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巖集/卷二十四

卷二十三 農巖集
卷二十四
作者:金昌協
1928年
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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淸淸閣記 编辑

洞陰縣之東北。爲白雲山。其峰嶺高峻。澗谷阻奧。而水泉尤淸駛。皆以白礫素砥爲底。山之產。多嘉木美材。又多五鬣之松。三椏之參。馬尾之當歸。獸形之茯苓。松芝石茸山芥諸服餌之物。緣山麓數十里。高原邃谷。茂林平川。大率皆可家。以其壤瘠而田下也。居民鮮少。往往草屋八九家。煙火裁屬。巖耕谷汲。生事蕭然。雖雅意林壑者。亦樂其幽勝。而病其荒落。卒莫能就而家焉。以故山水雖佳。而園池亭臺之觀。闕焉。吾友李君季愚。少從其婦家。家于山南燕谷里。旣又卽其居之旁。爲藏書延賓之閣。而名之曰淸淸。自李君之閣成。而山氓野叟。無不就觀驚異。行旅之過者。亦皆顧望躊躇。疑以爲神仙之居。余雖未及登其上。而久已想像其勝。間始一往。從君俯仰移日。然後益知其名之稱也。閣凡九楹。涼軒燠室。繚以欄楯。戶牖明潔。莞簟瀟洒。流水周於堂下。奇石峙於簷隅。淸池古柳。萷槮幽爽。盛暑亭午。風氣漻然。君則角巾布袍。從容其間。日灑掃焚香。諷書哦詩。其倦也則曳杖徐行。澆花種樹。仰觀山而俯濯泉。蓋終日蕭然淡然。無一俗務塵冗。是其境與事。可謂兩淸。而閣之得名也宜哉。雖然。境者。外物也。事者。粗迹也。徇乎境則貪外而忘內。滯於事則得粗而遺精。以是而爲淸。非淸之至也。余觀君爲人。沖素澹泊。恬於勢利。雖生於紈綺琮璜之族。而其容貌如野鶴。氣韻如幽蘭。固亦濁世之淸士也。誠能不以是自足。而益以道義自濯磨。問學而達昭曠之原。操存而養虛明之體。使物累盪滌而胸懷灑落。眞如延平之氷壺秋月。則斯可謂天下之至淸。而於以居此閣也。無愧矣。君之所以名閣者。意其在此乎。意其在此乎。然不但曰淸而已。而必重複其辭者。其亦致丁寧之深意也歟。或謂君之名閣。實本於稚川詩語矣。今之推之也。得無近於郢之書燕之說乎。曰。不然也。古人之引詩也。固亦不必其本旨。而惟吾意之所取。是以文王之雅曰。穆穆文王。於緝煕敬止。止者。語辭耳。而曾氏借之以明聖人之止。烈文之頌曰。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不顯者。顯也。而子思用之。反爲幽玄之義。今夫稚川之詩。而李君之取之也。殆此類耳。不然則自洞陰而之風珮。自風珮而之淸淸。其取義也。無乃太遠而不近。已晦而難明乎。余故略此而推其說如是。借曰非李君之本意。亦必犁然有當而莞爾而笑也。辛未歸餘之小望。農巖逋氓。記。

凜巖尋瀑記 编辑

直風珮洞之東。爲凜巖谷。其水西流。至掃月石之下。入于大川。自吾家望之甚近。然不見其有異焉。一日。村民黃姓者爲子益言谷中有瀑泉甚奇。子益以告余。遂欣然同往。大有及寅祥,嶽祥從之。三人者皆騎。而兩兒步焉。至谷口。見人家數四。負山帶水。田疇籬落蕭然。叩之。一老人僂而出。鬚眉皓白。可七八十。問瀑泉何在。爲指徑路所從入甚悉。入谷行里許。棄馬草中。杖而前。卽見一盤石。陂陀可坐。水流其上淙淙然。二松覆之。奇壯鬱跂。傍有楓林亦高大。葉正鮮紅。同行遽喜甚。不意此中有許佳勝也。自是徑路曲折。屢得佳處。愈進愈可喜。然迷不知瀑泉所從入。第沿溪而上。凡行五六里許。瀑終不可得。倦坐石上。摘山果啖之。俯仰四顧。峰環嶺疊。澗谷深窈。彌望皆霜林紅黃。其東北。境益幽絶。望之隱隱若有異焉。意甚樂之。然日旣昳。又瀑泉不可失也。還從舊路而下。始得一支徑。髣髴向老人所指者。試循之以行。未幾。卽行岡脊。登登益上。竟不知瀑所在。俄聞谷中有人聲。乃子益先從澗下至此。謂已得瀑。問其狀。黟石嶔然。重累潺流被之。絶無可觀。余與大有相視。啞然而笑。謂此何足以償鞋襪費。遂不至而還。飯于陂陀石上。子益笑謂今日以後。當益厭天下辯士無所信。蓋恨爲黃姓人所欺也。旣下山。見向老人。告以所見。老人曰。非也。此上自有眞瀑。然從澗下。則路絶不可到。須從岡脊行。可就而俯視。乃知余所道者。正是。恨不益努力前行耳。然亦喜瀑之實。不止於子益所見。而姑留此以供他日游。更覺有餘味也。游之日。辛未八月二十一日。其翼日。爲之記。

游白雲山記 编辑

白雲山。吾家之外圃也。舊時雖游屐屢至。而每覺有遺勝。今年八月戊戌。偶興發。騎牛而行。阿嶽乘馬隨之。旣到寺。日旣夕矣。歸馬與牛。就白蓮堂宿焉。己亥。朝飯。入曹溪洞觀瀑泉。至太平洞而還。日尙未中。李齊顏季愚。金錫龜聖寶。聞余爲山行。踵而至。夕復携二君。觀曹溪瀑。適李君觀命。同其族弟某至寺。遣人相聞。卽歸見之。庚子。朝飯。携李愚訪上禪菴。僧大機隨之。金錫龜爲李觀命兄弟所牽去。不得從。至菴少憩。歸飯于白蓮堂。卽出山。余無馬步行。季愚推其馬與嶽兒騎。與余同步行。至仙游潭。徜徉良久。步而歸。是行也。雖未窮高極深。而泉石之觀。視前游所得爲多。聊識其一二。以爲後觀。

