大肆搜括,除常款外,無公私悉取之, 歲得千數百萬,海內騷然。 雖然,此猶托為公家所取者耳。而飽入私囊者,乃不可勝數。蓋回京之時, 箱籠等物,至數千件。道旁觀者皆曰:「此中悉累累黃白物也。」其貪鄙無恥蓋 如此。 方由京南下也,正在戊戌政變後,是時各省所設公私學堂,皆由熱心興學者 組織而成。惟剛毅以仇視康梁之故,凡見學中有跡近新黨者,務摧鋤之,不遺余 力。車轍所至,弦誦寂然,豪傑為之奪氣。其頑固不化又如此。 尤可笑者,張之洞時任江督,剛毅至,南皮延入花廳。升座,與談論,剛毅 方口若懸河,吐其胸中之腐氣,而南皮已鼾聲大作矣。在春秋高者類如此,而剛 毅以為侮己也。誓報之。故復命時,備言南皮老憊不任事狀,蓋猶廉頗「三遺矢」 之意耳。由是罷南皮江督職,又不令赴鄂督任。蓋恩眷之衰者凡幾年。 至剛毅在軍機時,適四川奏報剿番獲勝。一折中有「追奔逐北」一句,剛毅 覽之,拍案大怒,謂川督非胸無宿墨者,何荒謬至此,奏折可任意錯誤耶?擬請 傳旨申飭。眾詫而問之,則曰:此必「逐奔追比」之訛。蓋因番人奔逃,逐而獲 之,追比其往時掠得漢人之物耳。若作「逐北」,則安知奔者之不向東、向西、 向南,而獨向北耶。常熟翁同解時未出軍機,忍笑為解其義,剛毅終搖首不為然。 嘻,滿人識字本有限,然未有不學無術如剛毅之甚者。以是人而躋顯要,其不憒 事者幾希。 ◎蘇元春 蘇元春,武職中之貪者也。為廣西提督時,恒孳孳於滇之鹽井、粵之鹽田、 湘桂之田畝房屋,若軍事如何,有所不暇計者。迨光緒壬寅、辛卯間,廣西之亂 作,而元春乃不免於罪。 初,駐於龍州之軍凡二十五營,營各五百,統計萬二千五百人,歲糜餉五千 余萬金,以邊防重要,清廷亦不之惜也。迨元春至,遂以缺額克餉,為自飽私囊 計。饑軍乏食,有脫巾狂噪勢甚洶洶者。元春無以應之,則潛令恃打單而生活, 而廣西益以多盜聞。 盜之起也,始猶明火執仗,繼則白晝橫行,其穿軍衣者不可勝數。匪黨知其 治軍無狀,於是以饑荒為藉口,而亂亦從此興矣。 雖然,發難之初,亦僅零星小股,非有金田洪、楊之胸懷大誌者也。設握兵 之臣迅撲滅之,亦甚易易。惟元春以克餉之故,不得不縱兵;以縱兵之故,不得 不庇匪,遂使禍作於邊軍。毒流於全省,兵匪既無所分,剿撫兩難得力。周樹模 聞而劾之,清廷令岑春煊嚴查,廉得其實,始革元春職。旋又械至京師,欲誅之, 法人為之請求,乃處禁錮。 ◎慶寬 慶寬,本名趙小山,幼即研究畫術。及長,益工,嘗繪《頤和園全圖》,為 醇賢親王奕訁所賞,即進獻孝欽後,後亦以為美,賞給二品頂戴,與管幼安之 繪孝欽相而得獎同。 已而投旗籍,以郎中司柴炭庫。故事,每交冬令,內監俱向司庫者索柴炭以 禦寒,至是,循例向慶寬索。慶寬靳不與,群譖之於德宗前,又授意某禦史列款 糾參。慶寬懼,浼人說項。內監知其多金,必欲獻三十萬方寢事。慶寬無策,而 革職查抄之旨下矣。是時,慶寬以吝小費而興大禍,自分必入囹圄,被永棄,乃 哀求於某相。某相頷之,乃入請於德宗,謂慶寬為醇賢親王賞識之人,父功之, 子罪之,毋乃不可乎?且彼實無大罪也。德宗以朝旨已出,萬難收回成命,乃許 為徐圖之。 未幾,慶寬以極意夤緣得復職,出任江西鹽法道。江西為著名產瓷地,慶寬 至此未久,即遣人采購瓷品多種,價值約十余萬金,運入京華,分贈於邸第相府, 以為酬勞之具。慶寬之為人也,小有才,善運動,喜逢迎,都人士類能道之。第 觀其躓而復起,概可見已。 ◎貽谷 貽谷工心計,善殖財,家本素封,光緒壬寅、癸卯間,為綏遠城將軍,兼督 辦墾務大臣。嘗以能為蒙旗開辟利源自負,故其擴充辦法之奏詞,有曰:「清舊 墾,招新墾,恤蒙艱,定限期,籌經費,預儲備」者,羅陳二千余言,聽之,真 若可信。迨為歸化城副都統,文哲琿彈劾其敗壞邊局,欺朦取巧,蒙民怨恨狀, 而貽谷之貪殘始盡情畢露。蓋清廷之放墾於蒙地也,意在開荒備邊,非攘奪蒙民 之地而圖其利。