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山先生文集/內篇卷一

陳竹山先生文集內篇卷一
明史官吉水陳誠

從曾孫仁和學博汝寶編輯

嗣孫大緯 起泰重梓 

內篇卷二

    奉使西域復命疏 编辑

    行在吏部驗封清吏司員外郎陳誠謹奏,爲聖德誕敷,遐荒格被,恭復使命,以昭盛治事︰臣誠不揣謭劣,謬荷陛下拔擢之榮,被以遠使西域之命,拜捧温綸,懼增木谷,深恐奔走不效,有負皇上柔遠之仁,重厪華夷一統之慮。乃仗威福,丕覃天驕,雕題鑿齒之倫,咸興聖作物覩之槪。臣自某年月日領敕命,由京師戒行,西出甘肅州衛嘉峪山関,抵哈烈、撒馬兒罕諸國,經行數萬餘里,所歷西域一十六處。雖以臣藐藐一身,深入不毛之地,酋長部落,咸知敬禮,咨諭所及,罔不率俾,疆界立正,慕義無窮。乃復各遣信使,隨臣入朝,畢献方物,仰謝聖恩。覃矣皇靈,猗歟休哉!顧臣以一片赤心,三寸强舌,驅馳往回,三閱寒暑,踰越險阻,凡數萬程,周覽山川之異,僃錄風俗之宜。謹𢰅《西域記》一册、《獅子賦》一册、《行程記》一册,并所與安南辨明地界往復書札,彙呈御覽,用圖王會之盛,允協萬邦之和。伏惟皇上矜臣微勞,俯賜採納,臣不勝俟命之至。

    進呈御覽西域山川風物紀錄 编辑

    哈烈 编辑

    哈烈,一名黑魯,在撒馬兒罕之西南,去陜西行都司肅州衞之嘉峪関一萬二千七百里。其地居一平川,廣百餘里,中有河水西流,四面大山,城近東北山下,方十餘里。國主居城之東北隅,壘磚石以爲屋,屋平方,勢若高臺,不用棟梁陶瓦,中拱虗室數十間。牆壁窗牖粧繪金壁琉璃,門扉雕刻花文,嵌以骨角,地鋪氊毯。屋𠊓仍設綵綉帳房,爲燕𥨊之所。房中設金牀,上鋪茵褥數重。不置椅橙,每席地加跌而坐。國主衣窄袖衣及貫頭衫,戴小罩剌㡌,以白布纏頭,[上髟下弁]髮俊髢。服色尚白,與國人同。國人皆尊稱之曰鎖魯檀,葢鎖魯檀者,猶華言君上之尊號也。國主之妻皆尊稱之曰阿哈,其子則稱爲米兒咱,葢米兒咱者,猶華言舍人也。凡上下相呼,皆直叱其名,雖國主亦然。不設大小衙門,亦無官制,但管事之人稱曰刁完官,凡大小事皆由刁完官處置。凡相見,略無礼義,惟稍屈躳,道撒力馬力一語而已。若久不相見,或初相識,或行大禮,則屈一足,致再三跪。下之見上,則近前一跪,相握手而已。平交則止握手,或相抱以爲禮。男女皆然。若致意于人,則云撒藍。

    凡聚會,君臣上下、男女、長幼,皆環列而坐。飲食不設匙筯,肉飯以手取食,羹湯則以小木瓢汲飲。多嗜甜酸油膩之味,雖常用飯食,亦和以脂油。器皿多用甆瓦,少用硃漆,惟酒壺臺盞之類則用金銀。不置櫈棹,皆坐地飲食。若宴會,則用低棹子,飲食諸品羹湯一時竝進,食旣則隨卽撤去。屋舍皆磊以磚石,豪家巨室與國主同,甚者加以紈綺、撒哈剌之屬𧅰牆壁,以示驕奢。其下戶細民,或平頭土屋,或爲氊帳,皆不用瓦,以其地雨少,故不致傾頹也。

    市井鄕坊,兩𠊓築室,上設覆蓬,或以磚石拱甃,仍穴天窗取明。晴不畏日,雨不張葢。遇乾燥生塵,則以水澆灑。舖店分各色行頭,若弓矢、鞍轡、衣服之類,各爲一行,不得𠫵雜,少見紛爭。如買馬[左牜右茲]駝畜,亦各聚一所。

    城市人家少見炊爨,飲食買于店舖,故市肆夜不閉門,終夕燒燈燃燭。交易通用銀錢,大者重一錢六分,名曰等哥;次者每錢重八分,名曰抵納;又次者每錢重四分,名曰假卽眉。此三等錢,從人自造,造完于國主處輸稅,用印爲記,交易通用,無印記者不使。假卽眉之下,止造銅錢,名曰蒲立,或六或九,當一假卽眉,惟其地使用,不得通行。

    斗斛不置,止用權衡。權衡之置,兩端設盤,分中爲凖,置大小鐵石,分斤兩輕重于一盤之中,以平爲度,雖五谷亦以盤。稱其斤兩之則,各處不同,略無一定之制。

    稅錢什分取二,交易則買者償稅,國用全資此錢。

    官府文書行移,不用印信。國主而次,與凡任事之人,有所施行,止用小紙一方,于上直書事體,用各人花押印記,卽便奉行。花押之置,以金銀爲戒指,上鐫本主姓名。別無関防,罔有爲奸僞者。

    國中少用刑法,軍民罕見詞訟。若有致傷人命,不過罰錢若干,無償命者。其餘輕罪,略加責罰韃撻而已。酒禁甚嚴,犯者以皮鞭决責,故不釀米酒,醖以葡萄,間有私賣者。凡有操履之人,多不飲酒,以其早暮拜天,恐褻瀆也。

    國中體例,有別色人願爲回回者,云以萬錢給之,仍賜衣服、鞍馬之類。

    婚姻多以姊妹爲妻妾,爲一門骨肉至親,雖同堂兄弟姊妹,一皆得爲婚姻。至于弟受兄妻,兄受弟婦,亦其國之常事耳。

    國中男子髠首,以素布纏頭,婦人亦蒙以素帛,略露雙眸。如有喪制,反以青黑布易之,帷幔皆用青黑,居䘮不過百日卽釋服。䘮塟俱不用棺,惟以布囊褁屍,置于槨中。富家巨室多于墳上高築土屋,恣爲華靡。貧民下戶墳墓,止于所居屋𠊓,無所禁忌。

