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 資治通鑑外紀 (明崇禎刊本)卷第十 北宋
宋 京兆萬年劉 恕 編集


 周紀八起旃蒙赤奮若,盡強圉赤奮若,凡七十三年。


  元王


元年
 □春,越侵楚。夏,楚追越師,至冥,不及,乃還。
 □秋,楚伐東夷。
二年
 □冬,十一月,越圍吳。
 □是歲,晉知伯伐鄭,取九邑。晉定公薨,子出公錯立。
 □晉趙簡子嘗與欒激遊,曰:「吾好聲色,而激致之;吾好宮室臺榭,而激為之;吾好良馬善御,而激求之。吾好士六年矣,而激未嘗進一人,是進吾過而黜吾善也。」將沈激於河。
  或謂簡子曰:「君何不更乎?」簡子曰:「諾。」左右曰:「君未有過,何更?」簡子曰:「吾將求之以來,諫者却之;必止,我過矣。」
  簡子聞楊實之賢,問於成傅。傅曰:「不知也。」簡子曰:「子與之友,何不知也?」傅曰:「實年十五廉而不匿,年二十善義且仁,三十勇毅果決,四十綏懷鄉里,遠人親附不見。于今十年,為人數變,是以不知也。」
  楊因見簡子曰:「臣居鄉三逐,事君五去,聞君好士,故來見。」簡子絕食而迎之。左右諫曰:「居鄉三逐,不容於眾也;事君五去,不忠於君也。」簡子曰:「美女,醜婦之仇也;盛德之士,亂世所疏也;正直之行,邪枉所憎也。」授以為相,而國大治。
  趙簡子病,召太子毋恤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上夏屋山以望。」太子敬諾。簡子卒,毋恤代立,是為襄子。未葬簡子而中牟叛入齊。葬五日,襄子興師攻之。圍未合而城自壞者十堵。襄子擊金而退軍。軍吏曰:「天助也,曷為去之?」襄子曰:「吾聞之於叔向曰:『君子不乘人於利,不迫人於險。』使之城成而後攻。」中牟聞其義,請降。
  襄子服衰,與群臣上夏屋山望代俗,甚樂甚美,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也。」乃先善之。代君好色,以其姊妻之,其所善代者萬故。久之,代君以善馬奉襄子,襄子謁代君請觴之,舞者數百人置兵羽中,先具大金斗。代君酒酣,反斗而擊之,一成,腦塗地。舞者操兵以鬪,盡殺其從者。以代君之車迎其妻,道聞之,泣呼天曰:「以弟慢夫,[1]非仁也。以夫怨弟,[2]非義也。」磨笄自刺而死。代人憐之,名其所死地為磨笄山。遂興兵平代,代即北戎也。襄子兄伯魯早死,封其子周於代,為代成君。

  劉恕曰:《左氏傳》,魯哀公十七年,晉復伐衛,簡子曰止謂趙鞅也;二十年十一月,越圍吳,趙孟降於喪食,曰「先主與吳王有質」,告于吳王曰「寡君之老無恤」,謂襄子也。杜預曰:趙孟,襄子無恤,時有父簡子之喪。是歲,周元王二年,晉定公三十七年也。《史記·六國表》,周定王十一年,晉出公十七年,趙簡子之六十年,簡子卒;《趙世家》亦云,出公十七年,簡子卒,在魯哀公二十年之後十七年也。而《趙世家》,襄子元年,越圍吳,襄子降喪食,乃是《左傳》哀二十年事。若簡子以晉出公十七年卒,則襄子元年在吳亡後十六年也。史記前後差互,故以《左氏傳》為據。