白蓮堂。在寺左偏。舊時所無也。新構明潔。庭宇蕭然。面前峰嶺竦峙。楓松被之。峭蒨蔥蔚。若雲霞然。溪水演迤。其下。白礫淸潭。瑩徹若鏡。有魚數十頭常游焉。余兩宿其中。意甚愜。時適十六七。連夜無雲。月色皎然。輒携酒露坐石上。至夜深猶不欲歸也。

自白蓮堂。緣溪而上凡數百步。皆白石玲瓏。絶無塊礫堆疊之累。水行其間。隨勢停瀉。深淺紆直。皆曲有姿態。從此而入。可達曹溪。曹溪者。古寺也。今廢久矣。而其下有瀑泉甚勝。寺僧憚籃輿勞諱之。今年春。季愚始爲余道之。余至寺。首以是爲問。僧徒不敢隱。然猶不欲余往。余就乞一芒履及一僧爲導。脫然徑往。前得一小菴。有僧翠仙者。引余至其處。溪中白石。陂陁顚委。幾十數丈。泉流橫曳。作兩折而下。折處輒爲小泓。淸淺可弄。石色瑩膩如玉。溪南蒼壁橫帶。亦可觀。大抵意態奇麗。髣髴若楓嶽之碧霞潭而小。要當爲一山最勝處。而緇流秘之。故游人絶無至者。季愚雖聞之。而亦未嘗見也。其實自寺至此。不能數里。徑路又甚夷。余於一日中再往返。而杖屨猶有餘力。不待籃輿游也。山僧固善諱勝。而亦游者自鹵莽耳。

由曹溪瀑。以上三四里。溪水分二道。其自東北來者。卽太平洞之水也。舊有太平菴。在其源。故洞以名焉。余舊聞洞爲此山最深處。幽夐險阻。宜於避地。欲尋一置屋處。倣晦翁雲谷古事久矣。往子益一至洞口而還。頗道其勝。勸余誅茅。余尤傾意。今見之。峰嶺環合。澗谷幽奧。石壁尤淸峙可喜。但恨地勢不寬平。溪中雜石。磊磈堆疊。無演迤泓渟之觀。意欲更進以究其勝。而林深路阻。不易便窮。早晩復來。當極意搜索也。

不知菴記 编辑

華嶽之山。在貊之西。北山之陰有隩區。曰谷雲。古淸寒子之所棲止也。其地環以崇山。障以脩嶺。長川大溪。經緯其間。四面而入。無一坦塗。往往猱緣蟻附。行萬仞之厓。臨不測之谷。其險阻如此。故居其中者。率皆山氓逋戶。如鳥獸聚然。自淸寒子之後。歷數百年。而吾伯父始居之。其初卽梅月臺之西臥龍潭之上。作亭以臨之。取崔孤雲詩語。名以籠水。而日曳杖吟嘯於其間。人望之邈然若神仙之不可及。而亦憂其孤高難立矣。乃先生安而樂之。滋久不厭。去年秋。又自亭南行四五里。入華嶽深谷中。斬木夷阜。縛屋以處。於是山重水襲。人境益遠。遂名之曰不知菴。而命小子爲記。小子不敢辭。就請其所以名者則曰。昔放翁有詩。萬事無如睡不知。余故甚愛此語。而是菴也又適在華陰。故因以名之。以自託於希夷云爾。小子於是退而竊歎曰。嗚呼唏矣。先生之旨。深哉。夫人之所樂乎爲人者。豈不以其能以一心而周知萬事乎。然世道之變無窮。而事或有不必知者。亦有不欲知者。甚而有不忍知者焉。則無寧以不知爲樂。此固人情之所時有也。然人之不能無事也。如影之必隨形也。心之不能無知也。如鑑之必照物也。夫苟欲息影而廢照乎。則唯睡爲可以逃焉。此先生之所以有味乎放翁之詩。而其以名菴也。亦猶前日名亭之意也歟。抑籠水之云。猶託於外境。而所不欲聞者。是非之聲而已。若今之云者。則殆將收其官。知一閉於內。而於世間萬事。可喜可怒。可哀可樂。大小無窮之變。擧無所知焉。其意又深於籠水矣。蓋菴之作也。去亭後十數年。其於世道之變。所感有輕重。故所託有淺深。觀於此名。雖千載之下。亦可以見先生之心。而於今日世道之變。亦不待考史論事而幾得之矣。小子復何言哉。抑小子竊念放翁之詩。善矣。然睡未必皆不知也。睡而不知。唯睡心者能之。苟不能睡心。而唯眼之睡。則彼其夢。將紛紛然有侯王焉。有將相焉。有馳騁弋獵聲色之娛焉。有貧賤憂苦死喪得失之戚焉。是雖曰睡矣。而其與接爲構。勃然鬪進。又何異於覺時哉。今且以希夷言之。當五代干戈之際。亦旣愁聞悶見於當世之事。而携書歸隱久矣。千日之睡。宜莫能撼。而乃更騎驢而出。墮驢而歸者。亦何爲哉。意者其猶未能睡心乎。若然者。雖終身盤礴於雲臺之上。而中原逐鹿之夢。猶在也。是尙可謂不知乎哉。今先生。雖自託於希夷。而乃其所存有不同者。從今以往。山裏許多歲月。固無非先生隱几打齁之日。而其方寸之間。必將沖漠冥寂。無思無夢。事物不得入其閑。而鬼神莫能窺其際矣。如此而謂之睡心。如此而謂之不知。不亦可乎。乃先生之意。則不止於此而已。方將開太初之谷。作五無之菴。歌靈均遠游之亂。以卒其年。若是者。將遺形骸超鴻濛。獨立於萬物之表。無復有夢覺之境知不知之倪也。此又豈小子所能測哉。嗚呼深矣。嗚呼遠矣。伯父又於華嶽最深處。得一谷。萬杉參天人跡所不及。遂名之曰太初。而擬作小菴。取遠游卒章五無語而名之。

