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迦陵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

目次 陳迦陵文集 卷第一
清 陳維崧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患立堂刊本
卷第二

陳迦陵文集卷一

 宜興陳維崧其年譔

嘉定陸元輔翼王    維岳緯雲

餘姚黃宗羲梨洲    宗石子萬

 如臯冐 襄辟疆    男履端

商丘侯方巗叔岱    姪 洢

  宋楚鴻古文詩歌序

雲間宋楚鴻秋士先生長君而尚木轅文諸先生從子也

年十五浩博瑰麗古文詩歌下筆數千言一時文人學士

艶稱之今年余來雲間秋士先生舘予幸舍盡出楚鴻𢰅

著授予讀之余三復卒業尤驚其姿制風秀絕嘆爲不可

及也嗣是同人衣冠之會邸舍之集靡不與楚鴻偕一日

同雲徐合皓雪已舉諸君高會於子玄之宅予時心手旣

調景會適凑聲伎未奏仰而賦詩葢有好將陌上河邉粉

持贈香奩咏絮才之句爲子𤣥新聘茂陵用相調謔無何

楚鴻伸𥿄染翰揮洒絡驛其卒章日夜深宴罷客將歸一

聲畵角城邉雪則又運如鳳鳥之斜飛格比遊龍之初逝

洵𠅤連之絕伎羊孚之佳作矣楚鴻勉之士不幸涉身戎

馬厠跡離亂悲身名之未立念馳驅而無從銷歇風雲沉

挫上靈君子聞而悲之若夫景物相牽天機偶兆綢繆㶚

岸之篇悵惘河陽之作倘亦文人所不廢太上所難忘歟

然而偉長淡泊卒全身於黃初之間安仁乾没䆒靡軀於

太康之末余爲世望楚鴻甚殷不徒以其文也況楚鴻家

有門風㓜稱才子秋士尚木轅文與陳李兩君同堂接席

漁獵墳典搜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風雅爲神宗以來著作之冠楚鴻又以年

少名家闡明宗㫖是豈新豊邸宅可語於宫殿之敞麗北

里歌舞漫擬於燕趙之横陳固巳被此聲華推爲領袖矣

(⿱艹石)一門羣從則有旣庭右之疇三異地齊鑣河宗子夀

牀並響漢鷺八歲巳有子敬飛白之竒唐鷲三齡頗露

子𣈆吹笙之槪異日者開天祿啟石室𨤲房中之曲定東

閣之書蘭臺諸宋雍容顧盻於其間吾知楚鴻願爲封禪

書不作羽獵賦願爲郊廟樂不作委巷歌也余言雖狂楚

鴻必將前席而聽矣因憶向者余亦年十五李舍人過陽

羡余出昭君曲示之徘⿰彳囬 -- 徊歎賞不去口實旣又飛書會稽

陳黃門實有潘江之目今者薄游雲間辱秋士尚木兩先

生披懷投分適舘授粲追思陳李巳不可得今因𢰅楚鴻

序而蟬聯及之亦以見年歲之不可追而東平之樹葢山

之泉爲可惜也(⿱艹石)楚鴻之及𨦟而用凌厲無前余樂得而

稱道焉

  王西樵十笏草堂辛甲集序

十笏草堂辛甲集西樵王先生詩也先生先有十笏草堂

詩集後則有南徐游覽詩曁西湖竹枝詞茲俱不載所載

者自辛亥訖甲寅才四年爾維崧讀旣卒卷作而歎曰凡

詩之有編年也詎不尚哉夫人之年境不同時而遭遇亦

不一轍論世者考其年境以悉其遭遇而因以見其人之

生平則百不失一衛叔寶正始名士渡江以後輙復百端

交集謝太傅云中年傷於哀樂正頼絲竹陶冩杜少陵遷

徙白鹽赤甲間而瀼西東屯諸作益復沉鬱頓挫子瞻動

遭口語黃州儋耳詩歌筆𫝑冠絕平生俯仰年境正復關

人筆墨事西樵先生此辛甲四年來倐而作官禁近倐而

岀使西陲倐而掦旌宛洛倐而對簿幕府倐而橫罹吏議

幾與家人不相見倐而覆盆得白扁舟南下父母兄弟妻

子握手如平生驩故其詩歌𡘜無端啼𥬇不一非阡非陌

若斷(⿱艹石)續中間如飛狐太行之險譎碻磝滑臺之曠衍以

及章華遺殿銅雀故臺峽猿嶺鳥所哀號遷客覊人所愁

歎叢祠廢驛古戌殘城與夫人世間一切可驚可愕可悲

可喜之事無不於此四年見之故先生之人益如衛虎謝

公而讀先生之詩亦如讀浣花坡公二集嗟乎睠言節物

豈獨先生卽以余之不肖自墜地來亦四更辛甲矣中間

自少而壯屈指疇昔感慨爲多懷歲月以悲來悵流光之

不再知不獨先生辛甲集爲然也

  王阮亭詩集序

昔者孟子有言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

孟子所謂詩亡何歟說者曰王室旣東文武道缺一時懷

文善誹之匹士類不能雍容恬雅以悟其君王葢激烈之

義多而變風變雅出焉詩之所以亡也吾以爲不然子所

謂詩亡非作詩者亡而作詩之教先亡也温柔敦厚則詩

之教也關雎葛覃鹿鳴天保諸章亡論巳平王以後其民

流而多思悲愁儉嗇而不踰乎禮身雖告哀乎𡺳岐景亳

之情未嘗一日離於懐也則猶未常一日離乎詩教也板

蕩之世乃重傷之矣山崩川竭雷電爗爗配天之業不祀

而明堂之位忽諸君子謂此其世可以史而不可以詩夫

董狐𠋣相左丘明諸賢彼其才非遽遜於雨雪之征夫草

