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山先生文集/内篇卷一

陈竹山先生文集内篇卷一
明史官吉水陈诚

从曾孙仁和学博汝宝编辑

嗣孙大纬 起泰重梓

                 序言(陈时满)

陈诚(1365年—1458年),字子鲁,号竹山,江西省吉水县阜田镇陈家村人,明朝杰出外交家。明洪武甲戌科进士。初授行人,奉旨北平求贤、山东蠲租、安南谕夷,皆不辱使命。永乐初,以吏部主事升任员外郎,扈从成祖北征,屡使西域,功勋卓著。官至广东布政司右参政,宣德三年(1428年),急流勇退,致仕归隐田园。著有《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竹山文集》、《与安南辩明丘温地界书》等。 陈诚一生忠贞为国,成功出使安南,不辱使命,五出阳关,翻雪山、过丛林、走戈壁、艰苦跋涉数万里,五使西域.重开“丝绸之路”,与郑和一海一陆为明王朝打开外交外贸事业的大门,开创明永乐年万国来朝盛景,史学家谢国桢称其功不减于郑和。尤其是推行对西域诸国“一视而无间”的外交策略,“从此万方归德化、不劳征发定三边”,被苏联历史学家弗拉基米尔.佐夫誉为十五世纪最杰出的和平使者。

明正统十二年(1447年),闲赋在家的陈诚整理他使臣生涯时写的笔记诗文,以及与缙绅士大夫、朋友的往来诗文,并请时任史部尚书的同乡友人王直作序,编缉个人文集巜竹山文集》刻板刊印传世。陈诚离世百年后,后世子孙经济贫乏,《竹山文集》刻板历经百多年也破烂不堪,至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陈诚从六世孙陈汝宝考取贡士,任浙江仁和县教谕,在他的组织下,永乐十四年(1416年)陈诚编修的吉水高坑陈氏族谱在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得以重修,随后陈汝宝也整理《竹山文集》,编辑完善内外篇卷的内容,增加了陈诚归休遗稿诗文,特别是增加了外篇卷中在万历年前禁刊的方孝孺,练子宁,解缙等人与陈诚往来的诗文,卷中还开始使用了解禁的建文年号。但因资金原因未能刻板刊印。 到崇祯十六年(1643年),陈诚八世孙陈起泰考取功名且家资富有,在当时吉水县府任了个小官,在他的捐资及倡导下,把陈汝宝整理完善的《竹山文集》刻板刊印,并邀请同乡状元刘同升作序,这就是现在所说的崇祯版《竹山文集》。 清朝雍正时期,朝庭为丰富古今图书集成,令各省负责搜集本地民间文集史料,江西巡抚采集到《竹山文集》,并主导重新刻版《竹山文集》,这版文集印刷质量也好,书尾页印有(陈大史竹山先生文集)的官方语言,及印有江西巡抚采进本字样。 《竹山文集》雍正七年(1729年)再版后,到乾隆年修明史及四库全书时因纪昀,程晋芳等编缉人员认知不足,没有为陈诚列传,《竹山文集》只存目录而没有修书。 到清嘉庆已卯年(1819年),陈诚后裔根据雍正七年印本竹山文集为底本,在家族主导下重新刻版《竹山文集》,外篇卷根据<吉水高坑陈氏文献族谱>的内容,添加了2篇文章(黄帷记)及柰园记,嘉庆已卯版增加了(竹山文集与板藏仁厚里)页面,少了陈大史竹山文集页面。 《竹山文集》嘉庆已卯版本刻板,一直以来陈氏后裔保藏在仁厚里陈家逸老堂楼阁里,吉水高坑陈氏每八十余年重修一次族谱,也会用木刻板重印一批文集,由于二十世纪中期的破四旧运动,大部分族谱及文集被烧毁,木刻板也无人保管,到1992年筹备七修陈氏族谱准备也重印一批《竹山文集》时,发现文集木刻印板少了五十余块,以至印出的这套《竹山文集》缺页很多。 所幸苍天庇佑,八十年代王继光先生在甘肃省图书馆搜检到一套嘉庆已卯版《竹山文集》,后在江西师范图书馆也发现一套雍正七年版《陈竹山先生文集》,使得这部具有较高的历史研究价值文集再次完整呈现于世。 

内篇卷二

    奉使西域复命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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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在吏部验封清吏司员外郎陈诚谨奏,为圣德诞敷,遐荒格被,恭复使命,以昭盛治事︰臣诚不揣谫劣,谬荷陛下拔擢之荣,被以远使西域之命,拜捧温纶,惧增木谷,深恐奔走不效,有负皇上柔远之仁,重厪华夷一统之虑。乃仗威福,丕覃天骄,雕题凿齿之伦,咸兴圣作物睹之槪。年月日领敕命,由京师戒行,西出甘肃州卫嘉峪山关,抵哈烈、撒马儿罕诸国,经行数万馀里,所历西域一十六处。虽以臣藐藐一身,深入不毛之地,酋长部落,咸知敬礼,咨谕所及,罔不率俾,疆界立正,慕义无穷。乃复各遣信使,随臣入朝,毕献方物,仰谢圣恩。覃矣皇灵,猗欤休哉!顾臣以一片赤心,三寸强舌,驱驰往回,三阅寒暑,逾越险阻,凡数万程,周览山川之异,僃录风俗之宜。谨𢰅《西域记》一册、《狮子赋》一册、《行程记》一册,并所与安南辨明地界往复书札,汇呈御览,用图王会之盛,允协万邦之和。伏惟皇上矜臣微劳,俯赐采纳,臣不胜俟命之至。

    进呈御览西域山川风物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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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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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烈,一名黑鲁,在撒马儿罕之西南,去陜西行都司肃州卫之嘉峪关一万二千七百里。其地居一平川,广百馀里,中有河水西流,四面大山,城近东北山下,方十馀里。国主居城之东北隅,垒砖石以为屋,屋平方,势若高台,不用栋梁陶瓦,中拱虗室数十间。墙壁窗牖妆绘金壁琉璃,门扉雕刻花文,嵌以骨角,地铺毡毯。屋𠊓仍设彩绣帐房,为燕𥨊之所。房中设金床,上铺茵褥数重。不置椅橙,每席地加跌而坐。国主衣窄袖衣及贯头衫,戴小罩剌帽,以白布缠头,发俊髢。服色尚白,与国人同。国人皆尊称之曰锁鲁檀,盖锁鲁檀者,犹华言君上之尊号也。国主之妻皆尊称之曰阿哈,其子则称为米儿咱,盖米儿咱者,犹华言舍人也。凡上下相呼,皆直叱其名,虽国主亦然。不设大小衙门,亦无官制,但管事之人称曰刁完官,凡大小事皆由刁完官处置。凡相见,略无礼义,惟稍屈躬,道“撒力马力”一语而已。若久不相见,或初相识,或行大礼,则屈一足,致再三跪。下之见上,则近前一跪,相握手而已。平交则止握手,或相抱以为礼。男女皆然。若致意于人,则云“撒蓝”。

