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瓶梅/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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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見美色有心設計 求丹青故意登堂
编辑 詩曰:
種福尋常休上天,不欺暗室便為賢。
勿因惡小隨中做,積禍中來日入愆。
光陰同逝,歲月其流。俗世中跳得出七情六欲圈兒,打得破酒色財氣關子弟,知已所當者,名;又自能所知戒者,過;方成豪傑。反此二語,定然做出千般百計鑽求,甚至無所不為,遂至妻子不顧、父母不連;親戚名分不顧、朋友交情義絕。只圖一時歡娛,卻害他人性命,以辱名放,為倫常種種之弊。可不歎惜哉!惟酒色財氣四字,似乎相均一則,然究不竟一財字足統酒色氣三則矣!怎見得財字利害倍統三則?
假如一個人受著凶窮之苦,捱盡無限淒涼,早起來看一看廚灶,並沒半屋煙火;晚入室摸一摸米缸,無隔夜之糧,妻子飢寒,一身凍餒,粥食尚且不敷,哪有餘錢沽酒?更有一種無義朋友,見面遠遠逃避,即近見亦白眼面寒,相知只有心無恨,哪有另心覓美追歡?身上衣衫襤褸,凌雲志氣,分外損磨。即親中莫如兄弟,且低視於汝,笑落一籌,思前想後,只能忍氣自嗟,怎能有心與人爭氣?正是: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此四字計來,豈非財字倍加利害,足統三則乎?此是曰一貴宦公子,為色拋金,惟欲追享樂,豈知天不從人之願,偏偏遇著一位困而有守秀士、貞潔文娘!後來反災及其身,以至危戮父母妻子,父子俱災,弄成不忠不孝,皆因以財易色而至禍。可歎其遇由自取!
卻說大唐玄宗帝明皇,其登基初年號開元。按史事,睿帝皇帝乃李旦,他因太子勸進,起兵誅戮了武則天眾武黨,並滅除韋氏,反周為唐,中興祖基。但李旦在位兩載,不樂為君,故傳位於皇太子,為太上皇。不數載,駕崩,壽五十五,葬於橋陵。也不多表。此書中單說唐明皇開元之初,前用一班忠賢為相,宋璟、姚崇、韓休、張嘉貞、杜暹、張九齡等輔政,至治太平民富,可稱盛世。後來不有其終,貶逐眾忠良,復用李林甫、楊國忠,政又紊矣!
當時,又有一奸佞之臣,官居兵部尚書之職,拜任李林甫門下。二奸結為心腹,大為唐明皇信任,言聽計從。他乃江南蘇州府人,有子一人名裴彪,他名裴寬。但裴彪,父在朝廷近帝,彼在家未任上兩載,只捐納武略將軍武職。年方三十,癡堂妻妾,一心未足,為人兇險,品行不端。凡見人閨女抑或妻妾嬌美,無論有夫或孀婦,即立起淫心,千般百計要弄上手來方休。日前恃父在朝官宦勢力,欺凌虐陷附近平民過多,實是色中餓鬼。
蘇州府南門城外,有一專諸裡,內有一貧寒秀士,姓劉名芳,身入黌門,才高志大,但未曾早捷,高登科甲,年交二十四歲上,父母雙亡。單身,並無兄弟。彼原籍鳳陽府人氏,寄客寓於蘇州已兩世了。娶妻顏氏,生得相貌嬌嬈,尚未產育男女,現在懷孕於身。這劉芳仍是在本土學校訓課生徒,習文學以取資度日,二者,自得習讀以待秋闈應試。
一天,劉秀士出門買物,出城去了。
禍因顏氏精於女工描繡,多與豪門描刺綾絹,以資丈夫誦讀日給之需。
亦一內助之賢婦也。此天,在門首買些絨線之物,正遇本土狼宦之徒,即係兵部尚書公子裴彪道經劉芳門首。一旦看見顏氏娘子美貌如花,不勝羨慕,即駐馬挽韁,雙目睜睜看去。顏氏娘子忙閉門進內,不表。