    不祀鬼神,不立社廟,不奉宗祖,不建家堂,惟于墳墓祭祀而已。每月二次望西禮拜,名納馬思。若人烟輳集,則聚一所,築大土屋,名默息兒。凡禮拜之時,聚土屋下,列成班行,其中一人高呌數聲,衆人隨班跪拜。若在道塗,隨處禮拜。

    每歲十月并春二月,爲孔齋月,白晝皆不飲食,至日暮方食。周月之後,飲食如初。開齋之際,乃以射葫蘆爲樂。

    射葫蘆之制,植一長竿,高數丈許。竿末懸一葫蘆,中藏白鴿一雙。善騎射者,躍馬射之,以破葫蘆白鴿飛去者爲得采。

    有通回回本教經義者,衆皆敬之,名曰滿剌,坐立列于衆人之上,雖國主亦皆尊之。凡有祠祀,惟滿剌誦經而已。

    有棄家業、去生理者,蓬頭跣足,衣𡚁衣,披羊皮,手持拐杖,身掛牛羊骨節,多爲異狀,不避寒暑,行乞于途,遇人則口語喃喃,似有憐憫。若甚難立身者,或聚處人家墳墓,或居崖穴,名爲修行,曰迭里迷失。有爲醫者,于市廛中聚求藥之人,使之環列而坐,却于衆中口談病症,作爲多端,然後求藥之人皆出錢與之,各散藥少許而去,其效驗竟莫可知。

    有好事之人,于城市稠人中,揮大鉞斧,手舞足蹈,高出大言,驚世駭俗,莫詳其故,大槩儆人爲善之意而已。

    有善步走者,一日可行二三百里,舉足輕便,疾于馬馳,然非生而善走,葢自幼習慣而能。凡官府有急務,則令其持箭走報,以示急切。常腰懸小鈴,手持骨朶,其行如飛。

    男女少能負荷乗戴,全仗馬駝馿騾。若少輕之物,則以頭戴,趨走搖揚。不致覆墜。

    婦女出外,皆乗馬騾,道路遇人,談笑戲謔,略無愧色。且恣出淫亂之辭以通問,男子薄惡尤甚。

    國俗多侈,衣服喜鮮色,雖所乗馬騾,鞍轡多以金銀彩色餙之,前後覆以氊毯,懸以響鈴。豪門子弟俱以翡翠妝綉衣袍,珍寶綴成腰帶,刀劍鞘餙以金銀,或頭簪珠寶,以示奢華。城郭鄕邨,居民安堵。深山曠野,人馬獨行,晝無虎狼,夜無鬼魅。四時氣候,多煖少寒,冬月如春。小草之生與薺麥同出,殘臘則遍地以青,農事興作。人家少見圍爐。雖遠山積雪,平處稀有。春雨雖多,亦不終日。壟畞田園、街衢巷陌、人家院落,皆引水通流,以淨塵土。雖天降雨澤不多,而流水四時不斷。

    鄕邨僻處,多築水窨貯水,以飲人馬。其制,高砌土屋,廣闊水池,甃以磚石,若冰窨然,此葢由流水少處故也。

    城市鄕鎭廣置混堂,男女各爲一所,制度與中國異。一堂之中,拱虛室數十間,以便多澡沐者。初脫衣之際,各以浴布一條遮身,然後入室。不用浴桶,人各持一水盂,自于冷熱池中,從便汲温涼淨水,以澡雪其身,餘水流去,竝無陳積。亦有與人摩擦肌膚,揣捻骨節,令人暢快者。浴畢出室,人各與浴布二條,一蒙其首,一蔽其身,必令乾潔而後去。人以一二銅錢與之而已。

    水磨與中國同。間有風磨,其制築垣牆,爲屋高處,四面開門,門外設屏牆迎風。室中立木爲表,木上周圍置板乗風,下置磨石。風來隨表旋動,且不拘東西南北,俱能運轉,以其風大而多故也。

    道𠊓多築土屋,名朗哥兒,以爲往來人畱憇免寒暑風雨之患。二十里爲一木頭,或每木頭設土屋一所,又名臘巴兒,內設飲食,以給往來人之飢渴者。鄕邨多立墟市,凡交易處,名巴咱兒,每七日一集,以交易有無,至暮而散。

    正朔不頒花甲,不論擇日,用事自有定規。每七日一轉,週而復始。七日之中,第一日爲阿啼納,二日爲閃伯,三日爲亦閃伯,四日爲都閃伯,五日爲且閃伯,六日名亦閃伯,七日爲攀閃伯。凡拜天聚會,皆以阿啼納爲上吉,其餘日用事,各有所宜。

    城市中有大土屋一所,名默得兒塞,四面房廊寬廣。天井設一銅器,制如大鍋,周圍數丈,上刻文字,如鼎狀。前後左右房室猶偉麗,多處遊學生徒及通諸色經義者,如中國大學然。

    土產銅鉄,製器堅利。造甆器尤精,描以花草,施以采色,規制甚佳,但不及中國輕清潔莹,擊之無聲,葢其土性如是。

    土産琉璃器,人家不常用,但充玩好而已。多以五色琉璃薄葉叠綴窗牖,以取光明,炫燿人目。

    渴石地面産白鹽,堅明與水晶同。若琢磨爲盤碟,以水溼之,可和肉食。

    多有金銀、寶貝、珊瑚、琥珀、水晶、金剛、鑽、硃砂、剌石、珍珠、翡翠,云非其地所産,悉來自他所。

    多有蠶桑,善爲紈綺,輕柔細密,優于中國,但不能如中國壯厚,且不解織羅。其綉成金錦,可以回爐。布帛中有名瑣伏者,一如紈綺,實以羊毛織成。善織剪絨毛毯,顔色雖久不衰。綿布幅制尤寬,亦有甚細密者。

    土産桑、榆、楊桺、槐、檀、松、檜、白楊,多植果樹。自國主而次,有力之家,廣𥲒果園,剩種桃、杏、李、梨、花紅、葡萄、胡桃、石橊之類。葡萄中有通明若水昌狀者,無核而甚甘。杏子中有名巴旦者,食其核中之仁,香美可愛。有若大棗而甜者,名悤鹿麻,未見其樹。有若銀杏而小者,名苾思檀,其樹枝葉與山茶相類。李有小如櫻桃而黃色者,滋味甚甘。花紅極大而肥,皆可收藏經年,顔色不攺,而以新舊相續爲佳。

