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迦陵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
陈迦陵文集 卷第一 清 陈维崧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患立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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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迦陵文集卷一
宜兴陈维崧其年撰
嘉定陆元辅翼王 维岳纬云
馀姚黄宗羲梨洲 宗石子万
如皋冒 襄辟疆 男履端
商丘侯方岩叔岱 侄 洢
宋楚鸿古文诗歌序
云间宋楚鸿秋士先生长君而尚木辕文诸先生从子也
年十五浩博瑰丽古文诗歌下笔数千言一时文人学士
艶称之今年余来云间秋士先生馆予幸舍尽出楚鸿𢰅
著授予读之余三复卒业尤惊其姿制风秀绝叹为不可
及也嗣是同人衣之会邸舍之集靡不与楚鸿偕一日
同云徐合皓雪已举诸君高会于子玄之宅予时心手既
调景会适凑声伎未奏仰而赋诗盖有好将陌上河边粉
持赠香奁咏絮才之句为子玄新聘茂陵用相调谑无何
楚鸿伸𥿄染翰挥洒络驿其卒章日夜深宴罢客将归一
声画角城边雪则又运如凤鸟之斜飞格比游龙之初逝
洵𠅤连之绝伎羊孚之佳作矣楚鸿勉之士不幸涉身戎
马厕迹离乱悲身名之未立念驰驱而无从销歇风云沉
挫上灵君子闻而悲之若夫景物相牵天机偶兆绸缪㶚
岸之篇怅惘河阳之作倘亦文人所不废太上所难忘欤
然而伟长淡泊卒全身于黄初之间安仁干没䆒靡躯于
太康之末余为世望楚鸿甚殷不徒以其文也况楚鸿家
有门风㓜称才子秋士尚木辕文与陈李两君同堂接席
渔猎坟典搜风雅为神宗以来著作之冠楚鸿又以年
少名家阐明宗旨是岂新豊邸宅可语于宫殿之敞丽北
里歌舞漫拟于燕赵之横陈固巳被此声推为领袖矣
至一门群从则有既庭右之畴三异地齐镳河宗子夀
连并响汉鹭八岁巳有子敬飞白之奇唐鹫三龄颇露
子𣈆吹笙之槪异日者开天禄启石室厘房中之曲定东
阁之书兰台诸宋雍容顾盻于其间吾知楚鸿愿为封禅
书不作羽猎赋愿为郊庙乐不作委巷歌也余言虽狂楚
鸿必将前席而听矣因忆向者余亦年十五李舍人过阳
羡余出昭君曲示之徘叹赏不去口实既又飞书会稽
陈黄门实有潘江之目今者薄游云间辱秋士尚木两先
生披怀投分适馆授粲追思陈李巳不可得今因𢰅楚鸿
序而蝉联及之亦以见年岁之不可追而东平之树盖山
之泉为可惜也楚鸿之及𨦟而用凌厉无前余乐得而
称道焉
王西樵十笏草堂辛甲集序
十笏草堂辛甲集西樵王先生诗也先生先有十笏草堂
诗集后则有南徐游览诗曁西湖竹枝词兹俱不载所载
者自辛亥讫甲寅才四年尔维崧读既卒卷作而叹曰凡
诗之有编年也讵不尚哉夫人之年境不同时而遭遇亦
不一辙论世者考其年境以悉其遭遇而因以见其人之
生平则百不失一卫叔宝正始名士渡江以后辄复百端
交集谢太傅云中年伤于哀乐正赖丝竹陶写杜少陵迁
徙白盐赤甲间而瀼西东屯诸作益复沉郁顿挫子瞻动
遭口语黄州儋耳诗歌笔势绝平生俯仰年境正复关
人笔事西樵先生此辛甲四年来倏而作官禁近倏而
岀使西陲倏而掦旌宛洛倏而对簿幕府倏而横罹吏议
几与家人不相见倏而覆盆得白扁舟南下父母兄弟妻
子握手如平生驩故其诗歌𡘜无端啼𥬇不一非阡非陌
若断续中间如飞狐太行之险谲碻磝滑台之旷衍以
及章遗殿铜雀故台峡猿岭鸟所哀号迁客羁人所愁
叹丛祠废驿古戌残城与夫人世间一切可惊可愕可悲
可喜之事无不于此四年见之故先生之人益如卫虎谢
公而读先生之诗亦如读浣花坡公二集嗟乎眷言节物
岂独先生即以余之不肖自坠地来亦四更辛甲矣中间
自少而壮屈指畴昔感为多怀岁月以悲来怅流光之
不再知不独先生辛甲集为然也
王阮亭诗集序
昔者孟子有言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
孟子所谓诗亡何欤说者曰王室既东文武道缺一时怀
文善诽之匹士类不能雍容恬雅以悟其君王盖激烈之
义多而变风变雅出焉诗之所以亡也吾以为不然子所
谓诗亡非作诗者亡而作诗之教先亡也温柔敦厚则诗
之教也关雎葛覃鹿鸣天保诸章亡论巳平王以后其民
流而多思悲愁俭啬而不逾乎礼身虽告哀乎𡺳岐景亳
之情未尝一日离于怀也则犹未常一日离乎诗教也板
