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朱我農來信
我農吾兄:
老兄這兩次的來信都是極有價值的討論,我讀了非常佩服。我對於世界語和Esperanto兩個問題,雖然不曾加入《新青年》裡的討論,但我心裡是很贊成陶孟和先生的議論的。此次讀了老兄的長函,我覺得增長了許多見識,沒有什麼附加的意見,也沒有什麼可以駁回的說話。費且把這信中最精采的幾條議論摘出來,或者可以使讀者格外注意。
(1)老兄說:「無論那一種語言文字,只有因為文字不合語言,把文字改了的;斷沒有用文字去改語言的。」
(2)又說:「文字是語言的代表,是語言的記號,不可泛泛的稱作一種記號。」
(3)又說:「文字是隨着語言進化的。將來到了國家種族的思想界限漸漸消滅,五方雜處的時候,語言自然會漸漸統一的;語言既統一,文字也就統一了(這一段說得太容易了。其實語言文字的守舊性最難更改。請看瑞士國何嘗不是五方雜處,但語言文字還是德、法、意三國語並立)。語言斷不能隨着私造的文字改變的,也不會隨文字統一的。……所以憑着幾個人的腦力私造了一種記號,叫做文字,要想世界上人把固有的語言拋了,去用這憑空造的記號做語言;這是萬萬做不到的。」
(4)又說:「各民族的文字是隨公眾語言的進化漸漸變成的;不是不根本語言,由幾個人私造的。」——常人說倉頡造中國字,又說Cadmus造希臘字。要知道倉頡造的是一種記號來代表中國當時的語言,Cadmus造的是一種字母的記號來代表希臘古代民族已有的語言。故月字是倉頡造的記號,但月字讀作Yues,可不是他造的,乃是中國已有的語言。懂得此理,便知把中國現有的語言用字母拼音,是可以做得到的;廢去中國話,改用別種語言,是做不到的。
(5)老兄又說:「語言文字是一個隨時改變的東西,初起頭無論如何簡單,如何精良,到後來一經實用,就要變成繁複不規則的。……因為Esperanto是個沒有完全發達的東西,所以覺得簡單明了。但是等到人人用他做語言文字,……不久就要變成繁複不規則的了。……現在研究和提倡Esperanto的人,因為各自採用各自愛用的字,已經有了弄不清楚的情勢,這就是將來Esperanto必定變為繁雜的鐵證。」
以上五條,我非常贊成。老兄討論這個問題的根本論點只是一個歷史進化觀念。語言文字的問題是不能脫離歷史進化的觀念可以討論的。我覺得老兄這幾段議論不單是討論Esperanto,竟可以推行到一切語言文字問題,故特別把他們提出來,請大家待別注意。
胡適 民國七年十月四日
(原載1918年10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4號「通信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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