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二十一

卷二十 陶谷集
卷二十一
作者:李宜顯
1766年
卷二十二

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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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曹判書李公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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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殷相,字長卿,號東里。其先出自中朝中郞將李茂百濟,留仕新羅,賜籍鹽城鹽城今爲延安府,子孫仍以爲貫。

延安氏在本朝,最以文詞致盛名。有諱石亨,以三塲壯元,爲判中樞、修文殿提學,諡文康。四傳而諱廷龜,文章爲中華人所傳誦,官左議政,典文衡,諡文忠,卽公祖考也。考諱昭漢與兄文靖公明漢,又甚文,俱賜暇湖堂。文靖陟冢宰,繼典文衡,而公官不遂,止刑曹參判,歸成於後。

公少襲家世餘業,詞章夙就,先輩巨公交口推譽之。屢試輒屈,而文名逾益彰徹。至年三十五,始闡乙科,隷槐院,轉說書。庭試文臣,居魁賜馬,仍陞司書,帶三字銜。歷兵、工、禮、刑四曹郞,兼春秋館,屢拜正言、持平。

樂靜錫胤忤旨補外,政院玉堂爭不得,獲罪去,公並請還收,不納。又拜文學、直講。朝廷選文士兼四學敎授,以課試儒生,公首兼東學。復以持平,上疏歷陳宮家築堰、第宅踰制之弊。仍歸重本原之地,以辭氣太露、喜怒失中,懇懇陳戒。且請加禮判府事金集,遣人咨訪,如董仲舒故事,宋時烈宋浚吉等,推誠相信,必令上來,又言兪棨不可終棄。

乙未,與從弟靜觀公端相俱賜暇湖堂,一時榮之。丙申,中文科重試,陞拜司僕正,湖堂別製,居前列,宣醞賜豹皮。丁酉,拜輔德,兼宣廟實錄纂修都廳,選入玉堂,拜修撰、校理。

天旱禱雨,公進曰:「日者上敎惻怛,甘澍卽降,而旱又如此,恐聖心或懈。」上曰:「予果少怠,爾言良是。」已爲獻納,言諸宮家攘奪魚物宜禁,允之。因冬雷求言,公偕同僚箚論修德、愛民、用賢、聽諫之道,仍請退行進宴以謝天怒。

陞司諫,論事忤旨,遞復還前職。上將再臨大君喪,公一日再啓力爭。由執義還玉堂,又箚論修身安民之道。時以世子講學無所,自內有營繕,公曰:「此重事也,何費之恤?令該曹營造,事尤明正。」尤菴宋公曰:「某言是。」上嘉納。

以三魁課製,超資拜同副承旨,陞右副。孝宗昇遐,小斂時,不許大臣禮官入侍,兩司伏閤以請,不允,行事如前。公達曰:「臺論未停,小事猶不得行,況此何等大禮乎?」力爭不得。

顯廟卽位,因雹灾陳戒甚至,特賜貂帽。庚子,上有疾,久停經筵,公請令宋浚吉於承旨奏事時,一體入侍,論說啓沃,許之。

兇人尹善道假托論禮疏,攻尤菴同春二賢,語極兇悖,特命遠竄。右尹權諰疏救善道,至稱直言。公與惟泰入對進曰:「自古時君,惑於姦兇,亡國喪家者,蓋非不知其可惡也。惟其辨不早斥不嚴,終至君子退小人進,而國不得爲國矣。善道自先朝屢進醜正之言,先王亦已知其心術之不正。至於權諰以儒爲名,而今乃如此,自上必明辨痛斥,然後後患可防矣。」上喜而答曰:「兩臣敎訓東宮數三年,名爲君臣,予心無異於書筵時。予固以善道爲當殺,特以先王最初師傅,有所不忍耳。」是日,公與李公更進迭言,反復懇叩,上亦虗襟開納,敎諭丁寧,觀者感歎。

疏之上,以傳諭稽時,命拿承旨世城。公陳其無他,請之甚力,上始霽威。已兼實錄廳堂上,拜兵曹參知、左承旨、工曹參議、大司諫,兼承文院副提調。公妣驪州李氏,贊成諱尙毅女,甚有婦德,丁丑虜變,殉節於江都。公常懷痛疾,如不欲生,至是以槐院,實主彼中文書,陳疏固辭。

趙絅疏訟善道,臺諫請竄,不聽。公爭之力,又言「善道在謫所作禮說,其言甚兇,請加圍置」,從之。時上喪制才闋,祗謁宗廟,公以爲「此正成王訪落之日」,上箚,以講學、明理、親賢、進德爲要。仍曰:「歲月易失,事功難成,振厲圖新,惟在今日,因循不進,亦在今日。」又言「內需司、壽進宮蓄積,宜限年歸之地部及該廳,以爲救荒之助」,語極切實,時論多之。又請嚴肅宮禁,收還諸駙馬加資,後因入侍申白,上敎未安,遂引避遞。

壬寅,拜大司成,又移左承旨。大諫鼎重、司諫敏廸俱被嚴旨,公輒皆封還,一夜凡三啓。上始特推勘公,俄還寢。公又言「上候未復,雖未得開講,宜頻賜召對,引接臣僚」,上納之。

掌令朴世堅言事遭嚴旨,公進曰:「君臣猶父子,父苟有過,子不可以不諫,爲人父者,亦何嘗怒其子之規諫?」遞拜禮ㆍ兵曹參議、大司諫、承旨。修撰洪宇遠請釋善道,公陳啓斥之,進士南重維等,誣毁兩先生,公又辨之。遞拜戶曹參議,出爲安邊府使,坐事罷。已叙復拜大司諫,有金壽弘者,祖述善道禮論,作一文字以惑人心,公劾之。

特陞刑曹參判,自後歷戶ㆍ工ㆍ兵ㆍ禮曹參判、左ㆍ右尹、同知中樞,前後兼同知經筵義禁府春秋館事、弘文ㆍ藝文提學、承文ㆍ司譯ㆍ平市ㆍ校書ㆍ活人提調、副摠管。

屢拜大司諫,都承旨,進曰:「殿下初政淸明,中外拭目,旋因玉候有愆,漸至因循怠懈,乞加惕念。」仍言:「咸鏡原襄兩道凶荒,除內司諸宮奴婢貢布,以寬饑民之力。」被論出郊,力辭得遞。

承命禱雨卽應,上喜賜馬。文衡缺,公副擬,大司諫張善瀓等謂公有簠簋不飾之誚,請罷職,十啓乃允。翌年,拜驪州牧使,以前衊未白不赴。大臣言「公文詞、才局不可棄」,請令該曹明査。旣査,臺啓歸虗,朝廷待之如初。然公引疾不拜,徊徨田里,久而後始入朝,復踏宿趼。