蟲之戌婦也詠歌而悼歎之亦風人之致也惟是身經䘮

忍視爲越人之關弓而政教束濕難託於舂人之助相

不得巳而以編年紀事之體没其出風入雅之才而詩於

是遂亡詩之亡也國家之不幸也貞臣𧨏士之所不敢出

也勝國盛時彬彬乎有雅頌之遺焉五六十年以來先民

之比興盡矣㓜𣺌者調旣雜於啇角而亢戾者聲直中夫

鞞鐸滛哇噍殺彈之而不成聲夫靑絲白馬之禍豈侯景

任約諸人爲之乎抑王褒𢈔信之徒兆之矣新城王阮亭

先生性情柔淡被服典茂其爲詩歌也温而能麗嫻雅而

多則覽其義者冲融懿美如在成周極盛之時焉吾聞君

子欲覘世故先審土風故大夫作賦公子觀樂矇瞍所掌

葢其愼之今値國家改玉之日郊祀燕饗次第舉行飲食

男女各言其欲識者以爲風俗醇厚旦夕可致而一二士

女尚憂家室之未靖閔衣食之不給焉阮亭先生旣振興

詩教於上而變風變雅之音漸以不作讀是集也爲我告

採風者曰勞苦諸父老天下且太平詩其先告我矣

  孫豹人詩集序

余少讀詩則喜秦風每當困頓無𦕼時輙歌駟鐵以自豪

也繼又自悲悲而至於罷酒厥後讀楚辭傷其詞義悱惻

不自振㧞又輙掩卷而嘆夫南風之不競而章華鄢郢之

鞠爲蔓草也詎必於子蘭鄭袖諸君卜之乎抑於離騷九

辨之哀颯覘之矣以故讀秦風楚辭二書知嬴氏興而芈

氏廢也且從人之難與衡人較也心知其說不敢以告人

余世家吳中吳中諸里兒苐能歌西曲尋陽諸樂府耳烏

衣靑溪之地被輕紈而謳房中曲者其聲靡靡不足聽也

卽向者綿駒王豹之徒所罵爲不値一錢矣夫聲音之際

抑揚抗墜之閒其關人性術者豈㣲渺哉故余與都人士

相見則必稱詩遇博徒賣醬屠狗販繒諸目不識五字七

字口不嫺平上去入者亦必强之使歌歌猶詩也歌焉而

其人之生平悲愉可喜飮食格鬬嬉笑怒罵不平有槪於

中一切於歌焉見之人顧可以不歌乎哉今年來廣陵與

秦人孫枝蔚歌詩枝蔚秦之焦穫人甲申李自成作亂孫

子結同里惡少年數十人殺賊天隂月黑失足堕土坑中

追者垂及屬有天幸得不死後脫身走廣陵學小賈則巳

傾廣陵諸中賈稍學中賈則又傾廣陵諸大賈孫子學中

賈之三年三置千金諸大賈日以肥肉大酒啖孫子孫子

益飮啖自若旦日出揚州北郭門而鳴箏跕屣之相隨屬

者踵相接也一日忽自悔且恨曰丈夫處世旣不能舞馬

矟取金印如斗大則當讀數十萬卷書耳何至齷齪學冨

家兒爲於是自秦隴迎其婦來而僦居於揚州之董相祠

旁閉戸日讀書間爲詩而自曼聲以歌孫子旣歌詩而家

漸落詩益工歌益甚而家乃益大落人或咎孫子孫子益

行歌不輟也曰爾曹何爲者今年孫子年四十餘髪毿毿

然白張目不闔者如綫嗜飮酒召之飮則無不飮若忘其

年之將老而身之爲客也然猶時時爲秦聲其思鄕土而

懷宗國(⿱艹石)盲者不忘視痿人不忘起非心不欲𫝑不可耳

孫子詩數十卷名漑堂集漑堂者卽董相祠旁孫子僦居

處也詩不云乎誰能烹魚漑之釡鬵孫子之以是名其堂

也其猶秦人之志也夫昔人云吳音妖而浮余吳人也媿

不能詩然竊附於延州觀樂之義因書以報孫子爲漑堂

詩集序

  俞右吉詩集序

嘉禾爲吳越之衝邑巖而偪𫝑所必爭甲申乙酉間天下

風塵起禾中人士流離感槪棄其諸生者甚衆余葢徃徃

聞俞先軰右吉云右吉俶儻好竒負大畧居恒意氣激揚

自許管樂然性沉毅遇王公貴人時或滑稽任誕佐以排

調當其處儕軰締生死交出肺腑相示懇懇如骨肉也誠

非偶然者今年維崧客遊禾流連五十日越日必過右吉

談右吉居東門外某氏園面大河背崇壑絕不聞道上車

馬聲暇則飲於朱公子家樓朱公子茂昉者亦維崧友也

時與酒徒數人醉後大呼脫㡌擲地一時皆以爲狂生狂

生雖維崧與諸公亦以爲吾非狂誰當狂也一日右吉出

其所爲詩令維崧歌之維崧曰是何其音之婉而且哀悱

惻而至於傷乎彼都離𮮐之遺耶吾爲之陳王風又曰有

是哉聲之儉嗇而質直逼促而不能以終日乎是山樞蟋

蟀之俗也其風也近於魏旣曰哀傷而卒底於和促直

不至於徃而不返高凉感激自相勞朂是爲車轔無衣之

餘風焉秦者大也吾知其爲秦維崧三歌詩右吉三太息

曰甚矣子之審音也向吾有感於宗周之淪䘮太平康阜

之不可以復見也吾是以近於哀也旣而悼賢人之奄逝

悲節物之不居吾是以近於直哀也不離於思也直也則

猶可圖也吾是以屢變而屢上焉今吾子諧啇應吕移隂

易陽雖天下之善樂孰有過於子乎又一日任生元祥問

崧曰今越中賢豪長者大畧可見矣醫卜雜技黄冠屠販

如陸圻蔣斐朱茂昉茂晭徐繼恩之流徃徃而是矣彼俞

子者何以稱焉余時被酒跌宕漫應曰是人者長不滿六

尺吾聞晏嬰短小乗駟馬高車天下且定世事未可知是

人也吾知其起而爲相矣

 得左氏之章法而出以變化魚龍曼衍之舞固不礙其

 升歌象管也呉梅村先生

  劉沛𤣥詩古文序

今天下能文章善詞賦非所稱文人才士哉然而遭世訾

議與物鑿枘遘會蹈機動而𫉬咎興思事故實亦有三一

者標致誕逸神智曠邁接引聲勢抗立崖岸楊子㓜懟狷

之傷杜周甫峭激之累二者詞氣英俊姿制淸綺濬自才