    凡聚会,君臣上下、男女长幼,皆环列而坐。饮食不设匙箸,肉饭以手取食,羹汤则以小木瓢汲饮。多嗜甜酸油腻之味,虽常用饭食,亦和以脂油。器皿多用甆瓦,少用朱漆,惟酒壶台盏之类则用金银。不置凳棹,皆坐地饮食。若宴会,则用低棹子,饮食诸品羹汤一时并进,食既则随即撤去。屋舍皆磊以砖石,豪家巨室与国主同,甚者加以纨绮、撒哈剌之属𧅰墙壁,以示骄奢。其下户细民,或平头土屋,或为毡帐,皆不用瓦,以其地雨少,故不致倾颓也。

    市井乡坊,两𠊓筑室,上设覆蓬,或以砖石拱甃,仍穴天窗取明。晴不畏日,雨不张盖。遇干燥生尘,则以水浇洒。铺店分各色行头,若弓矢、鞍辔、衣服之类,各为一行,不得𠫵杂,少见纷争。如买马驼畜,亦各聚一所。

    城市人家少见炊爨,饮食买于店铺,故市肆夜不闭门,终夕烧灯燃烛。交易通用银钱,大者重一钱六分,名曰“等哥”;次者每钱重八分,名曰“抵纳”;又次者每钱重四分,名曰“假即眉”。此三等钱,从人自造,造完于国主处输税,用印为记,交易通用,无印记者不使。“假即眉”之下,止造铜钱,名曰“蒲立”,或六或九,当一假即眉,惟其地使用,不得通行。

    斗斛不置,止用权衡。权衡之置,两端设盘,分中为凖,置大小铁石,分斤两轻重于一盘之中,以平为度,虽五谷亦以盘称。其斤两之则,各处不同,略无一定之制。

    税钱什分取二,交易则买者偿税,国用全资此钱。

    官府文书行移,不用印信。国主而次,与凡任事之人,有所施行,止用小纸一方,于上直书事体,用各人花押印记,即便奉行。花押之置,以金银为戒指,上镌本主姓名。别无关防,罔有为奸伪者。

    国中少用刑法,军民罕见词讼。若有致伤人命,不过罚钱若干,无偿命者。其馀轻罪,略加责罚鞭挞而已。酒禁甚严,犯者以皮鞭决责,故不酿米酒,醖以葡萄,间有私卖者。凡有操履之人,多不饮酒,以其早暮拜天,恐亵渎也。

    国中体例,有别色人愿为回回者,云以万钱给之,仍赐衣服、鞍马之类。

    婚姻多以姊妹为妻妾,为一门骨肉至亲,虽同堂兄弟姊妹,一皆得为婚姻。至于弟受兄妻,兄受弟妇,亦其国之常事耳。

    国中男子髠首,以素布缠头。妇人亦蒙以素帛,略露双眸。如有丧制,反以青黑布易之,帷幔皆用青黑,居䘮不过百日即释服。䘮葬俱不用棺,惟以布囊褁尸,置于椁中。富家巨室多于坟上高筑土屋,恣为华靡。贫民下户坟墓,止于所居屋𠊓,无所禁忌。

    不祀鬼神,不立社庙,不奉宗祖,不建家堂,惟于坟墓祭祀而已。每月二次望西礼拜,名“纳马思”。若人烟辏集,则聚一所,筑大土屋,名“默息儿”。凡礼拜之时,聚土屋下,列成班行,其中一人高叫数声,众人随班跪拜。若在道涂,随处礼拜。

    每岁十月并春二月,为孔斋月,白昼皆不饮食,至日暮方食。周月之后,饮食如初。开斋之际,乃以射葫芦为乐。

    射葫芦之制,植一长竿,高数丈许。竿末悬一葫芦,中藏白鸽一双。善骑射者,跃马射之,以破葫芦白鸽飞去者为得采。

    有通回回本教经义者,众皆敬之,名曰“满剌”,坐立列于众人之上,虽国主亦皆尊之。凡有祠祀,惟满剌诵经而已。

    有弃家业、去生理者,蓬头跣足,衣弊衣,披羊皮,手持拐杖,身挂牛羊骨节,多为异状,不避寒暑,行乞于途,遇人则口语喃喃,似有怜悯。若甚难立身者,或聚处人家坟墓,或居崖穴,名为修行,曰“迭里迷失”。有为医者,于市廛中聚求药之人,使之环列而坐,却于众中口谈病症,作为多端,然后求药之人皆出钱与之,各散药少许而去,其效验竟莫可知。

    有好事之人,于城市稠人中,挥大钺斧,手舞足蹈,高出大言,惊世骇俗,莫详其故,大槩儆人为善之意而已。

    有善步走者,一日可行二三百里,举足轻便,疾于马驰,然非生而善走,盖自幼习惯而能。凡官府有急务,则令其持箭走报,以示急切。常腰悬小铃,手持骨朵,其行如飞。

    男女少能负荷乘戴,全仗马驼驴骡。若少轻之物,则以头戴,趋走摇扬,不致覆坠。

    妇女出外,皆乘马骡,道路遇人,谈笑戏谑,略无愧色,且恣出淫乱之辞以通问。男子薄恶尤甚。

    国俗多侈,衣服喜鲜色,虽所乘马骡,鞍辔多以金银彩色餙之,前后覆以毡毯,悬以响铃。豪门子弟俱以翡翠妆绣衣袍,珍宝缀成腰带,刀剑鞘餙以金银,或头簪珠宝,以示奢华。城郭乡邨,居民安堵。深山旷野,人马独行,昼无虎狼,夜无鬼魅。四时气候,多煖少寒,冬月如春。小草之生与荠麦同出,残腊则遍地以青,农事兴作。人家少见围炉,虽远山积雪,平处稀有。春雨虽多,亦不终日。垄畞田园、街衢巷陌、人家院落,皆引水通流,以净尘土。虽天降雨泽不多,而流水四时不断。