獻納尹敬敎斥領相許積,上特補外,又以封還罪承旨,答疏,斥臺諫爲禽獸。公在政院,並論其非,言甚切直,上不納。且命公諭,公曰:「若聖批復如前日,臣决不敢承命也。」

同春上章攻,比之盧杞,上斥以伐異。執義,大司憲善瀓,俱言事觸威怒,或削或罷,尹敬敎加罪安置。公皆一一覆逆,雖重忤上意而亦不顧。大司成敏廸疏論近事,特除仁同府使,命卽日發送。臺諫一日再啓請寢,上以汲汲營救罪之。公連啓爭之,後又入對言曰:「殿下固以臺諫爲汲汲,臣以爲聖明於此,亦不免汲汲。敏廸之去,有何所關,而必令當日發送耶?」上笑而答之。公復以政院覆逆,一不聽納之未安,縷縷陳達。

癸丑,北路諸陵有事,公以禮官,承命往來。判尹缺,上命從二品備望。廟堂以公首擬受點,正言韓泰東論請改正,右相壽興筵白「某不但有文望,其才實合訟官,泰東言非」,公屢辭得遞。翌年,爲知義禁、刑曹判書。

先是仁宣王后喪,大王大妃服制,用衆子婦服。至是嶺南都愼徵者上疏以爲:「孝宗仁祖,當爲長子,大妃於仁宣,當爲長子婦服。」上命六卿、三司長官會議賓廳。時公有疾在告,子弟請無赴,公曰:「此大事,不可後也。」遂强起進參對曰:「以天倫言,先大王是衆子,宜用衆子婦服。」又命以古禮對,遂共獻議曰:「禮雖承重,不得三年,有四種,體而不正是也。」上震怒,罪首相壽興,仍改定爲長子婦服。公卽出郊外,陳疏待罪,至於四五,曰:「啓辭文字,雖出相臣,措語則實臣等所共商確者也。」上溫批慰諭。

顯廟上賓,公入臨,爲殯殿堂上,知中樞府事。尤菴承召到江,將撰進誌文,因郭世楗疏遁歸。時公亦差哀冊文製述官,自以同參議禮辭,不許。時朝論大變,又有言諸臣撰述大行文字,多周遮蔽藏,蓋謂不能揄揚,改定服制一欵也,公引咎請罪。山陵訖,用勞進階正憲。兩司論賓廳諸臣,請罷職,上以已經先朝酌處,不許,只命竄尤菴。公自此杜門屛居,不與朝議。丙辰,湖南設武科殿試,以命官黽勉往還。又差關西武科殿試命官,閱四月始還。

戊午大旱,承命祈雨於松都,歸而寢疾卒,七月初二日也。公以萬曆丁巳七月八日生,至是年六十二。訃聞,賻祭如儀,九月,葬于加平朝宗縣先兆。

公資敏而機明,辨得失、筭成敗,鮮有不中。試鑑最精,前後掌圍,輒以得人名。爲人坦易任眞,對人,洞開城府。

篤於孝友,奉先祀,尤致愨愴,至老猶躬親。仲氏早世,子女幼弱,撫養嫁娶,咸使成立,育其最少女,人不知其非所出。推之遠近族黨,敦睦賙恤,各盡恩義。仲妹嘗病癘,公不避薰染,親往救之,喪,又入視殮殯,子、姪、左右交謁更諫,公終不聽,聞者歎服以爲「庾衮不能過」。

事君,主於不欺,言無不盡。自顯廟初年,邪正相軋,禍機潛伏,公深以爲憂,屢上章奏,眷眷以進賢退邪爲說。每言:「《書》稱『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然未有不嚴於去邪而能任賢者也。」

少與尹鑴善,及其暴貴用事,常欲公來見,公不往,極言其惡。一日遇諸塗,言:「公胡不來見我乎?」公答曰:「觀爾所爲,吾不欲見也。」仍歷數其罪,氣沮不能對,人快之。

乙卯年間,士禍始發,公痛念王室,日夜憂憤,往往慷慨涕泣。嘗語光城萬基曰:「輩必將不利於主上,公不可束手待亡。盍與淸風豐陽二公合爲一心,以摧落其角距也?」及後事機益急,光城淸風姪子淸城公協策除兇,奠安宗國,實以公言之開其端也。豐陽卽前日論公之諫官,而乃反臨危倚重,勉人至切如此。君子於是乎尤信公心如虗舟無所係着,而其憂國忘身,亦非人人可及也。

公疎雋儻𦳝,不屑於小廉曲謹,人顧不深知而至或橫加口語。惟尤菴嘗稱:「公有氣義無表襮,其不喜拘束,特文人常態,非可以深咎也。」

噫!在昔東漢之士一經李司隷賞識,人固不問焉,則公雖扠㧎於世,不甚爲名論所重,亦何足恨也?

公爲文,不事雕削,一以抒寫爲主,尤長於詩律,曲盡事情,紆餘有致。晩益鍊熟,開口成章,愈出愈奇,至如儷語、詞曲,俱臻其妙。人皆稱「服謂將進執牛耳,以繼先武」,而卒之時命相乖,未副輿望之所期,可勝惜哉?

公娶承旨朴安悌女,生一男潤朝,文科藝文館檢閱,先公歿,女適判書金萬重。再娶學生朴斗燦女,無育,內外孫曾摠若干人。

嗚呼!公我祖考贈議政公之姨弟也。不佞幼侍祖考,見公鎭日來訪,竟夕乃去,風流文采,溢發於笑談樽俎之間,居常艷慕,至今不忘于心。今公從子牧使光朝與公曾孫國輔來請易名之狀,感念誰昔,誼有不可辭者。遂據公堂姪艮菴公所爲狀與疎齋相公撰碑,綴成一篇文字,敬告于太常氏云。

議政府右議政金公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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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宇杭,字濟仲,系出金海駕洛國首露王之後也。勝國末,牧卿到門相繼爲大官,本朝,左正言孝芬、副校理震孫、吏曹參判永堅最顯。參判四世諱盡善,義禁府都事,贈吏曹判書,卽公之曾祖考也。祖考諱德承,司諫院獻納,贈左贊成。考諱洪慶靑松府使,贈領議政,妣安東金氏,承旨光爀之女,贈貞敬夫人。三世推恩,用公貴也。

公以仁祖二十七年己丑六月十三日生。幼已有器度,儼若成人,不煩程督,自勸讀書。己酉,中司馬試,乙卯,將赴科,聞尤菴宋文正公竄北,卽輟去,與同志士上章伸辨,以疏頭被罰,杜門自修,不就試者累年。

至庚申世道大來,翌年,以明經登文科。選隷槐院,出爲省峴察訪,病不赴,以都監勞,叙陞典籍,轉禮曹佐郞。拜司憲府持平、司諫院正言,自後四五年間,不離兩司,乍遞旋入,凡二十一拜。間爲兵曹佐郞ㆍ正郞,常帶三字衘。

