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污吏传

民国·佚名


◎明珠 明珠,字纳兰,于康熙戊午迄戊辰,十馀年间,权势最盛。是时镇定三藩, 干戈将靖,明珠为满首相,与汉首相杜定德等同尽赞襄之力,故世祖恩眷颇优。 尝以御书大轴赐之曰:“朕万岁馀暇,留心经史,时取古人墨迹临摹,虽好慕不 衰,然未窥其堂奥,岁月既深,偶成卷轴。卿等佐理勤劳,朝夕问对。因思古之 君臣,美恶皆可相劝,故以平日所书者赐卿,方将勉所未逮,非谓书法已工也。” 又于壬戌上元节,因海内乂安,时当令序,特宴大小臣工于乾清宫,赋诗纪盛, 明珠亦与焉。次年上元节,复赐宴,且获赏马匹。甲子冬,世祖初下江南,明珠 为扈从,凡苏州之虎丘、镇江之金山、江宁之雨花台,皆为踪迹所至,故其遗闻 轶事,江南人犹有能道之者。 盖明珠之为人也。性狡猾,貌慈善。见人辄用甘语柔颜,以钩探其衷曲,当 时为所笼络者不鲜,满臣如佛伦、葛思泰、傅塔腊、席珠,汉臣如余国柱、李之 芳、熊一潇等,皆是也。其纳贿之铁证:凡督抚等官出缺,必托人辗转贩卖,满 其欲壑而后止。故督抚等官愈剥削,而小民愈困苦矣。又康熙二十三年,学道报 满后,应升学道之人,率往论价,九卿选择时,必承明珠之风,任意派缺,缺皆 预定,由是学道亦多端取贿,士风文教为之堕地矣。顾明珠之贪婪如是,世祖未 尝不知之,曾语珠曰:“居官清廉,如于成龙者甚少。全才未易得,但能于性理 一书,稍加观览,则愧怍之处甚多。虽不能全依此书以行。亦宜勉强研求,明晰 理义。”盖因其嗜利无餍,故言于成龙以励之也。惟明珠卒不悟,未几,言官郭 弹劾之,遂罢大学士职。 或曰:明珠虽以贿罢,而生平驭下极严,以故手操政柄时,凡属家奴,无敢 为城狐社鼠之行者。其法,广置田产,命诸奴分主之,厚加赏赉,使人人自足, 而严禁其干预外事。又立主家长一人,综理家政,诸奴有不法者,许主家长立毙 杖下,即幸免而被逐,亦无他人敢容留者,曰“伊于明府尚不能存,况他处乎?” 故其下皆戢戢奉法惟谨。明珠之后嗣,尝以奕世富豪,为满洲世家冠。至裔孙成 安,因忤和┞(原文如此,疑为“珅”)坐法,籍没,所庋珍宝,有为天府所无者。 世人以此事证《红楼梦》一书为演明珠之家事,则误矣。盖成安籍没时,距明珠 执政已及百年,其时代迥不合也。 ◎和┞(原文如此,疑为“珅”,下同) 和┞,籍隶满洲正红旗,以官学生至銮仪卫当差,为舁御轿者。会高宗将出, 仓猝求黄盖不得。高宗云:“是谁之过欤?”各员瞠目相向,不知所措。和┞应 声曰:“典守者不得辞其责。”高宗见其仪度俊雅,声音清脆,乃曰:“若辈中 安得有此解人?”问其出身,则官学生也。 和┞虽学问浅薄,而四子、《五经》,则尚能记忆。于舁轿行走时,高宗详 为询问,凡所答,俱不谬,遂派总管仪仗,升为侍卫,擢副都统,寻迁侍郎,在 军机大臣上行走,专宠用事。旋由尚书授大学士。盖自乾隆四十二三年以后,向 用益专,其子丰绅殷德,复偕尚公主,而权势愈薰灼矣。 和┞性贪黩,征求货贿,皇皇如不及。各省督抚、司道,畏其倾陷,不敢不 辇货权门,以为奥援之结。