荡之世乃重伤之矣山崩川竭雷电烨烨配天之业不祀
而明堂之位忽诸君子谓此其世可以史而不可以诗夫
董狐倚相左丘明诸贤彼其才非遽逊于雨雪之征夫草
虫之戌妇也咏歌而悼叹之亦风人之致也惟是身经䘮
乱视为越人之关弓而政教束湿难托于舂人之助相
不得巳而以编年纪事之体没其出风入雅之才而诗于
是遂亡诗之亡也国家之不幸也贞臣𧨏士之所不敢出
也胜国盛时彬彬乎有雅颂之遗焉五六十年以来先民
之比兴尽矣㓜𣺌者调既杂于啇角而亢戾者声中夫
鞞铎淫哇噍杀弹之而不成声夫青丝白马之祸岂侯景
任约诸人为之乎抑王褒𢈔信之徒兆之矣新城王阮亭
先生性情柔淡被服典茂其为诗歌也温而能丽娴雅而
多则览其义者冲融懿美如在成周极盛之时焉吾闻君
子欲觇世故先审土风故大夫作赋公子观乐蒙瞍所掌
盖其慎之今值国家改玉之日郊祀燕飨次第举行饮食
男女各言其欲识者以为风俗醇厚旦夕可致而一二士
女尚忧家室之未靖闵衣食之不给焉阮亭先生既振兴
诗教于上而变风变雅之音渐以不作读是集也为我告
采风者曰劳苦诸父老天下且太平诗其先告我矣
孙豹人诗集序
余少读诗则喜秦风每当困顿无𦕼时辄歌驷铁以自豪
也继又自悲悲而至于罢酒厥后读楚辞伤其词义悱恻
不自振㧞又辄掩卷而叹夫南风之不竞而章鄢郢之
鞠为蔓草也讵必于子兰郑袖诸君卜之乎抑于离骚九
辨之哀飒觇之矣以故读秦风楚辞二书知嬴氏兴而芈
氏废也且从人之难与衡人较也心知其说不敢以告人
余世家吴中吴中诸里儿苐能歌西曲寻阳诸乐府耳乌
衣青溪之地被轻纨而讴房中曲者其声靡靡不足听也
即向者绵驹王豹之徒所骂为不值一钱矣夫声音之际
抑扬抗坠之闲其关人性术者岂微渺哉故余与都人士
相见则必称诗遇博徒卖酱屠狗贩缯诸目不识五字七
字口不娴平上去入者亦必强之使歌歌犹诗也歌焉而
其人之生平悲愉可喜饮食格斗嬉笑怒骂不平有槪于
中一切于歌焉见之人顾可以不歌乎哉今年来广陵与
秦人孙枝蔚歌诗枝蔚秦之焦获人甲申李自成作乱孙
子结同里恶少年数十人杀贼天阴月黑失足堕土坑中
追者垂及属有天幸得不死后脱身走广陵学小贾则巳
倾广陵诸中贾稍学中贾则又倾广陵诸大贾孙子学中
贾之三年三置千金诸大贾日以肥肉大酒啖孙子孙子
益饮啖自若旦日出扬州北郭门而鸣筝跕屣之相随属
者踵相接也一日忽自悔且恨曰丈夫处世既不能舞马
矟取金印如斗大则当读数十万卷书耳何至龌龊学冨
家儿为于是自秦陇迎其妇来而僦居于扬州之董相祠
旁闭戸日读书间为诗而自曼声以歌孙子既歌诗而家
渐落诗益工歌益甚而家乃益大落人或咎孙子孙子益
行歌不辍也曰尔曹何为者今年孙子年四十馀发毵毵
然白张目不阖者如线饮酒召之饮则无不饮若忘其
年之将老而身之为客也然犹时时为秦声其思乡土而
怀宗国盲者不忘视痿人不忘起非心不欲势不可耳
孙子诗数十卷名漑堂集漑堂者即董相祠旁孙子僦居
处也诗不云乎谁能烹鱼漑之釡鬵孙子之以是名其堂
也其犹秦人之志也夫昔人云吴音妖而浮余吴人也愧
不能诗然窃附于延州观乐之义因书以报孙子为漑堂
诗集序
俞右吉诗集序
嘉禾为吴越之冲邑岩而偪势所必争甲申乙酉间天下
风尘起禾中人士流离感槪弃其诸生者甚众余盖往往
闻俞先軰右吉云右吉俶傥好奇负大略居恒意气激扬
自许管乐然性沉毅遇王公贵人时或滑稽任诞佐以排
调当其处侪軰缔生死交出肺腑相示恳恳如骨肉也诚
非偶然者今年维崧客游禾流连五十日越日必过右吉
谈右吉居东门外某氏园面大河背崇壑绝不闻道上车
马声暇则饮于朱公子家楼朱公子茂昉者亦维崧友也
时与酒徒数人醉后大呼脱帽掷地一时皆以为狂生狂
生虽维崧与诸公亦以为吾非狂谁当狂也一日右吉出
其所为诗令维崧歌之维崧曰是何其音之婉而且哀悱
恻而至于伤乎彼都离𮮐之遗耶吾为之陈王风又曰有
是哉声之俭啬而质逼促而不能以终日乎是山枢蟋
蟀之俗也其风也近于魏既曰哀伤而卒底于和促矣
不至于往而不返高凉感激自相劳朂是为车辚无衣之
馀风焉秦者大也吾知其为秦维崧三歌诗右吉三太息
曰甚矣子之审音也向吾有感于宗周之沦䘮太平康阜
之不可以复见也吾是以近于哀也既而悼贤人之奄逝
悲节物之不居吾是以近于哀也不离于思也也则
犹可图也吾是以屡变而屡上焉今吾子谐啇应吕移阴
易阳虽天下之善乐孰有过于子乎又一日任生元祥问
崧曰今越中贤豪长者大略可见矣医卜杂技黄屠贩
如陆圻蒋斐朱茂昉茂晭徐继恩之流往往而是矣彼俞
子者何以称焉余时被酒跌宕漫应曰是人者长不满六
尺吾闻晏婴短小乘驷马高车天下且定世事未可知是
人也吾知其起而为相矣
得左氏之章法而出以变化鱼龙曼衍之舞固不碍其
升歌象管也〈吴梅村先生〉
刘沛玄诗古文序