時朝論橫潰,傾軋日甚,居臺閣者,惟以朋比擠援爲事。獨公前後居言地,未嘗一涉於黨議,惟悶念民命之近止,尤眷眷於徵骨、簽弱之弊,輒索言之。

丁卯,羅良佐等投疏詆辱尤菴,語絶悖,命遠竄良佐,削疏下人官,兩司啓請收還。公慨然曰:「此斯文之厄也,吾不可以不言。」乃起而引避曰:「良佐等凌侮大老,遣辭悖慢,流竄之典,未爲過重,削版之律,亦云末减。不料營救之論,忽發於臺閣之上,必欲還收而後已。人心之蔽惑,是非之不公,一至於此,臣竊痛之。」聖批「勿辭,亦勿退待」,遂出而停其啓。公自釋褐之後,默不示雌黃,人莫測其崖岸,及是始大服內實確有所守。

憤重獄之紓緩,上疏言之。時輩旣翻其獄,仍加醜於李公,上命削版。公以爲「本林下逸士,設有過差,待之不當太迫」,欲繳還之,以僚議不從而遞。其執己見,不隨人軒輊,皆此類也。

上命禁直諸臣製進詩律,公以騎省參選,特賜馬裝,都堂會圈弘文錄,又參選。出爲京畿都事,旋値己巳之禍,自免去。時羣奸用事,獮薙士類,追論李公至瘐死。諫官金元爕等又言公營救李公,遠竄鐵山府,過數月,因旱疏决得釋。辛未,丁議政公憂,服闋而遇甲戌改紀,首入侍講院,爲司書,旋移弘文館,爲修撰、校理。廟堂薦拜東萊府使,陞通政,以親年過七十不赴,收其資。

復入玉堂,間除騎省。公議將薦擬天曹郞,爲一郞官所沮,遂陞弼善,遷司諫、執義,又遷司僕正。以輔德陪春宮入學,復陞通政,爲慶尙道觀察使,以前任人還仍,不果赴。拜同副承旨,序陞至左副。乞養爲淮陽府使,殫心賙賑,民無捐瘠。仍疏請蠲當年身布,革罷宮家折受,上並從之,一境鼓舞。翌年遞歸,民竪石以表去思。

丁丑,由承旨出爲全羅道觀察使,本道簿牒最繁,而剖决容易,案無滯牘,不移晷立盡。僚屬意其乘快必誤,細閱之,無少差錯,始深服精神才力之過絶於人云。以微文遞歸,行槖蕭然,唯簡冊若干帙而已,一路咸稱其廉白。屢拜承旨、大司諫,間爲工曹參議、五衛將。又乞養爲南陽府使,爲治一如淮陽

遭內艱制除,拜左承旨,遞拜兵、刑曹參議,移大司諫。時有北顧憂,上疏極陳申飭邑鎭嚴防守、團卒伍、整器械、習鳥銃數事。且言淮陽在嶺脊,宜設防如春川,以爲控禦之地,沿海守令,以有計慮者擇差,分遣備局、兵曹郞,察視邊郡烽燧,上嘉奬之。

又歷判决事、兵曹參議、承旨,擢拜開城留守。松都之俗,逐什一爲利,列肆居貨,官府輒以輕價勒貿,因此民多失業,流散相續。公至,痛革前套,遇有需用,以準直直授其人,防吏屬操縱,民情胥悅。府處兩西孔道,策應甚殷,每收取銀貨於民,以生殖轉用,而官儲蕩竭無餘,適又有北勑聲。公登聞于朝,得地部銀三千兩、賑廳米一千石、空名告身百餘張,分俵各廳,料辦取贏,經用得以無乏,兼以濟活餓莩。以是北使繹續,而民晏然,不知有事翳桑之困,尤頌其惠。公又念收米民間,運納京司,其弊不貲,狀請變通,隨宜換定,民尤便之。公莅府僅七八朔,而惠政之及於民者,殆不可數計,民咸以爲百餘年來所未見。及聞公解歸,男婦老幼,塡咽官舍,晝夜號泣者,千百爲羣,旣終不可得,則爲立生祠以祭之。後聞公欲飾先墓,出丁夫運石而竪之,公之葬也,又齊到塋下,雪涕助靷而去,遺澤之浹人肌骨,久愈不衰如此。

癸未,再爲大司諫,一爲都承旨、禮曹參判,兼副摠管、同知義禁,轉吏曹參判。是年十二月,上命行親政,政罷,賜法醞,時以爲榮。明年,遞爲大司諫、右尹、戶曹參判,復入吏曹,旋辭遞,爲都承旨、刑曹參判、大司憲。因雷變,疏陳畏天威、振綱維、省民怨、蠲舊糴、明黜陟之意,縷縷陳戒,上優答之。司諫崔啓翁疏斥相公,語絶椎,上震怒,詰問於前席,又命罷職,公疏言其過。

爲兵、刑、吏、禮四曹參判,兼同義禁,移大司成。時朴彙登權詹姜履相等,惹起閙端,將相、六卿、三司、史局,皆被迫逐,朝廷一空,百務都廢。上心憂懣,特除公亞銓,使開政,差出闕員。公以臺啓無收殺之人,請姑遞被劾臺臣,差出其代,上允之。遂新差他臺,盡停乖激之啓,朝著得以稍成貌樣。

公議恃公爲重,而一邊人甚不平,趙泰一朴煕晉連章攻公,公屢疏辭遞,復拜大司成。時有科塲疊錄擧子査出定罪之令,其數過千,殆不可盡罪。公以爲朝家平日,旣不能道德齊禮以盡敎導之方,而因一時妄作,不究情實,一倂驅之於罟擭之中,致令聽聞錯愕,氣象愁沮,甚非美事也,上疏言其不可。仍勉上以益懋建極之治,無徒區區於法令之末,使士習粹然一出於正,上嘉納之。

遞爲禮曹參判,出爲京畿觀察使。丙戌冬,特陞刑曹判書,兼都摠管。秋部久無官長,訴訟雲委,公鎭日赴衙,夙夜不懈,未數月,積案如洗,奏讞公明,見屈者亦不敢有言。明年,遞爲判尹、知樞,復拜刑書,病疽免,差備局堂上。戊子,由判尹拜戶曹判書,兼知經筵,義禁府事。明年,又移兵曹判書,建築都城女墻,蓋爲守備長遠計也。

庚寅,移拜吏曹判書,兼同經筵春秋館事。時朝廷小有進退,年少士類競出角圭,公務持大體,注擬無偏,異趣者亦服。疽復發幾危,遞拜左參贊,旋移戶書。公先已差冬至正使,及是病難涉遠,使行又改以謝恩,公自當遞免,而廟堂以日期迫近,强欲以副使差遣。上念公才經重病,未及蘇完,命勿遣。始公之初差使价也,特命擇醫隨往,卒又有此恩旨,一時以爲殊遇。