鋒了非依傍耗歲月於藩溷棄形骸於土木一篇之工萬

事都廢三者揮斥世資惑溺上靈體𢰅宫殿則般輸集於

鉛槧形狀歌舞則牙涓輳於毫素莫不炫等空花幻同海

棗盛憲於以夭其年命王勃於以絕其榮華以是三者瑕

𨻶所搆行路見尤輕華之譏里閈不齒至於紆靑拖紫之

彦剖符分竹之人愈相駭愕每加離異吾友梁溪劉子沛

𤣥所謂文人才子者非耶年均終賈才踰崔蔡一門昆季

如震修疁丹敦白出蒼諸君莫不懷文抱質有漢太學五

劉之譽沛𤣥又温厚淳謹推誠結納與人渉物無間燥濕

是其人宜能作渭水之賦而轗𨎺不類於敬通賦零雨之

篇而幽憂不擬於正長也乃今客遊西泠者兩瀰月日與

二三布衣兄弟歌嘆辛苦鋪叙淸婉錦台諸公深相玩羡

僕雖疎傲滋愧不如嗟乎沛𤣥抑僕所云文人才士三者

之爲累也人亦有言窮而後工劉生劉生今雖少失意非

終窮也然則以所爲工沛𤣥終當任之以所爲窮僕亦何

多讓焉

  陶氷修詩集序

雲間陶孝亷氷修江表鄒枚吾丘也淹博絕麗搜剔風雅

尤工爲歌詩與余邂逅吳越間徃返酬酢相驩若肺腑云

客遊日久諸名雋善詩者徃徃謬摭鄙人論次以行世一

日陶子酒酣顧謂僕曰古者大夫相見稱詩以見志吾子

評隲時彦核矣盍爲我言之維崧逡廵謝曰僕不敏罕所

知識其敢附於季子雖然子固余之嬰僑也庶幾一揚扢

焉夫詩六經之一也饗祖禰而和神人君子取其聲焉古

者采之井臼被之柷敔泗磬嶰竹銖𮮐靡差聲患其溢也

託之於情情患其格也諧之以器自漢魏以來器亡而聲

亡矣聲所以至今存者則猶頼夫小夫匹婦之情誼士端

人無忘諷誹流連遘會忠厚以生雖有隂陽不廢昆蟲之

鼓躍雖有君父不禁臣妾之思哀𣸧其一𨓏吿我匪他豈

祗三事大夫責乎厠蔬屩而誦太平吾甚有冀焉矣吾與

子生於板蕩之後時命牴牾難以自靖服膺小雅飬其中

和將不得爲文武豊鎬之民歟寧以王風終也陶子日子

之立論斐然有裨鑽仰然他人之訾議者又有辭矣日詩

尚犖卓而若軰之聲正以則詩尚性靈而若軰之聲倫以

要詩尚質樸而若軰之詩麗以博繁以悲子何以弭其噏

訿毋乃謂二三子實應且憎維崧輾然粲日是所以爲二

三子也今夫八音胚胎於黃鐘四氣渾淪乎太簇豈絲竹

調夫宫徵而革木謬夫伶倫乎然而淸廟之中或列之堂

上或陳之堂下者則輕清重濁實其宜也異哉若軰之言

詩吾見其徃而不返者此聲也又安望其如抗如墜纍纍

焉貫珠陶子聞之太息曰甚矣哉陳子之審音也王者之

迹熄而詩亡而後禍患作吾將以子說詩上之輶軒入之

土風庶幾遒人采焉

  葉九來詩集序

余兒時則巳識鹿峯葛瑞五先生憶是年實爲庚辰余之

來鹿城也以張受先禮部故是年西銘太史初殁天下文

士知與不知争集於婁余隨金沙周先生來則日與瑞五

曁吕石香柴集勲徐𠅤朗諸子游置酒樓船臨流作賦纓

組飛於前簫笳競於後曜靈旣匿繼以華燈城闉未開華

騶已駕當是之時忽然不自知其樂也無何邦國淪胥張

周兩先生相繼殁石香集勲𠅤朗亦零落畧盡余葢再過

鹿城而瑞五亦巳將老矣葉九來者集勲瑞五之高弟也

年少負盛才爲人礧砢善使氣目光閃閃若巖下電酒間

譚說聲如⿰氵𠔏鐘余嘗於棘闈中漏下四鼓聞有呼於明遠

樓前者私語同舍生此必吾九來已而果然其礧砢善使

氣𩔖如此鹿城三吳一都會也多鐘鳴鼎食家而葉氏爲

冠自其尊府君白泉先生者𦒿年碩望掩映江左一門羣

從如嵋初子吉兩君先後成進士子吉又以高第爲天子

侍從臣當是時也鹿城葉氏華耍甲天下九來居平獨搤

腕言曰大丈夫冨貴吾所自有所不可知者年夀耳吾鳴

筝跕屣旦晚而遊於鳴珂狹斜間猶不失吾游閒公子態

也以故九來於里中頗多狂名然其自喜日益甚一日者

余與得仲古晋諸賢相遇於桃葉酒家九來適至余拍九

來肩而語曰九來九來宋大夫之玉釵羅䄂天下莫不聞

矣淳于髠之羅襦薌澤臣心巳最驩矣登牆而望者三年

於茲子豈無意乎會石衛尉家歌舞有屬意葉生者陳生

故爲此言挑之九來恐諸人聞餘語亟以他語亂之日子

愼勿妄言且爲我序詩陳生歸遂述吾兩人交游本末并

及九來之生平作一序以報之雖然向者桃葉渡酒家所

言九來豈忘情哉

  許潄石詩集序

余家陽羡距瀬陽不百里而近申酉之際江南大殺傷而

桀𭶑奴之變作瀬陽潘姓者彭氏家人子也旦日大置酒

會其屬曰人奴之生得無笞罵足矣天幸乃有今日則相

與揭竿起困辱其主人白晝橫刀市上乗風縱火延燒數

百餘家後省會悉發兵捕𫉬潘姓者磔之夷其家又數年

余過瀬陽瀬之長老泣爲余言曰使許使君爲令時得再

展一月此軰無噍𩔖矣何至有今日許使君者諱某號潄

石楚之漢陽人丁丑進士筮仕瀬陽令撲滅邑中大猾十

數將次及潘氏子會使君去卒解後歴任數邑稍遷至廷

評官其發奸摘伏皆此𩔖庚子余讀書東臯邂逅許先生

暇日從許先生遊先生被酒跌宕目光閃閃如巖下電醉

後拍張而舞嗚咽爲楚歌庭中栖鶻盡起星搖搖欲堕者

大於斗嗟乎許先生此豈酒人哉先生旣蚤年擢高第意