    五谷之種與中國同,麻、豆、菽、麥、穀、粟、稻、粱悉皆有之,但小豆中有如珠員者。棉花有淡紅色者爲布,若駝褐然。瓜種大而極甜。蔥本有如拳者。菜根有紅而大者,若蘿蔔狀,重十餘斤。耕種多鹵莽,廣播種而少耰鉏,然所收不薄者,以其田美而多,每歲更休,地力得完故也。時雨稀少,雖早稻、棉花、小麥,皆藉水澆。若水不到處,則難于耕種矣。

    多産良馬,愛𧅰甚密。皆于土房深處喂養,風日不及,冬煖夏涼。人家畜養羊、馬、雞、犬、鵝、鴨,惟不養猪,亦不食其肉,此最忌憚。凡[牜茲]畜,非回回殺者不食。蠟燭以牛羊脂油澆灌,又以脂油和棉花,撚成員塊,置鐵盤中,下植鐵柱,以手持行,止則卓立地上,風雨不避。

    暑天不知揮扇,或于帳房中高懸布幔,下多用頭髮,兩面設繩索牽動,自然有風,名曰風扇。凡餽贈賜予,及進奉之物,不拘幣帛、珠玉、羊馬,皆以九數爲則,自一九至九九,皆爲成禮。凡宴會之際,尊者飲酒,則下人皆跪。酒進一行,則陳幣帛,次進珍寶及金銀錢,雜和于一,分散四座,餘者亂撒。座間及前後觀望左右執事之人,使之競拾,喧嘩呌嘯,以示豪奢,名曰喜錢。

    獅子生于阿木河邊蘆林中,云初生時,目七日方開。欲取而養之者,俟其始生未開目之際取之,易于調習。若至長大,性資剛狠,難于馴伏,且其勢力强盛,牙爪距烈,奮怒之際,非一二人可駕馭之。善搏巨獸,一食能肉十餘斤。人多得其尾者,葢操弓矢、設網罟以殺之。若欲生致,甚難得也。

    有一花獸,頭耳似驢,馬蹄驢尾,遍身文彩,黑白相間,若織成者,其分布分明,絲毫不差。

    撒馬兒罕 编辑

    撒馬兒罕在哈烈之東北,東去陜西行都衞肅州嘉峪山九千九百餘里,西去哈烈二千八百餘里。地勢寬平,山川秀麗,土田膏腴,有大溪水北流,居城之東。城依平原而建,東西廣十餘里,南北逕五六里,六面開門,旱濠深險,北有子城。國主居城之西北隅,壯觀不下于哈烈。城內人烟居多,街巷縱橫,店肆稠密,西南番客多聚于此,貨物雖多,皆非其本地所産,多自諸番至者。交易亦用銀錢,皆本國自造,而哈烈來者亦使。街坊禁酒。屠牛羊賣者,不用腥血,設坎埋瘞。城東北隅有土屋一所,爲回回拜天處,規制甚精,柱皆青石,雕鏤尤工,四面回廊寬敞,中堂設講經之所。經文皆羊皮包褁,文字多以泥金書之。人物秀美,工巧多能。有金、銀、銅錢、氊𦋺之産。多種白楊、榆桺、桃、杏、梨、李、花紅、葡萄。土宜五谷。民風、土俗與哈烈同。

    俺都准 编辑

    俺都准城在哈烈之東北,西南去哈烈約一千三百九十里,東北去撒馬兒罕約一千三百六十里。城居大邨中,邨廣百里,土田膏腴,人民繁庶。城週廻十餘里,無險阻。雖爲哈烈所隸,賦稅止入于其處頭目之家。

    八剌黑 编辑

    八剌黑城,一名八里,在俺都准之東北。城週圍十餘里,居平川,無險要,與南山相近。土田寬廣,食物豐饒。西南諸番商旅多聚于此城中,故番貨居多。哈烈哈魯沙哈分遣其子守焉。

    迭里迷城 编辑

    迭里迷城在撒馬兒罕之西南,去哈烈二千百餘里。城臨阿木河之東㟁,依水崕而立。河水稍寬,非舟楫難通。畧無險要。城之內外,居民數百家,[牜茲]畜蕃息。河水多魚。舊城相去十餘里,河東土地隸撒馬兒罕,河西岸蘆林中云有獅子産焉。

    沙塵海牙 编辑

    沙塵海牙城在撒馬兒罕之東,相去五百餘里。城築小崗上,西北臨山與河。河名火站,水勢衝急,架浮梁以通,亦有小舟。南邊山,近三面平川。城廣十數里,人烟繁庶,多依崕谷而居,園林廣茂。西去過一大川,二百餘里無水,間有水處,多鹻,牛馬飲之多損傷。地生臭草,根株獨立,高不尺餘,枝葉如葢,春生秋死,臭氣逼人。生取其汁,[火敖]以成膏,卽名曰阿魏是也。又有小草,高一二尺,枝榦叢生,遍身棘刺,葉細如藍。清秋露降,凝結成珠,綴于枝榦,甘如餳蜜,可[火敖]爲糖,夷名達郎古賔,卽甘露是也。

    塞藍城 编辑

    塞藍城在達失干之東,西去撒馬兒罕一千三百里。城週廻二三里,四面俱平原,略無險要,人烟稠密,樹木長茂,流水環遶,五穀繁殖。秋夏間,草中生小黑蜘蛛,爲毒滋甚。人被其螫者,疼痛遍身,呻吟動地,諸藥莫解。夷人有能禳詛者,以薄荷枝葉于被患人身掃打,及以鮮羊肝遍擦,口誦呪語,經一晝夜,其痛方息。愈後,遍體皮膚皆蛻。頭疋被其傷者,多番㨰就地死。故凡安歇,必近水㫄,則可避之。地生香草,狀類野蒿,結實甚香,可辟蠹虫,卽名之曰瓦矢實是也。