    乡邨僻处,多筑水窨贮水,以饮人马。其制,高砌土屋,广阔水池,甃以砖石,若冰窨然,此盖由流水少处故也。

    城市乡镇广置混堂,男女各为一所,制度与中国异。一堂之中,拱虚室数十间,以便多澡沐者。初脱衣之际,各以浴布一条遮身,然后入室。不用浴桶,人各持一水盂,自于冷热池中,从便汲温凉净水,以澡雪其身,馀水流去,并无陈积。亦有与人摩擦肌肤,揣捻骨节,令人畅快者。浴毕出室,人各与浴布二条,一蒙其首,一蔽其身,必令干洁而后去。人以一二铜钱与之而已。

    水磨与中国同。间有风磨,其制筑垣墙,为屋高处,四面开门,门外设屏墙迎风。室中立木为表,木上周围置板乘风,下置磨石,风来随表旋动,且不拘东西南北,俱能运转,以其风大而多故也。

    道𠊓多筑土屋,名“朗哥儿”,以为往来人留憩免寒暑风雨之患。二十里为一“木头”,或每木头设土屋一所,又名“腊巴儿”,内设饮食,以给往来人之饥渴者。乡邨多立墟市,凡交易处,名“巴咱儿”,每七日一集,以交易有无,至暮而散。

    正朔不颁花甲,不论择日,用事自有定规。每七日一转,周而复始。七日之中,第一日为“阿啼纳”,二日为“闪伯”,三日为“亦闪伯”,四日为“都闪伯”,五日为“且闪伯”,六日名“亦闪伯”,七日为“攀闪伯”。凡拜天聚会,皆以阿啼纳为上吉,其馀日用事,各有所宜。

    城市中有大土屋一所,名“默得儿塞”,四面房廊宽广。天井设一铜器,制如大锅,周围数丈,上刻文字,如鼎状。前后左右房室犹伟丽,多处游学生徒及通诸色经义者,如中国大学然。

    土产铜铁,制器坚利。造甆器尤精,描以花草,施以采色,规制甚佳,但不及中国轻清洁莹,击之无声,盖其土性如是。

    土产琉璃器,人家不常用,但充玩好而已。多以五色琉璃薄叶叠缀窗牖,以取光明,炫燿人目。

    渴石地面产白盐,坚明与水晶同。若琢磨为盘碟,以水湿之,可和肉食。

    多有金银、宝贝、珊瑚、琥珀、水晶、金刚钻、朱砂、剌石、珍珠、翡翠,云非其地所产,悉来自他所。

    多有蚕桑,善为纨绮,轻柔细密,优于中国,但不能如中国壮厚,且不解织罗。其绣成金锦,可以回炉。布帛中有名“琐伏”者,一如纨绮,实以羊毛织成。善织剪绒毛毯,颜色虽久不衰。绵布幅制尤宽,亦有甚细密者。

    土产桑、榆、杨柳、槐、檀、松、桧、白杨,多植果树。自国主而次,有力之家,广𥲒果园,剩种桃、杏、李、梨、花红、葡萄、胡桃、石橊之类。葡萄中有通明若水晶状者,无核而甚甘。杏子中有名“巴旦”者,食其核中之仁,香美可爱。有若大枣而甜者,名“匆鹿麻”,未见其树。有若银杏而小者,名“苾思檀”,其树枝叶与山茶相类。李有小如樱桃而黄色者,滋味甚甘。花红极大而肥,皆可收藏经年,颜色不攺,而以新旧相续为佳。

    五谷之种与中国同,麻、豆、菽、麦、谷、粟、稻、粱悉皆有之,但小豆中有如珠员者。棉花有淡红色者为布,若驼褐然。瓜种大而极甜。葱本有如拳者。菜根有红而大者,若萝卜状,重十馀斤。耕种多卤莽,广播种而少耰鉏,然所收不薄者,以其田美而多,每岁更休,地力得完故也。时雨稀少,虽早稻、棉花、小麦,皆藉水浇。若水不到处,则难于耕种矣。

    多产良马,爱𧅰甚密。皆于土房深处喂养,风日不及,冬煖夏凉。人家畜养羊、马、鸡、犬、鹅、鸭,惟不养猪,亦不食其肉,此最忌惮。凡畜,非回回杀者不食。蜡烛以牛羊脂油浇灌,又以脂油和棉花,撚成员块,置铁盘中,下植铁柱,以手持行,止则卓立地上,风雨不避。

    暑天不知挥扇,或于帐房中高悬布幔,下多用头发,两面设绳索牵动,自然有风,名曰风扇。

    凡馈赠赐予,及进奉之物,不拘币帛、珠玉、羊马,皆以九数为则,自一九至九九,皆为成礼。凡宴会之际,尊者饮酒,则下人皆跪。酒进一行,则陈币帛,次进珍宝及金银钱,杂和于一,分散四座,馀者乱撒。座间及前后观望左右执事之人,使之竞拾,喧哗叫啸,以示豪奢,名曰喜钱。

    狮子生于阿木河边芦林中,云初生时,目七日方开。欲取而养之者,俟其始生未开目之际取之,易于调习。若至长大,性资刚狠,难于驯伏,且其势力强盛,牙爪距烈,奋怒之际,非一二人可驾驭之。善搏巨兽,一食能肉十馀斤。人多得其尾者,盖操弓矢、设网罟以杀之。若欲生致,甚难得也。

    有一花兽,头耳似驴,马蹄驴尾,遍身文彩,黑白相间,若织成者,其分布分明,丝毫不差。

    撒马儿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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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马儿罕在哈烈之东北,东去陜西行都卫肃州嘉峪山九千九百馀里,西去哈烈二千八百馀里。地势宽平,山川秀丽,土田膏腴,有大溪水北流,居城之东。城依平原而建,东西广十馀里,南北迳五六里,六面开门,旱濠深险,北有子城。国主居城之西北隅,壮观不下于哈烈。城内人烟居多,街巷纵横,店肆稠密,西南番客多聚于此。货物虽多,皆非其本地所产,多自诸番至者。交易亦用银钱,皆本国自造,而哈烈来者亦使。街坊禁酒。屠牛羊卖者,不用腥血,设坎埋瘗。城东北隅有土屋一所,为回回拜天处,规制甚精,柱皆青石,雕镂尤工,四面回廊宽敞,中堂设讲经之所。经文皆羊皮包褁,文字多以泥金书之。人物秀美,工巧多能。有金、银、铜钱、毡𦋺之产。多种白杨、榆柳、桃、杏、梨、李、花红、葡萄。土宜五谷。民风、土俗与哈烈同。