氣爽豁盛欲有所顯白又時會輻輳功績爛然自謂旦暮

可效於天下而王迹旣熄文武道衰京室不綱徃而中躓

慨也不得已託之於雅頌見之於謡歌命㫖遙𣸧譎文

主諫然其間𡺳岐景亳之思每飯不忘也一篇之中三致

意焉葢許先生彚所爲詩而目之爲詩意云憶余十四五

時學詩於雲間陳黄門先生於詩之情與聲十審其六七

矣今先生又告我以意我且將嘆望洋哉抑余聞之夫言

者心聲也聲成文謂之音故劉勰有言曰爲情造文要約

而冩旨爲文造情滛麗而煩濫然則維情與聲舍意則吾

將安倣許先生之教猶之先師黃門之教也余讀先生詩

大抵風雨内激匏革外宣不陌不阡非途非路序性情則

條暢之辭少而危惑之感多論渉歷則誕放之旨繁而整

練之作寡一曲未終絃摧柱折夫人則孰無情乎均處沸

鼎之中同在折苕之上𧨏不存於撫掌事有甚於誓肌而

飮食笑言靦焉人面神仙酒色極意荒滛此非有異乎人

之意也夫意則不能以代爲之也許先生之詩先生之意

也許先生不盡𭔃之於詩而𭔃之於酒又𭔃之於任誕曼

歌亦先生之意也不寧惟是卽向者在瀬陽時鷹鸇疾惡

此與古株林巷伯之意豈有異哉會先生屬余爲先生詩

序若僕又何以序先生口不能言請對以臆則猶之乎先

生之意而已

  許九日詩集序

余未與九日交則巳讀九日詩詩皆淸剛蕭瑟辛切傀俄

余雅相嘆慕以爲其源出於小雅及讀崇禎宮詞至六宮

盡道江南好無那君王不肯行則又爲悱惻數四雖古家

父巷伯何以異此戊戌秋余過婁上吳𥙊酒讌余於梅村

賔客攟集座中一人簡黙而飛揚𥙊酒顧余言曰子亦識

其人乎此卽所謂許九日也余越席而揖因與定交去庚

子春余再過婁上思一晤許生或有謂余曰彼許生者高

陽酒徒耳且生平多博徒賣漿者流子愼勿過許生卽過

許生許生顧不在也余過許生許生果他岀少頃許生從

東來揖余而入門不容旋馬與之語慨慷豁逹絕有國士

風余聳然心異極知九日非常人也八月間秋深矣許生

陳生復相聚語於金陵兩人之來金陵非兩人志也且兩

人之來金陵俱非以詩故然兩人遇則相與言詩卽來金

陵仍言詩許生謂陳生曰今天下知兩人也則皆以詩哉

然天下誰眞知兩人者子曷爲我言之昔陳思王曰後丗

誰相知定吾文耶今者不言臣雖恨於君亦無可如何也

子曷爲我言之因示以詩且命之序陳生曰㣲子言余將

一爲論之矧重以吾子命哉夫詩莫盛於今日亦莫衰於

今日惟極盛所以爲極衰也數十年來陳黃門虎踞於前

吳𥙊酒鷹揚於後詩學復興天下駸駸盛言詩矣然上者

冠劍美車𮪍遨遊王侯間次者單門窮巷之子竊聲譽

博酒食沈約江淹割裂幾盡甚者銅丁花合刺刺不休焉

求其𣷉咏乎性情神繫乎治術纒綿婉篤鼓動飛濳何未

之槪見也(⿱艹石)吾子之詩則前者未與吾子交稔之審矣是

奚所待今日言雖然陳生言之天下人聽之猶之乎以許

生序許生也以許生序許生幾何不疑其鬻美也則且爲

之奈何

  方田伯詩序

皖桐方田伯宻之先生長君也歲巳卯余識先生於金陵

先生與處士公稱莫逆交猶記一日者處士公他出先生

過訪於金陵邸舍余兒時從屏間竊窺之猶昨日事也當

是時秣陵全盛六舘生徒皆一時名士宻之先生衣紈縠

餙騶𮪍鳴笳叠吹間雅甚都又以四郊多壘尤來大槍之

寇薄於樅陽者歲輙以警告以故先生益慷慨習兵事堂

下蓄怒馬桀黠奴之帶刀劍自衞者出入常數十百人俯

仰顧盻甚豪也曾幾何時而先生則巳僧服矣先生之爲

僧於長于也崧常過竹關從先生游時田伯亦在關中崧

再過竹關而先生念崧故人子必彊飯之飯皆粗糲半雜

以糠粃蔬菜尤儉惡爲貧沙門所不堪者而先生坐噉自

若飯輙盡七八器逥思金陵時時移物换忽忽如隔世者

噫可感也先生旣隱於僧田伯兄弟益作苦單衣短褐徃

來燕楚吳越間燕楚吳越間人多憐之然田伯兄弟力學

益日甚庚子秋余與田伯别三年矣一日田伯以書屬黄

子俞邰曰不腆敝帚子其爲我索陳子一言并致書陳子

索之者再陳子卒讀方子詩喟然嘆曰嗟乎方子以彼其

才使當漢武時吾丘鄒枚何足道哉方氏旣爲皖桐望族

貂蟬簪組掩映天下而田伯祖父又皆豊功偉業光照竹

帛一旦陵谷變遷方氏一門爲丗所忌諱幾𩔖怪物宻之

先生又轉徙豫粤隱忍無窮時然其里中兒黃金横𢃄者

又比比然也以方氏論卽使能治田園生産如中人家田

伯之才巳不可及況又能工文章殫思慮以自表見哉居

恒歎古今人不相及今觀田伯何恨也方氏兄弟三人長

卽田伯其詩巳刻之俞邰𨕖中今所爲序者是次位伯爲

人倜儻負大節精於天官姑布子家言生平不多爲詩故

不及序其詩三曰素伯余最愛其才别有序

  侯碩膚詩序

侯公子碩膚僑寓湖上居無何槖中數千金立蕩盡當事

故人卒無所緩𢚩贈遺郊勞之禮缺如公子率未嘗邑邑

不自得猶嚄唶自豪也葢意氣不少落云陳生者東吳之

鄙人也亦游錢塘素與公子善且居又相近公子暇則過

陳生游因岀其詩歌十數卷音節凉直嫓於盧劉也自言

世籍北平才性誕放家本尚主少時出入兩宫肺腑聯輦

上一門之內丹朱其轂者數十人十一補博士弟子員十