今天下能文章善词赋非所称文人才士哉然而遭世訾
议与物凿枘遘会蹈机动而𫉬咎兴思事故实亦有三一
者标致诞逸神智旷迈接引声势抗立崖岸杨子㓜怼狷
之伤杜周甫峭激之累二者词气英俊姿制清绮濬自才
锋了非依傍耗岁月于藩溷弃形骸于土木一篇之工万
事都废三者挥斥世资惑溺上灵体𢰅宫殿则般输集于
铅椠形状歌舞则牙涓辏于毫素莫不炫等空花幻同海
枣盛宪于以夭其年命王勃于以绝其荣以是三者瑕
𨻶所构行路见尤轻之讥里闬不齿至于纡青拖紫之
彦剖符分竹之人愈相骇愕每加离异吾友梁溪刘子沛
玄所谓文人才子者非耶年均终贾才逾崔蔡一门昆季
如震修疁丹敦白出苍诸君莫不怀文抱质有汉太学五
刘之誉沛玄又温厚淳谨推诚结纳与人渉物无间燥湿
是其人宜能作渭水之赋而轗𨎺不类于敬通赋零雨之
篇而幽忧不拟于正长也乃今客游西泠者两弥月日与
二三布衣兄弟歌叹辛苦铺叙清婉锦台诸公深相玩羡
仆虽疏傲滋愧不如嗟乎沛玄抑仆所云文人才士三者
之为累也人亦有言穷而后工刘生刘生今虽少失意非
终穷也然则以所为工沛玄终当任之以所为穷仆亦何
多让焉
陶冰修诗集序
云间陶孝廉冰修江表邹枚吾丘也淹博绝丽搜剔风雅
尤工为歌诗与余邂逅吴越间往返酬酢相驩若肺腑云
客游日久诸名隽善诗者往往谬摭鄙人论次以行世一
日陶子酒酣顾谓仆曰古者大夫相见称诗以见志吾子
评隲时彦核矣盍为我言之维崧逡巡谢曰仆不敏罕所
知识其敢附于季子虽然子固余之婴侨也庶几一扬扢
焉夫诗六经之一也飨祖祢而和神人君子取其声焉古
者采之井臼被之柷敔泗磬嶰竹铢𮮐靡差声患其溢也
托之于情情患其格也谐之以器自汉魏以来器亡而声
亡矣声所以至今存者则犹赖夫小夫匹妇之情谊士端
人无忘讽诽流连遘会忠厚以生虽有阴阳不废昆虫之
鼓跃虽有君父不禁臣妾之思哀𣸧其一𨓏吿我匪他岂
祗三事大夫责乎厕蔬𪨗而诵太平吾甚有冀焉矣吾与
子生于板荡之后时命抵牾难以自靖服膺小雅飬其中
和将不得为文武豊镐之民欤宁以王风终也陶子日子
之立论斐然有裨钻仰然他人之訾议者又有辞矣日诗
尚荦卓而若軰之声正以则诗尚性灵而若軰之声伦以
要诗尚质朴而若軰之诗丽以博繁以悲子何以弭其噏
訿毋乃谓二三子实应且憎维崧辗然粲日是所以为二
三子也今夫八音胚胎于黄钟四气浑沦乎太簇岂丝竹
调夫宫征而革木谬夫伶伦乎然而清庙之中或列之堂
上或陈之堂下者则轻清重浊实其宜也异哉若軰之言
诗吾见其往而不返者此声也又安望其如抗如坠累累
焉贯珠陶子闻之太息曰甚矣哉陈子之审音也王者之
迹熄而诗亡而后祸患作吾将以子说诗上之𬨎轩入之
土风庶几遒人采焉
叶九来诗集序
余儿时则巳识鹿瑞五先生忆是年实为庚辰余之
来鹿城也以张受先礼部故是年西铭太史初殁天下文
士知与不知争集于娄余随金沙周先生来则日与瑞五
曁吕石香柴集勲徐𠅤朗诸子游置酒楼船临流作赋缨
组飞于前箫笳竞于后曜灵既匿继以灯城𬮱未开
驺已驾当是之时忽然不自知其乐也无何国沦胥张
周两先生相继殁石香集勲𠅤朗亦零落略尽余盖再过
鹿城而瑞五亦巳将老矣叶九来者集勲瑞五之高弟也
年少盛才为人礧砢善使气目光闪闪若岩下电酒间
谭说声如钟余尝于棘闱中漏下四鼓闻有呼于明远
楼前者私语同舍生此必吾九来已而果然其礧砢善使
气类如此鹿城三吴一都会也多钟鸣鼎食家而叶氏为
自其尊府君白泉先生者𦒿年硕望掩映江左一门群
从如嵋初子吉两君先后成进士子吉又以高第为天子
侍从臣当是时也鹿城叶氏耍甲天下九来居平独扼
腕言曰大丈夫冨贵吾所自有所不可知者年夀耳吾鸣
筝跕屣旦晚而游于鸣珂狭斜间犹不失吾游闲公子态
也以故九来于里中颇多狂名然其自喜日益甚一日者
余与得仲古晋诸贤相遇于桃叶酒家九来适至余拍九
来肩而语曰九来九来宋大夫之玉钗罗䄂天下莫不闻
矣淳于髠之罗襦芗泽臣心巳最驩矣登墙而望者三年
于兹子岂无意乎会石卫尉家歌舞有属意叶生者陈生
故为此言挑之九来恐诸人闻馀语亟以他语乱之日子
慎勿妄言且为我序诗陈生归遂述吾两人交游本末并
及九来之生平作一序以报之虽然向者桃叶渡酒家所
言九来岂忘情哉
许漱石诗集序
余家阳羡距瀬阳不百里而近申酉之际江南大杀伤而
桀𭶑奴之变作瀬阳潘姓者彭氏家人子也旦日大置酒
会其属曰人奴之生得无笞骂足矣天幸乃有今日则相
与揭竿起困辱其主人白昼横刀市上乘风纵火延烧数
百馀家后省会悉发兵捕𫉬潘姓者磔之夷其家又数年
余过瀬阳瀬之长老泣为余言曰使许使君为令时得再
展一月此軰无噍类矣何至有今日许使君者讳某号漱
石楚之汉阳人丁丑进士筮仕瀬阳令扑灭邑中大猾十
数将次及潘氏子会使君去卒解后历任数邑稍迁至廷
评官其发奸摘伏皆此类庚子余读书东皋邂逅许先生