乃自貽谷既視為利藪,凡藩部邊民大局,悉置不顧,惟日用斌儀、 景礻是、通泰等諸小人,苛索巧取,以官地墾局,而假立公司之名,輾轉漁利, 飽其私囊,於是墾局之名譽墮地。不寧惟是,有丹丕爾者,內蒙古之臺吉也,貽 谷既縱兵焚殺其一家五命,復羅織成獄,以丹丕爾置諸重辟。狼心毒手,世無其 倫。且又需索蒙旗,扣留荒價,揀放官缺,批索銀兩,開設店鋪,與民爭利,剝 扣兵餉,幾激成變,此皆貽谷貪殘之實事也。顧發覺以後,查辦之鹿傳霖紹英, 既廉得其實,山西巡撫寶復奉命派員至綏遠,收取公司之私產,店鋪之貨物, 以備抵浮收蒙民及報銷不實之數百萬金。按諸國法,非將貽谷誅戮之,亦當永錮 獄中,以為天下後世之貪殘者戒。不意羈紲僅三年,而於宣統辛亥春,喧傳貽谷 有出獄事。 或曰,貽谷之出獄,郭祥林之力也。祥林本一伶工,往來貽谷宅有年,盡悉 其家事,嗣見貽谷被羈久,終不免於一死,遂為之運動權要,以開一線生機。及 貽谷出獄後,不念其生我之恩,反以串入劫財為言,而下祥林於獄。要之,祥林 之果否劫財,亦為一時疑案。惟貽谷既負贓而出狴犴,復抗旨而敢逗留,明系出 於賄賂之力無疑也。嘻!目無國法之一貽谷如此,無數之貽谷,遂接踵而起,宗 社安得不墟哉! ◎焦滇 焦滇原籍山西,其父賈於南時所生,故名曰之滇,昆池其字也。性閽弱, 寡廉恥,一見即知其非佳士。光緒乙巳八月,山西陸軍學堂考選出洋學生,滇亦 與其列,乃派送至日本,由駐日公使保送入振武學校。卒業後,以私通旅館女 (此女姓松本,名鈴子,其父名松,居東京王子町一百四十二番地,日本對清實 業家男爵澀澤榮一氏之花匠也。其妹榮子,為王子制工社會之女工。焦滇與此女 通後,生一子,時山西同鄉以人言嘖嘖,名譽攸關,乃勸作為正妻),不願升入 士官學校(因陸軍士官學生,不能在外留宿),乞監督改送測量學校。焦滇固深 於算學者,遂得優等卒業。厥後,由同學陳錦章介紹赴奉天,充東三省測量總局 科員,同事均無不識之。惟焦滇漢文稍通,故往來密函,均出其手。 焦滇由日本瀕行時,曾寓陸軍省勛章局官陸軍大尉某日人家約半月,及為東 三省測量總局科員後,某日人托其代覓東三省詳細地圖,並函催其迅為之。焦滇 即函覆雲:「去歲所言者,現已略具端倪。惟長春地圖,正在修理之際。其他地 圖,不日亦可告竣。」並談及東省時局及東督把持政策,洋洋數千言,遣人送至 講武堂某日人處。某日人適外出,由督隊官代收。嗣因信紙過多,私啟閱視,大 驚駭,隨將原函交講武堂劉總辦核奪。劉以此事關系重大,又須保守秘密,隨至 督練處請示辦法,並將原函呈閱。參議劉一清閱畢,大震怒,紿焦滇至督練處, 追詢此事。焦滇始猶堅不承認,劉將原函宣讀之,焦滇即變色,隨由管雲臣總辦 令下於獄,而親赴錫督處請示辦法。聞焦滇在獄中,有絕命詞數首雲:「悔覓封 侯絕塞邊,燕京西望恨綿綿。而今何處堪埋骨,夢到榆關馬不前。」「吟卷長歌 偶曲肱,依稀兒女笑同衾。窗前鬼卒一聲叱,剩得殘燈半滅明。」「遼海胥濤夜 夜來,靈魂淒絕斷頭臺。將吾恨骨埋東土,東土雖亡骨不灰。」「歷盡風波數十 年,飄蓬斷梗幾辛艱。沈陽偶印泥爪跡,禍變無端降自天。」「宴罷歸來笑語嬉, 嬌妻稚子一慶圍。鵑啼驚破鴛鴦夢,誰識今朝訣別時。」「陰風冷雪逼寒衾,巡 更窗前叱咤聲。項羽歌殘垓下曲,囚人永夜衛兵營。」 嗣錫良以事關泄漏軍情,關系頗大,一面飛咨陸軍部請示,一面劄交特別審 判廳嚴訊。旋經軍法會議,研訊確實情形,錄供呈由錫良咨部,請示定罪。旋得 部覆,準就地正法,正法之後,日婦將其所有盡行捆載,攜帶其子飄然而去。仆 人吳玉昆哀求某總辦賞給葬費銀二十元,縫其首級,葬於山西廟後義冢,率同焦 滇五歲子亞江、三歲女英兒痛哭墳前。事後,張人駿暨江南軍界曾請將焦滇之身 裝於玻璃藥水瓶內解至上海,陳列博物院,以供眾人瀏覽,且藉以寒賣國奴之膽 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