    達失干 编辑

    達失干在塞藍之西,去撒馬兒罕七百餘里。城週廻二里,居平原上,四面皆平崗,多園林,廣樹果木,流水長行。土宜五穀,居民稠密,負戴多任車牛。

    卜花兒 编辑

    卜花兒城在撒馬兒罕之西北七百餘里。城周廻十餘里,居平川中,民物富庶,街市繁華,戶口萬計。地土下溼,天氣温和,冬不附火。土宜五穀、桑、麻,産絲棉布帛。冬食生菜。牛、羊、雞、鵝、魚、兎、天鵝之類,悉皆有之。

    渴石 编辑

    渴石城在撒馬兒罕之西南約二百六十里。城居大邨中,週圍十餘里,西南多水田,東北近山。城中有園林一所,云故國主帖木兒駙馬所建。中有樓殿數十間,規模弘博,門廡軒豁,堂上四隅有白玉石柱,高不數尺,猶璧玉然,牆壁餙以金玉,窻牖綴以琉璃,悉皆頹塌。西行十數里俱小山,多苾思檀果樹。又西去三百里,有大山屹立,界分南北,中有石峽,路通東西,峭壁懸崖高數十丈許,若斧截齊。路㴱二三里,始出峽,峽口有関,名鐵門関。

    養夷 编辑

    養夷城在塞藍之東二百六十里。城居亂山間,東北有大溪水西流,多荒城遺址,年久堙蕪。葢其地界乎別失八里、蒙古部落之間,與回鶻更相侵犯,故人民歲無寧居,惟畱戍卒數百守此孤城而已。

    別失八里卽蒙古部落也。 编辑

    別失八里地居沙漠間,今爲馬哈木氏王子主焉。馬哈木,葢胡元之餘裔,前世錫封于此。不建城郭宮室,居無定向,惟順天時,逐水草,牧羊馬以度歲月,故所居隨處設帳房、鋪氊𦋺,不避寒暑,坐臥于地。其王戴小罩剌㡌,簪鷀鵅翎毛,衣禿袖衫,削髮貫耳。婦女以白布褁首纏頭,衣窄袖衣。飲食惟肉酪,間食米麫,稀有菜蔬,少釀酒醴,惟飲乳汁。不樹桑麻,不務耕織,間種穄麥及爲毛布。有松、檜、榆、桺、細葉梧桐,廣羊、馬。多雪霜,氣候極寒。平曠之地,夏秋略煖;深山大谷,六月飛雪。風俗獷戾,服食卑汚。君臣上下絕無紀律。究其故疆,東連哈密,西至撒馬兒罕,後爲帖木兒駙馬所奪,今止界于養夷西北至脫悤麻,北與瓦剌相接,南至于闐河。誌云︰「于闐有河,河中産玉石。」哈石哈地面出寶石、金、銀、桑、麻、禾、黍。其封域之內,惟魯陳、火州、土爾番、哈石哈、阿力馬力數處略有城邑民居、田園巷陌,其他處所雖有,荒城故址,敗壁頹垣,悉皆荒穢。人多居山谷間,葢爲其國主微弱,恐爲鄰境相侵故也。度其地方,東西尚有五千餘里,南北不下千里,人民可以萬計。猶能知長其所長,而無變態者,豈不由其前人積德乎?

    土爾蕃 编辑

    土爾番城在火州之西僅百里,卽古交河縣之安樂城。城方一二里,居平地中,四面山大而遠。天氣多煖少寒,鮮雨雪。土宜麻、黍,不種水稻,有桃、杏、棗、李,多葡萄,畜羊馬。城近人家廣有屋宇,信佛法,僧寺俱多。在唐爲伊西庭節度使之地,在漢爲車師國王所居。城西三十里有小城,居水崖上,名崖兒城,則故交河縣治。去城西北百餘里有靈山,相傳爲五百羅漢佛湼槃之處。近山有土臺,高十餘丈,云唐時所築。臺畔有僧寺,寺下有石泉一泓,林木數樷。由此而入山行二十餘里,經一峽之南,有土房一間,㫄多柳樹。沿土屋之南登山坡,坡上有石壘小屋一間,高不五尺,廣七八尺,有小佛像五位,㫄多木牌,皆書夷字,云遊山者紀其姓名。前面有一[土](上)池,淺無積水,潔無塵汚。池東面,山石青黑,遠望若毛髮狀,云羅漢佛于此池洗頭削髮,遺此靈跡。循峽而東南行六七里,臨一高崕,崕下小山羣列,土皆赤色,細軟輕浮,峰巒秀麗,分布行列。土上有白石堆,似璧玉而輕脆。堆中有靈骨,形狀甚異,堅硬如石,文鏤光明,顔色温潤,云羅漢佛湼槃于此白石堆者,毫光變化,靈骨不朽者,羅漢佛之所遺。順峽而東下一石崖,向南行數里,峽東崖上,石中有石笋如人手足肐膞之狀。又南行數里,矮坡上赤土中,有白玉石一堆,瑩潔如玉,高出地上三四尺,云此爲辟支佛湼槃之處。周行羣山約二十餘里,悉皆五色砂石,光熖灼人,四面峻壁窮崕,千態萬狀,不可悉紀,草木不生,禽獸稀少,眞靈境也。

    崖兒城 编辑

    崖兒城在土爾番城二十里。二水交流,斷崖居中,因崖爲城,故名崖兒城。廣不二里,居民百家。舊多寺宇,有石刻存。古車師國王所居,後復立交河縣治,今併入土爾番焉。

    鹽澤城 编辑

    鹽澤城在崖兒城之西南,去土爾番三十餘里。城居平原中,廣不二里,居民百家。城東有高塜二處,環以林木,周以牆垣,葢國主黑的兒者夫妻之墳。墳近有小塜,云其平日親暱之臣從塟也。城北有矮山,産石鹽,堅白如玉,可琢磨爲器,可盛肉菜,則不必和鹽。此鹽澤之名是也。

    火州 编辑

    火州在魯陳城之西七十里。城近北山下,地勢卑下,山色青紅若火,天氣多熱,故名火州。城方十餘里,風物蕭條。昔日人烟雖多,僧堂佛寺過半,今皆零落。城東有荒城遺址,云古之高昌國治,漢西域長史、戊己校尉竝居于此,在唐制伊西庭節度使,今爲別失八里馬哈木王子所隸。自陝西行都司肅州嘉峪山出関,至此一月程。