六例襲執金吾聲𫝑烜奕擬漢之大長公主家數年以來

宫殿煨燼世事潰决自昔淸河戚畹之宅冨平小侯之家

莫不流離戎馬輾轉販掠而僕獨以患難餘生涉甌粤過

齊魯背親懿去墳墓幽憂遷播至今尚存然則予今日之

弄文墨𭟼翰籍非得已也嗚呼豈眞非得巳也公子言未

竟陳生起以一巵酒爲公子夀曰公子無多言公子本末

至今日而何敢言也且是又奚待言猶憶甲申乙酉間先

君以黨人獄株連鈎鉅幾不免皖城手公子曁尊甫先生

周旋推挽爲城門校尉之計者倍至當是時公子幾殆公

子縱不言僕豈須㬰忘之耶公子雖失意然尊甫先生尚

宦粤公子又壯盛顧盻英偉雖暫隱約非長貧賤也僕不

幸罹於大痛新廢蓼莪邴根矩孤露之悲盛孝章永年之

歎追思時命何以乆長流覽曩悰祗堪下涕灰釘可期榮

華遂絕公子尚以僕爲人哉思智危惑才術蕪穢發凾伸

𥿄⿱⺾⿰氵亾然若惽𦕼與公子述其辛苦巳爾

  李延公詩序

如臯李生延公經年不與賔客相見則以家難故居恒獨

好爲詩陳生再至如臯讀書巢民先生家而李生亦無家

乆依其舅氏以故兩人朝夕得相見相見則必論詩顧李

生詩益工李生旣以名家子一旦門戸僨裂姓名爲當世

所諱不肯錄之齒牙間其尊甫先生又被縶石城情理危

廹宗族毁敗至欲求爲馬醫夏畦而不可得說者謂李生

𧨏不可以稱詩卽爲詩萬萬不能善說者旣爲此論而陳

生亦以爲窮民無告如李生將悲其思理瞀亂一不自振

㧞而長爲無聞以殁世也乃不意其至此於是陳生仰天

擥腕而三太息曰夫天之窮李生一何甚哉顧天又安能

窮李生自皇室不綱金陵瓦解袁粲王琳之事義亦見於

天下矣生亦可不恨顧生雖𫎇難旣非若隴西當日頺其

家聲而又志行矯然性情忠厚發爲詩賦皆凄然有君父

之思余悲李生之志竊幸其能自振㧞而又自傷無力徒

嘉其志行不能稍與之爲力也陳生客歲來如臯常與李

生爲兄弟交生之尊人慢庵先生又最愛余今再來而慢

庵先生已不能卽相見僅時時與生周旋生母冐夫人巢

民先生姊也其視陳生不異於猶子也陳生何以得此哉

李生旣知陳生生之父若母又甚愛陳生念生之所遭甚

苦所爲詩近又甚工而比者陳生又將别也李生勉乎哉

河淸難俟吾兩人聚散亦復不可知安得常常悲歌握手

如今日者乎伍胥啣怨而吹簫高漸離感恩而擊筑且可

而況乎歌詩乎哉歌而不工世謂李生不能歌歌而工世

又謂李生何暇歌也然則爲李生者不歌不可歌亦不可

李生李生其謂之何

  石汀子詩序

石汀子姓竒人竒詩益竒其死亦甚竒石汀子姓昝名質

字無疑江南宣城昝村人庚辰石汀舘余家授余仲弟書

是年余十六騃稚好弄間則從里兒爲意錢白打彈棊格

五賭跳諸雜𭟼余雖未執贄師石汀石汀顧以師自負

見余𭟼數且罵至頭頸盡赤然余是時又巳竊爲小詩石

汀偶見之又大以爲工提余所爲詩笑歌去後五年爲甲

申余粗渉世事益日夜發憤爲詩會與石汀一再相見石

城互讀其所爲詩讀巳哭旣笑曰巳矣今世誰知我兩人

者别去又數年石汀竟死其死也以詩故死於獄悲夫石

㓅生平頗兀奡與世率齟齬性又褊陿意所不合掉頭去

喃喃罵不止終日搯擢腸胃佶曲聲牙作爲詩如徤鶻擊

物而鷙鬼搏人也如項王戰𭟼下喑嗚叱咤金鐵皆鳴也

淒淒然又如覊人之寒起而寡婦之夜哭也其才如象犀

珠貝丹砂翠羽瑰竒班駁絕可貴重而天顧不甚愛惜之

乃使其流離不得志以死石汀又不自愛惜訾聱譏訕無

所避忌詩歌篇什漫漶牆壁間都不自收拾人復不甚愛

惜石汀死之日曾以詩託其友某人而某者庸妄人或則

以其詩投糞溷中於是石汀竟死石汀死而詩之存者僅

僅數十首嗟乎可惜也然而石汀傳矣石汀長身痩軀結

喉面窄而微黔着短幘形如方屋己丑正月石汀子詩獄

起在獄中挾史記一編日夜讀旁(⿱艹石)無人者羣獄囚相顧

嚇曰囚何得讀書石汀怒且詈益疾讀不止俞綬云

  張孺子詩序

黃岡杜叟于皇詩人也年老而貧僦居雞鳴埭下生平絶

未嘗輕許人獨深知張孺子孺子名圯授揚之如臯人家

亦赤貧常依其婦家以居蓽門圭竇⿲亻丨匽 -- 偃如也性喜㓗喜茗

荈家無儋石客至輙爲設茗荈間喜飮酒酣耳𤍠嗚嗚不

得意則瞠目而視也或踞地而歌以故里中皆以爲狂生

杜叟獨以爲非狂生維崧之三至如臯也則三與孺子游

孺子三歌詩戊戌冬陳生初至如臯冐巢民先生謂曰此

間有張孺子者可不一識其人乎維崧喜亟從之游時陳

生初至如臯時如臯諸公爭交驩陳生陳生則喜爲狹斜

陸博諸𭟼諸公或心非陳生孺子與陳生則心好之晨夕

不相舍也醉則與陳生歌詩己亥夏陳生再自如臯適江

南有海警陳生道梗不得歸益日與孺子歌孺子詩益感

慨横厲爲兵車鐵馬聲今集中所載七夕蟋蟀諸篇是也

庚子秋陳生年三十六下第不能歸復佯狂而游於如臯

焉陳生則愁病不復歌而孺子歌自若甚或披髪而歌於

市中一市人盡驚葢陳生三至如臯三與孺子游孺子三

歌詩焉孺子詩沉鬱頓挫飛揚感動絕似杜陵五律尤多

情至語如白頭父老悲來說舊又如覊人寒夜作萬里家