虽是时阿桂以元勋上公为枢府领袖,然十余年中,恒 奉命赴各省,或治河,或赈灾,或查案,南北奔驰无虚日,和┞得潜移政柄,行 文外省。凡有折奏,并令具副封,先白军机处。专政既久,吏风益坏,酿成川楚 教徒之变。和┞复任意稽查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张功级,以邀奖叙,而己 亦得晋封公爵。且于核算报销,严索重贿,以致将帅不能不侵克军饷,教徒且愈 剿愈多,几有不可收拾之势。 嘉庆四年春,高宗殂,和┞被言路广兴王愈孙等列款纠参。越五日,即夺职 下狱。又十日,赐自尽。厥后查抄家产,由定亲王绵恩奏呈,查出朝珠一挂。仁 宗阅之,谓正珠,朝珠,为乘舆服用珍物,岂臣下所应收藏?深为骇异。据奏称 曾询之和┞家人,供称和┞日间不敢带用,往往于灯下无人私自悬挂,临镜徘徊, 对影谈笑,其语言声息低,即家人亦不得闻悉等语。此种情况,竟有谋为不轨之 意。若此事败露于正月十八日以前,即不凌迟处死,亦当予以大辟。今已赐自尽, 幸逃显戮,姑免磔尸。伊子丰绅殷德著革去伯爵,赏散秩大臣衔,当差行走。绵 恩等能细心查出,使和┞逆迹不至掩覆,办理甚为认真,均著交部议叙。未几, 广兴由给事中擢左副都史,旌其纠勘和┞之功也。 和┞伏诛时,谕旨谓其私取大内宝物,此实录也。当孙士毅(谥文靖)归自 安南,待漏宫门外,与和┞相值。┞问曰:公所持何物?士毅曰:一鼻烟壶耳。 索视之,则明珠一颗,大如雀卵,为雕琢而成者。┞赞不绝口,曰:以此见惠, 可乎?士毅曰:昨已奏闻矣,少选,即当进呈,奈何?┞微哂曰:与公戏耳,公 何见小若是。阅数日,┞相遇直庐,和┞语士毅:昨亦得一珠壶,不知视公所进 奉者为若何?持示士毅,即前日物也。士毅方谓由大内转颁,徐察之,实无其事。 乃知和┞出入宫禁,遇所好者,径携之出,不复关白也。其得宠之专如此。 宫中某处陈设有碧玉盘,径尺许,高宗所钟爱者。一日,为七阿哥所碎,其 弟成亲王曰:盍谋诸和┞,必有以策之。于是同诣┞,述其事。┞故作难色曰: 此物岂人间所有?吾其奈之何。七阿哥益擢,失声哭,成邸知┞意所在,因招至 僻处,与耳语良久,┞乃许之。谓七阿哥曰:姑归而谋之,成否未可必,明日当 于某处相见也。及期往,┞已先在,出一盘相示,色泽尚在所碎者上,而径乃至 尺五寸许。成邸兄弟感谢┞不置,乃知四方进物,上者先入┞第,次者始入宫也。 江苏吴县有石远梅者,业贩珠,恒怀一小箧,锦囊裹,赤金为丸。破之, 则大珠藏焉,重者一粒值二万金,次者值万金,最轻者犹值八千金。士大夫争赎 之,惟恐不得。问所用,则曰:将以献和中堂也。中堂每晨起,恒服珠,故心窍 通明,过目即记,虽一日之内,诸务纷沓,而胸中了了,不少遗忘。珠之旧者与 穿孔者,服之,皆无效。故海上采珠之人,不惮风涛。今日百货,无如此物之奇 昂者也。 ◎富勒浑 世皆称旗人无廉耻,恒为劫盗以掠人物,或为娼妇以诱人财,盖由八旗生计 日蹙使然耳。观礼亲王《啸亭杂录》云:“近日王室蕃衍,入仕者少,食指繁多, 每患贫窭,为不法之事,累见奏牍。”嘻!宗室犹如此,而非宗室者更可知矣。 然未有始为显宦,终为乞丐者;有之,自富勒浑始。 