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閑老人滏水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四
閑閑老人滏水文集 卷第十四 金 趙秉文 撰 景湘潭袁氏藏汲古閣鈔本
|
閑閑老人滏水文集卷第十四
論
搃論
盡天下之道曰仁而巳矣仁不足維之以義世治
之汙隆係乎義之大小而其世數之乆近則係乎
其仁所積之有厚薄紀綱刑政皆由義出者也天
下有道則大綱小紀一出于正其次大綱正而小
紀不正不害其為治大綱不正小紀雖正不害其
為亂所謂大綱風俗也人才也兵食也質勝華則
治之原也華勝質則亂之端也國家之興未有不
先寔而後趍于華華之極則爲奢爲僣爲奸爲偽
則日趋于亂矣天下不無正人亦不無邪人
在人君所䖏之正勝邪則治之端也邪勝正則亂
之端也邪勝極則爲請托公行爲䜛妬並興則日
趋于亂矣天下不可一日而無兵偹亦不可一日
而乏財用用之有道治之原也用之非道亂之端
也二者之敝爲黷武爲聚歛則日趍于亂矣天寳
之末宣政之季病者有坊獨者有飬教飬有官
宫祠有秩亦可謂小制立矣然不免于亂世凡以
大綱不正故也自古帝王或寝以隆昌或僨而復
振或㫁而復續皆積之効也唐虞三代漢唐難以
徧舉秦征伐六國六國未亡而秦先亡文景弑逆
晋一𫝊而亡前人所謂秦如馬後牛吕氏非復嬴
者是梁武好佛而亡而餘孽復振至唐八葉宰相
與之終始猶以慈儉也是故施之于智力可及之
地者人也施之于智力不可及之地者天也仁者
天之道也義者人之事也人定者勝天天㝎亦
勝人孟子曰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余獨曰
不仁而得天下者亦有之矣不仁而世數長久者
未之聞也或曰子之言世俗之言也曰固也然古
之人不求茍異其于仁義而巳六經載唐虞三代
之道遭秦煨燼其書不完漢魏以来學者偹之詳
矣苟為喋喋吾恐失之鑿也兩漢以来傋有史記
可覆而考也文帝有容天下之量宣帝有君人之
術然而不及三代者武帝之過也蜀先主有公天
下之心唐文眀二帝有追治古之風然皆有不足
以為龜鑑矣或曰前軰之論英雄曰曹操劉𥙿符
堅其取天下或得或失子曽無一言及之何耶曰
𠩄貴乎中天地而應帝王者謂其為生靈之主也
苟争地以𢧐殺人盈野争城以𢧐殺人盈城不顧
逆順是生人之𬽦也予尚忍言之哉卒論如左傳
之于家云
西漢論
漢髙帝起布衣取天下當時比之逐鹿幸而得之
然𥘉入𨵿中秋毫無犯約法三章此與𤼵粟散財
何異天下既定䂓模卓然巳有四百年之氣象孝
惠享國日淺吕氏盗執國柄勲親環視莫敢誰何
譬猶强族大姓乗并兼之力 亡子㓜主㜏鷙忍
雖有豪奴悍婢猶且息伺一旦之隙餘威猶在
耳孝文慈儉出于天性是時漢興二十餘年賈生
遂欲改制度削諸矦擊外夷頼𧨏之策不行遂以
無事使帝無賈生不失為守成之主而帝盡行生
之言其禍有不可勝言者大抵文帝徳量過于賈
生所不及者才具耳雖然以𧨏之才輔之可也踈
之亦非也使𧨏加以数年不死亦自悔其前日之
論則伊管之儔也及至孝景用晁錯之計七國遂
反于斯之時有叛國無叛民後来到淂武帝罷黜
百家表章六修郊祠改正朔作詩樂正音律駸
駸乎三代之風使武帝遂相仲舒則三代矣或曰