四年
 □夏,四月,邾隱公自齊奔越,曰:「吳為無道,執父立子。」越王歸之,太子桓公革奔越。
 □越王勾踐郊敗吳。吳三戰三北。冬,入吳,吳師自潰,夫差率其賢良,與重祿,上姑蘇。越圍王臺。吳使王孫洛肉袒膝行,請成于越曰:「孤臣夫差,異日嘗得罪于會稽,夫差不敢逆命。今君王舉玉趾而誅孤臣,孤臣意者欲如會稽之事,敢布腹心。」越王欲許之。范蠡曰:「天節不遠,五年復反。」王曰:「諾。」不許。
  使者往而復來,辭愈卑,禮愈尊,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男女服為臣御。王又欲許之。范蠡曰:「十年謀之,一朝而棄之,可乎?」王曰:「吾難對其使者,子其對之。」范蠡乃左提鼓,右援枹,以應使者曰:「昔上天降禍于越,委制于吳,而吳不受。今反此義以報此禍,吾王敢無聽天之命,而聽君王之令乎?」王孫洛曰:「吳稻蟹不遺種,子助天為虐,不忌不祥乎?」范蠡曰:「吾先君周室之不成子也,濱于東海之陂,黿龜魚鼈之與處,鼃黽之與同渚。吾雖靦然人面,猶禽獸也,又安知是諓諓者乎?」王孫洛請返辭于王,范蠡曰:「君王委制于執事之人。子往矣,無使執事之人得罪于子。」使者返。范蠡擊鼓興師至姑蘇宮。十一月,丁卯,勾踐使人告夫差曰:「天以吳賜越,孤不敢不受。王其無死!寡人達王于甬勾東,夫婦三百,唯王所安。吾與王為二君以沒王年。」夫差對曰:「天降禍吳國,不在前後,當孤之身。土地人民,越既有之矣,孤何面目以視天下!吾老矣,不能事君王。」夫差將死,曰:「使死者有知,吾無以見子胥!」為幎冒面而死。自是越春祭三江,秋祭五湖,為之立祠。
  越王索卒於楚而攻晉,左史倚相謂楚惠王曰:「越已破吳,豪士死,銳卒盡,大甲傷,索兵攻晉,示我病也。不如起師與之分吳。」惠王曰:「善。」起師從之。越王怒,將擊楚。文種曰:「我憊矣,與戰,必不克。不如賂之。」乃割露山之西五百里以與楚。
  勾踐返至五湖,范蠡辭王曰:「臣不復至越國矣。君憂臣勞,君辱臣死。昔君王辱于會稽,臣不死者,為此事也。今事已濟,請從會稽之罰。」王曰:「子聽吾言,與子分國。不聽身死,妻子為戮。」范蠡曰:「君行制,臣行意。」乃嘆曰:「計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以施國,吾欲用之家。」裝其輕寶珠玉,與私徒屬乘舟,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終極。越王命工以良金寫范蠡之狀而朝禮之,浹日令大夫朝之,環會稽三百里為范蠡地,曰:「後世子孫,有敢侵蠡地者,使無終沒于越國。」

  劉恕曰:《史記·吳世家》,越王滅吳,誅太宰嚭,以為不忠,而歸。《左氏傳》,哀二十四年閏月,哀公如越,季孫懼,使因太宰嚭而納賂焉,在吳亡後二年也。如《左氏》之說,則嚭入越亦用事,安得吳亡即誅哉?