    俺都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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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都准城在哈烈之东北,西南去哈烈约一千三百九十里,东北去撒马儿罕约一千三百六十里。城居大邨中,邨广百里,土田膏腴,人民繁庶。城周回十馀里,无险阻。虽为哈烈所隶,赋税止入于其处头目之家。

    八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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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剌黑城,一名八里,在俺都准之东北。城周围十馀里,居平川,无险要,与南山相近。土田宽广,食物丰饶。西南诸番商旅多聚于此城中,故番货居多。哈烈哈鲁沙哈分遣其子守焉。

    迭里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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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迷城在撒马儿罕之西南,去哈烈二千百馀里。城临阿木河之东㟁,依水崕而立。河水稍宽,非舟楫难通。略无险要。城之内外,居民数百家,畜蕃息。河水多鱼。旧城相去十馀里。河东土地隶撒马儿罕,河西岸芦林中云有狮子产焉。

    沙尘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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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尘海牙城在撒马儿罕之东,相去五百馀里。城筑小岗上,西北临山与河。河名火站,水势冲急,架浮梁以通,亦有小舟。南边山,近三面平川。城广十数里,人烟繁庶,多依崕谷而居,园林广茂。西去过一大川,二百馀里无水,间有水处,多碱,牛马饮之多损伤。地生臭草,根株独立,高不尺馀,枝叶如盖,春生秋死,臭气逼人。生取其汁,以成膏,即名曰“阿魏”是也。又有小草,高一二尺,枝干丛生,遍身棘刺,叶细如蓝。清秋露降,凝结成珠,缀于枝干,甘如饧蜜,可为糖,夷名“达郎古宾”,即甘露是也。

    塞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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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蓝城在达失干之东,西去撒马儿罕一千三百里。城周回二三里,四面俱平原,略无险要,人烟稠密,树木长茂,流水环绕,五谷繁殖。秋夏间,草中生小黑蜘蛛,为毒滋甚。人被其螫者,疼痛遍身,呻吟动地,诸药莫解。夷人有能禳诅者,以薄荷枝叶于被患人身扫打,及以鲜羊肝遍擦,口诵咒语,经一昼夜,其痛方息。愈后,遍体皮肤皆蜕。头疋被其伤者,多番㨰就地死。故凡安歇,必近水㫄,则可避之。地生香草,状类野蒿,结实甚香,可辟蠹虫,即名之曰“瓦矢实”是也。

    达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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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失干在塞蓝之西,去撒马儿罕七百馀里。城周回二里,居平原上,四面皆平岗,多园林,广树果木,流水长行。土宜五谷,居民稠密,负戴多任车牛。

    卜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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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花儿城在撒马儿罕之西北七百馀里。城周回十馀里,居平川中,民物富庶,街市繁华,户口万计。地土下湿,天气温和,冬不附火。土宜五谷、桑、麻,产丝棉布帛。冬食生菜。牛、羊、鸡、鹅、鱼、兔、天鹅之类,悉皆有之。

    渴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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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渴石城在撒马儿罕之西南约二百六十里。城居大邨中,周围十馀里,西南多水田,东北近山。城中有园林一所,云故国主帖木儿驸马所建。中有楼殿数十间,规模弘博,门庑轩豁,堂上四隅有白玉石柱,高不数尺,犹璧玉然,墙壁餙以金玉,窗牖缀以琉璃,悉皆颓塌。西行十数里俱小山,多苾思檀果树。又西去三百里,有大山屹立,界分南北,中有石峡,路通东西,峭壁悬崖高数十丈许,若斧截齐。路深二三里,始出峡,峡口有关,名铁门关。

    养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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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夷城在塞蓝之东二百六十里。城居乱山间,东北有大溪水西流,多荒城遗址,年久堙芜。盖其地界乎别失八里、蒙古部落之间,与回鹘更相侵犯,故人民岁无宁居,惟留戍卒数百守此孤城而已。

    别失八里即蒙古部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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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失八里地居沙漠间,今为马哈木氏王子主焉。马哈木,盖胡元之馀裔,前世锡封于此。不建城郭宫室,居无定向,惟顺天时,逐水草牧羊马,以度岁月,故所居随处设帐房、铺毡𦋺,不避寒暑,坐卧于地。其王戴小罩剌帽,簪鹚鹆翎毛,衣秃袖衫,削发贯耳。妇女以白布褁首缠头,衣窄袖衣。饮食惟肉酪,间食米面,稀有菜蔬,少酿酒醴,惟饮乳汁。不树桑麻,不务耕织,间种穄麦及为毛布。有松、桧、榆、柳、细叶梧桐,广羊、马。多雪霜,气候极寒。平旷之地,夏秋略煖;深山大谷,六月飞雪。风俗犷戾,服食卑污。君臣上下绝无纪律。究其故疆,东连哈密,西至撒马儿罕,后为帖木儿驸马所夺,今止界于养夷西北至脱匆麻,北与瓦剌相接,南至于阗河。志云︰“于阗有河,河中产玉石。”哈石哈地面出宝石、金、银、桑、麻、禾、黍。其封域之内,惟鲁陈、火州、土尔番、哈石哈、阿力马力数处略有城邑民居、田园巷陌,其他处所虽有,荒城故址,败壁颓垣,悉皆荒秽。人多居山谷间,盖为其国主微弱,恐为邻境相侵故也。度其地方,东西尚有五千馀里,南北不下千里,人民可以万计。犹能知长其所长,而无变态者,岂不由其前人积德乎?