元朔之政多以仲舒𤼵之然此皆三代之文仲舒
之言曰人君正心以正朝廷又曰仁人者正其義
不謀其利眀其道不計其功凡此皆仲尼之心三
代之寔也使帝知正心眀道之寔亦自無末年之
禍而帝甘心四夷奢侈無度尔豈果能用仲舒哉
奈何乗文景之蓄積窮兵黷武征伐不休至于末
年戸口减半幾及亡國所不亡者幸也或曰武帝
開西域以㫁匈奴右臂泄髙帝平城之恥洗吕后
嫚書之辱矯文帝姑息之𡚁計筭見效不尔丕乎
曰前不云乎不謀其利利之大者也不計其功功
之大者也以帝之雄才大畧一遵文帝之慈儉又
豈止延祚四百年而巳哉是故帝王之過莫大乎
好殺老子曰其事好還楚𤫊王曰予殺人子多矣
無及乎卒有戻園之禍頼髙文恩徳在人心付
託淂人擁昭立宣遂以復安曰然則魏霍之将也
非乎曰亦非也武帝非寔知衛霍之才特以私衛
后之親耳以李廣利稱貳師准之可見自古帝王
變亂舊章果于自用者自武帝始其與始皇相去
無幾亡不亡之間耳及至孝宣知民事之艱難厲
精為治有君人之術然考其所謂以嚴致平者殆
不可見夫信賞必罰五帝三王不易之道但論其
當與否耳必以誅趙廣漢韓延夀等為嚴刑峻罰
破奸宄之胆此自帝之過舉亦非覇者之政矣惜
哉亡是可也至其用趙充國破先零論議諄稪于
屯田之計優優乎帝王之畧矣元成而下無譏焉
劉向楊雄皆之大儒吾知其不用之也
東漢論
善治病者必知脉之虗寔病之大小治之逆從微
者逆之甚者之寒𤍠通塞因之有時故疾未除
更生他疾叁伍其冝徐以制之夫然後病可除也
東漢自眀章以後其君不足以有為政出外戚孝
和與鄭衆誅竇憲宦官用事自此始此盖如人受
病之始雖飲食如故病留于腠理而四肢未𮗜也
迨至孝安納王聖焚豊之譛誅楊震如人漸不甘
魚之味而嗜土炭疾猶可為也眀年誅聖等是
其効矣其後梁冀擅廢立唐衡左琯等用事此亦
平勃交驩之時也李杜二公少忍湏臾帝必将憤
冀冀乃可圗巳而单匡等果誅冀五侯復恣横将
有是而思進者此通曰通用塞因塞用之理也
終之陳竇誅黨禍起矣此病甚而不從之故也
是後群公欲盡誅内宦内宦既除而漢亦亡譬猶
故病未除益以它疾其證巳危當以飲食醫藥漸
以治制之一用䭾藥則大命去矣故毒藥十去六
七者良為此也嘗謂西漢大臣寛愽有謀可定大
事然不及東漢士大夫之節故平勃霍光終成其
功其敝也飬交安禄而王莾以穿窬之智坐攘神
器東漢士大夫忠義有守足鎮頽俗然不及西漢
大臣之謀故李杜諸公以虗名相髙而奸雄不敢
覬覦其敝也矯激太甚而身死國亡要之圗回天
下者豈淺淺丈夫之所為哉在易之蠱曰先甲三
日後甲三日説者曰甲為春仁也庚為秋義也蠱
者物壊而有事之時治蠱之道可不以亟也於卦
一陽生為復二為臨三為㤗四為大壮五為夬夬
决也以五陽而决一隂猶戒之曰徤而説次而和
柔乗五剛也然則聖人之意亦可見矣或曰然則
仲尼𮥠三桓城也非耶曰史失其𫝊多矣家語雜
出于後世王肅之學是非聖人之學謀也聖人之
謀不如是之亟也哀公問社于宰我説者以為有
行誅之意魯自宣公行國政失于王桓乆矣仲尼
止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諌既徃不咎誰謂仲尼
為政朞月而遂隳三都乎易曰順而止之𮗚象也
或曰然則李杜當梁冀廢立之時将為胡廣趙戒
乎曰李杜正色立朝若經孔子當在三仁之列吾