十一月,北咨至,以海浪賊發動爲言,朝廷因此有申飭海防,築城北漢之議。公疏陳八條事宜。其一,禁衛步軍之在海西者,分屬本道監兵營,如別驍尉之例,名以牙兵,聽其節制。其二,兩湖沿海邑,禁衛御營軍,以他僻處軍易其番,風和六朔勿徵,使邑宰統領點閱。其三,兩界軍兵,近來頗有團束,宜嚴飭藩閫隨便操鍊,常如寇迫門庭。其四,海西別驍尉步軍,永屬兩營,使所在官月一試才,監司兵使春秋試其藝。其五,靑石洞爲一夫當關之地,而備禦之任,專委松都,宜定其使號,畀以將權,如江都鎭撫使之例,有難則領兵箚住於靑石洞口。其六,淮陽設鎭事,申前日之說。其七,京畿監司兼摠戎使,以號令列邑,如遇變亂,或防遏或捍衛。其八,都城雖曰「闊大」,形勢甲於八方,鑿濠增埤,與民共之,寧有不可守之理,況宗社在此,當固守勿去,北漢雖是天作金湯,內外俱險,且甚狹窄,雖欲入守,恐不可得,今計莫如守都城,若以築新城之財力,繕修都城,則用其半而必有餘矣,上優批,令廟堂稟處。

南漢守禦使,公以保障重地,軍儲不可疎虞也,尺寸無所費用,及遞,庫藏充溢,倍加於前。以公方掌度支,命監北漢築城之役,非公志也,旣訖,以勞進階正憲。明年,上親幸北漢御將壇,進諸臣詢城守之策,公言:「不築則已,旣築則規制當倣南漢。」

兼世子左賓客,是年春,設庭試,李墪掌試所爲頗不善,衆口喧譁。不佞以諫長疏論之,遂有按治究覈之擧,而畢竟不甚査明,混歸之塲屋不嚴,並罪諸試官,公亦以此見罷。

公前後居度支凡四年,自持簡約,屛絶商譯,尤節縮冗費,嚴塞規利耗蠧之害。以此雖當歉歲,儲積常有餘裕。及公去而經用日漸匱乏,人追思不已。

明年,特叙拜右參贊,移禮曹判書,復兼知義禁春秋館事。以都監勞,陞崇政,例進判義禁府事。七月,御筆特拜右議政,公惶懼上疏辭,答曰:「卿之事予久矣,予之知卿稔矣。寬厚之量,公平之心,允叶台司,今玆爰立,夫豈偶然?」聖批眷渥隆摯,公感激承命。請試紙踏印,必待收卷作軸之後,以防亂塲之弊;大小科備篇,草書胡亂,本無意義,奏御欠敬,並爲减去;軍布代納之錢,酌减兩數,以爲徵貴徵賤低昂之道,俱見施行。公常以良役偏重爲念,每言:「此法不變,國必亡。」

甲午,上候平復,設宴于崇政殿。公同諸臣入侍進言:「昔召公之戒成王,以諴小民,爲祈天永命之本,今當上下歡忭之日,宜念與民同樂之義。近以良役之侵,民不堪命,一年貢布,各减一疋,以示朝家德義,則可爲祈命之一助。」上問諸大臣,皆以經費爲恤難之,公言遂不得行矣。公不勝慨恨,至於泣下,不知者以爲酒悲,而公則實出於爲德爲民之至誠也。

公素以公正存心,謂人如己,遇事多恕,爲一截之論者,固不快於公。至是李墪妻上言訟其夫寃,輒引公爲言,蓋以公同爲考試也。公不得不略有所陳白,不諒公心事者,因此過生疑怒。掌令李相成、正言李重協相繼斥公,語極深刻,至以牽私爲言,爲公姻媾,故疑之如此也。公陳章自劾,仍逬出江郊,上屢下批慰勉奬諭,逈出尋常。而公愈益力辭,呈告至四十八而猶不止,上不得已許遞判中樞府事。

丙申,上因斯文事處分激發,連下過中之敎。公上箚戒之曰:「是非者,百世之公,一朝難於强定;樞機者,千里所應,王言其可不愼乎?不幸士論之歧,今已數十年矣。向來羅良佐等數人之誣,猶可驚心,今羣言蝟起,無所顧藉,而聖明乃反取其言而無少責,其何以服人心而定是非乎?近間論事,不但韋布而已,耆舊大臣、侍從之臣,無不言之,而乃以鬼蜮鰌狐目之。《禮》曰『士可殺不可辱』,況大臣侍從乎?大哉之言,恐不當如是。」公平居,以鎭靜爲主,而然於斯文陽九之會,輒進言不諱,士論多之。

丁酉七月,上寢疾,命東宮代理國事。公箚陳羽翼調護之道,仍勉以隨事提誨,俾紹平明之治。時議患庭試擧子之多,欲設行初試,公以爲「不當輕變舊章,宜設庭試於春塘臺,收卷詣法殿科次,如是則可無逼隘紛沓之患」,從之。

東宮代理後將告廟,或以非實錄所載疑之,公曰:「國之大事,無過於此,恐不可拘例,宜告。」亦從之。時有中日試射,豪勢家子弟用奸,以不中爲中,登科者至於三人。公上箚請罪監射官,還收其科,上驚駭亟從之。

戊戌,入耆老社。己亥二月,有蕩春臺築城之議,命二品以上會議朝堂。公病未赴,乃上箚曰:「朝議以蕩春地勢决不能四面環築,自作一城。故將欲只築東西,北接北城,南接都城,以爲內外通用之計。此不但不成城制,都城失守之後,勢如建瓴,雖欲獨保此城得乎?旣不能守而爲賊所據,則所儲軍餉,適足爲齎盜粮,而北漢咽喉,便成賊藪,不通聲息,豈不危哉?今玆築城,實爲無益有害。」公素有經遠之慮,不爲目前計,故當築城議初發也,獨示異,及是又明言之。

是年,以來歲聖筭恰滿六旬,遵太祖故事,屈臨耆社,以四月十八日,命設宴於慶德宮景賢堂,引耆老十員,竟日同樂。親降銀杯,命卒五爵,諸臣或以量淺不盡飮,公以爲此酒不可辭,每爵必盡之。上曰:「金判府事善飮,可以更酌。」命加賜一杯。諸臣仍請奉賜杯,歸飮社中,上命撤御樂而先導,此實國朝以來希有之盛事。而公與鹿川李公夢窩金公,俱以中表之親,並登台輔,同參耆席,仍與御宴,尤是載籍之所未聞,一時艷稱之。

庚子,聖考禮陟,公號慟仆地,病遂增劇,宛轉枕席,沉淹積久。辛丑八月,有大臣二品以上牌招之命,而亦無路趨赴,具短箚待罪,使待曉呈之。蓋是時臺臣李廷熽疏請建儲,故有是命,而是夜克定大策。公家僻病昏,莫知其爲何事,翌朝始聞之,以此不及於箚中。兩司以國有大擧,終不赴召,又無忭賀語爲罪,合辭請罷職,十啓不允,臺官後亦知其委折,乃停之。