 □是歲,隕石于晉。
五年
 □夏,六月,晉伐齊。壬辰,敗齊于犁丘。
 □是歲,蔡成侯薨,子聲侯產立。
 □越王勾踐以兵北渡淮,與齊、晉會於徐州,致貢于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命為伯,兼有九夷。歸吳所侵宋地于宋,與魯泗東方百里。當是時,越兵橫行于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伯王。勾踐令群臣曰:「聞吾過而不告者其罪刑。勾踐一決獄不辜,援龍淵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罰,而戰武士必其死。」乃遷都琅邪。[3]
 □范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苦身勠力,耕于海畔,父子治產,致數千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范蠡喟然嘆曰:「居家致千金,居官致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而懷其重寶,間行以去,止子陶,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可以致富。自謂陶朱公。復約要父子耕畜,廢居。
  時轉物,逐什一之利。居無何,貲累巨萬。初,范蠡自齊遺越文種書曰:「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種見書稱病不朝,人或讒種且作亂。勾踐賜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種遂自殺。范蠡善治產,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間三徙,所止必成名。再散貧友昆弟。魯之窮士猗頓耕桑而常飢寒,聞朱公富,往問術焉,朱公告之曰:「畜五牸。」乃適西河,大畜牛羊子猗氏南,十年之間其息不可計,貲擬王公,以興富於猗氏,故曰猗頓。或曰:頓用盬鹽起,邯鄲郭縱以鑄冶成業,皆與王者埒富。范蠡衰老,聽子孫,修業而息之,遂至鉅萬。故天下言富者稱陶朱公。
六年
 □夏,四月,晉、魯伐齊,取廩丘。
 □邾隱公無道,越人執之以歸,而立其子何,何亦無道。
 □是歲,杞湣公弟閼路弒公自立,是為哀公。
七年
 □夏,五月,衛褚師比等作亂,攻出公,公奔蒲,遂奔宋。
 □是歲,彗星見。
 □晉澮丹水絕,三日不流。
八年
 □夏,五月,越、宋、魯納衛出公。公不敢入。國人立莊公庶弟黚,是為悼公。
 □宋景公使工為弓,九年而成,曰:「臣之精力盡矣。」歸,三日而死。公彎弧登臺,東射矢踰山,集彭城之東,其餘力逸勁,飲羽于石梁。
  冬,十月,辛巳,景公薨,無子,大尹立元公孫周之子啟。司城樂茷攻大尹,大尹奉啟奔楚,國人立啟兄得,是為昭公。
 □衛出公自城鉏使問子貢,曰:「吾其入乎?」對曰:「臣不識也。」私于使者曰:「若得其人,四方以為主,而國于何有?」出公後卒于越。
 □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貨貲,廢著鬻財于曹、魯之間,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益。喜揚人之美,不能匿人之過。嘗相魯、衛,家累千金。原憲不厭糟糠,匿于窮巷。子貢結駟連騎,排藜藿過之。原憲攝敝衣冠見子貢,子貢恥之曰:「夫子病乎?」憲曰:「吾聞無財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謂之病。若憲貧之,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交,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衣裘之麗,憲不忍為也。」子貢面有愧色,不辭而去。原憲曳杖拖履,行歌商頌而返,聲滿天地,如出金石。子貢終身恥其言之過也。

  劉恕曰:顏回、原憲之才之德,不屈於衰亂之世,歌頌夫子之文章,優遊六藝之富,簞食瓢飲在陋巷,而不改其樂。攝敝衣冠曳杖拖履,而歌商頌樂道忘勢,可以謂之賢矣。若夫閭巷賤隸,才卑志下,凍餒艱苦,行歌坐嘯,愚於雀鼠,曾何足道哉?

 □子貢束帛之幣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終于齊。
 □曾參有疾,謂曾元、曾華曰:「飛鳥以山為卑,而增巢其巔;魚鼈以淵為淺,而蹷穴其中;然所以得者,餌也。君子茍能無以利害身,則辱安從至乎為官怠于成,病加于少愈,禍生於懈惰,孝衰于妻子。察此四者,終如始也。」
 □是歲,齊、鄭伐衛。
 □王崩,子貞定王介立。