暇日从许先生游先生被酒跌宕目光闪闪如岩下电醉
后拍张而舞呜咽为楚歌庭中栖鹘尽起星摇摇欲堕者
大于斗嗟乎许先生此岂酒人哉先生既蚤年擢高第意
气爽豁盛欲有所显白又时会辐辏功绩烂然自谓旦暮
可效于天下而王迹既熄文武道衰京室不纲往而中踬
可也不得已托之于雅颂见之于谣歌命旨遥𣸧谲文
主谏然其间𡺳岐景亳之思每饭不忘也一篇之中三致
意焉盖许先生彚所为诗而目之为诗意云忆余十四五
时学诗于云间陈黄门先生于诗之情与声十审其六七
矣今先生又告我以意我且将叹望洋哉抑余闻之夫言
者心声也声成文谓之音故刘勰有言曰为情造文要约
而写旨为文造情淫丽而烦滥然则维情与声舍意则吾
将安仿许先生之教犹之先师黄门之教也余读先生诗
大抵风雨内激匏革外宣不陌不阡非途非路序性情则
条畅之辞少而危惑之感多论渉历则诞放之旨繁而整
练之作寡一曲未终弦摧柱折夫人则孰无情乎均处沸
鼎之中同在折苕之上𧨏不存于抚掌事有甚于誓肌而
饮食笑言䩄焉人面神仙酒色极意荒此非有异乎人
之意也夫意则不能以代为之也许先生之诗先生之意
也许先生不尽寄之于诗而寄之于酒又寄之于任诞曼
歌亦先生之意也不宁惟是即向者在瀬阳时鹰鹯疾恶
此与古株林巷伯之意岂有异哉会先生属余为先生诗
序若仆又何以序先生口不能言请对以臆则犹之乎先
生之意而已
许九日诗集序
余未与九日交则巳读九日诗诗皆清刚萧瑟辛切傀俄
余雅相叹慕以为其源出于小雅及读崇祯宫词至六宫
尽道江南好无那君王不肯行则又为悱恻数四虽古家
父巷伯何以异此戊戌秋余过娄上吴𥙊酒䜩余于梅村
宾客攟集座中一人简默而飞扬𥙊酒顾余言曰子亦识
其人乎此即所谓许九日也余越席而揖因与定交去庚
子春余再过娄上思一晤许生或有谓余曰彼许生者高
阳酒徒耳且生平多博徒卖浆者流子慎勿过许生即过
许生许生顾不在也余过许生许生果他岀少顷许生从
东来揖余而入门不容旋马与之语慷豁逹绝有国士
风余耸然心异极知九日非常人也八月间秋深矣许生
陈生复相聚语于金陵两人之来金陵非两人志也且两
人之来金陵俱非以诗故然两人遇则相与言诗即来金
陵仍言诗许生谓陈生曰今天下知两人也则皆以诗哉
然天下谁真知两人者子曷为我言之昔陈思王曰后丗
谁相知定吾文耶今者不言臣虽恨于君亦无可如何也
子曷为我言之因示以诗且命之序陈生曰微子言余将
一为论之矧重以吾子命哉夫诗莫盛于今日亦莫衰于
今日惟极盛所以为极衰也数十年来陈黄门虎踞于前
吴𥙊酒鹰扬于后诗学复兴天下骎骎盛言诗矣然上者
餙剑美车骑遨游王侯间次者单门穷巷之子窃声誉
博酒食沈约江淹割裂几尽甚者铜丁花合刺刺不休焉
求其𣷉咏乎性情神系乎治术纒绵婉笃鼓动飞濳何未
之槪见也吾子之诗则前者未与吾子交稔之审矣是
奚所待今日言虽然陈生言之天下人听之犹之乎以许
生序许生也以许生序许生几何不疑其鬻美也则且为
之奈何
方田伯诗序
皖桐方田伯密之先生长君也岁巳卯余识先生于金陵
先生与处士公称莫逆交犹记一日者处士公他出先生
过访于金陵邸舍余儿时从屏间窃窥之犹昨日事也当
是时秣陵全盛六馆生徒皆一时名士密之先生衣纨縠
餙驺骑鸣笳叠吹间雅甚都又以四郊多垒尤来大枪之
寇薄于枞阳者岁辄以警告以故先生益慷习兵事堂
下蓄怒马桀黠奴之带刀剑自卫者出入常数十百人俯
仰顾盻甚豪也曾几何时而先生则巳僧服矣先生之为
僧于长于也崧常过竹关从先生游时田伯亦在关中崧
再过竹关而先生念崧故人子必彊饭之饭皆粗粝半杂
以糠秕蔬菜尤俭恶为贫沙门所不堪者而先生坐啖自
若饭辄尽七八器回思金陵时时移物换忽忽如隔世者
噫可感也先生既隐于僧田伯兄弟益作苦单衣短褐往
来燕楚吴越间燕楚吴越间人多怜之然田伯兄弟力学
益日甚庚子秋余与田伯别三年矣一日田伯以书属黄
子俞邰曰不腆敝帚子其为我索陈子一言并致书陈子
索之者再陈子卒读方子诗喟然叹曰嗟乎方子以彼其
才使当汉武时吾丘邹枚何足道哉方氏既为皖桐望族
貂蝉簪组掩映天下而田伯祖父又皆豊功伟业光照竹
帛一旦陵谷变迁方氏一门为丗所忌讳几类怪物密之
先生又转徙豫粤隐无穷时然其里中儿黄金横带者
又比比然也以方氏论即使能治田园生产如中人家田
伯之才巳不可及况又能工文章殚思虑以自表见哉居
恒叹古今人不相及今观田伯何恨也方氏兄弟三人长
即田伯其诗巳刻之俞邰𨕖中今所为序者是次位伯为
人倜傥大节精于天官姑布子家言生平不多为诗故
不及序其诗三曰素伯余最爱其才别有序
侯硕肤诗序
侯公子硕肤侨寓湖上居无何槖中数千金立荡尽当事
故人卒无所缓𢚩赠遗郊劳之礼缺如公子率未尝邑邑
不自得犹嚄唶自豪也盖意气不少落云陈生者东吴之