富勒浑,旗人也,干、嘉之际,任某省制府时,僮仆姬侍服饰饮食好玩之物, 日费不赀。及和┞败,制府亦牵累罢官,居京师数年,穷窭不堪,至乞食市上。 王公贵人,皆严绝之,惟大兴朱文正公戒阍人勿却,每旬日必一至,文正辄手 持青蚨二百赠之。一日,制军又至,适书室无人,遂窃取小镜怀之而出。值室之 仆人,遍索不得,乃问他仆,他仆喧言制军顷实来此。文正命勿索,且戒勿声, 如再至者,惟伺候侍茶,毋令独在室中而已。或曰:“人生实难,古人奢侈逾度, 势穷则死。”若富勒浑之寿,不如其速死也,尚茍延残喘何为哉? ◎牛鉴 牛鉴于道光戊戌(十八年)五月以服阕为江苏布政使,己亥(十九年)六月 擢河南巡抚,辛丑(二十一年)九月又升两江总督,二三年间,官阶叠晋,势位 崇隆,而其贪财误国之罪,亦于是时始。 盖英人义律,以要索香港不成,于南洋沿海岸一带,已大肆骚扰,陷广东之 虎门,而关天培等阵亡,陷浙江之定海,而葛云飞等阵亡。所恃者长江下游之宝 山,或能善为筹防,聊以固我圉耳。乃至壬寅(二十二年)四月,驻守吴淞口之 淞江提督陈化成闻乍浦失守,江浙骚然,飞告牛鉴,请益兵,以资严备。时牛鉴 驻师上海,答言有河南、徐州、江宁兵三千,藤牌八百,陈提督遂恃以无恐。迨 五月初旬,英舰由外洋探水而入,牛鉴方自沪至淞,见之,作惊疑状。陈提督亟 慰藉曰:“毋恐,外洋所恃,不过枪炮。某经历海洋五十年,此身在炮弹中入死 出生者屡矣。今日火攻,颇有把握,愿以身当之。茍得挫其锋,援兵一鼓而进, 英兵不足平也。”牛鉴意稍定。次日,英舰果入口,陈提督麾令开炮,首击沉其 火药舰一,又中其象鼻头桅之战舰三,毙其兵凡三百余。英舰势却,绕出小沙背。 适牛鉴统兵赴较场,军士皆呼跃,战益奋。须臾,英司令官由桅顶了见牛鉴舆, 突飞炮注攻,逐其左右队而击之。徐州兵先溃,河南参将陈平川遂以藤牌八百拥 牛鉴回城。牛鉴弃冠遁走,令一卒坐其舆,伪为制军状。英兵遂登陆,绕东炮台 而西。时守备韦印福等守西炮台,力死战。陈提督见军无后援,抚膺顿足曰: “垂成之功,败于一旦,制使杀我矣!”遂中弹,喷血死,是时江浙士民为之谣 曰:“一战甬江口,督臣死,提臣走(督臣谓裕谦,提臣谓余步云)。再战吴淞 口,提臣死,督臣走(提臣谓陈化成,督臣谓牛鉴)。”盖丑牛鉴之不如裕谦也 (陈化成死后殓于嘉定之关帝庙)。 英兵既陷吴淞,乘胜溯长江而上,复陷京口(镇江之旧名),驻防旗人,无 男女少长皆被屠,遂逼金陵之下关。此六月间事也。时牛鉴方自沪逃回,沿江告 警,一日数惊。牛鉴不谋江上之守,惟假危言以胁朝廷。观其奏词谓形势万分危 急,呼吸即成事端。既铺张钟山架炮之事,又言事若不成,即遣人前挖高家堰。 道听之语,不知传自何人,而任意指称,以效腐鼠之吓。牛鉴之罪,上通于天矣。 迨白门和议既成,耆英、伊里布皆署名,独牛鉴屏不与,其故不可深长思耶? 世称牛鉴甫至上海时,即有为英人作说客者许酬以重金,而撤邑淞之防,牛 鉴密允之,惟惧为陈化成所觉,故佯出视师。及见炮弹逼近坐舆,乃亟走。当时 虽有百陈化成且无能为力,而况仅一陈化成乎?及英舰既抵观音门,将士等犹愤 愤请决一战。牛鉴止之曰:“虎须未可捋也。”