泠泠亭記 编辑

亭之名泠泠。吾先君名之也。名之也而亭蓋未作也。亭未作而名先焉者。樂其勝而識之焉爾。始先君買田於白雲之陽。卽有卜居之志焉。旣而。得故李氏釣臺而樂之。遂名之曰風珮洞。而送老菴作焉。亭之名也。蓋在是時矣。菴以備宴息。亭以待觀游。於歸休之適。庶幾具焉。而菴旣粗成未完。亭竟不果作。而世變罔極。遂至今日。不肖孤等。乃始來投山裏。修葺菴廬。祗奉几筵而終三年焉。雖其求死不得。竄身無所。苟以假息於此。而亦惟當日之遺意。是追焉耳。顧先君之卜是居。幾二十年。而不能以一日歸休。然其愛樂思想。形於題品。發於吟詠者。固無異於朝夕杖屨矣。其在後人。誠不忍或怠於堂構而使之湮蕪。惟其樓榭橋池。所嘗命名而未就者甚多。力不能徧擧。遂先作是亭於釣臺之上。椓地爲楹。茅茨覆焉。旣成。伯父以漢隷題其扁。而先君又嘗乞得尤翁大字。幷取以揭之。而不肖孤昌協。略爲識之如此。來者觀之。尙有以見先君之雅意丘壑。不幸未遂。爲之俯仰太息。而知是亭之作不偶然也。嗚呼欷矣。名亭之義。蓋取稚川洗藥池詩語。以地名洞陰故云。壬申九月二十一日。

有知堂記 编辑

吾伯父谷雲先生。旣作不知菴於華嶽山下白雲溪之上。以居焉有年矣。間又得地於菴北數十步。作小屋曰無名窩者。以與菴相對。蓋屋凡三間。而別其東一間。加丹雘焉。以奉漢丞相諸葛忠武侯與本朝梅月金公之像。而名之曰有知堂。蓋谷雲一區。本梅月公之所嘗棲託。山中之人。尙能言五歲童子舊址。而其傍則有臥龍潭焉爾。昔朱夫子嘗作武侯祠於廬山而記之曰。來者尙有以識余之意也。又梅月公之自言曰。後世必有知我者。堂之取名。蓋本乎此。其旨深矣。然武侯。王者之佐也。其事業功謀。誠忠義烈。具在天下萬世。燀赫光明。如雷霆如日月。雖婦人孺子。皆能誦說稱道。斯亦可謂傑然而不常者矣。若梅月公。則削髮而逃世。採薇而登山。悲歌痛哭悠悠忽忽。以與鳥獸同羣而不知返焉。是且爲淸狂。爲傲僻爲索隱而行怪者焉。若何而得與武侯班乎。且武侯之跡。於東土遠矣。今乃引之。而與梅月公共此堂也。無亦闊焉而不近乎。嗚呼。善觀古人者。豈於其出處隱顯之跡而較之哉。亦察其所存而要其義之歸焉耳。是以大禹之平成天地。萬世永賴。功莫大也。而顏淵眇然處於陋巷。終身一簞瓢耳。孟氏輒以幷論而不疑。以其道同也。不然則雖以揚雄之竊擬孟子。崔浩之自比張良。而君子莫之與也。夫以梅月公而比之武侯。其跡則誠懸矣。要以義篤乎君臣。而心存乎靖獻。足以扶倫紀而裨世敎。則雖謂之如合符節焉。可也。特梅月公之時難而其志隱。故世莫有公誦者。非先生尙論不苟。孰能明其然哉。且以武侯之賢。而爲天下後世之所同慕也。託物而致意。緣名而寓實。蓋將無往而不可。況今戎夷泯夏。四海左袵。西蜀南陽。皆爲腥膻之區。雖以侯之眷懷舊邦。亦必不忍於臨睨。而俎豆之奉其殽也。蓋久矣。況於其餘乎。惟我東表一域。尙爲衣冠禮樂之邦。而又此谷雲者。幽深夐絶。自爲隩區。一切氛溷穢濁所不能及。而又得先生以爲之主。而梅月公爲之隣焉。以此而言。則擧天下之大而可以揭侯淸高之像者。莫有宜於此者也。卽侯之神。亦必莞爾而笑。樂得其所。又焉知其出於海外屬之貊國之墟也。雖然。非先生所感者深。則又誰肯爲此哉。夫以人而疑於梅月也者。滯於跡。以地而疑於武侯也者。拘於方。滔滔者擧世皆是。又安在其能有知也。嗟乎。莊生不云乎。萬世之後。一遇知其解者。是朝暮遇之也。夫以古人而得先生於今日。旣不爲無知矣。自今以往。其又無一人焉。能知先生之爲者乎。若是則其爲朝暮遇也多矣。又何必人人而皆知哉。夫朱夫子與梅月公所以期於來後者。亦若是而已矣。小子不敏。何足以有知。猥承先生之命。輒書其得於管窺者如此。而系之以詩。詩曰。

華山之陰。伯父之居。碧石爲畿。淸泉在除。白茅松楹。有堂蕭爽。堂中何有。有儼二像。惟忠武侯。曁淸寒子。西蜀東韓。相去萬里。遙遙千載。炯炯一心。英爽凜然。孰不起欽。惟是伯父。其克尙友。荷衣蕙帶。獨立無垢。我非斯人。而誰與歸。中庭有柏。空谷有薇。俯仰今古。抱膝悲歌。嗟哉此意。知者幾何。有知無知。我思靡歇。顧視寒潭。霜月皎潔。