    土尔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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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尔番城在火州之西仅百里,即古交河县之安乐城。城方一二里,居平地中,西面山大而远。天气多煖少寒,鲜雨雪。土宜麻、黍,不种水稻,有桃、杏、枣、李,多葡萄,畜羊马。城近人家广有屋宇,信佛法,僧寺俱多。在唐为伊西庭节度使之地,在汉为车师国王所居。城西三十里有小城,居水崖上,名崖儿城,则故交河县治。去城西北百馀里有灵山,相传为五百罗汉佛涅槃之处。近山有土台,高十馀丈,云唐时所筑。台畔有僧寺,寺下有石泉一泓,林木数樷。由此而入山行二十馀里,经一峡之南,有土房一间,㫄多柳树。沿土屋之南登山坡,坡上有石垒小屋一间,高不五尺,广七八尺,有小佛像五位,㫄多木牌,皆书夷字,云游山者纪其姓名。前面有一池,浅无积水,洁无尘污。池东面,山石青黑,远望若毛发状,云罗汉佛于此池洗头削发,遗此灵迹。循峡而东南行六七里,临一高崕,崕下小山群列,土皆赤色,细软轻浮,峰峦秀丽,分布行列。土上有白石堆,似璧玉而轻脆。堆中有灵骨,形状甚异,坚硬如石,文镂光明,颜色温润,云罗汉佛涅槃于此白石堆者,毫光变化,灵骨不朽者,罗汉佛之所遗。顺峡而东,下一石崖,向南行数里,峡东崖上,石中有石笋如人手足胳䏝之状。又南行数里,矮坡上赤土中,有白玉石一堆,莹洁如玉,高出地上四尺,云此为辟支佛涅槃之处。周行群山约二十馀里,悉皆五色砂石,光熖灼人,四面峻壁穷崕,千态万状,不可悉纪,草木不生,禽兽稀少,真灵境也。

    崖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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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儿城在土尔番城二十里。二水交流,断崖居中,因崖为城,故名崖儿城。广不二里,居民百家。旧多寺宇,有石刻存。古车师国王所居,后复立交河县治,今并入土尔番焉。

    盐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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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泽城在崖儿城之西南,去土尔番三十馀里。城居平原中,广不二里,居民百家。城东有高塜二处,环以林木,周以墙垣,盖国主黑的儿者夫妻之坟。坟近有小塜,云其平日亲昵之臣从葬也。城北有矮山,产石盐,坚白如玉,可琢磨为器,可盛肉菜,则不必和盐。此盐泽之名是也。

    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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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州在鲁陈城之西七十里。城近北山下,地势卑下,山色青红若火,天气多热,故名火州。城方十馀里,风物萧条。昔日人烟虽多,僧堂佛寺过半,今皆零落。城东有荒城遗址,云古之高昌国治,汉西域长史、戊己校尉并居于此,在唐制伊西庭节度使,今为别失八里马哈木王子所隶。自陕西行都司肃州嘉峪山出关,至此一月程。

    鲁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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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陈城,古之柳中县也,在火州东,去哈密约千馀里。其间经一大川,沙碛茫然,无有水草,头疋过此,死者居多。若遇大风,人马相失。道㫄多骸骨,且有鬼魅。行人晓夜失侣,必至迷亡。夷人谓之瀚海。出川至流沙河,河上有小岗,云风卷流沙所积。道北有山,青红若火,名火熖山。城方二三里,四面多田园,流水环绕,树林阴翳。土宜穄、麦、麻、豆,广植葡萄、桃、杏、花红、胡桃、小枣、甜瓜、葫芦之类。有小葡萄,甜而无核,名曰琐子葡萄。产棉花,能为布而纰薄。善酿葡萄酒。畜养牛、羊、马、驼。气候和煖,人民醇朴。有为回回根脚者,则男子削发,戴小罩剌帽,妇女以白布褁头。有为畏兀儿妆束者,则男子椎髻,妇人蒙以皂巾,垂髻于额上,俱衣胡服。方音皆畏兀儿语言、文字。火州、土尔番、鲁陈三处民风、土俗,大槩相同。

    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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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密城居平川中,周围三四里,惟东北二门,人民数百户,住土屋矮房。城东有溪水西南流,菓林二三处,种楸、杏而已。农耕虽粪壤,惟穄米、豌豆、大小二麦。地多陷卤,北面大山,三面平旷。东南去肃州卫约一千六百馀里。中间亦有大川,约三百馀里,二三日方出川。北至瓦剌地面,疾行一月程。西去火州地约千里。在唐为伊州之地,今为西北诸胡往来之冲要。其人多犷悍,凡经过此处,必有求焉。蒙古、回鹘杂处于此,衣服、习俗各有不同者。

    葱岭二条归休补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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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于归休之暇,偶睹先师石门梁先生《河源记》云︰“河有二源,一出于阗,一出葱岭。”又云︰“河源在土番西鄙,泉有百馀窦,地方七八十里,皆沮洳,不胜人迹,不可逼观。登㫄岭下视泉,历历如列星,故名‘火敦脑儿’,犹华言星宿海也。星宿海合流而东,汇为二泽。又复合流,始名黄河,然犹清,可涉。河析为九,下复合流,渐远水浑。”其言昆仑腹顶皆雪,盛夏不消,河过其南。世说河出昆仑者,盖此水在昆仑之西北,东流过南,复折而抵山之东北,其远山三面如玦焉,实非源出于此山也。予于永乐甲子春,发酒泉郡,迨夏六月,约行五六千里,道经别失八里之西南,即土尔番之边鄙也。度一山峡,积雪初消,人马难行,伐木塡道而过。出峡,复登一山,迥无树木,遍地多葱,若栽种者,采之可食,但香味略淡,根本坚硬。料度此山必葱岭矣。岭下地多沮洳,不胜人迹,此处着脚,则彼处摇动,但见遍山下雪水喷㗈,如泉流出,沥沥满山,光映人目,皎如日星,四面空旷,莫知所向。由此观之,葱岭之水为河之源,信无疑矣。至于昆仑之说,山岭虽多,莫知孰是,不敢妄指。且古今易世,藩汉异称,仓卒之间,未易言也。

    蔷薇露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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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蔷薇水,观《广记》云︰“大食国之花露也。五代时,藩使蒲河散以十五瓶效贡。”此说似奇,岂有花露可得十五瓶哉!予于丁酉夏四月初,复至哈烈,值蔷薇盛开,富家巨室植皆塞道。花色鲜红,香气甚重。采置几席,其香稍衰,则收拾顿罏甑间,如作烧酒之制,蒸出花汁,滴下成水,以𤮀瓯贮之,故可多得。以浥酒酱,以洒衣服,香气经久不散。故凡合香品,得此最为奇妙也。