猶恨其正而寡謀也廣戒慎而不正李杜正而不
順順而正之其平勃乎陳竇諸賢猶祼𥘵而劘虎
兕之齒也至則靡耳何功之有易曰見惡人無咎
子見南子佛盻公山弗擾召子欲徃聖人不絶惡
人之辭陳寔所以送張譲之葬也雖然有寔之心
則可不然豈可見王門而稱貞哉
魏晋正名論
甚哉桓𤫊之不君也其所為鉤黨者天下之善人
舉在焉善人國之紀也其可殺之乎善人誅鋤奸
雄覬覦又况偷狐媚如操者哉自後侮肆言
如孔文舉者殺之𭄿譲九如荀文若者殺之豪
傑既盡國亦隨之其餘恇怯謟附之徒舉社稷以
與人而不羞也是時中原人物惟陳長文為苐一
然其魏室佐命之臣則漢室之所謂賊也搤王父
之吭而奪之食資父以為孝凶逆不為誰謂長文
而忍為之乎善乎歐陽子之言曰魏晋而下佐命
之臣皆可貶絶謂其二心于本朝也遷固而下佐
作史者何其蕩而無法也春秋書齊豹盗三叛人
名惡之也陳夀既以陳群之徒晋史遂以賈充弑
君之賊列于晋𫝊之首何以史為哉若以春秋之
法䋲之陳群賈充之徒當附于漢魏賊臣𫝊其書
曰漢群臣以帝禪于魏凢師左右之日以庻㡬
亂臣賊子知所惧矣以荀彧為魏𫝊首何則天下
大亂郡雄竟起撥亂之才非操而誰漢祿既盡俟
天下悦然而歸巳上則為周文王下不失為漢髙
光孰與攘九以簒終哉此彧之志也以羊祜杜
預為晋𫝊首至于王祥雖名孝友身為三公無𥙷
國亡當附于王導𫝊首其餘機雲之徒當列于文
藝𫝊稽阮之徒當列于玄虗𫝊王衍當國不營世
務我為亂階當附于奸臣𫝊王凌母丘儉諸誕
䓁雖名忠于本朝然興兵犯順以誅君側之惡其
漸不可啓也當書曰魏諸誕王凌母丘儉以廣
陵叛猶兾其有存魏之心故書曰魏若司馬師則
無復魏矣阮藉登廣武而嘆盖有意乎正當世之
亂也然爲師䓁作九表名魏而寔晋矣當書曰
晉阮藉登廣武而嘆春秋之法諸矦即位未踰年
稱子踰年則稱公廢弑二帝皆即位踰年而史
郡陵厲公 髙貴郷公此何理也正使賊臣不加
尊謚猶當以廢帝及正元正始之號加之至于元
皇帝爲司馬炎簒奪託名禅譲加之謚號炎之簒
魏之仇也使帝有靈其受仇讐之偽謚乎孔子曰
必也正名名豈正而言豈順乎當書曰司馬師廢
正始皇帝昭弑正元皇帝炎簒景元皇帝是後果
奪之晋齊奪之宋梁奪之齊皆托禅譲為名雖曰
天道好還亦其風俗有自来然則名節之士由此
𮗚之可不重歟可不重歟
蜀漢正名論
仲尼編詩列王𮮐離于國風為其王室卑弱下自
同於列國也春秋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于
中國則中國之西蜀僻陋之國先主武侯有公天
下之心宜稱曰漢漢者公天下之言也自餘則否
書漢中王立為帝者何著自立也昭烈帝室之胄
輔以諸公王者之佐乗中原無主遂即尊位以
係逺近之望冝矣然而猶有所憾云者方蜀中傳
言縞素以令王軍曰曹操父子逼主簒位吾奉宻
詔討賊義不與共戴天是時関張㷱虎之将猶在
指揮中原以定大計漢主若在吾事之不濟退以
漢中正終身北面若忘危難之際非英主不濟舍
我其誰哉上則為三王之學下不失為漢光武孰
與曹丕孫𫞐同以僣稱哉書蜀攻吳𢧐于夷陵蜀
師敗績者何吳蜀唇齒之國人皆知蜀之攻呉不
知呉謀羽之亦非也使吳蜀相持而劉曄之計得
行吳其殆哉勝敗不𠯁論也先主于関羽情義乆
要義當復𬽦不慮其敗然聞諸瑾之言羽之親
親何如先帝俱應𬽦疾誰當先後忿恨之心亦可