  貞定王


元年
 □夏,四月,晉伐鄭。齊救鄭。
 □魯哀公欲以越伐魯,去三桓。秋,八月,公遜于邾,遂如越。國人逆之,復歸,薨于有陘氏。子悼公寧立。是時魯如小侯,卑於三桓之家。
二年
 □彗星見。
三年
 □晉空桐震七日,臺舍皆壞,人多死。
四年
 □燕獻公薨,孝公立。
五年
 □晉荀瑤圍鄭,入南里。瑤謂趙無恤:「入之。」對曰:「主在此。」曰:「惡而無勇,何以為子?」對曰:「以能忍恥,庶無害趙宗乎!」襄子由是惎知伯。[4]
  知伯嘗與襄子飲而批其首,大夫請殺之,襄子曰:「先君之立我也,曰能為社稷忍羞,豈曰能刺人哉!」
 □越王勾踐薨,子鼫與立。後越與淮夷共征戰,遂陵暴諸夏,侵滅小邦。
六年
 □鄭聲公薨,子哀公易立。
 □晉河絕于扈。
七年
 □晉有虹圍日。
八年
 □秦塹河旁。伐大荔,取其王城。是時義渠、大荔最強,築城數十,皆自稱王。
 □杞哀公薨,湣公子出公欶立。[5]
十年
 □晉有虹青色。五聚于日。
十一年
 □晉知伯與趙、韓、魏共分故范、中行地以為邑。晉出公怒,告齊,齊、魯,欲伐四卿。四卿反攻公,公奔齊,道死。知伯欲盡併晉,未敢,乃立昭公曾孫驕,是為哀公。初,哀公大父雍,號戴子。雍生忌,忌善知伯,故知伯立哀公。是時知伯最強,決晉國政,哀公不得有所制。
 □知伯嘗欲襲衛,佯使其太子顏亡奔衛。南文子曰:「太子甚愛而有寵,非有大罪而亡,必有故。」使吏迎之於境,[6]曰:「車過五乘,慎勿納也。」[7]知伯遺衛侯野馬四,[8]白璧一。衛侯大悅,群臣皆喜。南文子獨不喜,[9]有憂色。衛侯曰:「大國大懽,子何憂也?」文子曰:「無功之賞,無方之禮,[10]小國之禮,而大國致之,不可不察也。」衛侯以其言告邊境。知伯果起兵襲衛,至境而返,曰:「衛有賢人,先知吾謀也。」
  知伯欲攻厹繇而無道,[11]鑄大鐘,方車二軌以遺之。厹繇之君斬岸堙谿以迎鐘。赤章蔓枝諫曰:「知伯貪而無信,欲攻我而無道。今師必隨之。」君曰:「大國為懽,而子逆之,不祥。」赤章蔓枝曰:「為人臣不忠貞,罪也;忠貞不用,遠身可也。」斷轂而行,至齊七日而厹繇亡。
十二年
 □蔡聲侯薨,子元侯立。
 □晉河水赤三日。
十三年
 □齊平公薨,子宣公積立。
 □晉知伯荀瑤為室美,士茁夕焉。知伯曰:「室美夫!」對曰:「『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栢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人,臣懼其不安也。」
 □知伯約魏桓子、韓康子將伐趙。趙襄子告張孟談曰:「知伯三使韓、魏而寡人不與,措兵於寡人必矣,吾安居而可?」孟談曰:「安于,簡主之才臣,治晉陽,而尹鐸循之,餘教猶存,君其定居晉陽。」襄子曰:「諾。」至而行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倉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邑無守具,襄子懼,曰:「何以應敵?」孟談曰:「聖人藏於民不藏於府庫,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遺三年之食,餘粟入之倉,遺三年之用,餘錢入之府,有奇人使繕治城郭。」夕出令,而明日,倉不容粟,府無所積錢,庫不受甲兵,居五日城郭已治,守備已具。襄子謂張孟談曰:「無矢奈何?」對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公宮之垣皆以荻蒿楛楚牆之,有楛其高丈餘。」襄子發而用之,其堅則箘簬之勁不能過也。襄子曰:「矢足矣,無金奈何?」對曰:「董子治公宮令舍之堂,皆以鍊銅為柱、質。」發而用之,有餘金矣。號令已定,守備已具,知伯率韓、魏之兵果至,乘晉陽城,戰三月弗能拔。因舒軍圍之,決晉水灌之。張孟談曰:「先主為重器也,為國家之難也,盍無愛寶於諸侯乎?」襄子曰:「吾無使。」孟談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德而賄。地也求飲吾欲,是養吾疾而干吾祿也。吾不與皆斃。」韓康子,簡子之孫,莊子之子;魏桓子,襄子之孫也。
十四年
 □鄭人弒哀公,立聲公弟丑,是為共公。
十六年