    魯陳城 编辑

    魯陳城,古之柳中縣也,在火州東,去哈密約千餘里。其間經一大川,沙磧茫然,無有水草,頭疋過此,死者居多。若遇大風,人馬相失。道㫄多骸骨,且有鬼魅。行人曉夜失侶,必至迷亾。夷人謂之瀚海。出川至流沙河,河上有小崗,云風捲流沙所積。道北有山,青紅若火,名火熖山。城方二三里,四面多田園,流水環遶,樹林陰翳。土宜穄、麥、麻、豆,廣植葡萄、桃、杏、花紅、胡桃、小棗、甜瓜、葫蘆之類。有小葡萄,甜而無核,名曰瑣子葡萄。[土](上)産棉花,能爲布而紕薄。善釀葡萄酒。畜養牛、羊、馬、駝。氣候和煖,人民醇朴。有爲回回根脚者,則男子削髮,戴小罩剌㡌,婦女以白布褁頭。有爲畏兀兒妝束者,則男子椎髻,婦人蒙以皂巾,垂髻于額上,俱衣胡服。方音皆畏兀兒語言、文字。火州、土爾番、魯陳三處民風、土俗,大槩相同。

    哈密 编辑

    哈密城居平川中,周圍三四里,惟東北二門,人民數百戶,住土屋矮房。城東有溪水西南流,菓林二三處,種楸、杏而已。農耕雖糞壤,惟穄米、豌豆、大小二麥。地多陷鹵,北面大山,三面平曠。東南去肅州衞約一千六百餘里。中間亦有大川,約三百餘里,二三日方出川。北至瓦剌地面,疾行一月程。西去火州地約千里。在唐爲伊州之地,今爲西北諸胡往來之衝要。其人多獷悍,凡經過此處,必有求焉。蒙古、回鶻雜處于此,衣服、習俗各有不同者。

    蔥嶺二條歸休補遺。 编辑

    予于歸休之暇,偶覩先師石門梁先生《河源記》云︰「河有二源,一出于闐,一出蔥嶺。」又云︰「河源在土番西鄙,泉有百餘竇,地方七八十里,皆沮洳,不勝人跡,不可逼觀。登㫄嶺下視泉,歷歷如列星,故名火敦腦兒,猶華言星宿海也。星宿海合流而東,匯爲二澤。又復合流,始名黃河,然猶清,可涉。河析爲九,下復合流,漸遠水渾。」其言崑崙腹頂皆雪,盛夏不消,河過其南。世說河出崑崙者,葢此水在崑崙之西北,東流過南,復折而抵山之東北,其遠山三面如玦焉,實非源出于此山也。予于永樂甲子春,發酒泉郡,迨夏六月,約行五六千里,道經別失八里之西南,卽土爾番之邊鄙也。度一山峽,積雪初消,人馬難行,伐木塡道而過。出峽,復登一山,逈無樹木,遍地多蔥,若栽種者,採之可食,但香味略淡,根本堅硬。料度此山必蔥嶺矣。嶺下地多沮洳,不勝人跡,此處着脚,則彼處搖動,但見遍山下雪水噴㗈,如泉流出,瀝瀝滿山,光映人目,皎如日星,四面空曠,莫知所向。由此觀之,蔥嶺之水爲河之源,信無疑矣。至于崑崙之說,山嶺雖多,莫知孰是,不敢妄指。且古今易世,藩漢異稱,倉卒之間,未易言也。

    薔薇露之說 编辑

    薔薇水,觀《廣記》云︰「大食國之花露也。五代時,藩使蒲河散以十五瓶效貢。」此說似奇,豈有其露可得十五瓶哉!予于丁酉夏四月初,復至哈烈,值薔薇盛開,富家巨室植皆塞道。花色鮮紅,香氣甚重。採置几席,其香稍衰,則收拾頓罏甑間,如作燒酒之制,蒸出花汁,滴下成水,以𤮀甌貯之,故可多得。以浥酒醬,以洒衣服,香氣經久不散。故凡合香品,得此最爲奇妙也。

