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朱我农来信

 跋朱我农来信
作者:胡適
1918年10月15日
本作品收錄於《新青年

我农吾兄:

  老兄这两次的来信都是极有价值的讨论,我读了非常佩服。我对于世界语和Esperanto两个问题,虽然不曾加入《新青年》里的讨论,但我心里是很赞成陶孟和先生的议论的。此次读了老兄的长函,我觉得增长了许多见识,没有什么附加的意见,也没有什么可以驳回的说话。费且把这信中最精采的几条议论摘出来,或者可以使读者格外注意。

  (1)老兄说:“无论那一种语言文字,只有因为文字不合语言,把文字改了的;断没有用文字去改语言的。”

  (2)又说:“文字是语言的代表,是语言的记号,不可泛泛的称作一种记号。”

  (3)又说:“文字是随着语言进化的。将来到了国家种族的思想界限渐渐消灭,五方杂处的时候,语言自然会渐渐统一的;语言既统一,文字也就统一了(这一段说得太容易了。其实语言文字的守旧性最难更改。请看瑞士国何尝不是五方杂处,但语言文字还是德、法、意三国语并立)。语言断不能随着私造的文字改变的,也不会随文字统一的。……所以凭着几个人的脑力私造了一种记号,叫做文字,要想世界上人把固有的语言抛了,去用这凭空造的记号做语言;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4)又说:“各民族的文字是随公众语言的进化渐渐变成的;不是不根本语言,由几个人私造的。”——常人说仓颉造中国字,又说Cadmus造希腊字。要知道仓颉造的是一种记号来代表中国当时的语言,Cadmus造的是一种字母的记号来代表希腊古代民族已有的语言。故月字是仓颉造的记号,但月字读作Yues,可不是他造的,乃是中国已有的语言。懂得此理,便知把中国现有的语言用字母拼音,是可以做得到的;废去中国话,改用别种语言,是做不到的。

  (5)老兄又说:“语言文字是一个随时改变的东西,初起头无论如何简单,如何精良,到后来一经实用,就要变成繁复不规则的。……因为Esperanto是个没有完全发达的东西,所以觉得简单明了。但是等到人人用他做语言文字,……不久就要变成繁复不规则的了。……现在研究和提倡Esperanto的人,因为各自采用各自爱用的字,已经有了弄不清楚的情势,这就是将来Esperanto必定变为繁杂的铁证。”

  以上五条,我非常赞成。老兄讨论这个问题的根本论点只是一个历史进化观念。语言文字的问题是不能脱离历史进化的观念可以讨论的。我觉得老兄这几段议论不单是讨论Esperanto,竟可以推行到一切语言文字问题,故特别把他们提出来,请大家待别注意。

  胡适 民国七年十月四日

  (原载1918年10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4号“通信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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