洎乎廷旨令耆英由浙赴宁,商议 和约。牛鉴惟引领东望,日遣人探问耆相到未,盖其心已沈溺于间金中,而封疆 重事,已置之度外矣。语云:“贪人败类”,殆牛鉴之谓欤? 厥后文宗但责其毫无准备,糜饷劳师,褫其职,置之法,而不及于贿,故后 人无知其贪者(牛鉴自宝山逃至嘉定,其仆从尚多,曾向嘉定人言牛鉴得赃事甚 详)。 ◎崇勋 崇勋,清光绪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也。受任未久,即人言藉藉,有谓其凡遇 城坊诸事,多所干预者;有谓其于城坊公事,每唤司坊官到其私宅授意者;并有 令司坊官将所托之事转达巡城御史,经巡城御史拒绝者。空穴来风,非同市虎, 崇勋之请托干求,其不职可概见矣。 虽然,以贫苦旗厮一跃而列诸台谏,安得不嗜利?既嗜利矣,安得不干预外 事?此殆居京之旗人所同然,不必专责崇勋也。惟有一事,为他人所不屑为,而 崇勋竟颜为之,不顾旁观之齿冷者,则如为开张之店铺挂红事。 盖正阳门外之鲜鱼口,亦一热闹处也。有某巨商,创永顺干洋货铺于此,崇 勋知之,谬与殷勤,于是永顺干之匾额招牌皆为崇勋书,见者已斥为不类。迨光 绪七年时,永顺干开张之第一日,崇勋为之褂红矣;有顷,又往贺喜张罗矣。以 风宪大臣而甘侪于商肆,台班扫地,实自崇勋始焉。 时有给事中邓承修者,性亢爽,尤敢言,见崇勋之所为,心实耻之,乃胪举 其卑鄙之状陈于朝廷。因命广寿、阎敬铭按之。得实,遂褫其职,以为不守台纲 春戒。 ◎奎俊 水旱偏灾,何处蔑有?灾告,则督抚以下各官急筹款以赈之,甚则国家发帑 开捐以赈之,所以重民命也。食赈者,类皆极贫之民与乞丐等耳。稍好,粜之而 已。夫稍好尚不食赈,岂有以总督大员而食赈者乎?有之,则自奎俊始。奎俊之 督川也,以成都知府阿麟为鹰犬,多行不义,阴济其贪。驯至吏治不修,酿成拳 匪巨患。迨壬寅秋,开缺回京,食赈银至五千两,派船价银五千两,而贪乃显著。 先是,光绪戊戌、己亥间,山东大灾,天下奉旨筹赈,四川官绅集捐甚巨,其时 赈款解司,不收入库,皆交山西巨商蔚长厚代收,除汇往山东外,存赈款六千数 百两。奎俊将启行,数以己之贫苦状告新任川督及藩臬两司。臬司曹穗,奎俊之 私人也,与藩司员凤林、藩幕宾沈荫余商之,乃提山东赈款五千两作为新任川督 司道等之赆仪,又令成都、华阳两首县,函派沿江自彭山至巫山二十州县共出船 价五千两,合成万金,以与奎俊,奎俊笑纳焉。由是人咸知奎俊之贪,且于其握 督篆时,阳令阿麟为首府,阴实恃为爪牙之故,益昭然若揭矣。虽然,曹穗等之 提山东赈款也,其计亦甚巧,先于西商协同庆借红票银赠行,后于蔚长厚拨赈款 银还之,即其派州县船价也,不用藩臬出名,而令两首县一方函派,一方垫送, 以为如是则弥缝无迹,当不复有发其覆者。岂知借红票、提赈款有簿可稽,派船 款、收银两有函可证,此断难一手掩天下人耳目也。自庚子以后,海内困穷,半 由顽固疆臣酿成巨患、赔赏兵费所致。乃奎俊既酿巨患,又吞赈款,可谓贪馋无 耻之尤矣。 ◎崇礼 崇礼本姓蒋,由郎中贿充粤海关监督,缺之肥者也。期将满,肆其夤缘手段, 得连任,括银数百万两(其仆王姓且拥资数十万,其主可知)回京。