    与安南辨明丘温地界书附安南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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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奉使行人陈诚再拜奉书安南国王︰盖闻天生蒸民,有欲无主乃乱,故必立君以主之。是以天下虽大而疆理有定,民心不齐而纪纲有法,使民知所遵守,而不敢相侵陵也。曾谓天下之广,生齿之繁,无人君以主之,其能自安自全者乎?昔者元运既去,群雄鼎沸,荼毒生灵,民心厌乱思治,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所以天命有德,以妥黔黎,我皇上应天顺人,汛扫乱略,宗主天下,遐方异域,罔不臣顺。天下治平,三十年于兹,混一之盛,旷古未闻。安南内附,盖亦有年。地之相去,不及万里;朝贡之士,往来如家。朝廷威德,闻之熟矣,不必缕言。迩来思明府土官黄广成,以安南侵疆之事入奏于朝廷。盖朝廷者,四方之所取正,万民之所视瞻者也。彼以狱来质,此以断往应,岂可因循而不理,坐视而不辩哉?假使朝廷因循而不理,置之度外,思明衔情且已,虽安南谓我朝廷何?何政令之为也?乃稽典册,究舆图,侵疆之事,实为显然。朝廷所以遣使赍咨,俾退还所侵土地人民,以止争衅之端,此诚安南之利事也。诚到国之日,将咨文事意一一宣布,志书所载,亦岂虚言?是非既明,而王心故昧,庸可已乎?姑略摭前代之载籍,疆场之利害,以为执事者告。虑重译弗详,故笔诸书志云。交址乃古交州之地,历代列为郡县,置守不绝。后汉交址女子征侧僭号称王,马援率兵讨平之,遂立铜柱以为限焉,非所以限内外也,将以止后人侵陵之患也。在唐则为五管之一,有为都护之称。皆中国所置,此固无所议矣。下迨赵宋,有李乾德寇边,郭逵出师,而伪天子洪真成擒,寇虏俘获者无算。乾德震惧,献广源、门州、思浪、苏茂、机楖之地,诣军门请降。当时此五处尚归中原,况铜柱以北丘温等地,又何言耶?前元世祖之时,廼祖炳纳款称臣。日烜嗣立,臣子之节中忽攺图,于是时有问罪之师,日烜蒙荆𣗥,伏草莽,奔走窜海之不暇,生灵殆尽,社稷几墟。日燇嗣立,祈哀请罪,世祖下温诏,遣信使,令嗣王躬亲入朝。当时信使往来,亦有还疆之语。而日燇复书,有云︰“向者天使累造小国,迎送于盝州。小国惧其侵越之罪,往往辞之,但止丘温而止。”观此,除丘温以南乾德所归之地姑已,则当时自丘温左右以北之地,属思明而非安南亦明矣。此皆昭著简册,在人耳目,有不可掩。今乃越渊脱逾,如嶅过、庆远而画为所有,岂非当元末扰攘之秋,乘时侥幸,侵窃得之,何以致耶?前日授咨之初,王之君臣皆曰旧属安南,而不知侵占之由。此皆昧理之言,甚不可信也。日者,陈、黎二国相同何执政造公馆,乃固执前说,以为祖宗之地,未审何所据耶?若然,则志书之所载、咨文之所言皆为虚文,而王之凭虚无据之言反以为实,此又执一不通之论也。侵越之罪,将谁咎乎?然侵疆之咎,固在往时,攺祖之过,政在今日。我皇上天锡勇智,表正万方,革弊政,新制度,不循旧习,不行姑息。敢有包藏祸心、怙终不悛者,穷源痛治,虽轻不赦;有能敷露重情、幡然攺过者,许其自新,虽重亦释。此诚转祸为福之幸际也。古人云︰“过而能攺,则复于无过。”且攺过者致祥,往岁龙州是已。当赵宗寿父没之后,听信左右奸谋,将为不臣,未几谋泄。朝廷中外皆曰可伐,皇上念有生之民皆国赤子,不忍遽尔加兵。乃先遣信使开导招谕,使之来陈,复虑禽兽之心变诈猖狂,继出十万之师,以便宜行诛,以除元恶,以靖我边。既而宗寿乃能幡然攺过,率溪洞耆民诣阙待罪。皇上好生之心,滔天之罪,一切勿问。此宗寿悔过自新已然之明效也。今而幸遇天日开明,洗心涤虑,弃恶迎祥,还其疆场,复其人民,陈既往之愆,遣亲信之臣,率五处土官赴阙,俯伏谢罪。圣天子在上,仁齐覆载,或者嘉其忠顺,宠及陪臣,礼而归之,岂惟王宗庙社稷之安,抑一国生灵获安之大幸也。释此不图,而欲文过饰非,展转支吾,是乃益祖宗之过,而贻后日之忧,非善于谋国者也。古人云︰“过而不攺,是为过矣。”且吝过者招殃,往岁南丹奉议是矣。当诸处土官逞禽兽无厌之欲,争寻常之橐,延及无辜,互相仇杀,连年弗靖。所以大军一临,蛮贼席卷,何异摧枯折朽之易尔。我朝廷一视同仁,初岂不欲活之?彼自不用命,故罹天诛,是自绝于天而天灭之也,匪人为也。何也?当其出师之际,皇上念军旅之兴,远涉瘴疠,故重其事,而遣人告诸岳镇海渎之神明其可伐之罪,祈以清凉之气。已而天戈所临,曾不雨雪之地,而一旦六出呈祥,人马神清气爽,十万之众无一之有染瘴疠者,遂使溪洞妖氛之积,扫除无馀。以此观之,非天如何?此皆自取之祸,终于灭亡而后已,又谁咎乎?斯亦怙终不悛已然之明验也。顾兹疆场之事,鹬蚌相持,浸淫边衅,抑亦得无与此相类者乎?且争而不让,仁者不为,虞、芮质成,卒为闲田,况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故修德者矜细行,图治者忧未然,善为国者每谨于微而已。安南诗书之国,逆顺祸福之理,素已了然,祖宗侵越,亦岂不知?其肻蹈此覆辙耶?怙终自祸,王必断然不为。还疆之利,幸其早图,毋疑毋忽。不具。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一日,奉使行人陈诚书。