    與安南辨明丘温地界書附安南回書。 编辑

    朝廷奉使行人陳誠再拜奉書安南國王︰葢聞天生蒸民,有欲無主乃亂,故必立君以主之。是以天下雖大而疆理有定,民心不齊而紀綱有法,使民知所遵守,而不敢相侵陵也。曾謂天下之廣,生齒之繁,無人君以主之,其能自安自全者乎?昔者元運旣去,羣雄鼎沸,荼毒生靈,民心厭亂思治,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所以天命有德,以妥黔黎,我皇上應天順人,汛掃亂略,宗主天下,遐方異域,罔不臣順。天下治平,三十年于兹,混一之盛,曠古未聞。安南內附,葢亦有年。地之相去,不及萬里;朝貢之士,往來如家。朝廷威德,聞之熟矣,不必縷言。邇來思明府土官黃廣成,以安南侵疆之事入奏于朝廷。葢朝廷者,四方之所取正,萬民之所視瞻者也。彼以獄來質,此以斷往應,豈可因循而不理,坐視而不辯哉?假使朝廷因循而不理,置之度外,思明啣情且已,雖安南謂我朝廷何?何政令之爲也?乃稽典冊,究輿圖,侵疆之事,實爲顯然。朝廷所以遣使齎咨,俾退還所侵土地人民,以止爭衅之端,此誠安南之利事也。誠到國之日,將咨文事意一一宣布,誌書所載,亦豈虛言?是非旣明,而王心故昧,庸可已乎?姑略摭前代之載籍,疆塲之利害,以爲執事者告。慮重譯弗詳,故筆諸書誌云。交址乃古交州之地,歷代列爲郡縣,置守不絕。後漢交址女子徵側僭號稱王,馬援率兵討平之,遂立銅柱以爲限焉,非所以限內外也,將以止後人侵陵之患也。在唐則爲五管之一,有爲都護之稱。皆中國所置,此固無所議矣。下迨趙宋,有李乾德㓂邊,郭逵出師,而僞天子洪眞成擒,㓂虜俘獲者無算。乾德震懼,献廣源、門州、思浪、蘇茂、機楖之地,詣軍門請降。當時此五處尚歸中原,况銅柱以北丘温等地,又何言耶?前元世祖之時,廼祖炳納款稱臣。日烜嗣立,臣子之節中忽攺圖,于是時有問罪之師,日烜蒙荊𣗥,伏草莽,奔走竄海之不暇,生靈殆盡,社稷幾墟。日燇嗣立,祈哀請罪,世祖下温詔,遣信使,令嗣王躳親入朝。當時信使往來,亦有還疆之語。而日燇復書,有云︰「向者天使累造小國,迎送于盝州。小國懼其侵越之罪,往往辤之,但止丘温而止。」觀此,除丘温以南乾德所歸之地姑已,則當時自丘温左右以北之地,屬思明而非安南亦明矣。此皆昭著簡冊,在人耳目,有不可掩。今乃越淵脫踰,如嶅過、慶遠而畫爲所有,豈非當元末擾攘之秋,乗時僥倖,侵竊得之,何以致耶?前日授咨之初,王之君臣皆曰舊屬安南,而不知侵占之由。此皆昧理之言,甚不可信也。日者,陳、黎二國相同何執政造公館,乃固執前說,以爲祖宗之地,未審何所據耶?若然,則誌書之所載、咨文之所言皆爲虛文,而王之憑虛無據之言反以爲實,此又執一不通之論也。侵越之罪,將誰咎乎?然侵疆之咎,固在往時,攺祖之過,政在今日。我皇上天錫勇智,表正萬方,革𡚁政,新制度,不循舊習,不行姑息。敢有包藏禍心、怙終不悛者,窮源痛治,雖輕不赦;有能敷露重情、幡然攺過者,許其自新,雖重亦釋。此誠轉禍爲福之幸際也。古人云︰「過而能攺,則復于無過。」且攺過者致祥,往歲龍州是已。當趙宗壽父沒之後,聽信左右奸謀,將爲不臣,未幾謀泄。朝廷中外皆曰可伐,皇上念有生之民,皆國赤子,不忍遽爾加兵。乃先遣信使開導招諭,使之來陳,復慮禽獸之心變詐猖狂,繼出十萬之師,以便宜行誅,以除元惡,以靖我邊。旣而宗壽乃能幡然攺過,率溪洞耆民詣闕待罪。皇上好生之心,滔天之罪,一切勿問。此宗壽悔過自新已然之明效也。今而幸遇天日開明,洗心滌慮,棄惡迎祥,還其疆場,復其人民,陳旣往之愆,遣親信之臣,率五處土官赴闕,俯伏謝罪。聖天子在上,仁齊覆載,或者嘉其忠順,寵及陪臣,禮而歸之,豈惟王宗廟社稷之安,抑一國生靈獲安之大幸也。釋此不圖,而欲文過飾非,展轉支吾,是乃益祖宗之過,而貽後日之憂,非善于謀國者也。古人云︰「過而不攺,是爲過矣。」且吝過者招殃,往歲南丹奉議是矣。當諸處土官逞禽獸無厭之欲,爭尋常之橐,延及無辜,互相讎殺,連年弗靖。所以大軍一臨,蠻賊蓆捲,何異摧枯折朽之易爾。我朝廷一視同仁,初豈不欲活之?彼自不用命,故罹天誅,是自絕于天而天滅之也,匪人爲也。何也?當其出師之際,皇上念軍旅之興,遠涉瘴癘,故重其事,而遣人告諸嶽鎭海瀆之神明,其可伐之罪,祈以清涼之氣。已而天戈所臨,曾不雨雪之地,而一旦六出呈祥,人馬神清氣爽,十萬之衆無一之有染瘴癘者,遂使溪洞妖氛之積,掃除無餘。以此觀之,非天如何?此皆自取之禍,終于滅亡而後已,又誰咎乎?斯亦怙終不悛已然之明驗也。顧兹疆塲之事,鷸蚌相持,浸淫邊衅,抑亦得無與此相類者乎?且爭而不讓,仁者不爲,虞、芮質成,卒爲閑田,况所利不能藥其所傷,所獲不能補其所亾?故修德者矜細行,圖治者憂未然,善爲國者每謹于微而已。安南詩書之國,逆順禍福之理,素已瞭然,祖宗侵越,亦豈不知?其肻蹈此覆轍耶?怙終自禍,王必斷然不爲。還疆之利,幸其早圖,毋疑毋忽。不具。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一日,奉使行人陳誠書。

    安南國王復書 编辑

    安南國王陳日焜端肅拜書天使相公節下︰昨辱惠書,諄諭不少。所據某復書,有云︰「天使累造小國,迎送于祿州。小國懼其侵越之罪,往往辤之,但止丘温而已。」執事據此而斷之,曰︰「除丘温以南則姑已,丘温左右以北,属思明明矣。」此葢執事未之思而不審其說者欤?設有此書云爾,亦說迎送之事,非疆界之事也。夫迎送者,文有官僚大夫把盞說話,武有領兵將校管軍護衞,此舊例也。當時所說但止丘温者,葢言領軍至境,恐思明誣之以有侵占之事,故但止丘温。此說迎送之事,非疆界之事明矣。葢丘温當其要衝,往時自思明而入祿州道近,時自憑祥而入洞登道,此皆小國地面。然林野之地,不便立站,故皆站丘温而爲迎送接待處,又以丘温當縣之中有縣官管待故也。至于交割夫騎,則各于疆界,如今之坡羅唯関是已。領兵將校與官僚大夫迎送止于丘温,天使所親見也。當時之事,亦有何異于今日,而取以爲據耶?又况當時乃元之國初,而丘温爲小國地面已端的矣,奈河思明人之奏,乃謂曩年擾亂,始越過銅柱二百餘里而前來侵占本府所屬丘温等五處?觀此,則思明人之誣罔明矣。丘温大縣,且有站館迎送之地,而言及之,四處小而無事,乃不言及爾。丘温之見誣若此,其他可知,又奚以論哉?又所據誌冊以𠫵訂證,漢唐以來,遷变不一,其可以往昔之事而質之今日耶?且《詩》、《書》,上古之經也,其人正大,其辭典雅,而猶有「血流漂杵」而「靡有孑遺」之言,信而實之,其有是事者歟?况末世之記載,其人傾佞,其辭浮夸,隱諱而回互者有之,張皇而顚倒者有之,難明而臆度者有之,易採而妄謬者有之,如此之類,不可勝數。《傳》云︰「盡信書不如無書。」此之謂也。上古之《詩》、《書》猶不當信,至于末世之記載其將信耶?又况揀其所欲者斷文取義,豈不甚哉!舍目前之實跡而取彼荒昧之虛文,非日焜之所知也。餘其在回咨,不敢贅復。尊書有曰「乃祖某」,葢禮然歟?天使之書而直斥若是,至于天子之詔則將何以呼之?日焜竊有自惑,而不勝慚愧,故未能卽以裁答,豈所諭之事有何思慮而稽于復也。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三日,安南國王陳日焜書。