已矣而不巳余然後知克己之為難也書漢主
命丞相亮輔太子禅者何古之所謂誠其意者母
自欺也三代而上正心誠意以之治天下國家無
餘事矣𮗚先主所以付託孔明之意三代而下公
天下之心者至此復見伊湯之徳不𠯁進焉或曰
誠固天徳其如人偽何曺氏父子所以付託司馬
懿者亦巳至矣而卒以簒奪果在推誠哉曰曺氏
欺問𪔂何常一事而出于誠使有孔眀不爲用
也至于托曰爾無我庸愚知笑之豈與先主
武侯同哉夫仁人者正其義不謀其利往以義者
来以義往以利者来以利義利之判乆矣曰然則
先主借荆州逐劉璋果皆出于誠乎曰使先主一
出于扶漢此亦兼弱侮亡之道惟不忍湏臾以即
尊位使人不無恨噫安得王者之佐與之共言
至公哉書漢丞相亮討孟𫉬七擒縦者何昔舜舞
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或學者疑焉此古帝王
正義眀道之事固非淺淺者所議也有苗雖為
逆命又非𠖇頑無知者其意曰以位則彼君也我
臣也以力則彼以天下我一方也而且退譲修徳
其待我也亦至矣且孔明所以不殺孟𫉬者服其
心也孔明而一天下其待孟𫉬也必有道矣惜乎
出師中道而殁不得見帝者之佐之行事故功業
止此齪齪也善乎文中子曰諸亮而無死禮樂
其有興乎僕固不足以知禮樂之本若安上治民
移風易俗之寔孔明任之有餘矣不然周旋鏗鏘
之末區區叔孫通矣樂令䕫之事何待于亮哉
唐論
唐興承五代干戈之後生民憔悴思樂恩育幸而
貞𮗚之治同符三代然猶好大喜功遼東之役未
巳而武氏巳䜟其宫中矣唐之子孫殺戮殆盡雖
致治之羙有以開三百年之業然猶不贖樂殺
人之禍也中睿懦片開元致治同符貞𮗚天寳之
亂唐興百五十載物極則衰理𫝑然也然開元之
末一日殺三庻人則天理滅矣罷張九齡相牛李
則狗窺廟堂矣内則妖姬蠱惑外則國忠嘯凶則
狐冗城社矣向不任蕃将討奚契丹屠石堡城誅
南詔使生靈之血𡍼于邉草雖有末年之禍不如
是之酷也以至骨流夷哀王孫之詩是也妃嬪
戮辱哀江頭之詩是也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向
無李郭之将社稷墟矣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
而 生靈𡍼炭社稷阽危託于人上安之乎在昔
殷周之賢王超然如山林學道之士視聲色冨貴
不足以㮣其心故長保其冨貴尊安六七百𡻕
而不絶後之君貪一餉之樂遺百年之患以彼目
此誰淂誰失然猶覆轍相尋豈不哀哉或者以為
禍始于妃后成于宦豎終于藩鎮向使明皇無侈
大之心則妃匹宦豎之禍不作禄山一牧羯奴耳
藩鎮之禍何由而興終之姑息政行禍難煩興矣
元和平蜀蔡令昌定晋潞終不得山東尺寸之
地而使務勝不休則為黷武矣譬之中年之後一
下一衰亦其理也加之肅代有一顔真卿而不
用徳朝有一陸贄而不用宣朝有一李徳𥙿而
不用自是以還唐衰矣或曰前人王令曽鞏論
過唐曰不法三代子何論之卑也曰此書生好大
之言也 𮗚開元以仁義治天下亦三代之遺意
也子以不封建不𠯁以為三代乎藩鎮之召亂不
得巳也况淂巳而封建乎子以不井田不𠯁以爲
三代乎宇文融括隐田而天下怨况奪冨以資貧
乎曰非此之謂也謂禮樂法度闕如也曰禮樂法
度尔各隨時之時制子以爲 如周公之制而後