    安南国王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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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国王陈日焜端肃拜书天使相公节下︰昨辱惠书,谆谕不少。所据某复书,有云︰“天使累造小国,迎送于禄州。小国惧其侵越之罪,往往辞之,但止丘温而已。”执事据此而断之,曰︰“除丘温以南则姑已,丘温左右以北,属思明明矣。”此盖执事未之思而不审其说者欤?设有此书云尔,亦说迎送之事,非疆界之事也。夫迎送者,文有官僚大夫把盏说话,武有领兵将校管军护卫,此旧例也。当时所说但止丘温者,盖言领军至境,恐思明诬之以有侵占之事,故但止丘温。此说迎送之事,非疆界之事明矣。盖丘温当其要冲,往时自思明而入禄州道,近时自凭祥而入洞登道,此皆小国地面。然林野之地,不便立站,故皆站丘温而为迎送接待处,又以丘温当县之中有县官管待故也。至于交割夫骑,则各于疆界,如今之坡罗唯关是已。领兵将校与官僚大夫迎送止于丘温,天使所亲见也。当时之事,亦有何异于今日,而取以为据耶?又况当时乃元之国初,而丘温为小国地面已端的矣,奈河思明人之奏,乃谓曩年扰乱,始越过铜柱二百馀里而前来侵占本府所属丘温等五处?观此,则思明人之诬罔明矣。丘温大县,且有站馆迎送之地,而言及之,四处小而无事,乃不言及尔。丘温之见诬若此,其他可知,又奚以论哉?又所据志册以𠫵订证,汉唐以来,迁变不一,其可以往昔之事而质之今日耶?且《诗》、《书》,上古之经也,其人正大,其辞典雅,而犹有“血流漂杵”而“靡有孑遗”之言,信而实之,其有是事者欤?况末世之记载,其人倾佞,其辞浮夸,隐讳而回互者有之,张皇而颠倒者有之,难明而臆度者有之,易采而妄谬者有之,如此之类,不可胜数。《传》云︰“尽信书不如无书。”此之谓也。上古之《诗》、《书》犹不当信,至于末世之记载其将信耶?又况拣其所欲者断文取义,岂不甚哉!舍目前之实迹而取彼荒昧之虚文,非日焜之所知也。馀其在回咨,不敢赘复。尊书有曰“乃祖某”,盖礼然欤?天使之书而直斥若是,至于天子之诏则将何以呼之?日焜窃有自惑,而不胜惭愧,故未能即以裁答,岂所谕之事有何思虑而稽于复也。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三日,安南国王陈日焜书。

    又复安南国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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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奉使行人陈诚再拜奉书:昨者辱赐回书,辩柝所事,似乎甚明。然皆无稽之言,恐出己私,故未敢辄听信也。诚所见固陋矣,然皆质诸载籍,非敢执其私也。今谓既不足信,又复何言?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于君子,诚等不为也。执事以志书记载为茫昧之虗文,上古之《诗》、《书》犹不当信,吁!何其不思之甚而发言之易也!且古志所载,皆历代名臣边功疆界之实事,与史书相为表里。若为虚文,则史书亦为无用之空言,虽焚之可也,毁之可也,何后世又传而诵之?《诗》、《书》所载,皆二帝三皇嘉言善行,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可效可师,乃孔氏之所删定,而垂宪万世者也。今执事独以为不当信,岂圣人妄言以欺后世欤?抑无乃非圣人者欤?且非圣人者无法,非诚之所敢知也。日者,王之老臣黎国相惠诗,有“肝胆胡越”之句。诚味之再三,且喜且惧,不能无疑。初欲应和,而卒不敢也,拆而异之,岂圣人之心哉?皇上一视同仁,有生之民,皆国赤子,何内外之分,何彼此之异?安南密迩天朝,又非他国之比。借使邻境有当前代窥伺间隙,侵窃王之土地,不知则已,知则必诉于天朝,理之可乎?不理可乎?理之则彼有“肝胆胡越”之𧩂,不理则此有衔情无诉之非。然则如之何而可焉?虽圣人至公无私,固无彼此之异,可无善恶是非之分乎?苟为不然,专行姑息之政,而取悦于人,则人人乐于妄诞而行险侥幸者多,循规蹈矩而竭忠守分者天下无几人,将见强凌弱,众暴寡,而梗吾治化者有矣,乌得而不理?乌得而不辩哉?执事又谓思明人诬罔,此言殆未可信也。且人必贪财而后疑其盗,人必好色而后疑其淫。思明不讼他而秪讼安南,岂与王有世仇乎?况有古志可考,又何怪焉?王虽不信,天下耳目安可掩也!诚仗节万里,尽日倾吐忠言,而王终不之听,此诚势屈于王人矣,何益于言?王果坚执不还,诚亦当便回,但恐边衅由是而生,异日之悔有不可追者矣。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五日,奉使行人陈诚书。

    交人自揆书意难复,惟遣人拜谢而已。翌日,乃馈黄金二锭,白银二锭,檀香、沉香、笺香各二褁,至馆驿以为赆行之礼。次日,致书复送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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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奉使行人陈诚再拜奉书安南国王︰兹辱专人,馈以厚赆,王之爱敬之心至矣,诚何以当之?且士君子之处己也,当洁如冰玉,不磷不淄,则庶几无愧乎古人矣。昔者,曾子以敝裘无补而辞鲁君之惠者,守此道也。古人于无官守言责之际,操存如此,况诚有官守者乎?苟少有所隳,岂惟有辱君命而贻后人羞,抑且为曾子之罪人耳,又乌用此哉!礼意已笃,与受赐同。封题如初,敬用反璧。区区鄙见,幸无怪焉。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六日,奉使行人陈诚书。

    安南国王复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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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国王陈日焜端书再拜申奉天使相公节下:昨闻回轺日近,敢奉非礼,以伸敬心之万一。辱赐手札,却而不纳,惭愧良多。盖君子之至于是邦也,其为钦慕,可胜言哉!虽千金之装,不能写其情款也。然窃见清高节操,凛乎莹若冰霜,金玉之不如,恐未尽情而行,则难逃点染之见,怪乃以鸿毛之至轻,而表此山岳之大敬。静言思之,见斥宜也,怀惭负罪,夫复何言!倘或不然,果以丝毫之薄礼而为金玉之磷缁,则日焜窃有不取。昔陆生之装直千金于赵王也,当时后世,亦见其贤,何辱命贻羞之有?此存其大而不恤其小也。何则?陆生上体汉天子宽大包含之德,而不忍拒斥赵佗之礼,以成上下之美,致四海之安,区区橐金,又何足论?今至微若此,而犹见辞拒,虽高标蔑视于陆生,奈敬礼不申于赵氏,忧思曷已,惶惧实深。谨此代面,以致殷勤。伏兾大贤俯垂矜纳,岂惟日焜之至幸,亦一国生灵之幸也。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七日,安南国王陈日焜书。

    再送还安南馈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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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奉使行人陈诚奉书安南国王:尝闻行者以赆,礼或宜然。辞受不同,人各有志。诚辞之再三者,本心也,岂有他意而劳执事之多疑哉?且杨震畏四知,却故人金,至今未闻何所怪也。观古人之立心,亦各有主,况其公平正大,可为后世法乎?若方之陆贾故事,则恐非诚所敢及也。顾亦在乎自信乎!倘不自信而惑于古人之权变,其不流于仪、秦游说取利之辈者几希。若谓物赆之辞受系乎一国之安危,则岂有是理哉?且将以诚为是非毁誉之人,虽天地鬼神亦有所不容矣。昔齐威王以即墨大夫被毁而卒封之,以阿大夫见誉而卒烹之,其视当时之毁誉者为何如哉?而今而后,惟忠惟顺,恪守臣节,效赤心以奉事天朝。圣天子明𧇖洞彻,虽有毁誉者,亦何自而入焉?鄙见如此,幸毋多疑。所有上件,已尝面谢,不容嚽嚽。兹敬奉还,勿罪幸甚。不宣。