十二月,陞領中樞府事,時逆徒盜秉,禍燄滔天。將首加極律於金忠獻昌集李忠文頤命趙忠翼泰采李忠愍健命,以階上浸於東宮。公歎曰:「國其亡矣。」乃抗疏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而聖人則之,雖草木之無知,猶且不折方長,況有血氣之倫者哉!是以古昔聖王之治天下也,罪在當死不當死者,必傅之生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此所以祈天命也。今者有司一切以柱後、惠文從事,竄逐相繼,爬櫛日甚,若此不已,臣恐殿下之國,空無人矣。聽聞驚惑,景色愁痛,自有黨論進退以來,未有若是之嚴急慘刻者也。噫!犬馬有勞,尙有帷蓋之恩。況彼四大臣,俱是先朝簡拔,以遺我殿下者,勤勞王室,亦已多矣,何忍置之死地而莫之恤乎?臣非敢爲四臣也,竊恐爲累於好生之德大矣。且鞫問言事之臣,實是前所未有,三百年來,臺言之可罪者何限?而列聖未嘗鞫問,今殿下創行之,臣恐千載之下,以今日爲口實也。」當賊臣泰耈由北門潛入也,臺臣朴致遠等論劾之,至是並加鞫問,故疏末及之,上以留意爲批。疏語懇至,見者嗟賞曰:「此眞深得老大臣告君之體。」

未幾,逆䆠尙儉等,內結紅袖,售兇計,使貳君不得問寢,窮蹙之勢,莫保頃刻。春宮夜接宮僚,至議出閤。賊耈懼陰謀之透露,率其黨,汲汲請對,不復窮按,直請處斬。公上箚曰:「伏聞玆者,一二閹竪從中作俑,隔塞兩宮,使我東宮邸下不得問寢視膳,危怖之機,迫在目前。東宮下敎中危辭苦情,聞者莫不痛心掩泣,臣於此蹶然起坐,不覺涕淚之逬下也。前代帝王家骨肉之變,多生於此輩之交搆。處弱則傍伺陰排,進其浸潤之說;得勢則威脅力制,肆其兇暴之計,使父不得以保其子,兄不得以保其弟者,今古何限?臣愚以爲不正此輩之罪,則東宮不得保其位,東宮不得保其位,則宗社存亡,未可知也。旋伏聞因大臣諸臣請對,有摘發正法之敎,聖上乾斷,孰不欽仰?第謀害東宮,何等惡逆?而不爲設鞫嚴問,得其情節,則國之失刑,莫此爲甚。必須明白鉤得,快正王法,然後可以少洩神人之憤矣。」末又以慰安東宮之意,懇懇申復,忠悃藹然,國人傳誦之。

壬寅正月,逆賊一鏡首發私親追隆之議,大臣以下靡然力請,至再至三,而上終不發落,逆乃以收議大臣更稟允下。公自聞此報,寢食俱損,慷慨不已,欲抗論其不可。子弟賓客交謁更諫,終不聽。或有說公者曰:「大臣有病,以病不收議爲對者例也。今公病已深矣,何必言也?」公毅然曰:「吾受先朝罔極之恩,位極人臣。到今垂死之日,何忍負先王忘先后,甘自陷於孤恩負國之罪哉?」遂扶坐口呼曰:「仰惟聖上至仁盛德,動法先朝。昨年鄕儒之陳疏也,殿下特下備忘,辭嚴義正,有以見我聖上遵守先旨,抑情制私之盛意。大聖人作爲,孰不欽仰感歎也哉?爲今日臣子者,固宜仰體聖意,將順之不暇,而不意反經之論,忽發於筵中,至請會議朝堂。噫!是何擧也?以殿下至德達孝,其於追報誕育之恩,宜無所不至,何待羣下之陳請?而卽阼以來,未曾提起者,豈不以事係先朝,有難輕議故歟?臣謂仍其舊祠,豐其祀需,備盡享祀之節,以寓追報之誠,則其在繼先志伸私情之道,庶可以兩全而不悖。至於立祠建號之議,非臣淺慮之所及。惟聖明深惟義理,終始勿撓,俾無後世之譏議,是臣區區之望也。」

議上,時議鼎沸,逆尤炰烋䫴齘,詬斥無不至。公夷然不以爲意,惟命束裝以待。時黨爭欲陷公機辟,適是議久無處分,而他禍事交發,無暇於並論,遂止。

三月,兇徒嗾逆竪虎龍起大獄,申忠景公抗論按獄之不公,栫棘絶海,時輩恐公繼其後。掌令愼惟益者搆公至深,公扶病出郊竢命。會惟益之疏,無批還下,而再下敦召之命,不得已入城,越二日卒,實癸卯三月初四日也,享年七十五。

上聞公入城,遣醫診視,頒下內劑,及訃聞,下敎曰:「金領府事以元老大臣,久住城外,方欲敦勉,期回遐心,何意一疾奄忽長逝耶?震悼之極,涕淚沾襟。其令該曹禮葬等事,卽速擧行,棺板亦爲擇送,而祿俸限三年仍給,用表予意。」輟朝市三日。上又以黲袍烏帽帶,出御煕政堂,設位擧哀。蓋大臣喪擧哀,雖有國典,實數百年來,所未行者也。是時先朝舊臣,殆盡之一網,而獨公旣發危言,禍猶不及,哀榮之典,曠絶古今,一世咸歎公盛福末世所未有云。五月,禮葬于長湍松西面龍頭里負亥之原,先兆也。

夫人光山金氏,贈承旨世楨之女,配君子無違德,先公六年卒。有二男五女,男俊煕出爲伯父後,早夭,彦煕大興郡守,女適留守宋正明、直長李思悌、摠戎使申光夏、縣監沈寶賢、生員李蓍選。側室有二男一女,男晩煕,餘幼,內外孫曾摠三十餘人。

公爲人和厚誠愨,與物無忤,儀貌魁偉,聲音洪鬯,尤善於講誦,瀏亮可聽。登第時,考官聞其誦聲,不覺拍案稱賞相賀曰:「今日得玉署第一進講手也。」秉心寬平,絶無傷人害物之意,喜怒不形於外,非意之干,亦能理遣。遇嘗塞進塗者,待之加厚,死生如一。

內行淳備,母夫人染癘幾殆,斫指進血,得再甦,過三十年,以大耋終,人以爲孝感。敬事伯氏,如奉嚴親,姊妹俱窮窶,割俸以賙,月以爲常。姊家絶遠,偸官暇日必往省,隣里亦歎友悌之篤。推之內外族黨,敦睦周恤,出於至心。尤務濟人之急,有一人素昧也,願得米以救老父之飢,公卽出給,如輟杯水。其後有告輒應,少無厭苦色,公沒而其人泣拜靈筵,銘感次骨。

雅性恬儉,雖貴至公相,自奉甚薄,戒飭子女,不使華靡之服近前。家在京城東麓,扁其居曰「甲峰」,仍以自號。每公退,角巾道服,逍遙自適,宛有山林蕭散之趣。平生,避遠權勢,靜嘿自守,不喜與當路人上下論議,以取聲譽。故雖早歲釋褐,而身名在通塞間。及夫敭歷中外,望實俱孚,聖眷日隆,朝論共推。以至遍管機要,迭主兩銓,而終焉三事之擢,出自睿簡,皆由身所自致,非有假於左右游揚之助也。

公甫登揆席,旋遭狼狽,居位日淺,未及有所展布。且愼所改作,別無歲計之功,而若論其表著者,則良丁之役,欲除其偏苦,北城之築,力言其靡敝,此可見公忠欵之一二。

至若養痾西樞,絶口時事,而遇大事必言,力扶离極,辭語懇激,尤出於炳炳赤心。然而當時陳忠,固多其人,則此亦在公爲疏節也。惟其當兇賊斁倫之日,獨持正議,拚死盡言於擧世噤啽之中,使我箕東名義不墜於地,永有辭於天下後世。嗚呼!此豈一時隨世立名者所可幾及也哉?