鄙人也亦游钱塘素与公子善且居又相近公子暇则过
陈生游因岀其诗歌十数卷音节凉嫓于卢刘也自言
世籍北平才性诞放家本尚主少时出入两宫肺腑联辇
上一门之内丹朱其毂者数十人十一补博士弟子员十
六例袭执金吾声势烜奕拟汉之大长公主家数年以来
宫殿煨烬世事溃决自昔清河戚畹之宅冨平小侯之家
莫不流离戎马辗转贩掠而仆独以患难馀生涉瓯粤过
齐鲁背亲懿去坟墓幽忧迁播至今尚存然则予今日之
弄文墨𭟼翰籍非得已也呜呼岂真非得巳也公子言未
竟陈生起以一卮酒为公子夀曰公子无多言公子本末
至今日而何敢言也且是又奚待言犹忆甲申乙酉间先
君以党人狱株连钩钜几不免皖城手公子曁尊甫先生
周旋推挽为城门校尉之计者倍至当是时公子几殆公
子纵不言仆岂须忘之耶公子虽失意然尊甫先生尚
宦粤公子又壮盛顾盻英伟虽暂隐约非长贫贱也仆不
幸罹于大痛新废蓼莪邴根矩露之悲盛孝章永年之
叹追思时命何以久长流览曩悰祗堪下涕灰钉可期荣
遂绝公子尚以仆为人哉思智危惑才术芜秽发凾伸
𥿄然若惽𦕼与公子述其辛苦巳尔
李延公诗序
如皋李生延公经年不与宾客相见则以家难故居恒独
好为诗陈生再至如皋读书巢民先生家而李生亦无家
久依其舅氏以故两人朝夕得相见相见则必论诗顾李
生诗益工李生既以名家子一旦门戸偾裂姓名为当世
所讳不肯录之齿牙间其尊甫先生又被絷石城情理危
迫宗族毁败至欲求为马医夏畦而不可得说者谓李生
𧨏不可以称诗即为诗万万不能善说者既为此论而陈
生亦以为穷民无告如李生将悲其思理瞀乱一不自振
㧞而长为无闻以殁世也乃不意其至此于是陈生仰天
㧛腕而三太息曰夫天之穷李生一何甚哉顾天又安能
穷李生自皇室不纲金陵瓦解袁粲王琳之事义亦见于
天下矣生亦可不恨顾生虽𫎇难既非若陇西当日頺其
家声而又志行矫然性情忠厚发为诗赋皆凄然有君父
之思余悲李生之志窃幸其能自振㧞而又自伤无力徒
嘉其志行不能稍与之为力也陈生客岁来如皋常与李
生为兄弟交生之尊人慢庵先生又最爱余今再来而慢
庵先生已不能即相见仅时时与生周旋生母冒夫人巢
民先生姊也其视陈生不异于犹子也陈生何以得此哉
李生既知陈生生之父若母又甚爱陈生念生之所遭甚
苦所为诗近又甚工而比者陈生又将别也李生勉乎哉
河清难俟吾两人聚散亦复不可知安得常常悲歌握手
如今日者乎伍胥衔怨而吹箫高渐离感恩而击筑且可
而况乎歌诗乎哉歌而不工世谓李生不能歌歌而工世
又谓李生何暇歌也然则为李生者不歌不可歌亦不可
李生李生其谓之何
石汀子诗序
石汀子姓奇人奇诗益奇其死亦甚奇石汀子姓昝名质
字无疑江南宣城昝村人庚辰石汀馆余家授余仲弟书
是年余十六𫘤稚好弄间则从里儿为意钱白打弹棋格
五赌跳诸杂𭟼余虽未执贽师石汀石汀顾以师自毎
见余𭟼数且骂至头颈尽赤然余是时又巳窃为小诗石
汀偶见之又大以为工提余所为诗笑歌去后五年为甲
申余粗渉世事益日夜发愤为诗会与石汀一再相见石
城互读其所为诗读巳哭既笑曰巳矣今世谁知我两人
者别去又数年石汀竟死其死也以诗故死于狱悲夫石
㓅生平颇兀奡与世率龃龉性又褊狭意所不合掉头去
喃喃骂不止终日掏擢肠胃佶曲声牙作为诗如徤鹘击
物而鸷鬼人也如项王战𭟼下喑呜叱咤金铁皆鸣也
凄凄然又如羁人之寒起而寡妇之夜哭也其才如象犀
珠贝丹砂翠羽瑰奇班驳绝可贵重而天顾不甚爱惜之
乃使其流离不得志以死石汀又不自爱惜訾聱讥讪无
所避忌诗歌篇什漫漶墙壁间都不自收拾人复不甚爱
惜石汀死之日曾以诗托其友某人而某者庸妄人或则
以其诗投粪溷中于是石汀竟死石汀死而诗之存者仅
仅数十首嗟乎可惜也然而石汀传矣石汀长身痩躯结
喉面窄而微黔着短帻形如方屋己丑正月石汀子诗狱
起在狱中挟史记一编日夜读旁无人者群狱囚相顾
吓曰囚何得读书石汀怒且詈益疾读不止俞绶云
张孺子诗序
黄冈杜叟于皇诗人也年老而贫僦居鸡鸣埭下生平绝
未尝轻许人独深知张孺子孺子名圯授扬之如皋人家
亦赤贫常依其妇家以居荜门圭窦如也性喜㓗喜茗
荈家无儋石客至辄为设茗荈间喜饮酒酣耳𤍠呜呜不
得意则瞠目而视也或踞地而歌以故里中皆以为狂生
杜叟独以为非狂生维崧之三至如皋也则三与孺子游
孺子三歌诗戊戌冬陈生初至如皋冒巢民先生谓曰此
间有张孺子者可不一识其人乎维崧喜亟从之游时陈
生初至如皋时如皋诸公争交驩陈生陈生则喜为狭斜
陆博诸𭟼诸公或心非陈生孺子与陈生则心好之晨夕
不相舍也醉则与陈生歌诗己亥夏陈生再自如皋适江
南有海警陈生道梗不得归益日与孺子歌孺子诗益感
横厉为兵车铁马声今集中所载七夕蟋蟀诸篇是也
庚子秋陈生年三十六下第不能归复佯狂而游于如皋