数迁,得大 拜。其居处之宏丽,都中人皆见之。 光绪庚子,北方拳乱作,联军入京师。崇礼之宅,为奥军所据。崇礼不敢出 都,日在宅之后院哭泣,目尽肿,其心不独以鹊巢鸠占为忧,盖恐楚人一炬,可 怜焦土故耳。 已而和议成,两宫返,崇礼居然以临难不逃,获宫眷颇优,旋以予诰大学士 卒。予谥文恪,入祀贤良祠。某日,行入祠典礼,世续、荣庆、载涛、载搂咸与 其役,观者至为之啧啧称异不置。然迹崇礼一生事业,他无所长,惟善搜括,粤 人谥之曰“贪夫”,如清廷祀之为“贤良”,此当时之为大臣者,所以日奉崇礼 为师,而国亦几于不可救也。 ◎瑞洵 瑞洵曾充驻藏大臣,不能得藏众心,英人多鄙夷之。旋以赃败,革职,寓居 京师之得胜门内,拥多金,挟美姬,泰如也。 诸姬中有玉燕者,最幼而最宠,其母王李氏旦夕入瑞宅,名为探女,实则销 纳赃物,与门者贿通,已非一日,而瑞洵不知也。无何,王李氏与门者不谐。某 日,氏自内出,门者搜之,得股票字画等物,禀于瑞洵,指为私窃。瑞洵命拘至 内城警厅幽之。事为玉燕闻,大发雌威,批瑞洵颊,哭詈曰:“何物老糊涂,敢 指吾母为窃!是区区者,余畀之也。汝既送彼至厅,吾亦从此逝矣!”披发曳衣 出。瑞洵惧,跪而留之。怒未已,瑞洵又呼告密之门者至,痛扌失之,按其项作 叩头伏罪状。别传一门者令至厅出王李氏于狱,车载以归,事始寝。语云:“货 悖而入者,亦悖而出。”瑞洵必遇玉燕,则赃物始可销亡,亦此理欤? ◎刚毅 刚毅一生,外任封疆,内入军机,主眷优隆,一时罕见,卒以拳乱之事,列 入罪魁。其行事为世人所知,予故不传,独志其轶事焉。 自甲午战后,赔款大增,财政奇绌。荣禄一意练兵,苦军需之无所出也,密 奏派刚毅赴两江、两湖、两广、闽、浙等省大肆搜括,除常款外,无公私悉取之, 岁得千数百万,海内骚然。 虽然,此犹托为公家所取者耳。而饱入私囊者,乃不可胜数。盖回京之时, 箱笼等物,至数千件。道旁观者皆曰:“此中悉累累黄白物也。”其贪鄙无耻盖 如此。 方由京南下也,正在戊戌政变后,是时各省所设公私学堂,皆由热心兴学者 组织而成。惟刚毅以仇视康梁之故,凡见学中有迹近新党者,务摧锄之,不遗余 力。车辙所至,弦诵寂然,豪杰为之夺气。其顽固不化又如此。 尤可笑者,张之洞时任江督,刚毅至,南皮延入花厅。升座,与谈论,刚毅 方口若悬河,吐其胸中之腐气,而南皮已鼾声大作矣。在春秋高者类如此,而刚 毅以为侮己也。誓报之。故复命时,备言南皮老惫不任事状,盖犹廉颇“三遗矢” 之意耳。由是罢南皮江督职,又不令赴鄂督任。盖恩眷之衰者凡几年。 至刚毅在军机时,适四川奏报剿番获胜。一折中有“追奔逐北”一句,刚毅 览之,拍案大怒,谓川督非胸无宿墨者,何荒谬至此,奏折可任意错误耶?拟请 传旨申饬。众诧而问之,则曰:此必“逐奔追比”之讹。盖因番人奔逃,逐而获 之,追比其往时掠得汉人之物耳。若作“逐北”,则安知奔者之不向东、向西、 向南,而独向北耶。常熟翁同解时未出军机,忍笑为解其义,刚毅终摇首不为然。 嘻,满人识字本有限,然未有不学无术如刚毅之甚者。以是人而跻显要,其不愦 事者几希。 ◎苏元春 苏元春,武职中之贪者也。