    洪武三十年三月廿九日,奉使行人陈诚书。

    安南国王又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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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国王陈日焜再拜奉书天使相公节下:昨辱手札,不胜拜嘉。敬天之心,无不至极。临行奉赆,盖亦伸其敬之一端而成礼也,不得伸敬成礼,不能以自安耳。至于毁誉之惑,日焜虽愚昧,岂有是哉!所惭惧而不自安者,以不能尽敬而已。今执事高明,灼知尽敬,何幸如之!所论正大,所教确当,敢不奉书,以伸草草。不具。

    洪武三十年四月初一日,安南国王陈日焜书。

    狮子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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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圣人在上,万邦咸宁,无有远迩,方物毕献。故麒麟贡于九真,龙马来自渥洼,已具载于古书,昭明后世矣。洪惟圣朝太祖高皇帝开天立极,君国子民,廓万𥜥之丕基,垂无疆之盛业,鸿勋懋德,奚可名言。皇上聪明𧇖智,文武圣神,继承大统,十有馀年,嘉瑞骈臻,异物咸荐。是皆圣德之潜孚,和气薰蒸之致也。盖二气和而群心协,近者悦则远者来。所以东尽扶桑,西连绝域,北穷朔漠,南极炎荒,乾坤之所覆载,日月之所炤临,凡有血气者,莫不稽首称藩,奉琛执贡矣。永乐癸巳春,车驾幸北京。秋七月,西域大姓酋长沙哈鲁氏不远数万里,遣使来朝。皇上推怀柔之恩,命中官达、忠、贵、指挥哈蓝伯、帖木儿卜花、马哈木火者行报施之礼,且命吏部员外郎陈诚典书记。奉命惟谨,以是年九月初吉戒行。明年甲午春正月戊子,发酒泉郡,出玉门关,道炖煌、月氏,经高昌、车师之故地,达蒙古、回鹘之部落。凡旌节所临,悉皆壶浆箪食,迎劳惟勤,是皆德化之流行,致远人之向慕也。十月辛未,至哈烈城。沙哈鲁氏仰华夏之休风,戴圣朝之威德,鞠躬俯伏,重译殷勤,欲殚土地之所宜,愿效野人之芹献。乃集猛士,大蒐山泽,遂获巨兽,名曰狮子。维以金绳,载之巨槛,三肃信使,贡献天朝。非维远物之是珍,实表外夷之慕义也。凡在臣民,不胜忻跃。职司纪载,躬践遐陬,敢不具述始终,光赞盛美。谨拜手稽首,而献赋曰:

    文明昭灼,海㝢肃清,玉烛顺叙,泰阶砥平。协天心而洽造化,考符瑞以验休征。故驺虞见乎郊薮,神龟出于瑶京。岂特灵芝嘉谷,芬芳馥郁,醴泉甘露,玉喷珠凝。会见奇祥异瑞,馺沓骈集,玉帛交至,凤鸾和鸣。盖由圣德之感昭,和气之薰蒸,是以群黎庶姓,唅哺而击壤;四方万国,梯海而来庭。皇上遣信使周八垧,分玉节,扬星旗,驾舟车以远涉,极沙漠而遐征。逾瑶关其几万里,阅金镜其周三星。廼穷绝域,廼扣边城。粤有酋长,巉岩其形,戍削风骨,荧煌瞳睛,若偃蹇以倨傲,亦夭矫而峥嵘。语言之左旋右回,动静之倏昏忽明,曰父子,曰君臣,其兄弟,其宾亲,若蜂聚而蚁合,或犬斗而羊争。伏闻天子之诏命,举皆业业而兢兢,乃鞠躬而效顺,亦露悃以摅情,欲殚土地之所有,将以效野人之芹诚。于是集蚩尤之徒,罗弓矢,缉网罟,蒐山泽,行畋围。遂获异兽,非虎非膍,晶晶瑶首,濯濯金衣,锯牙凿齿,秀目长眉,咆哮雷动,迅走电驰。封猯为之辟易,䝟貐为之躨跜。爪拏云其踣铁,尾窣地其垂丝。视虎狼于纤粟,㗖牛羊若酼鸡。驯伏则夷吾可驭,奋怒虽贲育莫羁。群毛让长,百兽所司。何西土之能畜,亦中国之攸宜。盖尝于绘事而睹像,比类仿佛而参差。彼或流形于释氏,有非名教之所知;此则耳目之闻见,为神物兮其奚疑。乃命仆臣,絷之载之,爰遣信使,献于京师。抑斯兽也,古典可稽。一名白泽,是即狻猊,又谓白虓,识龙伏狸,若麟以虥,搏象裂犀。阅今所献,于性则奇,纯纯而驯伏,俯首而低垂,似有神灵之默相,夫岂人力之所为?众莫窥其神妙,实感戴乎圣天子之德威也。原夫上古之时,龙马出于河洛,神羊生于帝墟。越裳远献白雉,归为指南之车;肃慎方贡楛矢,书示荒服之初。彼岐阳之鸣凤,与渥洼之神驰,尚流芳于简策,仍纪载乎《诗》、《书》。虽世代之更易,于事体则同符。愿铸像于鼎𢑴,愿勒名于版图,非惟远物之是宝,懋昭圣德之遐敷,俾万姓稽首,百辟懽呼。微昧死,敢罄狂愚,复拜手稽首而谨歌之。歌曰︰

    我皇抚运兮,暦数在躬。守成继统兮,允执厥中。百辟卿士兮,寅亮天工。班班济济兮,风虎云龙。黎民醇厚兮,于变时雍。雨旸顺叙兮,财物阜丰。华夷一统兮,车书攸同。尧舜比德兮,汤武侔功。嘉祥毕集兮,贤俊登崇。声教诞敷兮,蛮夷伏从。木根深固兮,枝叶葱茏。千秋万𥜥兮,福禄无穷。天长地久兮,相为始终。

    今年月日,行在吏部验封清吏司员外郎陈诚谨进。

    内篇卷一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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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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