昔我先君子於人愼許可,惟甚重公,不特以親懿之好也。人或病公太寬,則曰:「此令外和內確,終必有可觀。」噫!玆豈非平日知待之深而爲後日蓍龜者耶!

不佞以門闌小子,屢承欵誨,中間又接後塵於銓衡之席,欽仰德範蓋久,則不可謂不知公者。今於節惠之狀,誼難終辭,玆敢第錄如右,敬告于有司。

禮曹判書宋公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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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奎濂,字道源,號霽月堂恩津,爲世名族,鼻祖大原高麗判院事,傳至十餘世,冠冕不絶。曾祖諱柟壽林川郡守,以老壽陞秩嘉義,祖諱希遠,成均館學諭,贈吏曹參判。考諱國銓,贈吏曹判書,妣贈貞夫人順興安氏,兩世之贈,以公貴也。

公以崇禎庚午正月十五日,生于懷德庄舍。幼淸羸善病,母夫人憂之甚,有人相之曰:「是將大貴,無憂也。」丁丑,避兵在三嘉村舍,亂定,家奴自鄕來,走出問雙淸堂全否,堂卽世守宗祀之所也,長老大奇之。性闓悟,受《書經》於同春先生,至朞三百註素稱難曉,而輒通徹無碍。十五,聞皇都破作詩,有「六合歸胡羯,天心未可知」之句,辭氣激昂,一時稱誦。

十九,中司馬試,二十五,登式年文科。公於文,操筆立書,嘗以對策居高選,華聞日彰。又聰明絶倫,不煩講讀,而洛誦經書,無少惉懘。雖積工累年,雄視科塲者,亦自以爲難及。近世以明經决科者,多鹵莽於詞章,而公則文學俱贍,雅望蔚然。

卽分隷承文院,薦入史局,爲檢閱。序陞至奉敎,記注詳敏,屢被孝廟嘉奬。符采炯澈,暎帶數人,一相贈詩,有「簪筆爭瞻玉雪姿」之句,蓋紀實也。

明年,陞典籍。自此在堂下侍從則持平者四,正言者三,獻納者六,執義者一,司諫者三,副修撰、修撰者四,副校理者三,校理者二,應敎者一,文學者一;郞署則兵曹正郞者二,吏曹佐郞者五;師儒則司藝、司成者一,兼實錄、春秋,選知製敎;外任則茂長縣監、龍潭縣令、舒川郡守、海運判官也。

在通政,遍歷六官佐貳,於吏曹最多,前後八入,五於禮,四於戶,一於刑、工,參知、參議於兵曹。六爲承旨、諫長,四爲大司成,一爲副提學。出爲江原監司,不赴,求外出安邊。數月,陞拜忠淸監司,瓜遞,例付僉知。

在嘉善,一爲右尹、工曹參判、副提學、大司諫,再爲禮曹參判,四爲兵曹參判,三爲都承旨、同知中樞,五爲大司憲,歷兼副摠管、同知義禁、承文ㆍ司宰ㆍ典設提調。

升八座,又十爲憲長,再爲知中樞,一爲右參贊、禮曹判書、知敦寧,兼同知經筵。

公早歲,承炙二先生,已標名於士友間。及其發軔黃甲,諸先輩長德如命夏益煕咸加賞識。以此名路尉薦,輒居前列。翰苑之巍選、騎郞之直正、玉署之準點,俱可見時望之隆。而有與士類相角者,乃於都堂完錄之後,橫加詆斥,擧世莫不爲駭。自後屢以館職召,終不就,仍决退歸之計,凡有大小除拜,一不應命。朝議知公有确然之志,畀以近邑,俾伸便養之。公之任,專務興學奬率,習俗爲之丕變,繡衣褒聞,有表裏之賜。

甲寅,羣小竊柄,尤菴栫棘海上,同春追褫官爵。適數年以來,連有諫憲除命,乃陳疏,略曰:「宋時烈宋浚吉,卽臣之師也。近聞議者必欲置之極律,至發告廟之論,而乃曰『雖行告廟,時烈不必至死』,此是欺蔽之言。自古及今,安有列罪告廟而能保性命者乎?惟我本朝仁厚立國,未嘗枉殺朝臣,此實殿下家法也。殿下其可不思曲全之道,以不失祖宗仁厚之德乎?」疏入,不省。

公前已草疏,極言二先生之寃,將上,大夫人方病卧,扶出外舍,涕泣力止之,公不得已削藁。人或不諒事實而訝其無一言,及是又以疏辭太婉爲言,惟錫胄以爲無害於言遜之義。

未久,又除諫職,公慨然曰:「時輩以我不能明言而連處以臺閣,其辱甚矣。今不可不言以白吾心。」遂上疏曰:「臣於宋時烈宋浚吉,自在髫齔,學於其門,尊仰篤信,至老靡替。自兩臣被罪之後,凡其平日門生、知舊,無不坐其連累。以至于今,機關日深,辭說極慘,至謂之亂逆大憝,苟其一言涉於兩臣,則輒皆目爲黨與,排攻擯斥,無復餘地。昔伊川程頤爲羣憾所仇嫉,搆捏詆辱,無所不至,其門人范祖禹奏訟其寃。及貶逐涪州,門人尹彦明被召命,辭而不赴曰:『學程氏彦明也,請並就斥。』今臣所遭,正與二人相類。然而祖禹雖不能卽言於當時,終乃訟寃於後日,而臣則懷痛四年,尙不一言,已爲祖禹之罪人。今若貪榮戀寵,冒沒趨走,則又豈不爲彦明之罪人?噫!兩臣之寃,天地鬼神實所鑑臨,而臣旣不能披肝瀝血,卞暴其誣,又不能納約自牖,開悟天心。心事相違,義分俱虧,有臣如此,將焉用哉?」

疏上,承旨權瑎先爲訐啓,大司諫李夏鎭、獻納權瑍、正言鄭煥等啓請削奪官爵,門外黜送。上只命罷職不叙,連啓爭之,始允削黜。羣小意猶未慊,又請加律遠竄,至曰:「此而不加重辟,終至於臣不臣國不國。」閱三朔不止,而上終不聽。公之疏,理順辭正,明白剴切,公私恩義,兩盡俱全。於是前日有疑於公者,擧皆渙然氷釋。

庚申改紀,善類彙征,公議皆以起公爲急。銓長錫胄請奬公恬退,遂特陞工議,旋移諫院。時二先生寃誣快釋,朝著廓淸,公始起膺命,蓋自退歸,十九年矣。朝廷聞其至,爲虗銓席以待之。在銓,崇長士論,抑遏私囑,異趣者亦不敢誚公。