焉陈生则愁病不复歌而孺子歌自若甚或披发而歌于
市中一市人尽惊盖陈生三至如皋三与孺子游孺子三
歌诗焉孺子诗沉郁顿挫飞扬感动绝似杜陵五律尤多
情至语如白头父老悲来说旧又如羁人寒夜作万里家
书真挚不多读绝句亦掩抑摧藏一语百思生平惟古
诗不多作云嗟乎使余非冒先生何知有孺子孺子亦何
知有余冒先生之知人能爱士可多得哉若杜叟之穷愁
老病轗𨎺道途间其情𣸧于孺子冝也余三年来所与孺
子同游之人则曹文虎绣许山涛嗣隆顾仲光炜所游之
地则冒先生水绘庵城西章氏离垢园园傍第三家雏姬
某某歌楼因𢰅孺子序附记之
徐唐山诗序
始余十四五称诗里中里中先予而称诗者数人徐君德
蜚其一也德蜚为诗酷好杜陵而余时则肠肥脑满著高
于市上作谢镇西鸜鹆舞意盖扬扬甚自得也后年稍
壮涉历于世故者𣸧于是始悔向之所为诗而窃从徐君
游徐君亦雅善予与里中吴君传星任君王谷朝夕为诗
恨相知晚也驩甚唐山者徳蜚弟也读书好大略于书无
所不窥所为制举艺岀入守溪昆湖间应有司试有司屡
以第一人处之盖江之南为应举艺者无不知有唐山云
然唐山固独好为诗唐山之言曰昔予之为诗也里中父
老辄谯让之其见𬽦者则大喜曰夫诗者因能贫人贱人
者也若人而诗吾知其长贫且贱矣及遇亲厚者则又痛
惜之以故吾之为诗也非惟不令人知也并不令妇知旦
日妇从门屏窥见余之侧弁而哦有类于为诗也则诟
厉随焉甚且至于涕泣盖举平生之蹇不第幽忧愁苦
而不免于饥寒而皆归咎于诗之为也日者国家罢制举
艺不用余因得以曼声大叫而从事于诗也今而后莫予
毒也已余闻之为大笑不止居无何唐山出其前后所为
诗示余余见其浸风雅磅礴骚赋掉鞅于汉魏三唐诸
名家余读之叹息不置独忆予与德蜚传星王谷称诗里
中时德蜚傅星与余三人者皆髯也里中人以三髯呼之
今徐吴墓皆𪧐草三髯者独余在耳王谷又避迹离墨山
中辄经岁不相见余之与唐山也唐山既久僦居吴陵余
亦客游东皋七人载反皆以轻去其乡故乃得时相往来
嗟乎故乡兄弟聚散离合之际可胜道哉因序唐山诗及
之则又悄然而悲矣
蒋冷生诗序
李唐盖丹阳多诗人如皇甫曾冉兄弟张籍权德舆冷朝
阳许浑俱有声中晚间其风土朴而秀练湖经山之界往
往多典午时故迹吾生平独叹息昔人所辑丹阳集不传
丙申冬余来游其地始𫉬交蒋冷生清云冷生二十年耆
旧弱以举子业掉鞅艺林诸先生翕然称之既壮齿不
遇婆娑𨷖鸡坊与诸小儿为伍非其好也则益工为诗其
诗自乙酉以前余不及见论其见者卷轴浩繁不下数十
种大约沉郁苍劲浏脱顿挫上者子昻感遇杜甫䕫州之
作次亦王建张籍白居易一流义必有系谲必有谏其纒
绵讽谕之旨若断若续若灭若没于唱叹间嗟乎蒋子之
性情可谓𣸧矣生平急友难重然诺常以槖𫗴事往来旧
京请室间又冷生自言少时挽弓能至三石石骑骏马逐
兔箭如饥鸱叫大泽中为健儿第一今巳弃去久矣语次
若有不自得者又余闻丹阳尚有眭修年思永贺公裳咸
能诗修年恨余未及数见仅道上一揖黄公则酒间谈论
娓娓数四其所著载酒园诗话余所尤喜云
水绘园修褉诗序
水绘园修褉诗一卷共八人王阮亭士禛邵濳夫潜冒巢
民襄梁禾书青若丹书毛亦史师柱许山涛嗣隆陈其
年维崧诗则有五言古七言古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绝七
言绝为体有六共诗三十有八首集既成陈生曰嗟乎夫
人哀乐之交乘而友朋聚散之难必也不亦大可感哉余
之居东皋盖七八年于兹矣此七八年中每偕皋之数君
子以游于兹园然往往恨不克从王先生及余来州平
山红桥之间明白舫欲与皋之数君子者游而又邈乎
其不可得也因窃太息以为友朋聚会之乐如是其难即
余比岁居东皋而冒先生者其家实不如平时始余至东
皋兹园也风月之晨烟云之夕冒先生未尝不至余未尝
不从其后则岁或十数至矣又其后则四五至矣甚者或
一二至噫何其难也今幸王先生既按部东皋而陈生从
阳羡来毛生又从娄东至邵山人虽老且善病然尚健饭
形容固未甚惫也东皋数君子虽晨风零雨飘散为多而
山涛穀梁青若尚竭蹶从冒先生后以觞咏于兹园也何
其乐耶然是役也邵山人实年八十五且病恐不复数相
见而王先生又旦夕将及瓜则乂为之悄然以思酒二参
王先生作而言曰夫哀乐之交乘而友朋聚散之难必也
诚哉如子言矣使千秋万载后知吾与汝今日之乐也使
吾与汝因前日之难而益知今日之乐也其乐又何如乎
而况于风曰之清嘉禽鸟之歌舞与夫都人七女之嬉游
乎陈生曰唯唯何敢忘若冒先生之茹荼集蓼而忘其忧
以乐其乐也与梁青之服劳飬志以博亲一日之乐
则又大可纪者是集也盖岁乙巳之暮春三日云
全以难字乐字相激射生出文情文凡四叚作两层极
唱叹之致〈王阮亭〉
四弟子万诗序