 □知伯、韓、魏圍晉陽三年,城中巢居而處,懸釜而炊,財食將盡,士卒病羸。趙襄子鑽龜筮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謂張孟談曰:「吾恐不能守矣。[12]」孟談曰:「亡不能存,危不能安,則無為貴知士也,君釋此計。臣請見韓、魏之君。」孟談陰見二君而約之。孟談入晉陽,襄子迎而再拜之,且恐且喜。
  知果謂知伯曰:「二主色動而意變,行矜而志高,必背君,不如殺之。」知伯曰:「晉陽旦暮當拔而饗其利,豈有他心,子勿復言。」知果曰:「不然則遂親之。魏之謀臣曰趙葭,韓之謀臣曰段規,皆能移其君之計。君約破趙,封二子萬家之縣各一,則二主之心可不變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則吾所得者少,不可。」
  趙與韓、魏協謀滅知伯分其地。段規謂韓康子曰:「分地必取成皋。」康子曰:「石溜之地,寡人無所用之。」段規曰:「一里之厚,而動千里之權者,地利也。千人之眾,而破三軍者,不意也。君用臣言,韓必取鄭。」康子從之。其後滅鄭,果繇成皋。自是地大於諸侯。
  知伯之士曰長兒子魚,絕去二年,將東之越,道聞知伯見殺,謂其御曰:「還車返,吾將死之。」御曰:「絕屬無別乎。」曰:「仁者無餘愛,忠臣無餘祿。吾聞知伯之死而動吾心,餘祿之加於我尚存。」遂返而死。
 □趙襄子賞有功之臣五人,高赫無功而受上賞,五人皆怒,群臣請曰:「晉陽之存,張孟談功也。」襄子曰:「吾在憂約之中,惟赫不失臣主之禮。他人雖有功,皆有驕侮之心。」張孟談謂襄子曰:「主勢能制臣,無令臣能制主。故貴為列侯者,不在相位;將軍以上,不為近大夫。今臣名顯而身尊,權重而眾服,臣願損功名去權勢以離眾。」襄子恨然曰:「輔主者名顯,功大者身尊,任國者權重,忠信在已而眾服焉。子何為然?」對曰:「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謂,持國之道也。天下之美同,臣主之權均而能美者,未之有也。君若弗圖,則臣力不足。」乃納地、釋事,而耕於負親之丘。
 □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勝左人、中人,遽人來告,襄子方食,搏飯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主之色不怡,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不過三日;飄風暴雨不終朝,日中不須臾。德不純而福祿並至,謂之幸。夫幸非福,非德不當雍,雍不為幸,吾是以懼。」君子曰:趙氏其昌乎。憂所以為昌也,喜所以為亡也。勝,非難也;持之,其難也。
 □襄子飲酒五日五夜,優莫曰:「君勉之!紂飲七日七夜,君不及二日耳。」襄子懼曰:「吾亡乎?」優莫曰:「桀、紂之亡也,遇湯、武。今天下盡桀,而君紂也,焉能相亡?然亦殆矣。」
 □初,田恒成子卒,子襄子盤代為齊相,相宣公。至是與三晉通使,以兄弟宗人盡為齊都邑大夫。
十七年
 □晉智開奔秦。
十八年
 □衛悼公薨,子敬公弗立。
  衛侯嘗問子思曰:[13]「道大而難明,非吾所能也。欲學術,何如?」子思曰:「體道者逸而不窮,任術者勞而無功。古之篤道君子生不足以喜之,利何足以動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懼之。[14]故明於死生之分,通於利害之變,雖以天下易其脛毛,無所概於志矣。是以與聖人居,使窮士忘其貧賤,使王公簡其富貴。君無然也。」衛侯曰:「善。」
 □蔡元侯薨,子侯齊立。
 □秦城南鄭。
十九年
 □燕孝公薨,成公立。
二十年
 □杞出公薨,子簡公春立。
二十一年
 □晉智寬奔秦。
二十二年
 □楚滅蔡,蔡侯齊亡。
二十四年
 □楚滅杞。杞小微,其可不足稱述。
 □自越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15]楚東侵,廣地至泗上。遂滅莒,自是上距莒共公四世矣。
二十五年
 □秦伐義渠,虜其王。是時韓、魏共滅伊、洛、陰戎。其遺脫者皆走,西踰汧、隴。自此中國無戎寇,唯餘義渠種焉。
二十六年
 □日有食之,晝晦。星見。
 □秦厲共公薨,子躁公立。
二十八年
 □王崩,長子哀王去疾立。立三月,[16]弟叔襲殺哀王而自立,是為思王。立五月,[17]少弟嵬攻殺思王而自立,是為考王。
 □秦南鄭反。