北溪精舍記 编辑

外兄參判李公。自東湖之楮島馳書。訊昌協於白雲山中而謂之曰。余之居於是也。初非久計也。楊州先壟下。有地數畝。將早晩就居。死便埋焉。是余之本懷也。今旣先立數楹。爲容膝之所。而其北有小溪焉。故揭其號曰北溪精舍。子其爲我識之。且以詔後之人焉。昌協發書而歎曰。嗟乎。傳不云乎。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仁孝之道。蓋無大於此者矣。士君子不得立於朝。則退而處於田野。常也。然論其所宜歸。莫尙於先墓所在。蓋託蔭乎松檟。寓目乎丘壟。以無忘其本始者。禮樂之情然也。不然則雖有山林江海之樂。而謂之得其所。不可也。昔歐陽公深愛穎上山川作詩。思之至。成一集。及老而致事。卒歸此以終焉。後之君子。或譏其不以思穎者思廬陵。而惜其不歸老于瀧岡之下也。今公所居。江山之勝。蓋不減於穎。而又去先墓。直莽蒼間耳。然公不以彼爲可懷。而眷然有首丘之志焉。其亦異乎歐公之爲矣。況身後之計。又於是乎在焉。則幽明始終。將益順寧。而無復有遺憾矣。豈非善之善者乎。後之人。誠能體公之意。以其不去丘墓爲法。而灑掃歌哭。無或違遠。則仁孝之道。將永久而不替。此公之所欲識焉而詔之者歟。嗟乎。自公之先墓。東去六七里而近者。吾先君子之藏也。以余之不孝。雖不能下蓐螻蟻。亦宜瞻守封塋。以畢餘命。而顧無一壟之地可以託身。不得不以此洞陰者爲歸焉。亦以先君子之所嘗卜築往來。而竊自託於朱夫子考亭之遺意。庶幾後之君子或不見罪焉矣。今而聞公之爲。不覺此心有戚焉。嗚呼。斯其爲天理人情之所同然而不容己者歟。抑余嘗愛三國誌。司馬德操嘗造龐德公。値其祀先人墓。徑入室。呼德公妻子速作黍。徐元直當來。與德公談須臾。德公還直入相就。不知何者是主人。古之賢人君子。閒居結隣。丘墓相望。往來無間。眞率可樂如此。余雖不得歸託先壟。與公望衡對宇。以修龐公,德操之古事。然時節省掃。輒造公精舍。留連談讌。以敍契闊。蓋將有日。尙亦不爲落莫也。姑書此以塞公命。

三一亭記 编辑

亭在谷雲之華陰洞。吾伯父所置也。何以名三一。三柱而一極也。何取於三柱一極。以爲有三才一理之象焉爾。曰是象之而爲也歟。亦爲之而有是象也。始伯父杖屨於溪上。有石焉如龜鼉之曝于涯。其背可以亭也。而前贏後殺。劣容三柱。因以成之而象具焉。成而名之而義見焉。是亦自然而已矣。凡物於天地間者。其爲數至不齊也。而莫不皆有自然之象焉。知道者。默而觀之。無往而不相値焉。顧昧者不察耳。河之圖也。洛之書也。人但見其十與九而已矣。而伏羲夏禹得之。則天地生成之序。陰陽奇耦之數。一擧目而森如也。故八卦作焉。九疇敍焉。至後之君子。乃謂觀於賣兔者。亦可以畫卦。蓋善觀物者。不以物觀物而以象觀物。不以象觀象而以理觀象。以象觀物。則無物而非至象也。以理觀象。則無象而非至理也。譬之。庖丁眼中。無復有全牛焉。今是亭也。其爲三與一者。山之牧兒蕘叟。皆可指而言之。而其理象之妙。則先生獨默契焉。蓋朝夕俯仰其間。有足玩以樂之。而無俟乎圖書之陳於前矣。然則是亭之作。而先生之名之也。惟無意於取義。而邂逅相値。爲可喜耳。豈區區象之云乎。抑嘗讀易大傳。古之制器用者。棟宇舟車。以至弓矢杵臼。所取象凡十有三卦。嗚呼。聖人之神智創物。果有待於逐卦取象乎。亦觀於其旣成而以爲有是象焉耳。故仲尼著之而曰蓋取。蓋之爲言。若然而不必然之辭也。後有登是亭者。觀於其法象。苟亦曰蓋取乎則可也。如必曰象之而後爲。則非是亭之實也。時癸酉季冬上旬。從子昌協。記。

東征記 编辑

丙子八月十六日。巳時。自農巖發行。秣馬花峴韓尙周家。夕宿方吉里李子正庄奴家。是日。行六十里。

十七日。陰。夕乍雨。平明發行。到朝宗。歷拜外舅墓。行十里踰一嶺。名介羅里。過嶺行深谷中。山勢回複。一溪八九涉。崎嶇廿餘里。始得大路。秣馬甘泉驛。過嘉平郡。登超然臺。形勝具見曾祖考淸平錄中。日暮雨作。促馬到安保驛。棧道沿江二十里。宿林末生家。是日。行九十里。

十八日。朝陰。雨時下。向晩開霽。日出時發行。登席破嶺。嶺路甚峻。徒步。以休馬足。雨勢頗緊。衣盡濕。下嶺復得江。隔江原野曠然。心眼始開。舟渡新淵。午後到春川邑底。寄醫生朴孝哲家。府使南聚星。來見。