可是後世無復三代矣房杜姚宋不知制作之
本而謂王令曽鞏 知之乎是又一王安石也
曰然則先王之制治其終不可見乎曰以仁義刑
政治天下畧法唐虞三代𠫵以後王之制其可矣
如其禮樂以俟之明哲之君子
知人論
天下之患莫大于有間小人者因其間之可入投
巇抵罅無所不至其始也僥倖于一切之利而不
圗後患而其末也至于國家覆敗而不可支持未
嘗不本乎小人之為患也甚矣小人之為患難知
知而難 也其所謂小人者又非其貪如盗跖賊
如啇臣讒如𢙣来汰如欒靨之為難也譬如猛虎
猘犬人淂執而殺之矣其要在乎小惠似智矯諫
似忠趦趄盤辟以為敬内厚情深以為重見小利
而不圗大患邀近効而不知逺慮主有𠩄向則逄
其𢙣而先之主有所𢙣則射其怒而𨗇之其詐足
以固人主之寵其信足以結人主之知漢張禹胡
廣晋孫朂唐盧李之徒是巳孔子曰鄙夫可與事
君也與哉其未淂之也患淂之既淂之也患失之
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夫患淂患失之徒茍生利
之為見以為事固當然無𠯁慮者豈知禍数一至
此哉譬之少年酣聲色以蠱其心至其暮齒八邪
攻其外百疾侍于前則不免餌金石之過以駐湏
臾之期則疸癰者日相継也人皆知金石之過而
不知酒色之蛊其先也故賊莾之簒内宦之專八
王之亂安史之禍金石之潰也数子之甘言酒色
之咎也人之適意常在耳目之前而遺患常在于
数十年之後求其免于後患也難矣哉然則何以
知小人而君子曰難言也雖然試言其畧小人不
知大体而寡小過苟淂苟合易進而難退君子知
大体而不免小過不茍淂不茍合難進而易退人
主者赦君子之小過而不𪫟于小人之寡過以責
其逺者大者其亦庶乎其可也
遷都論
東坡有言周室之壊未有如東遷之謬者也僕則
以為不然使平王不𨗇則尔不朝諸矦而撫四
夷矣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事有緩急𫝑有强弱
魏武之遷許昌固不如圗𨵿羽之易也東晋之竄
蠻越又不如守建康之舊也不幸夷狄亂華外侮
内訌師老而緩急難支財殚而餽運不継何恃而
不遷哉大抵有天下者安必慮危治必防亂所以
長安且治後世安諱危治諱亂所以愈危且亂也
昔者周都豊鎬而周公定䁀于洛邑盖有深意存
焉其後或設東西都或置陪京雖以偹廵幸且亦
所以防不虞之患也使夫于治安之時未常有意
外之慮不幸一旦當遷其如危弱何日固也不遷
愈危且弱矣雖然救之之術有形有𫝑有本明皇
𦍒蜀晋𨗇金陵恃江山險阻形也周之東𨗇晋鄭
焉依恃諸矦強大𫝑也向使無江山險阻與諸矦
之𫝑則亦因其本矣上京中都國家之根本也議
者或𨗇河南或𨗇陜西不過恃潼関大河之險耳
而夏人偵吾西宋人偵吾南万一𧊵蠆有毒窺吾
閑隙則関河之險為不足恃况大河為限則舉根
本之地以為棄之可乎故愚以謂莫若𫞐幸山東
山東冨庻甲天下杜牧所謂王不淂不王伯不淂
不伯又利建漢道可以通遼東兵運直接上京開
黄河故道由滄景而入海則是河南山東為一大
河險阻共之也有関河之形固上京中都之本而
輔之以建侯之𫝑一舉而三者淂其與𨗇河南陜
西不侔矣
侯守論
或問建侯置守孰為得曰皆是也抑皆非也何以
言之曰三代封建則守在四夷而其敝也有尾大
不掉之患秦罷侯置守則制在一人而其衰也有