  考王


元年
 □晉哀公薨,子幽公柳立。獨有絳、曲沃,餘皆入韓、魏、趙。幽公畏三家,反朝之。
二年
 □河水赤于晉龍門三日。
六年
 □日有食之。
 □夏,六月,秦雨雪。
 □是歲,晉大風壞垣。
七年
 □燕成公薨,湣公立。
九年
 □衛敬公薨,子昭公糾立。三晉強,衛如小侯,屬之。
 □楚惠王薨,子簡王中立。
十年
 □魯悼公薨,子元公嘉立。
 □晉丹沁水出相反擊。
十一年
 □義渠伐秦,至渭南。
十二年
 □秦躁公薨,弟懷公立。
十三年
 □晉無雲而雷。
 □冬,晉桃杏實。
十四年
 □晉、魯會于楚丘。
十五年
 □王崩,子威烈王午立。
 □衛公子亹弒昭公自立,是為懷公。


  威烈王


元年
 □秦庶長鼂與大臣圍懷公,公自殺。太子昭子早卒,大臣立昭子之子,是為靈公。
 □晉趙襄子卒,兄伯魯孫浣立,是為獻侯,治中牟。獻侯少,襄子弟桓子逐獻侯而自立。
 □晉韓康子卒,子武子立。
 □魏桓子卒,孫文侯斯立。
二年
 □晉趙桓子卒,國人復立獻侯。
 □鄭共公薨,子幽公己立。
三年
 □冬,十一月,晉有火下于北方,其聲如鼓。
 □是歲,晉韓武子伐鄭,殺幽公。鄭人立幽公弟駘,是為繻公。或云:駘,幽公子也。
四年
 □夏,四月,晉大雨雪。
 □是歲,晉幽公夫人秦嬴賊公於高寢。或云:幽公淫,夜竊出,為盜所殺。魏文侯以兵誅晉亂,立幽公子止,是為烈公。
 □秦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下畤,祭炎帝。
五年
 □晉韓武子都平陽。
 □趙獻侯城泫氏。
七年
 □魏城少梁。
 □楚伐晉南鄙。
八年
 □秦攻魏,戰于少梁。
 □越滅郯。
九年
 □秦城塹河瀕。
 □齊伐趙東鄙,圍平邑。
十一年
 □衛敬公孫公子適之子穨弒懷公而自立,是為慎公。
 □秦城藉姑。
 □秦靈公薨,季父昭子之弟悼子立,是為簡公。
十二年
 □初,考王封弟揭于河南,以續周公之職,是為西周桓公。是歲卒,子威公立。
十三年
 □秦與晉戰,敗于鄭下。
 □齊伐晉,毀黃城,圍陽狐。
 □初,齊田襄子盤卒,子莊子白代為相。卒,子太公和代為相,皆相宣公。
 □晉河崩,壅龍門,至於底柱。
十四年
 □自十三年十月至春正月,大雨雪。
 □是歲,魏文侯使公子擊圍繁龐。
 □齊田盼及趙戰于平邑,獲趙將韓舉,取平邑。
 □是時,李悝為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以為地方百里,治田勤謹則畝益三斗,不勤損亦如之。為粟百八十萬石。善平糴者,必觀歲有上中下孰。小饑則發小孰之所斂,中饑則發中孰之所斂,大饑則發大孰之所斂,而糶之。雖遇饑饉水旱,糴不貴而民不散,取有餘以補不足也。戰國貴詐力而賤仁誼,先富有而後禮讓。悝行之魏國,國以富強。
 □李悝為上地守,下令曰:「人有狐疑之訟,令射的,中者勝,不中者負。」令下而人皆疾習射。[18]及與秦人戰,大敗之。
 □齊伐魯、葛及安陵。
十五年
 □齊取魯一城。
 □趙取平邑,城之。
十六年
 □日有食之。
 □魯元公薨,子穆公顯立。
 □王命韓、趙伐齊,入長城。
十七年
 □秦簡公初令吏帶劍。塹洛,城重泉。
 □魏伐秦,築臨晉。
 □晉韓武子卒,子景侯虔立。
 □趙獻侯卒,子烈侯籍立。
十八年
 □秦初租禾。
 □魏攻秦,至鄭,築洛陰、郃陽。[19]
 □魯穆公訪於子思,曰:「寡人嗣先君之業三年矣,欲掩先君之惡,以揚其善,使談者有術焉。願先生教之。」子思曰:「私情之細,不如公義之大,故舜、禹于其父,弗敢私有之。」公問:「可以利民者。」曰:「毀不居之室,以賜窮民;奪嬖寵之祿,以振困匱。無令人有悲怨,而後世有聞見也。」
  曾申謂子思曰:「屈已以伸道乎?抗志以貧賤乎?」子思曰:「道伸,吾所願也。今天下王侯其孰能哉!與其屈已以富貴,而制於人,不若抗志以貧賤,而不愧於道。」
  魯人公儀休砥節勵行,[20]樂道好古,恬於榮利,不事諸侯。子思與之友。穆公因子思,[21]欲以為相,曰:「公儀子必輔寡人,三分魯國而與之一。」子思曰:「此公儀子所以不至也。君若饑渴待賢,納用其謀,雖疏食水飲,伋亦願在下風。今徒以高官厚祿釣餌,無信用之意。公儀子之智若魚鳥,可也。不然,則彼將終身不躡乎君之庭。且臣不佞,又不任為君操竿下釣,以傷守節之士也。」
  魯公儀休者為相,奉法循理,無所變更,百官自正,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食茹而美,拔其園葵而棄之。見其家織布好,而疾出其家婦,燔其機,云:「欲令農士工女安所售其貨乎?」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
  子上雜所習,請於子思,子思曰:「先人有訓焉。學必繇聖,所以致其材也;礪必繇砥,所以致其刃也。故夫子之教,必始於《詩》、《書》,而終於《禮》、《樂》,雜說不與焉。又何請?」子上,名白,子思子也,年四十七。