十九日。曉雨乍止復作。午後快霽。朝發行。登昭陽亭。少坐飮一杯。下舟渡江。行廿里。爲扶服遷。兩山峽束。棧道往往絶險。棧盡始舍江。入谷行十許里。寺僧持籃輿來迎。樹林翳鬱。水聲濺濺。漸入幽境。下輿坐九松臺。臺築石以成。九松今亡。其一。寺僧新種稚松補之。臺下白石寬平。溪水淪漣。雙瀑從崖上墜下。長僅三丈。瀑上復有龍潭。潭上又有雙瀑懸焉。其長視下者而壯。尤更端好。坐臺上呼酒飮一杯。稍前數百步。爲影池。池深不盈尺。湛然綠淨。有小石數四。離立其中。苔草被之。更可愛池。所以得名者。具在先祖記中。懶翁所植赤木四株尙在。其一。大幾五十圍。歲久中朽。呀然拆裂。有二小樹蘖生。大亦十圍。貫心腹以上。出于其顚。布枝葉甚奇。到寺少憩。觀西川。飯于松壇。籃輿上息菴舊墟。在仙洞最深處。石砌猶存。石刻四字宛然。其傍小菴數楹。疊石危構極孤絶。此卽後人所構。非息菴也。菴後蒼壁削立。其上爲松壇。孤迥可坐。轉而西數十步。爲羅漢殿。石上盥盆尙存。泉流涓滴。不能盈科矣。殿左澗中有石函。中置瓦缶。瘞眞樂遺骨。轉而東數百步。爲見性菴。在芙蓉峰下。地特淸高。菴空無僧。時日且夕。山風颯然。倦甚枕石而臥。老僧明憲。隨至對睡。眞堪作畫也。歸路觀極樂殿。夜宿禪堂。寺謂淸平寺。

二十日。曉起月明。從一僧往觀影池。木影陰森。水光沖融。別有一段幽異之景。酌酒一杯而歸。飯後復見西川。讀金富軾所撰眞樂碑。石色瑩膩。字畫無少泐。獨上面數掌。大爲冬月打者。火灸剝裂。可惜。至龍潭九松壇坐。良久出山。僧明憲,善暉,天浩隨至此送別。歷見牛頭寺舊基。入民家秣馬而行。再登昭陽亭。歷憩聞韶閣。府伯出見。夜宿朴家。

二十一日。朝雨旋晴。朝。府伯來見。飯後冒雨發行。中火原昌驛。十里踰沙嶺。十里扶蘇院。是爲洪川界。自是行山谷中。往往有水石。凡十五里。夕宿洪川邑底車家。

二十二日。霧。平明發行。十五里有盤石瀑流之勝。少坐飮一杯。三十里蒼峰驛。秣馬發行。十餘里碧玉亭。蒼崖碧潭上。有長松數十株。下馬少坐。二十里到橫城。

二十三日。日出後發行。誤取迂道。行四十餘里。未到黃家葬山。數里遇遠伯。班荊坐語。前六七日先到此。靷行昨泊興元江邊。不久當至。故方往迎於中路云。余馬困人疲。不能偕行。直到其墓廬。午間。喪行來到。敬之及其二子隨來。主牧李大規。數日前往其松楸。留書相問。且餽糧米二斗及饌物若干。

二十四日。雨。方伯沈汝器來到。巳時下棺。余題主。仍參初虞祭。橫城縣監曹挺夏。亦來相見。

二十五日。朝食後發行。五里許有小山邐迤。往往爲蒼崖松樹森蔚。其上大溪水。循其趾而流。卽蟾江上流。如是二里許。有棧道名編崖。渡溪北行。顧視溪南。蒼岡嶐然。萬松被之。水匯其下爲淸潭。岡內隱隱有村落田疇。望之甚勝。不知何村也。凡行三十里。到橫城。視去時路大捷。主倅曹挺夏聞而來見。饋飯助糧。三十里到蒼峰驛。日未暮矣。

二十六日。平明發行。秣馬洪川。赴擧士人自春川來者。適同館來見。一名李宜佐。一不及問名。四十里歇馬路傍。五里馬嶺。十里泉甘驛。

二十七日。曉雨旋止。午後復雨。食頃乃止。日出後發行。四十里萬義驛秣馬。行里許得棧道。緣幾一里。是爲白遷。冒雨行十數里衣盡濕。投入路傍村舍。更衣少憩。雨止復行。里許渡江。踰一峻嶺。到邑治。自江至此。凡十里。堂兄以疾尙未還邑。以余行近當到此。預勑官吏接待。故吏輩來謁。請入館衙中。夜宿東軒。

二十八日。午後發向寒溪。五里登合江亭。二水交會於前。白沙淸湍。瀟洒幽夐。踰德山嶺。行棧道數百步。十里圓通驛。連行長松間。從樹抄隱隱。見數峰如雪。令人神聳。十五里至寺宿。寺舊在瀑布下。庚午。火燒移建。未幾又火草創。不及重建。邑治。麟蹄縣也。

二十九日。朝飯。籃輿行十里。爲玉流泉。泉從石上流下。穿石爲小泓。泓上下皆瀑約數百尺。十里爲舊寺基。自此以上。路極峻絶。在輿上如直登天。行三里。下輿步行。十步一休。喘息如鍛。三四里得一石臺。正對瀑布。蒼壁磅礴。不知幾千尺。瀑從其顚下墜。飛舞夭矯。如散絲。如垂練。日光正照。悤作彩虹色。或被山風橫吹。則飄散霏微。如煙如靄。驟視之。殆不知其爲水也。舊見李孝光記。鴈宕瀑。浡浡如蒼煙。乍大乍小。悤被風逆射。盤旋久不下云云。今見之。信然。數僧用木石。壅其上流。畜水決之。噴薄奔騰。木石俱下。聲振林壑。亦壯觀也。坐數食頃。輿行四里。至大乘菴。占地極高。幽夐可愛。但數年無居僧。荒落已甚。然尙可度一夜。灑掃設枕簟。爲留宿計。飯後。往觀上乘菴。舊址在菴上數百步。僧言登後峰。可望曲淵鳳頂。而草深路廢。日又晩不得往。悵然。

卅日。朝食後。登輿向萬景臺。臺在菴南五里許。乃一石峰最前。石厓十斷。下臨無地。上更巉削。容一人坐。旣上。視山裏諸巖壑如指掌。適白霧方漲。彌漫如大海。呑吐興滅。頃刻千變。坐觀良久。步下絶磴。其艱與昨路無異。特登降異耳。行五里。始就輿。到寒溪寺午飯。日晡還邑。以下缺