是時朝議乖張,年少輩自成一黨,排笮前輩。秉正不撓,尤爲少輩齮齕,前後發請罷之論,公輒引避不與。尹拯誣逼先正,學儒通文斥之,黨爲史官施罰。文谷金公,筵白罷史官職,而學儒之罰未解。公曾在頖宮,力排醜正者,其黨以館官,怒而罰之。因筵臣言,孝廟特命罷館官解公罰。公引是事爲言,上卽從之。時輩恚甚,掌令洪受疇劾公,至謂之意思不佳,屢啓,終不允。其爲國子,實以大臣請,極擇師儒之長,非例授也。時當明聖王后國恤,疏論太學儒生素巾之非禮,援據朱子說,語多中窾,雖見寢却,識者是之。

公旣處鄕久,周知民事利病。時適飢荒荐臻,公私赤立,遂力論弊瘼,縷縷至數千言,一賦役偏重之弊,二隣族侵徵之弊,三浮費無節之弊,四吏胥誅求之弊,上優批嘉納。又極論簽丁之弊,仍陳蠲减保恤之策,上答以留意。及按,値水灾之慘,區畫設施,一循便宜,黜陟以公,聽斷以明,風化所及,一路肅然。

公立朝最久,而多退少進,晩進後生,或至居上,人頗爲公稱屈。銓官以亞卿乏人,白於筵中,上特命公陞擬,上亦知公宿望久次,當進用也。除命之下,公議洽然無異辭,公益蹴然不安。嘗兼提擧,以方爲知申察政房力辭,論者以爲近來所未見云。

己巳,以禮官陪太祖影幀,往全州,未還,士禍大作,至四月,仁顯王后出就私第。公方寢疾聞之,蹶然驚起曰:「吾心膓如焚,雖死於道路,不忍留在。」卽日擔舁南下。時尤菴文谷連受後命,公悲傷忼慨,疾轉谻,月餘始少間,自是杜門深居,罕與人接。甲戌,壼位復正,首以經幄召之。時朝著草刱,屬望尤重,上心亦頗虗佇,而屢章辭免,自後洊被除旨,終無起意。

戊寅,公年七十,胤子判書公方任銓貳,筵臣言「某素有恬退節,且年至,子列侍從,宜有恩命」,上亦褒嘉之,特超資憲,仍入耆社。己丑,公年滿八十,大臣陳達,又超階崇政。

公少多病,攝養有方,晩更康强。是歲六月,偶感微疾,以初五日考終。訃聞,上下敎曰:「舊臣凋零,予用悼惜。」仍命優給喪需,遣禮官致祭,崇終之典,視例有加。葬于公州三美川巳坐之原。夫人安東金氏,同知光燦女,淸陰文正公之孫也。擩染庭訓,閨範夙著,佐公五十餘年,有相莊之美。育二男一女,男長相琦吏曹判書,典文衡,辛丑之變,抗疏投荒而卒。士林至今痛傷,今年命復官賜祭。季相維今爲安城郡守,女適牧使李益命。孫必煥正郞長出,必泰必徵季出,女皆歸簪纓家,內外孫曾玄摠若干人。

公性端方和雅,篤於孝悌。母夫人沉病少健,調護奉養,靡不用極,夙夜不懈。數十年如一日,不忍暫時離側,宗會朋集,經宿則不赴。母夫人以先考墓道無識爲深痛,病革猶諄諄不已,公泣受敎,刻文竪碣,以成遺志。

仲氏沒於癘,只有一孤,公奔走營窆,傷悴備至。及伯氏喪,公年已向耆,而竭精盡誠,亦如前日,哭泣悲慟,哀動傍人。仲嫂篤老,事之如母,撫愛諸姪,無異己出。然有過,糾責不少饒,諸子弟常懷嚴憚,不敢放心。推以至於宗族鄕黨,亦皆感悅畏服,怨惡之聲,終身不及。

以小科榮歸日,路逢眊矂老儒徒步繭踵,公憫之,卽與累騎而行,其人攢謝不容口。又遇飢甚僵於道者,出槖米呼鋤婦,作粥以饋,其婦亦感而從之。

行己有規度,處事務周詳,遇窒礙處,必求通變之道,理會思索,適可後已,以故鮮有差失。樂善好義,出於誠心,人有一長,必稱揚而奬翊之。襟懷坦蕩,與物無競,每曰:「古人百忍字固善矣,猶不如忘字之都無事也。」

平生不爲危言覈論,而見人有側媚便佞之態,殆不欲正視。尤惡詭異矯飾之行。賢邪是非之別,卞晣甚嚴,一刀斷下,無少撓奪,在朝,尤侃侃自持。晩際世道淪喪,終不肯違心詭合,一以扶護士林爲主,善類倚以爲重,而一隊人心甚忌之。然以其繩尺截然,亦不敢有所疵摘也。以廉約謹愼,爲一生操執,辭受之節,必量度可否而處之。判書公登科時,有以綿布助慶需者,亦却之。

家居累年,益自淡泊,環堵蕭然,無異寒士,人不知爲達官貴人之家也。惟篤於奉先,營置墓田,以贍祀事,祭時饌品,務從豐腆,而私享則節損之。

雅不以學問自居,而師門浸灌之功,自有不可誣者。故其於陰陽五行之理,理氣四七之卞,皆有以默識而究論。至論人臧否、事之成敗,見識明透,權度精審,豫言「後當如此」,亦多有驗。嘗曰:「之後,義理大明,我朝儒先亦多發揮,後學但當遵守講習而已,豈可別生意見,反成汩亂之歸耶?」是雖出於篤信正學,而亦有所爲而發也。蓋於法門摧落之餘,巋然如魯殿之獨在,修明遺敎,以開導羣蒙,使之不昧所趨,公之力爲多云。

處休以來,心境益淸,虗靜恬愉,謝絶外累,和睟之氣,自然發見於言貌,養頤之工,亦可以見矣。每當春、秋暇日景物澄穆之時,或與冠童,風詠巖泉,或與親朋,評論琴棊。興致閒曠,風韻散朗,悠然有身世兩忘之意。然若聞君德、時政之闕失,輒愀然不樂,語及孝廟,必曰:「聖主聖主,今安得復見。」此其所感於中者深矣。

爲文,辭達理勝,明白切實,無一點浮華之氣。詩亦平淡有致,亦不爲空言,時有吟詠,必形容道體,宛有伊洛遺韻。最公資稟旣美,而又能從事儒賢,以成就其德器,閱歷三朝,身名俱完,眞可謂一世之賢大夫矣。

然公固自有大焉者,蓋嘗論之,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惟公獨透於名利關頭,趣舍大方,早有所自定。年未彊仕,卽辦退遯,在朝諸賢,皆望公一起,至謂「安石不出,當如蒼生何」。斯可見一時期待之重,而守志丘樊,終始不變。庚申一出,蓋以酌量君親恩義,有不得不爾,而公退却掃自處,無異山野時。古所謂「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東山」,公實庶幾焉。

然以時勢漸艱,歸意已决,己巳一退,遂不復出,超然自在,不獲世之滋垢。明哲之義、勇退之節,自然聳動於衰俗,雖古之疏廣錢淡成,殆不得專美於前矣。於是乎世之人,仰之若九霄之冥鴻,上自朝紳,下至輿儓,一辭推服,莫敢異口,咸曰:「某公不可及也。」其扶世敎礪士趣,有補於禮義廉恥之風者,其功亦豈淺尠也哉!