余弟生十三岁而十四岁而赘婿睢阳家贫苦不能读
书然见诸兄軰为诗又心窃好之间岁一相见弟辄出其
诗示余时露惊句今春余从许下来视弟得阅其近作数
十首气格𣸧稳卓卓欲度骅骝前余大喜称善弟揖余言
曰弟不幸赘居妇家离诸兄僻远自伤年少而未得一
日之优游挟书以学夫学诗者则如何余曰弟亦知骑乎
余少长东南性不善骑岁暮由汴梁抵雒阳则学乘马乘
之一日惴惴焉蹑蹬以惊瞿瞿焉抱鞍而骇且恐其二日
则怦怦焉犹若有未释于中也至三日则施施焉扬扬焉
上下虎牢成皋诸绝坂盘旋萦绕曾不知身之附于鞍手
之丽于辔也骋铜驼失足堕马头目尽肿于是顿怯甚视
旁之骑且行者胆颤魄悸口呿舌挢而不敢下乃与向之
未尝骑者无以异噫是曷故哉畏难而改一蹶而偾事也
吾弟今日其盘旋绝坂之日也他日者慎毋畏难而改一
蹶而偾事哉睢阳有仲衡恭士叔岱诸先生诗中之王良
造父也余且归矣弟其试以此问之
小三吾倡和诗序
小三吾亭名也亭在鹤峙上仿元次山结而小之也为亭
为峙皆水绘庵中之胜处也水绘庵者何如皋冒辟疆先
生之别业也戊戌十一月陈子自娄江拏舟访先生先生
馆于小三吾而日与赋诗饮酒焉小三吾倡和所由名也
小三吾倡和最多不一集陈子来则序陈子所倡和之诗
也先生常语予曰亦知作庵者之意乎始吾与若先人
及贵池吴县亭桐城历阳嘉善归德莱阳豫章东粤诸
君子游风节铮铮一时有太学党人之目无何遘世乱诸
贤零落略尽若先人之悲𪧐草者亦三年于兹矣始先大
夫奉先祖大夫而游于逸园及余奉先大夫而游于此庵
也雪月之夜灯火彻夜不绝酒人歌叱之声与丝竹相错
杂图方櫑器并一切细碎之物不移而具如是者几数十
年今巳矣余心悲焉思托此庵以终老焉又以母恭人年
高未敢也吾生平于文章朋友寒借此衣而饥借此食焉
吾皋人士其贫而嗜学瑰玮英杰者可游也弱弟儿子軰
粗知文笔可教也余姑息此而后终隐焉自吾子之来吾
庐也城东之郭田以瓯脱石田告矣余不问也算牢盆
者数十万缗钱计无所出矣余不问也马医削浆卜算杂
技黄浮屠之告贷者余门而林立矣奴之肥者而
𭶑者愚矣余不问也日食饭不过一二器胸膈溃闷旧疾
间作余亦不问也惟是一诗一文之当余意者若可以贱
逾贵焉小加大焉贫易冨而疏当亲焉一往而𣸧余亦不
知意之何从也余闻是说也累欷而三叹夫以冒先生之
笃于文章如此冒先生之笃于友朋如此冒先生之笃于
文章笃于友朋而能捐弃一切置不问如此况以皋人士
如孺子振兮仲光仁昭子硁兼生圣木贞木文虎诸君皆
奇才卓掉鞅当世而又有无誉爰及年才舞象而才且
贤以为先生弟梁青若以为先生子迁于山涛延公含
锐以为先生之中表甥皋虽远非吾乡然余所极难忘
也余安能不客游于皋哉独念当时先生与先君及贵池
吴县华亭桐城历阳嘉善归德莱阳豫章东粤诸先生游
风节铮铮一时有太学党人之目诸贤今零落略尽先君
子之弃崧也亦巳逾三年今崧独以故人子千里蹑𪨗从
小三吾倡和然则抚今思昔乐往哀来余又焉能巳于悲
也旁有吴中老教师为冒先生二三十年旧交须发毵毵
白夜深张烛目不阖如线闻陈子言亦述其江淮间旧事
泣下不止坐客皆罢去
杜辍耕哭弟诗序
尝读乐府上留田行见其纒绵恺恻恳挚沉吟未尝不临
文浩叹莫能去怀及观陈思王怨歌行寄兴金缭寓言管
蔡又何其动人至是也甚矣友于同气之际深矣哉自古
文人弥耽词赋风骚一道踵事增然而旨不外夫飞沉
义惟关于月露艺文载之君子无取焉无他越人关弓壮
士不为之变色日中掉臂贞夫宁以之输怀强笑者不欢
而假寐者恒觉也然则格神祇飨天祖感顽艶察贞舍
伦物吾谁与归辍耕哭弟诸诗恻怆以植旨躃摽以序哀
苍浑𣸧长往而多复郁伊重复抑而又扬飞鸟听而悲鸣
牧马闻而仰秣嗟乎为诗此而善矣昔者樊於期一叹
上客伤心雍门子三弹贵人流涕他如牧犊子之于夫妇
羊角哀之于友朋寺人孟子之念君王伯奇孝巳之怀父
母今观杜子意岂异也夫读于皇先生父子诗者谓之诗
人可谓之情人又奚不可哉
王怿民北游草序
北游草一卷娄东王子怿民之所作也古者列国大夫行
役必有诗其入人国也束羔载贽而外尤必歌诗以见志
今春秋所纪韩起叔向晏婴季札诸人是也秦汉以来古
诗失传而班叔皮曹大家潘安仁诸人犹有北征西征诸
赋盖赋者古诗之流也今夫天下道里辽阔不知其几何
矣士之出游者其间水陆之所经南北之所限必有舟车
䟦涉之劳霜露风霰之苦波涛栈阁之危至于一介行李
又必僦邸舍雇仆马料费用非如𬨎轩上使所至有亿
之繁驿馆之盛也以故𬳽𬳽征夫劳苦倦𧮭往往自言其
伤者极多矧夫士之于役者不惮于里之远犯险阻冒雨
雾重趼而至固将见用于世也而或摈斥于有司使其琐
尾流离为乡里小儿所笑自非上圣流连怼激而为不平
之鸣庸讵免乎而逹者非之以为穷逹命也吾虽不遇矣
而往来所见山水奇变云霞灿丽与夫都邑城郭关梁宫