仁民堂記 编辑

靜觀李先生。爲仁川之三十三年。其嗣子喜朝同甫繼涖縣事。於是先生棄世。旣二十有九年矣。而大夫人尙無恙。侯以板輿奉以之縣。旣至。喟然歎曰。此吾先君子之桐鄕也。其寄惠尙未亡。余苟不能於政。而得罪於其父老。尙何以見於先廟。亦何以安吾母。且是邑也。以仁爲名。余尤不可以不勉。於是爲政未幾。而民咸曰侯愛我。旣而。八路大饑。民死者相望。侯益殫心罷精。日夜忘寢與食。以圖賑事。其規畫措置。曲有條理。假貸散施。必皆躬親。吏不得上下其手爲姦蠹。於是粟之及於民者。廣而不濫。節而不嗇。蓋麥熟而闔縣無一流且死者。民胥大驩。謳頌溢境。旁及隣邑。上流于京師。侯顧不以自足。乃更以仁民者。名其所居之堂。以加勉焉。而書來求記於余。余謂斯民也。固吾之同胞也。苟非拂人之性者。其孰無仁之之心。然能充而達之。無間斷無虧欠。雖君子以爲難。而豈煦濡小惠之謂哉。且夫道殣接乎目。終日而食不下咽。持瓢而丐於門。輟餐而與之食。行道之人。皆然矣。況受命而牧一邑之民。目見其飢餓且死。而有不惻然而動心者乎。以此而言。則侯前日之政雖善。固未足爲仁民之大也。惟於平居無事。而至誠惻怛。無一日不在乎民。若父母之於子無疾而憂之。不間於其疾時。則凡於其欲惡利害施罷而興革之。將無所不用其極。而江河之浸。膏澤之潤。滋久而不可解矣。惟如是然後。乃可以充仁民之義而無慊於心矣。昔孟子稱文王曰。視民如傷。夫文王之化至矣。當時之民。豈有匹夫匹婦不得其所者。而視之猶如傷焉。此文王之所以爲純亦不已也。是以明道先生之幾於聖也。而尙自謂有愧於此。況侯何敢不勉。且侯之民。雖脫於溝壑。而其疾痛呻吟。固尙未瘳也。侯又安得相忘於無事。而不亹亹以終其仁乎。然侯之久於此。未可知也。繼侯而居是堂者。能顧名思義。而以侯之心爲心。則侯雖去而其德惠之及於民者。固無窮矣。此豈一世之仁也哉。靜觀先生。以學問恬退。爲世所宗仰。顯宗朝。乞外得是邑。未半年而去。民猶懷思其仁。而惜其惠之未究。侯能推本闡繹。以卒其施。可謂能子矣。

始祖太師墓壇記 编辑

始祖太師金公諱宣平。新羅末。爲古昌城主。麗太祖討甄萱。公與權幸,張吉。以郡歸附。太祖得之。遂有甁山之捷。由是義聲益振。卒以滅萱。本公等三人力也。策功。首以公爲大匡。權幸,張吉爲大相。俱賜號三韓壁上功臣。爵太師。陞古昌爲安東府。公旣卒。安東民。思其功德。立廟府司。與權張二太師並享。至今不絶。事具退溪李文純公所爲記中。蓋當公之守古昌也。羅運旣訖。而逆萱戕虐君父。義在必報。顧公以孑然一孤城。當凶鋒之衝。不能自立而有爲。則決策附麗。共滅讎賊。以自伸其義。此殆與張司徒佐漢滅秦楚。以報韓仇者相類。而其遺風所激。民勇於義。如夜別抄及紅巾賊之亂。皆能出死力。以衛君上。遂成美俗。此尤公之所以爲德於一方。而其於廟食百世。宜矣。獨公墓宅。歲久失其處。勝覽記。其在府西古台莊里。而自曾祖文正公府君。嘗率諸宗人。徧行尋求。至爲文以禱于天燈山而竟不得焉。府西十餘里。有峰曰台莊。卽天燈山之左麓也。其下地名堂洞。而村人樵獵者。皆稱太師墓洞云。崇禎丙寅。宗人金𡐔等。以其名尋求至其地。有申姓者葬其中累世矣。直一墓後十許武。有若古冢而夷者。堦砌外周。廣輪可辨。蓋類大葬焉。而其形局案對。又多與古籍及鄕父老所記者合。旣十八九可徵。而又聞申姓之葬也。實發二古冢。瘞之他所。而於砌下。又得埋石若誌者匿之。益可疑。於是諸宗人。相率具其事。訟之官。官爲逮問。果得其發冢狀。卽掘去之。而石終不可得。無以爲驗。官亦不肯竟其事。事遂已。旣已無可奈何。則有言曰。惟我太師。功在羅麗之際。名顯史策。德施鄕邦。子姓蔭庥。不爲不蕃。而衣冠之葬。失不知處。歷幾百年。灑掃莫及。今幸幾得眞兆。而顧爲奸人盜占。塋域毀傷。碑版泯滅。卒無以驗其實而加封築焉。痛心疾首。其何以慰追遠之思。唯古者之祭。固有望墓而壇者。今若倣而爲之。使來者得以彷像其體魄所在。而耕犁樵牧。亦無敢闌入焉。則於禮其或可。咸曰然。遂卜用某年某月某甲子。除地爲壇於洞中。旣成而祭。宗人咸會。自是春秋享祀。一如上冢儀。期永久遵行。而且謀立碑壇側。鑱記其事。以詔後之人。伯父命昌協草具其本末。以備立言者採錄。謹書之如此云。