書眞摯不忍多讀絕句亦掩抑摧藏一語百思生平惟古

詩不多作云嗟乎使余非冐先生何知有孺子孺子亦何

知有余冐先生之知人能愛士可多得哉若杜叟之窮愁

老病轗𨎺道途間其情𣸧於孺子冝也余三年來所與孺

子同游之人則曹文虎繡許山濤嗣隆顧仲光煒所游之

地則冐先生水繪庵城西章氏離垢園園傍第三家雛姬

某某歌樓因𢰅孺子序附記之

  徐唐山詩序

始余十四五稱詩里中里中先予而稱詩者數人徐君德

蜚其一也德蜚爲詩酷好杜陵而余時則腸肥腦滿著高

𡲆於市上作謝鎭西鸜鵒舞意葢揚揚甚自得也後年稍

壯涉歴於世故者𣸧於是始悔嚮之所爲詩而竊從徐君

游徐君亦雅善予與里中吳君傳星任君王谷朝夕爲詩

恨相知晚也驩甚唐山者徳蜚弟也讀書好大畧於書無

所不窺所爲制舉藝岀入守溪昆湖間應有司試有司屢

以第一人處之葢江之南爲應舉藝者無不知有唐山云

然唐山固獨好爲詩唐山之言曰昔予之爲詩也里中父

老輙譙讓之其見𬽦者則大喜曰夫詩者因能貧人賤人

者也若人而詩吾知其長貧且賤矣及遇親厚者則又痛

惜之以故吾之爲詩也非惟不令人知也并不令婦知旦

日婦從門屏窺見余之側弁而哦(⿱艹石)有類於爲詩也則詬

厲隨焉甚且至於涕泣葢舉平生之⿲亻丨匽 -- 偃蹇不第幽憂愁苦

而不免於饑寒而皆歸咎於詩之爲也日者國家罷制舉

藝不用余因得以曼聲大呌而從事於詩也今而後莫予

毒也已余聞之爲大笑不止居無何唐山出其前後所爲

詩示余余見其浸滛風雅磅礴騷賦掉鞅於漢魏三唐諸

名家余讀之歎息不置獨憶予與德蜚傳星王谷稱詩里

中時德蜚傅星與余三人者皆髯也里中人以三髯呼之

今徐吳墓皆𪧐草三髯者獨余在耳王谷又避跡離墨山

中輙經歲不相見余之與唐山也唐山旣乆僦居吳陵余

亦客游東臯七人載反皆以輕去其鄕故乃得時相徃來

嗟乎故鄉兄弟聚散離合之際可勝道哉因序唐山詩及

之則又悄然而悲矣

  蔣冷生詩序

李唐葢丹陽多詩人如皇甫曾冉兄弟張籍權德輿冷朝

陽許渾俱有聲中晚間其風土樸而秀練湖經山之界徃

徃多典午時故蹟吾生平獨歎息昔人所輯丹陽集不傳

丙申冬余來游其地始𫉬交蔣冷生淸云冷生二十年耆

舊弱冠以舉子業掉鞅藝林諸先生翕然稱之旣壯齒不

遇婆娑𨷖雞坊與諸小兒爲伍非其好也則益工爲詩其

詩自乙酉以前余不及見論其見者卷軸浩繁不下數十

種大約沉鬱蒼勁瀏脫頓挫上者子昻感遇杜甫䕫州之

作次亦王建張籍白居易一流義必有繫譎必有諫其纒

綿諷諭之旨若斷若續若滅若没於唱歎間嗟乎蔣子之

性情可謂𣸧矣生平急友難重然諾常以槖饘事徃來舊

京請室間又冷生自言少時挽弓能至三石石𮪍駿馬逐

兎箭如饑鴟呌大澤中爲健兒第一今巳棄去乆矣語次

若有不自得者又余聞丹陽尚有眭修年思永賀公裳咸

能詩修年恨余未及數見僅道上一揖黄公則酒間談論

娓娓數四其所著載酒園詩話余所尤喜云

  水繪園修褉詩序

水繪園修褉詩一卷共八人王阮亭士禛邵濳夫潜冐巢

民襄糓梁禾書靑若丹書毛亦史師柱許山濤嗣隆陳其

年維崧詩則有五言古七言古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絕七

言絕爲體有六共詩三十有八首集旣成陳生曰嗟乎夫

人哀樂之交乗而友朋聚散之難必也不亦大可感哉余

之居東臯葢七八年於兹矣此七八年中每偕臯之數君

子以游於兹園然徃徃恨不克從王先生及余來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平

山紅橋之間明(⿱𥫗亷)-- 簾白舫欲與臯之數君子者游而又邈乎

其不可得也因竊太息以爲友朋聚會之樂如是其難卽

余比歲居東臯而冐先生者其家實不如平時始余至東

臯兹園也風月之晨烟雲之夕冐先生未嘗不至余未嘗

不從其後則歲或十數至矣又其後則四五至矣甚者或

一二至噫何其難也今幸王先生旣按部東臯而陳生從

陽羡來毛生又從婁東至邵山人雖老且善病然尚健飯

形容固未甚憊也東臯數君子雖晨風零雨飄散爲多而

山濤穀梁靑若尚竭蹶從冐先生後以觴詠於茲園也何

其樂耶然是役也邵山人實年八十五且病恐不復數相

見而王先生又旦夕將及𤓰則乂爲之悄然以思酒二參

王先生作而言曰夫哀樂之交乗而友朋聚散之難必也

誠哉如子言矣使千秋萬載後知吾與汝今日之樂也使

吾與汝因前日之難而益知今日之樂也其樂又何如乎

而況於風曰之淸嘉禽鳥之歌舞與夫都人七女之嬉遊

乎陳生曰唯唯何敢忘若冐先生之茹荼集蓼而忘其憂

以樂其樂也與糓梁靑(⿱艹石)之服勞飬志以博親一日之樂

則又大可紀者是集也葢歲乙巳之暮春三日云

 全以難字樂字相激射生出文情文凢四叚作兩層極

 唱歎之致王阮亭

  四弟子萬詩序

余弟生十三歲而孤十四歲而贅婿睢陽家貧苦不能讀