  劉恕曰:《家語》篇後敘孔子子孫,及《史記·孔子世家》,皆云:「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孔叢子》有子思與孔子相問答,則孔子時子思已長矣。孔子以周敬王四十一年壬戍卒,至魯穆公三年甲戍,當威烈王之十九年,距孔子卒七十三年,子思蓋九十餘矣。《漢·藝文志》云子思,魯穆公師;《禮記·檀弓》云,魯穆公問子思舊君反服。孟軻,子思弟子,亦言與魯穆公同時,必不妄,則《家語》、《世家》不當云子思六十二歲。而《孔叢子》云子思居衛,魯穆公卒,去此又三十一年,子思蓋百二十餘歲矣。壽考若是,當時莫之稱道,固可疑也。

 □辛櫟見魯穆公曰:「昔太公封於營丘,濱海阻山,險固之地,故地日廣,子孫彌隆;周公封於魯,無山林谿谷之險,諸侯四面以達,故地日削,子孫彌殺。吾先君周公,不若太公之知也。」穆公慙不能對,以語南宮子。南宮子曰:「成王之居成周,公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見也,有不善易得而誅也。周公卜居曲阜,曰:『賢則茂昌,不賢則速亡。』夫賢者豈欲子孫阻山林之險長為無道哉?小人哉櫟也!」
 □魏文侯嘗借道於趙攻中山。趙侯將不許。[22]趙利曰:「魏攻中山而不能取,則魏疲而趙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趙而守。是用兵者,魏也;[23]而得地者,趙也。君不如許之,彼知君利,必將輟行。君不如借之道,而示之不得已也。」
 □魏文侯軾段干木之閭曰:[24]「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勢;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勢。地不如德,[25]財不如義,干木未嘗肯以已易寡人,吾安敢高之!」致祿百萬,時往問之,國人喜而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秦嘗欲攻魏,司馬庾諫秦君曰:「段干木,賢者,而魏禮之,不可加兵。」秦君然之。干木,子夏弟子也。
 □文侯見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見翟璜,踞堂而與之言,璜不悅。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則不肯,祿之則不受;汝祿則千鐘,官則上卿;既受吾賞,又責吾禮,毋乃難乎?」
 □師經鼓琴,文侯起舞,曰:「使我言而無違者。」師經援琴而撞文侯不中,文侯問左右曰:「撞君者何罪?」曰:「當烹。」提師經下堂一等。師經曰:「臣一言而死。昔堯、舜唯恐言而人不違;桀、紂唯恐言而人違之。臣撞桀、紂,非撞吾君也。」文侯曰:「釋之!是寡人之過也。」

  劉恕曰:言而人違之,善則改焉,不善擇焉,止吾過而成吾美也。言而人不違,非畏其勢,則人所侮玩也。畏勢則長其惡,侮玩則以兒童、犬彘待之。面譽背毀,蠢然嗤笑,以白為黑,以敗為成。詩云:「維此良人,弗求弗迪。維彼忍心,是顧是復。」好同惡異,近佞遠直,則莫能別善惡;禍患繼之而不悟,其愚可勝道哉!