江華府西河李公祠宇重修記 编辑

故尙書西河李公。以今上十九年癸亥。出爲江華府留守。明年甲子。以大提學召還。其在官甫期月耳。民懷思其德。歌詠不忘。爲立祠府治西。偏肖像以祀。時則公蓋無恙也。後十四年丙子。公從子頤命養叔。繼涖是府。則公沒適九年矣。旣至。謁見祠下。愾然太息。而見其屋宇。湫隘陊壞。不稱廟貌。遂議于鄕人士。稍拓而新之。櫝藏其像而代設位牌。享用鉶豆。以易燕食。於是規制始備。書來屬昌協俾記其本末。且曰。先叔父之爲政於斯。去今不遠。其德惠之施於民。精神心術之見於事者。尙可按而覩也。顧某不肖。不能髣髴其一二。怵惕愧恐。何可勝言。蓋叔父之至。適値比歲不登。其所蠲賦稅。以米計者數千石。而府內失火。延燒累百戶。又大出米醬。以賑救之。民忘其災。捐俸錢。助建孔子廟。厚廩其子弟而課其學。月試射將校。重賞以激厲之。於是文武競勸。勤於藝業。尤留意關防。其制置規畫。建請于朝。率多經遠之圖。至於積金累千。爲異日軍興費。大修器械。至今充牣府庫者。皆其所措置。宜若日不暇給。而乃其治。一於簡靖。雖財穀散聚。鼓鑄並興。而居處超然。若無一事。箠楚不苛。聲色不大。而奸猾閉匿。村閭晏如。是故雖以其民易驕而怨。又善造謗毀。而於公咸一口稱頌。卒不敢以毫毛疵議。旣沒世而猶思慕不衰。修祠之役。民競樂赴。無一或後。凡此皆宜略見於記中。以示來後。吾子其圖之。昌協竊惟公少以文章節行。著稱於世。立朝四十年。直道正色。未嘗少貶。人視之殆若元禮,孟博。風岸高峻。不可梯接。而察其所存。實寬大仁愛。言論行事。常持古人大體。視世之刻核苛細偏察。以爲能者。不翅甚遠。以此而施於政。豈有不得其民者哉。國家視江都爲保障要地。自建置留守。重其事權。而其選用。尤加難愼。必遣卿宰名臣有文武才望者以塡之。上下八十年間。歷選其人。豈無善政可紀。而亦未有立祠以祀者。至公乃始得之。則其政治之尤異。不待問而可知也。然而世道之衰。上下交相爲市。姑息以悅民。籠絡以取民。而民則從而尸祝之。若是者。亦往往有之。以公正直。其必不屑乎此矣。夫其無意於得民。而民自不忘。此公之所以爲難。而祠之所以可貴也。余故不辭而樂爲之記。或謂祠之作。本自於鄕人士則公也。而今也廣其屋宇。備其規制。則事體隨而加重焉。自養叔而爲之。得無疑於私耶。余曰。有是言也。然鄕人士之立祠祀公也。豈爲一時計哉。固將期於百世之遠耳。而其稱生祠者。特據公無恙時而云耳。今公旣沒矣。則其名固不可以無改。因其名之改而稍修其實。以爲永久圖。是亦鄕人士之意也。何不可之有。且使廟貌益尊。而來者益加瞻敬。求公所以得民者如何。而勉焉企及。以無廢前政。無失人和。使國家保障之地增重。未必不自於此。此又豈一人之私也哉。因並附記其說。以諗後人云。崇禎紀元後七十年戊寅九月日。

霽月堂記 编辑

晝夜之相代。而日月互爲光明。四時之運行。而風雲變化。草木彙榮。此有目者之所共覩也。而世之高賢逸士。乃或專之以爲己樂。若人不得與焉者。何哉。勢利誘乎外。則志意分。嗜欲炎於中。則視聽昏。若是者。眩瞀勃亂。尙不知其身之所在。又何暇於玩物而得其樂哉。夫惟身超乎榮辱之境。心游乎事爲之表。虛明靜一。耳目無所蔽。則其於物也。有以觀其深。而吾之心。固泯然與天機會矣。此其樂。豈夫人之所得與哉。是以。必其爲歸去來賦者。然後可以涼北窻之風矣。必其爲擊壤吟者。然後可以看洛陽之花矣。此我後谷宋先生之所以有霽月堂者歟。堂在湖西之懷德。卽先生所居里第。先生之言。以其簷宇稍褰。而東南豁。於澄霽之夕。得月爲最多故名。然先生雅性沖恬。立朝四十餘年。多退少進。及晩更變故。益無意於當世。除命屢下。高臥不起。優游閒燕。以適其志。凡世之得喪欣戚嬰於中者。旣寡矣。是以於霽月。特有會焉。而得玩而樂之於斯堂之上也。不然。彼洛陽亭館高棟而危檻者。夫孰不宜月。而獨先生可以專之乎。且聞宋氏之先。嘗有隱君子以風月名其堂者。曰雙淸。先生之於是堂。雖獨取其一而名之乎。乃其襟懷淸曠。前後一致。而卽此月者。雖謂宋氏傳家之物。可也。其孰敢間焉。昌協病且路遠。尙不得一登是堂。而先生累書見屬爲記。辭不獲命。姑以是說復焉。尙俟異日裹糧秣駒。拜先生於堂之上。淸夜月明。整襟危坐。從容論黃太史稱周茂叔語。以究灑落之義然後。名堂之蘊。庶可以有發焉爾。歲戊寅臘月小望。安東後人金昌協。謹書。