阙一切瑰奇雄伟可喜之物犹足供俯仰资凭吊焉何至
为旅客之先咷乎而上者则又非之以为吟颂风物留恋
光景此特山林不得志无意于世者之所为也吾虽不遇
矣譬如象犀珠玉虽暂困尘壤而久必为世所贵用是故
于其所至也见漕艘之络驿黄河之犇放凡有关于国计
民生也尤必咨嗟而三叹焉至于恋所生恤同气蔼然有
陟岵陟屺之思此则仁人君子之用心也则怿民北游之
诗所为作也怿民娄东太原里族为太常烟客先生子周
臣端士异公之弟虹友𧁑儒之兄兄弟才名皆与余善
和松庵稿序
尝与友人说诗作诗有性情有境遇境遇者人所不能意
计者也性情者天之莫可限量者也人为之也宋子之性
情深矣哉或曰宋子系相国文康公胄子家世鼎盛自祖
父以来爵位通显仕于朝为名公卿者不下数十人宋子
又年少负异才结发官禁近宿卫期门羽林军又常从
先皇帝射猎长杨五柞间视金安上张安世诸彻侯直弟
畜之今且通守黄州蕲黄为古曹刘战争地宋子判牍暇
则脱身走万山中强弓劣马一日殪五巨虎归归而置酒
雪堂宾客在前箫笳在后酒酣乐作江水为沸光黄间人
称说之往往须眉如磔盖宋子生平境遇类如此发为诗
宜其激扬奋厉为顾盻以自豪顾乃审音按部不槬不窕
抑抑乎有以自下也恻恻焉恒不自得也则何为者也
余笑应之曰客但知境遇而不知性情夫宋子之诗宋子
之性情为之也今夫宋子之阀阅固贵且盛矣然少受文
康公教束修圭璧折节与贤豪长者为雅游自顾无异诸
儒生诸儒生亦常以此多之宋子之抑抑乎自下也是宋
子不以富贵骄人也则宋子能守文康公之教也且夫睢
阳固擅都会之雄黄州尤极江山之胜乎而中原既洊经
兵燹一时雪园诸子死兦略尽无一人在者三楚被冦久
其受祸亦最深以余所闻刘同人梅惠连王在明曹石霞
诸前軰其人亦俱不可作矣独一王子云在耳又老悖不
省事宋子能无悲乎其恻恻焉不自得也悲天命而闵人
竆也宋子之志也吾故曰性情为之也客但言境遇则
余之境遇穷矣流离困顿濒于危殆者数矣然而丝奋肉
飞辄不自禁犹能铺扬盛丽形容声色以奉卜夜之欢终
不自知其惫也夫以余之境遇犹能为和乐之言又何惑
乎以宋子之境遇顾何工愀怆之调乎哉夫境遇之说不
足以限中材又何能以量贤智也客乃唯唯而退至宋子
前后诗则有柏乡合肥太仓诸钜公曁余友恭士甫草论
之详矣余不具赘为苐言诗有境遇有性情其异同如此
筠廊偶笔序
筠廊偶笔若干则分上下二卷雪苑宋子牧仲所撰著事
皆幽奇瓌丽上补𬨎轩册府所未备下亦可徴得失稽谣
俗焉语则遒峭整洁不名一体大约在裴松之三国志注
郦道元水经注伯仲间非馀子能仿佛也维崧性典籍
即至丛言脞史往往有所津逮见夫虞初诺𦤎者流非算
士即鬼董狐耳既骫骳不足道闲有禆于国家大掌故
如辍耕录金陀粹编诸书则又腕力孱弱文采不足以发
之甚矣纪载之难也向惟秋浦吴次尾先生觚不觚录议
论绝有根据近则汪钝庵戸部说铃叙述不苟染复自
斐然吾目中所见说部仅此二种今又得牧仲是编相鼎
足矣嗟乎古今事理何常之有秦碑汉碣纪事编年考亭
涑水之褒讥夹漈贵与之荟蕞其所大书特书不一书者
自后人视之以为大非偶然之故也至于珠囊既𤓎玉册
安在庸知不偶者之非偶而偶者之大为不偶也哉今观
宋子是书核万物之源流贯三才之同异称名迩而寄意
远是书也而讵偶然乎嗛为偶笔其犹宋子之谦辞也夫
留都见闻录序
余年八九岁祖父挈来金陵僦宅成贤街莲花桥下后随
先大人省试率三岁一至以为常其最盛莫如巳卯壬午
两年巳卯寓溧阳宋宪副鸥天别馆是岁遂游楼山夫子
门夫子则寓邹满子阁子崧寓鹫寺者壬午秋也甲申
秋先大人会遘钩党𥚽与夫子仓皇去金陵居一年夫子
慷仗节死先大人亦凿坏墐戸足不至南中者十馀年
余尝孑身独游㫄皇冶城桃叶间欲问儿时巷陌往往述
不得其处所云成贤街旧宅巳转徙数易主其他宋氏园
亭邹氏阁子及鹫诸旧寓尽灭没荒烟断霭中惝惘至
不可问盖人世沧桑而岁月之不足供把玩也遂如此庚
申夏子班闻史事来燕视余以夫子是编发函伸纸顿还
旧观盖自癸酉迄今已阅四十馀年其间盛衰兴替之故
有不可胜言者展东京梦华之录抚清明上河之图白首
门徒清江故国余能无愀然以感而悄然以悲者乎因题
数语于后而归之
和松庵筠廊偶笔两序先兄为宋牧仲先生作原稿所
轶牧仲先生自济南邮寄时文集剞劂巳竣命工续刊
附于一卷末矣巳巳孟夏贵池吴子班访予南平出示
先兄留都见闻录一序留都见闻录乃楼山父执之遗
稿也子班急命予录入集中追思先兄文章随手付人
不留稿者岂仅此二三作哉倘海内君子与先兄有稿
纻好者搜葺寄我补登梨𬃷共成完璧余窃有厚望焉
弟宗石书于南平公署之患立堂时己巳四月十〈有三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