 □魏西門豹為鄴令。文侯曰:「必就子之功,而成子之名。」豹曰:「敢問有術乎?」文侯曰:「有之。鄉邑老者敬之,賢良師事之,求其好掩人之美揚人之醜者,而參驗之。夫幽莠之幼也似禾,驪牛之黃也似虎,白骨疑象,武夫類玉,此皆似之而非也。」
 □文侯問李克:「吳所以亡?」對曰:「數戰數勝。」文侯曰:「國之福也。曷為而亡?」克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治疲民,所以亡也。驕則恣,恣則極,物疲則怨,怨則慮。上下俱極,吳之亡猶晚也。」
 □李克謂文侯曰:「貴者賤惡之,富者貧惡之,知者愚惡之。」文侯曰:「三者勿惡,可乎?」李克曰:「貴而下賤,則眾弗惡也;富能分貧,則窮士弗惡也;知而教愚,則童蒙弗惡也。」文侯曰:「寡人雖不敏,請守斯語。」
 □田子方見老馬於道,其御曰:「公家之畜,罷而不用,出而鬻之。」子方曰:「少盡其力,老棄其身,仁者不為也。」以束帛贖之。子方,子夏弟子也。
 □文侯與田子方語,有兩童子青白衣,侍於君前,子方曰:「君之寵子乎!」文侯曰:「非也,其父死于戰,此其幼孤也。」子方曰:「臣以君之賊心為足,今又滋甚,君寵此子也,又以誰之父殺之乎?」文侯愍然曰:「寡人受令矣。」自是兵革罕用。
 □文侯出遊,見路人反裘而負芻。文侯問之,對曰:「臣愛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裏盡,而毛無所恃邪?」明年東封,上計其入三倍。有司請賞其吏解扁。文侯曰:「此無異反裘而負芻者。吾地不加廣,民不加眾,而錢布三倍,何也?」解扁曰:「以冬伐木,春浮河而鬻之。」文侯曰:「民春耕暑耘,以秋收斂,惟冬無事,乃伐林而積之,負軛而浮之河。是民不得休息也,民已敝矣。雖入三倍,將焉用之!」
 □齊伐魯,取郕。
 □鄭城京。
 □楚簡王薨,子聲王當立。
十九年
 □齊伐衛,取毌丘。
 □鄭敗韓於負黍。
二十年
 □夏五月,晉有三大犬師眾犬數萬,聚於絳,殺一犬於東方,殺一犬於西方。
二十一年
 □齊宣公薨,子康公立。
 □齊田會以廩丘反
二十二年
 □初,宋昭公嘗出亡,謂其御曰:「吾被服而立,侍御者數十人,無不曰吾君麗也。吾發言動事,朝臣數百人,無不曰吾君聖也。內外不見吾過失,是以亡也。」乃改操易行,二年而美聞於宋,宋人迎而復之。薨,子悼公購由立。

校記

编辑
  1. 「慢」原作「亡」,據《列女傳·節義》改。
  2. 「怨」原作「恐」,據《列女傳·節義》改。
  3. 此句原作「遷琅邪」,繫於周貞定王五年勾踐死後,據《吳越春秋》卷十移至勾踐二十五年周命越為伯之年,並補「乃」「都」二字。
  4. 「由」原作「繇」,據《左傳·哀公二十七年》末尾補。
  5. 「欶」原作「敕」,據點校本《史記》修訂本〈陳杞世家〉改。
  6. 「吏」原作「人」,據《說苑·權謀》改。
  7. 「慎」字原無,據《說苑·權謀》補。
  8. 「衛侯」原作「衛君」,今改之。下同。
  9. 「獨不喜」三字原無,據《說苑·權謀》補。
  10. 「無方之禮」原作「無力之貨」,據《說苑·權謀》改。
  11. 「厹」原作「夙」,據《呂氏春秋·權勳》改。下同。
  12. 「恐」字原無,據《韓非子·十過》補。
  13. 「衛侯」原作「衛君」,今改之。下同。
  14. 「懼」原作「怨」,據《孔叢子·抗志》改。
  15. 「而」字原無,據《史記·楚世家》補。
  16. 「立」字原無,據《史記·周本紀》補。
  17. 「立」原作「在位」,據《史記·周本紀》改。
  18. 「疾」字原無,據《韓非子·內儲說下》補。
  19. 「洛」原作「汾」,據《史記·六國年表》、《魏世家》改。
  20. 「休」原誤作「僭」,今改之。
  21. 「穆公」原作「魯君」,今改之。
  22. 「侯將」二字原無,據《戰國策·趙策一》補。
  23. 「也」字原無,據《戰國策·趙策一》補。
  24. 「魏」字原無,今補之。
  25. 「地」字原無,據《新序·雜事五》補。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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