書然見諸兄軰爲詩又心竊好之間歲一相見弟輙出其

詩示余時露驚句今春余從許下來視弟得閲其近作數

十首氣格𣸧穩卓卓欲度驊騮前余大喜稱善弟揖余言

曰弟不幸贅居婦家離諸兄僻遠自傷年少而孤未得一

日之優游挾書以學夫學詩者則如何余曰弟亦知𮪍乎

余少長東南性不善𮪍歲暮由汴梁抵雒陽則學乗馬乗

之一日惴惴焉躡蹬以驚瞿瞿焉抱鞍而駭且恐其二日

則怦怦焉猶若有未釋於中也至三日則施施焉揚揚焉

上下虎牢成臯諸絕坂盤旋縈繞曾不知身之附於鞍手

之麗於轡也騁銅駝失足墮馬頭目盡腫於是頓怯甚視

旁之𮪍且行者胆顫魄悸口呿舌撟而不敢下乃與向之

未嘗𮪍者無以異噫是曷故哉畏難而改一蹶而僨事也

吾弟今日其盤旋絕坂之日也他日者愼毋畏難而改一

蹶而僨事哉睢陽有仲衡恭士叔岱諸先生詩中之王良

造父也余且歸矣弟其試以此問之

  小三吾倡和詩序

小三吾亭名也亭在鶴峙上倣元次山結而小之也爲亭

爲峙皆水繪庵中之勝處也水繪庵者何如臯冐辟疆先

生之别業也戊戌十一月陳子自婁江拏舟訪先生先生

舘於小三吾而日與賦詩飮酒焉小三吾倡和所由名也

小三吾倡和最多不一集陳子來則序陳子所倡和之詩

也先生常語予曰(⿱艹石)亦知作庵者之意乎始吾與若先人

及貴池吳縣華亭桐城歷陽嘉善歸德萊陽豫章東粤諸

君子遊風節錚錚一時有太學黨人之目無何遘世亂諸

賢零落畧盡若先人之悲𪧐草者亦三年於兹矣始先大

夫奉先祖大夫而游於逸園及余奉先大夫而游於此庵

也雪月之夜燈火徹夜不絕酒人歌叱之聲與絲竹相錯

雜圖方櫑器并一切細碎之物不移而具如是者幾數十

年今巳矣余心悲焉思託此庵以終老焉又以母恭人年

高未敢也吾生平於文章朋友寒藉此衣而饑藉此食焉

吾臯人士其貧而嗜學瑰瑋英傑者可游也弱弟兒子軰

粗知文筆可教也余姑息此而後終隱焉自吾子之來吾

廬也城東之負郭田以甌脫石田告矣余不問也算牢盆

者數十萬緡錢計無所出矣余不問也馬醫削漿卜算雜

技黃冠浮屠之告貸者負余門而林立矣奴之肥者瘠

𭶑者愚矣余不問也日食飯不過一二器胸膈潰悶舊疾

間作余亦不問也惟是一詩一文之當余意者若可以賤

踰貴焉小加大焉貧易冨而疎當親焉一徃而𣸧余亦不

知意之何從也余聞是說也纍欷而三歎夫以冐先生之

篤於文章如此冐先生之篤於友朋如此冐先生之篤於

文章篤於友朋而能捐棄一切置不問如此況以臯人士

如孺子振兮仲光仁昭子硜兼生聖木貞木文虎諸君皆

竒才卓SKchar掉鞅當世而又有無譽爰及年纔舞象而才且

賢以爲先生弟糓梁靑若以爲先生子遷于山濤延公含

銳以爲先生之中表(⿱艹石)甥臯雖遠非吾鄕然余所極難忘

也余安能不客游於臯哉獨念當時先生與先君及貴池

吳縣華亭桐城歷陽嘉善歸德萊陽豫章東粤諸先生游

風節錚錚一時有太學黨人之目諸賢今零落畧盡先君

子之棄崧也亦巳踰三年今崧獨以故人子千里躡屩從

小三吾倡和然則撫今思昔樂徃哀來余又焉能巳於悲

也旁有吳中老教師爲冐先生二三十年舊交鬚髪毿毿

白夜㴱張燭目不闔如綫聞陳子言亦述其江淮間舊事

泣下不止坐客皆罷去

  杜輟耕哭弟詩序

嘗讀樂府上留田行見其纒綿愷惻懇摯沉吟未嘗不臨

文浩歎莫能去懷及觀陳思王怨歌行𭔃興金繚寓言管

蔡又何其動人至是也甚矣友于同氣之際深矣哉自古

文人彌躭詞賦風騷一道踵事增華然而㫖不外夫飛沉

義惟關於月露藝文載之君子無取焉無他越人關弓壯

士不爲之變色日中掉臂貞夫寧以之輸懷强笑者不歡

而假寐者恒覺也然則格神祇饗天祖感頑艶察貞滛

倫物吾誰與歸輟耕哭弟諸詩惻愴以植旨躃摽以序哀

蒼渾𣸧長徃而多復鬱伊重複抑而又揚飛鳥聽而悲鳴

牧馬聞而仰秣嗟乎爲詩(⿱艹石)此而善矣昔者樊於期一嘆

上客傷心雍門子三彈貴人流涕他如牧犢子之於夫婦

羊角哀之於友朋寺人孟子之念君王伯竒孝巳之懷父

母今觀杜子意豈異也夫讀于皇先生父子詩者謂之詩

人可謂之情人又奚不可哉

  王懌民北游草序

北游草一卷婁東王子懌民之所作也古者列國大夫行

役必有詩其入人國也束羔載贄而外尤必歌詩以見志

今春秋所紀韓起叔向晏嬰季札諸人是也秦漢以來古

詩失傳而班叔皮曹大家潘安仁諸人猶有北征西征諸

賦葢賦者古詩之流也今夫天下道里遼濶不知其幾何

矣士之出游者其間水陸之所經南北之所限必有舟車

䟦涉之勞霜露風霰之苦波濤棧閣之危至於一介行李

又必僦邸舍雇僕馬料費用非如輶軒上使所至有SKchar

之繁驛舘之盛也以故駪駪征夫勞苦倦𧮭徃徃自言其

傷者極多矧夫士之於役者不憚于里之遠犯險阻冐雨

霧重趼而至固將見用於世也而或擯斥於有司使其瑣

尾流離爲鄕里小兒所笑自非上聖流連懟激而爲不平

之鳴庸詎免乎而逹者非之以爲窮逹命也吾雖不遇矣

而徃來所見山水竒變雲霞燦麗與夫都邑城郭關梁宫