    又復安南國王書 编辑

    朝廷奉使行人陳誠再拜奉書:昨者辱賜回書,辯析所事,似乎甚明。然皆無稽之言,恐出己私,故未敢輙聽信也。誠所見固陋矣,然皆質諸載籍,非敢執其私也。今謂旣不足信,又復何言?夫繳紛爭言而競後息,不能無害於君子,誠等不爲也。執事以誌書記載爲茫昧之虗文,上古之《詩》、《書》猶不當信,吁!何其不思之甚而發言之易也!且古誌所載,皆歷代名臣邊功疆界之實事,與史書相爲表裏。若爲虛文,則史書亦爲無用之空言,雖焚之可也,毀之可也,何後世又傳而誦之?《詩》、《書》所載,皆二帝三皇嘉言善行,治天下之大經大法,可效可師,乃孔氏之所刪定,而垂憲萬世者也。今執事獨以爲不當信,豈聖人妄言以欺後世歟?抑無乃非聖人者歟?且非聖人者無法,非誠之所敢知也。日者,王之老臣黎國相惠詩,有「肝胆胡越」之句。誠味之再三,且喜且懼,不能無疑。初欲應和,而卒不敢也,拆而異之,豈聖人之心哉?皇上一視同仁,有生之民,皆國赤子,何內外之分,何彼此之異?安南密邇天朝,又非他國之比。借使鄰境有當前代窺伺間隙,侵竊王之土地,不知則已,知則必訴于天朝,理之可乎?不理可乎?理之則彼有「肝胆胡越」之𧩂,不理則此有啣情無訴之非。然則如之何而可焉?雖聖人至公無私,固無彼此之異,可無善惡是非之分乎?苟爲不然,專行姑息之政,而取悅于人,則人人樂于妄誕而行險僥倖者多,循規蹈矩而竭忠守分者天下無幾人,將見强凌弱,衆暴寡,而梗吾治化者有矣。烏得而不理?烏得而不辯哉?執事又謂思明人誣罔,此言殆未可信也。且人必貪財而後疑其盜,人必好色而後疑其淫。思明不訟他而秪訟安南,豈與王有世讎乎?况有古志可攷,又何怪焉?王雖不信,天下耳目安可掩也!誠仗節萬里,盡日傾吐忠言,而王終不之聽,此誠勢屈于王人矣,何益于言?王果堅執不還,誠亦當便回,但恐邊釁由是而生,異日之悔有不可追者矣。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五日,奉使行人陳誠書。

    交人自揆書意難復,惟遣人拜謝而已。翌日,乃餽黃金二錠,白銀二錠,檀香、沉香、箋香各二褁,至館驛以爲贐行之禮。次日,致書復送還之。 编辑

    朝廷奉使行人陳誠再拜奉書安南國王︰兹辱專人,餽以厚贐,王之愛敬之心至矣,誠何以當之?且士君子之處己也,當潔如冰玉,不磷不淄,則庶幾無愧乎古人矣。昔者,曾子以敝裘無補而辤魯君之惠者,守此道也。古人于無官守言責之際,操存如此,况誠有官守者乎?苟少有所隳,豈惟有辱君命而貽後人羞,抑且爲曾子之罪人耳,又烏用此哉!禮意已篤,與受賜同。封題如初,敬用反璧。區區鄙見,幸無怪焉。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六日,奉使行人陳誠書。

    安南國王復奉書 编辑

    安南國王陳日焜端書再拜申奉天使相公節下:昨聞回軺日近,敢奉非禮,以伸敬心之萬一。辱賜手札,却而不納,慚愧良多。葢君子之至于是邦也,其爲欽慕,可勝言哉!雖千金之裝,不能寫其情款也。然竊見清高節操,凜乎莹若冰霜,金玉之不如,恐未盡情而行,則難逃點染之見怪。乃以鴻毛之至輕,而表此山嶽之大敬。靜言思之,見斥宜也,懷慚負罪,夫復何言!倘或不然,果以絲毫之薄禮而爲金玉之磷緇,則日焜竊有不取。昔陸生之裝直千金于趙王也,當時後世,亦見其賢,何辱命貽羞之有?此存其大而不恤其小也。何則?陸生上體漢天子寬大包含之德,而不忍拒斥趙佗之禮,以成上下之美,致四海之安,區區橐金,又何足論?今至微若此,而猶見辤拒,雖高標蔑視于陸生,奈敬禮不申于趙氏,憂思曷已,惶懼實深。謹此代面,以致慇懃。伏兾大賢俯垂矜納,豈惟日焜之至幸,亦一國生靈之幸也。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七日,安南國王陳日焜書。

    再送還安南餽贐書 编辑

    朝廷奉使行人陳誠奉書安南國王:嘗聞行者以贐,禮或宜然。辤受不同,人各有志。誠辤之再三者,本心也,豈有他意而勞執事之多疑哉?且楊震畏四知,卻故人金,至今未聞何所怪也。觀古人之立心,亦各有主,况其公平正大,可爲後世法乎?若方之陸賈故事,則恐非誠所敢及也。顧亦在乎自信乎!倘不自信而惑于古人之權變,其不流于儀、秦遊說取利之輩者幾希。若謂物贐之辤受係乎一國之安危,則豈有是理哉?且將以誠爲是非毀譽之人,雖天地鬼神亦有所不容矣。昔齊威王以卽墨大夫被毀而卒封之,以阿大夫見譽而卒烹之,其視當時之毀譽者爲何如哉?而今而後,惟忠惟順,恪守臣節,效赤心以奉事天朝。聖天子明𧇖洞徹,雖有毀譽者,亦何自而入焉?鄙見如此,幸毋多疑。所有上件,已嘗面謝,不容嚽嚽。兹敬奉還,勿罪幸甚。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廿九日,奉使行人陳誠書。