天下土崩之𫝑此天下之所睹聞也或者懲尾大
之咎謂群縣不必稽于古鍳土崩之失謂封建可
復行于今二者皆一偏之𡚁未知所以救之之術
也且法不無𡚁𡚁不無變三代之法𡚁而郡
縣之郡縣之法𡚁而不思所以復之之術為淂乎
夫立國必有一家之制度制度必有所法列郡縣
隳名城銷鋒鏑非秦之法耶秦之法𡚁而不以三
代之法救之尔不為善變矣夫平居致飬㧞一毛
以事無用壮夫不為也及既蛇之螫㫁一臂以去
所患怯夫為之何則所損者小而所利者大也方
天下巳定上有一尊下無異望當此之時復欲幅
裂山河而𤓰分之建侯樹屏使諸矦各擅其地私
有其民調其兵車入其財賦使更為肘腋互為唇
齒生𤫊之患何時而息耶此㧞一毛以事無用也
故其𫝑不得不郡縣及太平日乆内弛外訌夷狄
肆侮社稷阽危人主有睽之𫝑海内無勤王之
師此㫁一臂以去所患也故其𫝑不得不封建昔
者議天寳之亂房琯請割州郡以封諸子禄山聞
之曰天下非吾有也既而太子阻之其議遂寝自
後藩鎮䟦扈或治或亂然且垂百五十年亦藩鎮
相維之力也不得巳而封建其利有三諸矦世擅
其地則各愛其民愛其民則軍不分脩其城廓偹
其器械則人自爲𢧐人自爲𢧐則我衆彼寡夷狄
不交侵一也夷狄無外侮則天下終爲我有二
也雖有强獷之徒大小相維足以長世三也或曰
亡國之徒八王之禍皆封建爲之也子尚忍言之
乎曰吾之所言非謂郡縣不及封建也爲救敝不
得巳而言之也且郡縣之治可以大治亦可大亂
封建之治制不可大治亦卒不至大亂人主權其
重可也况罷侯置守非大亂之後不可卒變封
建子弟非罷侯置守之難也何惮而不爲哉
直論
𫝊曰正直為徳詩曰靖恭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
之介爾景福然有之為徳且祥也眀矣何以眀之
人之心莫不好直而惡曲其反是者有物蔽焉耳
貪者𪫟於利而怯者避其禍常試與之論人物評
曲直應非而是者必其親且厚也不然其權𫝑足
畏也應是而非者必其踈且怨也不然其𫝑位𠯁
卑巳自餘議論無不公者弗與同其利也弗與同
其害也則勇者必見于言懦者必見于色應非而
是應是而非者否焉耳然則直之為徳且祥也亦
眀矣然多有以直賈禍者古之人守道以為直後
世徼明以近禍也吾非其父兄也非其師友也吾
直焉以此髪纓冠而救郷人之闘也親則父兄
也義則師友也吾不直焉此端坐而視同舍之焚
溺也其可乎是故言有當于分行有合于理吾直
焉焉直也吾守道也言有犯于分行有乖于理吾
直焉非直也徼名也故道之𠩄在直之所在也守
其道而名之名之所在利之所在也志于利而
害尔従之直之名一而其别有四有直而䧟于曲
者有曲以全其直者有直而過于直者有直以遂
其直者其父攘羊而子証之此直而䧟于曲者也
魯昭公娶于吴孔子以爲知禮此曲以全其直者
也國武子以盡言見殺治以諫死此直而過于
直者也齊魯之㑹孔子歴階而進齊梁之見孟子
不肯枉尺而直尋此直以遂其直者也此尔可以
辨是非在君子而必知有所擇矣或曰君子而有
不直焉者其可乎曰未可也食其仕任其責君子
殺身為之直以焉可也吾非衆之首衆非吾必
在君子尔完其力而巳矣夫君子者動静語嘿不
離其道者也
閑閑老人滏水文集卷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