闕一切瑰竒雄偉可喜之物猶足供俯仰資慿吊焉何至

爲旅客之先咷乎而上者則又非之以爲吟頌風物留戀

光景此特山林不得志無意於世者之所爲也吾雖不遇

矣譬如象犀珠玉雖暫困塵壤而久必爲世所貴用是故

於其所至也見漕艘之絡驛黄河之犇放凢有關於國計

民生也尤必咨嗟而三歎焉至於戀所生恤同氣藹然有

陟岵陟屺之思此則仁人君子之用心也則懌民北游之

詩所爲作也懌民婁東太原里族爲太常烟客先生子周

臣端士異公之弟虹友𧁑儒之兄兄弟負才名皆與余善

  和松庵稿序

嘗與友人說詩作詩有性情有境遇境遇者人所不能意

計者也性情者天之莫可限量者也人爲之也宋子之性

情深矣哉或曰宋子繫相國文康公胄子家世鼎盛自祖

父以來爵位通顯仕於朝爲名公卿者不下數十人宋子

又年少負異才結髪官禁近㝛衞期門羽林軍又常從

先皇帝射獵長楊五柞間視金安上張安世諸徹侯直弟

畜之今且通守黄州蘄黄爲古曹劉戰爭地宋子判牘暇

則脫身走萬山中强弓劣馬一日殪五巨虎歸歸而置酒

雪堂賔客在前簫笳在後酒酣樂作江水爲沸光黃間人

稱說之往往鬚眉如磔葢宋子生平境遇類如此發爲詩

宜其激揚奮厲爲顧盻以自豪顧乃審音按部不槬不窕

抑抑乎有以自下也惻惻焉恒(⿱艹石)不自得也則何爲者也

余笑應之曰客但知境遇而不知性情夫宋子之詩宋子

之性情爲之也今夫宋子之閥閱固貴且盛矣然少受文

康公教束脩圭璧折節與賢豪長者爲雅游自顧無異諸

儒生諸儒生亦常以此多之宋子之抑抑乎自下也是宋

子不以富貴驕人也則宋子能守文康公之教也且夫睢

陽固擅都會之雄黄州尤極江山之勝乎而中原旣洊經

兵燹一時雪園諸子死兦畧盡無一人在者三楚被冦久

其受禍亦最深以余所聞劉同人梅惠連王在明曹石霞

諸前軰其人亦俱不可作矣獨一王子雲在耳又老誖不

省事宋子能無悲乎其惻惻焉不自得也悲天命而閔人

竆也宋子之志也吾故曰性情爲之也客(⿱艹石)但言境遇則

余之境遇窮矣流離困頓瀕於危殆者數矣然而絲奮肉

飛輙不自禁猶能鋪揚盛麗形容聲色以奉卜夜之歡終

不自知其憊也夫以余之境遇猶能爲和樂之言又何惑

乎以宋子之境遇顧何工愀愴之調乎哉夫境遇之說不

足以限中材又何能以量賢智也客乃唯唯而退至宋子

前後詩則有栢鄕合肥太倉諸鉅公曁余友恭士甫草論

之詳矣余不具贅爲苐言詩有境遇有性情其異同如此

  筠廊偶筆序

筠廊偶筆若干則分上下二卷雪苑宋子牧仲所譔著事

皆幽奇瓌麗上補輶軒册府所未備下亦可徴得失稽謡

俗焉語則遒峭整潔不名一體大約在裴松之三國志注

酈道元水經注伯仲間非餘子能彷彿也維崧性嗜典籍

卽至叢言脞史往往有所津逮見夫虞初諾𦤎者流非算

愽士卽鬼董狐耳旣骫骳不足道閒有禆於國家大掌故

如輟耕錄金陀粹編諸書則又腕力孱弱文采不足以發

之甚矣紀載之難也嚮惟秋浦吳次尾先生觚不觚錄議

論絶有根据近則汪鈍庵戸部說鈴叙述不苟㸃染復自

斐然吾目中所見說部僅此二種今又得牧仲是編相鼎

足矣嗟乎古今事理何常之有秦碑漢碣紀事編年考亭

涑水之褒譏夾漈貴與之薈蕞其所大書特書不一書者

自後人眎之以爲大非偶然之故也至於珠囊旣𤓎玉册

安在庸知不偶者之非偶而偶者之大爲不偶也哉今觀

宋子是書覈萬物之源流貫三才之同異稱名邇而𭔃意

遠是書也而詎偶然乎嗛爲偶筆其猶宋子之謙辭也夫

  畱都見聞錄序

余年八九歲祖父挈來金陵僦宅成賢街蓮花橋下後隨

先大人省試率三歳一至以爲常其最盛莫如巳卯壬午

兩年巳卯寓溧陽宋憲副鷗天别舘是歲遂遊樓山夫子

門夫子則寓鄒滿子閣子崧寓鷲峯寺者壬午秋也甲申

秋先大人會遘鈎黨𥚽與夫子倉皇去金陵居一年夫子

慨仗節死先大人亦鑿坏墐戸足不至南中者十餘年

余嘗孑身獨遊㫄皇冶城桃葉間欲問兒時巷陌往往述

不得其處所云成賢街舊宅巳轉徙數易主其他宋氏園

亭鄒氏閣子及鷲峯諸舊寓盡滅没荒煙斷靄中惝惘至

不可問蓋人世滄桑而歲月之不足供把玩也遂如此庚

申夏子班聞史事來燕眎余以夫子是編發函伸紙頓還

舊觀蓋自癸酉迄今已閱四十餘年其間盛衰興替之故

有不可勝言者展東京夢華之錄撫淸明上河之圗白首

門徒淸江故國余能無愀然以感而悄然以悲者乎因題

數語於後而歸之

 和松庵筠廊偶筆兩序先兄爲宋牧仲先生作原稿所

 軼牧仲先生自濟南郵寄時文集剞劂巳竣命工續刋

 附於一卷末矣巳巳孟夏貴池吳子班訪予南平出示

 先兄畱都見聞錄一序畱都見聞錄乃樓山父執之遺

 稿也子班急命予錄入集中追思先兄文章隨手付人

 不畱稿者豈僅此二三作哉倘海內君子與先兄有稿

 紵好者搜葺𭔃我補登梨𬃷共成完璧余竊有厚望焉

 弟宗石書于南平公署之患立堂時己巳四月十有三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