    安南國王又復書 编辑

    安南國王陳日焜再拜奉書天使相公節下:昨辱手札,不勝拜嘉。敬天之心,無不至極。臨行奉贐,葢亦伸其敬之一端而成禮也,不得伸敬成禮,不能以自安耳。至于毀譽之惑,日焜雖愚昧,豈有是哉!所慚懼而不自安者,以不能盡敬而已。今執事高明,灼知盡敬,何幸如之!所論正大,所敎確當,敢不奉書,以伸草草。不具。

    洪武三十年四月初一日,安南國王陳日焜書。

    獅子賦 编辑

    聞聖人在上,萬邦咸寧,無有遠邇,方物畢獻。故麒麟貢于九眞,龍馬來自渥洼,已具載于古書,昭明後世矣。洪惟聖朝太祖高皇帝開天立極,君國子民,廓萬𥜥之丕基,垂無疆之盛業,鴻勳懋德,奚可名言。皇上聰明𧇖智,文武聖神,繼承大統,十有餘年,嘉瑞駢臻,異物咸薦。是皆聖德之潛孚,和氣薰蒸之致也。葢二氣和而羣心協,近者悅則遠者來。所以東盡扶桑,西連絕域,北窮朔漠,南極炎荒,乾坤之所覆載,日月之所炤臨,凡有血氣者,莫不稽首稱藩,奉琛執貢矣。永樂癸巳春,車駕幸北京。秋七月,西域大姓酋長沙哈魯氏不遠數萬里,遣使來朝。皇上推懷柔之恩,命中官達、忠、貴、指揮哈藍伯、帖木兒卜花、馬哈木火者行報施之禮,且命吏部員外郎陳誠典書記。奉命惟謹,以是年九月初吉戒行。明年甲午春正月戊子,發酒泉郡,出玉門関,道燉煌、月氏,經高昌、車師之故地,達蒙古、回鶻之部落。凡旌節所臨,悉皆壺漿簞食,迎勞惟勤,是皆德化之流行,致遠人之嚮慕也。十月辛未,至哈烈城。沙哈魯氏仰華夏之休風,戴聖朝之威德,鞠躬俯伏,重譯慇懃,欲殚土地之所宜,願效野人之芹献。乃集猛士,大蒐山澤,遂獲巨獸,名曰獅子。維以金繩,載之巨檻,三肅信使,貢献天朝。非維遠物之是珍,實表外夷之慕義也。凡在臣民,不勝忻躍。職司紀載,躳踐遐陬,敢不具述始終,光贊盛美。謹拜手稽首,而献賦曰:

    文明昭灼,海㝢肅清,玉燭順敘,泰階砥平。協天心而洽造化,攷符瑞以驗休徵。故騶虞見乎郊藪,神龜出於瑤京。豈特靈芝嘉穀,芬芳馥郁,醴泉甘露,玉噴珠凝。會見奇祥異瑞,馺沓駢集,玉帛交至,鳳鸞和鳴。葢由聖德之感昭,和氣之薰蒸,是以羣黎庶姓,唅哺而擊壤;四方萬國,梯海而來庭。皇上遣信使周八垧,分玉節,揚星旗,駕舟車以遠涉,極沙漠而遐征。踰瑤関其幾萬里,閱金鏡其周三星。廼窮絕域,廼扣邊城。粵有酋長,巉巖其形,戍削風骨,熒煌瞳睛,若偃蹇以倨傲,亦夭矯而崢嶸。語言之左旋右廻,動靜之倐昏忽明,曰父子,曰君臣,其兄弟,其賓親,若蜂聚而蟻合,或犬鬬而羊爭。伏聞天子之詔命,舉皆業業而兢兢,乃鞠躳而效順,亦露悃以攄情。欲殫土地之所有,將以效野人之芹誠。於是集蚩尤之徒,羅弓矢,緝網罟,蒐山澤,行畋圍。遂獲異獸,非虎非膍,晶晶瑤首,濯濯金衣,鋸牙鑿齒,秀目長眉,咆哮雷動,迅走電馳。封猯爲之辟易,䝟貐爲之躨跜。爪拏雲其踣鐵,尾窣地其垂絲。視虎狼于纖粟,㗖牛羊若酼雞。馴伏則夷吾可馭,奮怒雖賁育莫羈。羣毛讓長,百獸所司。何西土之能畜,亦中國之攸宜。葢嘗于繪事而睹像,比類彷彿而參差。彼或流形于釋氏,有非名敎之所知;此則耳目之聞見,爲神物兮其奚疑。乃命僕臣,縶之載之,爰遣信使,獻于京師。抑斯獸也,古典可稽。一名白澤,是卽狻猊,又謂白虓,識龍伏貍,若麟以虥,搏象裂犀。閱今所献,于性則奇,純純而馴伏,俯首而低垂,似有神靈之默相,夫豈人力之所爲?衆莫窺其神妙,實感戴乎聖天子之德威也。原夫上古之時,龍馬出于河洛,神羊生于帝墟。越裳遠献白雉,歸爲指南之車;肅愼方貢楛矢,書示荒服之初。彼岐陽之鳴鳳,與渥洼之神馳,尚流芳于簡策,仍紀載乎《詩》、《書》。雖世代之更易,于事體則同符。願鑄像于鼎𢑴,願勒名于版圖,非惟遠物之是寶,懋昭聖德之遐敷,俾萬姓稽首,百辟懽呼。微昧死,敢罄狂愚,復拜手稽首而謹歌之。歌曰︰

    我皇撫運兮,曆數在躬。守成繼統兮,允執厥中。百辟卿士兮,寅亮天工。班班濟濟兮,風虎雲龍。黎民醇厚兮,於變時雍。雨暘順敘兮,財物阜豐。華夷一統兮,車書攸同。堯舜比德兮,湯武侔功。嘉祥畢集兮,賢俊登崇。聲敎誕敷兮,蠻夷伏從。木根深固兮,枝葉蔥蘢。千秋萬𥜥兮,福祿無窮。天長地久兮,相爲始終。

    今年月日,行在吏部驗封清吏司員外郎陳誠謹進。

    內篇卷一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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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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