使無軒記 编辑

李侯樂甫出知桂陽縣。取大學聽訟章語。名其治事之所。曰使無軒。書來謂余。某之居於斯三年矣。於民事無敢不盡心焉。而顧自以聽斷之明。未猶人也。故凡民之以訟來者。一皆謝遣。今則嘉肺之間。幾無兩造矣。是亦可謂使無訟也耶。願吾子之有以敎之也。余謂民之不能無訟也。自上世而已然矣。是以伏羲至醇厚。而卦有以訟名者。蓋觀於天水之違行。健險之相重。而訟之情見焉。是固不可使之遽無也。唯在上者。能不憚噬胏之艱。而使其有渝貞之吉則善矣。如樂甫之爲。得無近於姑息自便。而非宰民理物之意哉。且大學之使無訟。乃聖人之事。明德新民之極功。豈樂甫之所能及。而今欲附此以爲名則過矣。凡此皆不能無疑於心。故久而未有復也。旣而。竊思之而得其說焉。自夫世愈下而民俗益偸。錐刀之相爭。骨肉之相仇。而訟端日無窮焉。長民者欲一一而聽之。未必有以息爭。而訟顧益滋。是猶治絲而棼之爾。況其情僞微曖。不翅萬變。苟非周子所謂中正明達果斷者。豈能治之哉。而世之號能吏者。徒欲逞其智術以自衒。而甚者或利其金矢之入也。不思所以已之。若是者雖其聽斷皆得。而其心則已不仁矣。況其未必然者乎。此樂甫之所深恥而不肯爲者。豈姑息自便之謂哉。夫其所存如此。故民亦默喩其意。相與逡巡以退。而健者不能不緩。險者不能不平。而訟於是乎息矣。是則其事雖拙。而其心實仁。其初雖若悶悶。而其終愈於赫赫矣。豈不善哉。至於大學所云。雖樂甫。豈不知其爲聖人之事。而非今日之所能及哉。其以名軒也。亦以志其所存。而且將因是而勉進於明德新民之功。何不可之有。因書其說。使揭之壁間。後之來者。尙有以識其意云。

江華府南門仙源先生殉義碑記 编辑

嗚呼。此爲江華府城南門。故右議政文忠公仙源金先生殉義之地也。先生諱尙容。安東人。萬曆十八年庚寅。登第。歷事累朝。位宰相。以忠厚正直。爲士類所宗。崇禎丙子。北虜入寇。上將幸江都。先生時已去相。且老病。命從廟社主先行。於是張紳爲本府留守。而檢察使金慶徵。副使李敏求。受命任軍事矣。旣而大駕迫虜先鋒。倉卒入南漢城。賊築長圍守之。內外不通。諸道勤王師至者。輒皆潰賊。又分兵窺江都。紳,慶徵等。恃有天塹險。不以爲意。慶徵尤驕恣。人有以軍事諫者。輒盛氣逆折。先生奮而謂曰。行在受圍日久。鄭世規敗。道路傳言已死。湖西無主事者。副使宜急往。收散卒糾義旅。督湖南兵在後者。以赴君父之急。機不可緩。又言南漢消息斷絶。宜亟募死士。起居官守。十往必有一達。臣子之義。豈忍束手坐觀。慶徵等相與詆之曰。自有權此者。非避亂大臣所得與。一無所聽施。或謂先生。事去矣。盍具舟備緩急。先生歎曰。主上在圍中。安危不可知。宗社元孫。皆在此。萬一不幸。有死而已。安所偸生。居數日。有報賊大至。紳,慶徵猶不信曰。唉怯夫。江水流澌。賊安能飛渡。詰朝。賊果從甲串渡江。我兵望之。不戰自潰。慶徵等一時奪舸遁去。賊遂平。行至城下。先生顧與家人訣。登城門樓積硝黃。據其上解衣授傔人。麾左右使去。放火自燒死。孫壽全時年十三。在側。命僕掖歸。挽衣泣不去曰。當從翁死。尙何歸。僕亦不去同死。別坐權順長。進士金益兼。先約同志。分隷城門協官軍。爲死守計。至是。竟與先生俱死。實丁丑正月二十二日也。蓋先生旣沒。而國家旌其閭曰忠臣。之門又立祠于府城南七里。賜額忠烈。權公金公及他死義者。李公尙吉以下十一人。皆得腏食。崇報之典。備矣。上之二十四年戊寅。我伯氏承命爲本府留守。至則首謁祠下。旣又登南門。喟然太息曰。夫以魏公子之能下士也。而大梁東門。人猶志之不倦。太史公至書于策。況以先生忠節赫赫。爲百世人紀所賴。而此可以無識乎。於是伐石爲碑。高四尺。大書以篆之。樹于門之側。俾昌協記其本末。昌協竊惟忠義之於感人也深矣。自丁丑至今六十餘年。其遺老盡矣。而此南門者。人猶指而相語曰。某公死於此。往往談說其時事如昨日。而士大夫往來道此府者。亦必先問南門何在。爲之感歎歔欷而不能去。自是而言。則雖無碑。宜可也。而要以表揭遺跡。使人人者。一倍瞻視。而雖百世之遠。無或忘失。則碑又安可無也。顧前政未有以此爲意者。豈其以保障爲急而不暇於此也。然而知節義之壯人國家。有甚於城池甲兵。則今日之爲。其孰曰非急務哉。伯氏名昌集。實先生之弟文正公淸陰先生諱尙憲之曾孫。然後之人。若復以是而疑此擧之或私也。則又非知大公之道者也。

游晩翠臺記 编辑

壬午秋夕。省墓楊山。因有晩翠臺之行。過宿李澐湛華軒。古松老柳。磵谷深窈。泉流從窻下過。淸駛可聽。至夜月明。意益泠然。夢中髣髴得句云。流泉復何意。終夜自淙淙。其上蓋道曉月傷神之意。而忘不能記。余自哭子以後。不復作閒行三年矣。此來始一欣然。而詩語之發於夢寐者尙如此。可悲也已。晩翠臺。在嘉平縣西南雲霞川。與楊州接境。其地環四山而不迫。水從北來。抵臺下爲潭。其淸可數沙礫。臺凡三成。高下皆有嘉樹被之。舊有盧氏亭其上。今亡矣。臺下。石崖屛立。其色蒼白。其皴如斧劈。根揷潭底幾丈餘。最爲奇觀。然坐臺上。不知有此。須下從潭西對望。乃盡得其狀。有欲置屋者。當於此而不當於臺上也。李生先己再至。爲余道之如是。今見良然。盧氏後人。移家住兩牛鳴地。聞余至。携酒來迓。且許余卜築。自余三洲至此。僅四十里。果能置數間屋。往來留止。以觀蒼屛。豈非一段佳事。顧余老矣。且病。不欲復費心力。殆空言耳。夕歸。再宿湛華軒。李生請有記。書以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