只說裴公子一路回府中,一心專意在此日所遇的美佳人是個本土劉秀士之妻,怎弄得她身從於我?豈不是枉思妄想。也不竟懷,怎出於口的嗟歎之聲!早有近身服役家丁,一見公子心有所思光景,短歎長吁之狀,即請問:「公子大爺,有何心事不樂?懇明示知,小價或可替主分憂,如何?」
裴彪曰:「汝等哪裡得知?我今天出城游耍,及在南門外回府,只見專諸裡內劉秀士門首,一女娘生得美質娉婷,只可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之上!他雖一窮困秀才,但是個守道學的書癡,平日又不與會交,怎能有竅通彼內室之婦女?某意欲用強,打搶回來,只恐他協同本土鄉宦縉紳士人呈本境大員得知,傳入京師,禍及父親,是不敢造次也!思算不來,是至心憂不下。汝等眾人有何妙計謀,與本公子酌力得來?倘事成就賞你們白金千兩。」
內二家人曰:「公子大爺不須懷憂!小人已有計謀,或可辦來!此事且急切不得,且更不可明搶,搶奪果有礙於國法,只暗算個萬全之策即可。惟劉秀才書寫得一手妙丹青,本土頗有名聲。公子爺來日攜帶綾絹一匹,親往他書室,以求書寫丹青為名,他見公子爺是個赫赫有名的貴宦公子,定然一諾允從。書成後,特往謝他妙筆,故厚交好,以圖假結拜手足,定須多用些金銀與彼,只強為通家交厚,相善往來。且劉芳是一窮酸秀士,見金帛哪裡有推卻之理?但得他妻乃婦人水性之見,又以公子顯貴宦門,少年玉彩,未有不貪而動其心也!倘果然性硬難動,須窺其隙竅破綻處,用智取之抑設計用強也,此事何愁不就算的?」
裴公子當時聽罷,大喜曰:「此計妙甚!莫無遺策,可唯依也。事成之日,重重有賞。」計謀遂定。
次日膳後,主僕三人同行。公子上馬,二家人持卻綾絹在後跟隨,一程來到劉秀才書院中。先命二家人通報,劉芳一聞知有裴公子到來拜探,即出門迎接。裴公子滾鞍下馬相見,劉芳請公子到內堂,分賓主而坐,命門徒遞敬茶畢。
登時,劉芳動問:「公子貴駕辱臨寒舍,有何賜教?」裴彪曰:「無故不敢造次訪尊府,只因久仰足下妙手丹青,遠近馳名。今裴彪亦得聞羨慕,故特攜來素絹一幅,仰求妙手一揮,致意珍作,將為敝室增光,祈勿見卻,辛甚!」
劉芳聞言,微笑曰:「公子哪裡得聞誤聽,敢當謬賞?難道不知劉某乃一介寒士,只因進學後兩科不第,想必命限,定該一貧儒終於困乏,無有開科之日也。故設教生徒,度捱日給所需,並伏竊竊學效別人書一兩張俗筆丹青,不過售於市井中,村落裡,是見哂於大方者。只不過以備日後防身餬口養老之謀耳!豈敢有污公子貴人之目,皮要書寫污了綾絹貴重之物,可惜之並難以賠償起的。請公子收回去,另尋妙手之人,方妥當於用也。」
公子聞言,冷笑曰:「足下之言,太謙虛矣!莫非不肯見賜乎?裴某久聞先生妙筆遠馳,近稱第一,我蘇州一府丹青,無人與匹,何須過於拒辭?某非為白手空求者,倘承允妙手之勞,自當重謝,休得推卻!」
劉芳曰:「既然公子不嫌污目,吾且獻醜罷!豈敢當受公子賜賞之物!但不知尊意要書的山水雲石抑或人物鳥獸花木之景?」
裴公子曰:「花鳥雲石,山水人物,八大景致,只由足下妙手傳神,何須限吝乎?」
劉秀士領諾,又曰:「此非一天半日功夫立就,且待兩三天,劉某書成,自當親送至府上,如何?」裴公子曰:「既得先生妙手承允,豈敢重勞親送!且待某於三天之後來府上取領,並攜送墨金來致謝也。」
語畢相辭,拱別起位。劉芳送出門外,公子上馬,二僕人跟隨回府而去。
劉芳回身。不知何日寫出丹青,公子來取,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