为广西提督时,恒孳孳于滇之盐井、粤之盐田、 湘桂之田亩房屋,若军事如何,有所不暇计者。迨光绪壬寅、辛卯间,广西之乱 作,而元春乃不免于罪。 初,驻于龙州之军凡二十五营,营各五百,统计万二千五百人,岁糜饷五千 余万金,以边防重要,清廷亦不之惜也。迨元春至,遂以缺额克饷,为自饱私囊 计。饥军乏食,有脱巾狂噪势甚汹汹者。元春无以应之,则潜令恃打单而生活, 而广西益以多盗闻。 盗之起也,始犹明火执仗,继则白昼横行,其穿军衣者不可胜数。匪党知其 治军无状,于是以饥荒为借口,而乱亦从此兴矣。 虽然,发难之初,亦仅零星小股,非有金田洪、杨之胸怀大志者也。设握兵 之臣迅扑灭之,亦甚易易。惟元春以克饷之故,不得不纵兵;以纵兵之故,不得 不庇匪,遂使祸作于边军。毒流于全省,兵匪既无所分,剿抚两难得力。周树模 闻而劾之,清廷令岑春煊严查,廉得其实,始革元春职。旋又械至京师,欲诛之, 法人为之请求,乃处禁锢。 ◎庆宽 庆宽,本名赵小山,幼即研究画术。及长,益工,尝绘《颐和园全图》,为 醇贤亲王奕讠所赏,即进献孝钦后,后亦以为美,赏给二品顶戴,与管幼安之 绘孝钦相而得奖同。 已而投旗籍,以郎中司柴炭库。故事,每交冬令,内监俱向司库者索柴炭以 御寒,至是,循例向庆宽索。庆宽靳不与,群谮之于德宗前,又授意某御史列款 纠参。庆宽惧,浼人说项。内监知其多金,必欲献三十万方寝事。庆宽无策,而 革职查抄之旨下矣。是时,庆宽以吝小费而兴大祸,自分必入囹圄,被永弃,乃 哀求于某相。某相颔之,乃入请于德宗,谓庆宽为醇贤亲王赏识之人,父功之, 子罪之,毋乃不可乎?且彼实无大罪也。德宗以朝旨已出,万难收回成命,乃许 为徐图之。 未几,庆宽以极意夤缘得复职,出任江西盐法道。江西为著名产瓷地,庆宽 至此未久,即遣人采购瓷品多种,价值约十余万金,运入京华,分赠于邸第相府, 以为酬劳之具。庆宽之为人也,小有才,善运动,喜逢迎,都人士类能道之。第 观其踬而复起,概可见已。 ◎贻谷 贻谷工心计,善殖财,家本素封,光绪壬寅、癸卯间,为绥远城将军,兼督 办垦务大臣。尝以能为蒙旗开辟利源自负,故其扩充办法之奏词,有曰:“清旧 垦,招新垦,恤蒙艰,定限期,筹经费,预储备”者,罗陈二千余言,听之,真 若可信。迨为归化城副都统,文哲珲弹劾其败坏边局,欺朦取巧,蒙民怨恨状, 而贻谷之贪残始尽情毕露。盖清廷之放垦于蒙地也,意在开荒备边,非攘夺蒙民 之地而图其利。乃自贻谷既视为利薮,凡藩部边民大局,悉置不顾,惟日用斌仪、 景礻是、通泰等诸小人,苛索巧取,以官地垦局,而假立公司之名,辗转渔利, 饱其私囊,于是垦局之名誉堕地。不宁惟是,有丹丕尔者,内蒙古之台吉也,贻 谷既纵兵焚杀其一家五命,复罗织成狱,以丹丕尔置诸重辟。狼心毒手,世无其 伦。且又需索蒙旗,扣留荒价,拣放官缺,批索银两,开设店铺,与民争利,剥 扣兵饷,几激成变,此皆贻谷贪残之实事也。顾发觉以后,查办之鹿传霖绍英, 既廉得其实,山西巡抚宝复奉命派员至绥远,收取公司之私产,店铺之货物, 以备抵浮收蒙民及报销不实之数百万金。按诸国法,非将贻谷诛戮之,亦当永锢 狱中,以为天下后世之贪残者戒。不意羁绁仅三年,而于宣统辛亥春,喧传贻谷 有出狱事。 或曰,贻谷之出狱,郭祥林之力也。祥林本一伶工,往来贻谷宅有年,尽悉 其家事,嗣见贻谷被羁久,终不免于一死,遂为之运动权要,以开一线生机。及 贻谷出狱后,不念其生我之恩,反以串入劫财为言,而下祥林于狱。要之,祥林 之果否劫财,亦为一时疑案。惟贻谷既负赃而出狴犴,复抗旨而敢逗留,明系出 于贿赂之力无疑也。嘻!目无国法之一贻谷如此,无数之贻谷,遂接踵而起,宗 社安得不墟哉! ◎焦滇 焦滇原籍山西,其父贾于南时所生,故名曰之滇,昆池其字也。性阍弱, 寡廉耻,一见即知其非佳士。光绪乙巳八月,山西陆军学堂考选出洋学生,滇亦 与其列,乃派送至日本,由驻日公使保送入振武学校。卒业后,以私通旅馆女 (此女姓松本,名铃子,其父名松,居东京王子町一百四十二番地,日本对清实 业家男爵涩泽荣一氏之花匠也。其妹荣子,为王子制工社会之女工。焦滇与此女 通后,生一子,时山西同乡以人言啧啧,名誉攸关,乃劝作为正妻),不愿升入 士官学校(因陆军士官学生,不能在外留宿),乞监督改送测量学校。焦滇固深 于算学者,遂得优等卒业。厥后,由同学陈锦章介绍赴奉天,充东三省测量总局 科员,同事均无不识之。惟焦滇汉文稍通,故往来密函,均出其手。 焦滇由日本濒行时,曾寓陆军省勋章局官陆军大尉某日人家约半月,及为东 三省测量总局科员后,某日人托其代觅东三省详细地图,并函催其迅为之。焦滇 即函覆云:“去岁所言者,现已略具端倪。惟长春地图,正在修理之际。其他地 图,不日亦可告竣。”并谈及东省时局及东督把持政策,洋洋数千言,遣人送至 讲武堂某日人处。某日人适外出,由督队官代收。嗣因信纸过多,私启阅视,大 惊骇,随将原函交讲武堂刘总办核夺。刘以此事关系重大,又须保守秘密,随至 督练处请示办法,并将原函呈阅。参议刘一清阅毕,大震怒,绐焦滇至督练处, 追询此事。焦滇始犹坚不承认,刘将原函宣读之,焦滇即变色,随由管云臣总办 令下于狱,而亲赴锡督处请示办法。闻焦滇在狱中,有绝命词数首云:“悔觅封 侯绝塞边,燕京西望恨绵绵。而今何处堪埋骨,梦到榆关马不前。”“吟卷长歌 偶曲肱,依稀儿女笑同衾。窗前鬼卒一声叱,剩得残灯半灭明。”“辽海胥涛夜 夜来,灵魂凄绝断头台。将吾恨骨埋东土,东土虽亡骨不灰。”“历尽风波数十 年,飘蓬断梗几辛艰。沈阳偶印泥爪迹,祸变无端降自天。”“宴罢归来笑语嬉, 娇妻稚子一庆围。鹃啼惊破鸳鸯梦,谁识今朝诀别时。”“阴风冷雪逼寒衾,巡 更窗前叱咤声。项羽歌残垓下曲,囚人永夜卫兵营。” 嗣锡良以事关泄漏军情,关系颇大,一面飞咨陆军部请示,一面札交特别审 判厅严讯。旋经军法会议,研讯确实情形,录供呈由锡良咨部,请示定罪。旋得 部覆,准就地正法,正法之后,日妇将其所有尽行捆载,携带其子飘然而去。仆 人吴玉昆哀求某总办赏给葬费银二十元,缝其首级,葬于山西庙后义冢,率同焦 滇五岁子亚江、三岁女英儿痛哭坟前。事后,张人骏暨江南军界曾请将焦滇之身 装于玻璃药水瓶内解至上海,陈列博物院,以供众人浏览,且藉以寒卖国奴之胆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