嗚呼韙矣!不佞慕公高風,固非一日。今因正郞之托,輒敢不揆蕪拙,纂次爲狀,請所以易其名者。

議政府領議政金公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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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壽興,字起之,號退憂堂。鼻祖宣平,翊麗祖統合三韓,策勳爲太師,世祀古昌郡社。古昌後爲安東府,子孫遂爲安東人,公其後也。曾祖諱克孝,敦寧都正,贈領議政;祖諱尙寬長湍府使,贈左贊成;考諱光爀,同副承旨,贈領議政。都正公有五子,長曰右議政文忠公尙容,次卽府使公,又其次左議政文正公淸陰先生尙憲也。都正公伯氏三嘉縣監大孝無子,取文正公爲嗣,而文正公又取承旨公弟諱光燦子之,官同知中樞府事,贈領議政。同知公娶延安金氏淸州牧使之女,生三子,仲卽公。承旨公無子,以公爲後。妣曰光州金氏,同知中樞府事存敬之女。

公生於天啓丙寅十月二十六日,八歲,大夫人卒,文正公收置膝下,使貳室鞠之。癸未,丁承旨公憂,旣外除,中戊子司馬,在太學,以名論見重。己丑,遭所後妣喪,制畢,顯廟入學,多士推公爲將命。嘗倡議上疏請於聖廟祝文,不書虜人年號。乙未,擢文科,選補承文院權知副正字。翌年,兼世子侍講院說書,以季文谷公方兼文學,引嫌辭遞。秋,與文谷並登重試,同覲同知公于淸風任所,人榮之。

以承政院注書,復兼說書,薦入藝文館,拜檢閱,仍錄玉堂南床。用重試恩,陞成均館典籍,移兵曹佐郞,又移弘文館副修撰,請解職讀書,不許。中考得遞,除司僕寺主簿,兼備局郞廳。復還修撰,上於筵中詢《心經》呂氏求中之義,公退而考出問答及朱子所辨者,具箚以進。移司諫院獻納,疏陳所懷,大要言本源之功未盡、廟堂之謀無主、臺閣之風漸壞。首尾累千餘言,反覆勤懇,上奬以切直。

麟坪大君之喪,上將再臨,公與同僚爭執,不聽。上又欲越禮親祭,公以副校理,申箚請寢,而臺啓力爭,以國朝所未行爲言。天怒大激,遂命速行打圍驅禽事,以其載《五禮儀》也。公又諫以爲:「人君御下,貴在誠實;聖人治心,尤愼喜怒,豈宜任數御物,簸弄顚倒,以惑遠近瞻聆哉?」上亦不聽。

兼西學敎授,選知製敎,移兵曹正郞,復拜副校理,旋移吏曹佐郞。時上有大志,擢尤菴宋先生爲冢宰,朝野拭目,公亦慨然以恢公道淸仕路爲己任。己亥春,上疏論用人變通之道凡八條,又言內需司公事,必關由本曹,以遵祖宗朝取法《周官》之本意,以御史廉問湖西。五月,孝廟昇遐,鏡城判官洪汝河疏攻尤菴,公不自安,中考遞職。未幾,同春宋先生入銓曹啓稟,還授陞正郞,兼東學敎授、校書館校理。

庚子,差實錄郞廳、漢學敎授,又拜副校理,疏陳十六條,無非切於時政者,上優批褒奬。已陞應敎,又以御史,廉問湖南,以寶錄勞,特陞通政。出爲廣州府尹,陳保障便宜十六條,言皆切實,頗見採施。州旣關防重地,界且廣,田賦之政,不勝浩繁,公信手裁决,動輒中窾,書疏擁倂,一皆順應無倦,必手自作答。同春聞而歎曰:「不意某有如許度量。」

壬寅,朝家行量田,公躬莅不憚勞,與均田使鼎重,公移私簡,往復商定,等壤成賦,均一無偏,民咸鼓舞,至今稱頌。癸卯,入拜大司諫,尋移同副承旨,陞右副。

又還大司諫,時上開講於久廢之餘,公以爲「只此擧措,亦大慰人心」,遂上箚請益加振厲。復以一疏極論時弊,一曰聽政漸倦,二曰納諫漸怠,三曰民力漸困,四曰人才漸乏,五曰朝著漸壞,六曰文罔漸密,七曰紀網漸弛,八曰風俗漸偸。各條皆有救弊,而終眷眷於本源之地,上深嘉納之。自後再爲兵議、承旨,還大司諫,歷大司成。

由左承旨,特拜京畿觀察使,廟堂薦之也。秩滿仍任,轉漢城府右尹,移都承旨,隨駕溫泉。丙午,擢拜戶曹判書,力辭不許,兼都摠府都摠管。明年,以溫幸勞陞正憲,上又幸溫泉,以公爲整理使兼承文提調。差永寧殿修改堂上,事訖,陞崇政,又差集祥殿修改堂上,集祥卽東朝所御之宮也。

度支務殷,文書常苦積苑,公處之,案牘如洗,綜理得宜,不瑣瑣鉤校,而下莫能欺,國用贍裕,老吏以爲「前古罕睹」,唯上亦以爲能。然公謹守管鑰,進戒必以節儉,及有集祥役,又以畏天灾恤人言,申戒不已。乃被筵臣金萬重論斥,摭公箚語,大抵是掇去首尾,而所謂自請塗柱以朱,亦無事實。上因公辭免,縷縷辨晳,至引《孟子》橫逆之說以解之,仍命牌招至再三,公丐免愈力,而批命愈勤。公旣詣闕陳疏,又以病請急,終無復出意,備局啓遞之,已又拜議政府左參贊。

戊申二月,丁同知公憂,以集祥勞,加崇祿。己酉,得奇疾幾殆,上連遣內醫看救,給藥物。旣免喪,拜知中樞府事,移判尹、左參贊,兼摠戎使。公自以不閒戎務力辭,不許,兼備局堂上。出爲江華府留守,入對陳九弊,仍列變通之宜。明年,復入度支,時値大殺,荒政最急,備局請下諭促召,公陳疏懇辭,批曰:「以卿之才,何用辭爲?」兼知經筵,嘗論賑政於榻前,有以區別飢民爲難者,公曰:「今當以活人爲急務,失穀爲細事。」聞者歎其得體。

同春疏論許積,大忤上旨,至有黨同伐異之敎。及病篤,公上箚極言先朝際遇之隆,願卒其恩禮,辭甚婉惻,上卽命遣醫救其疾。

拜判義禁府事,時不逞之徒,積包禍心,百方抵巇,屢不售。癸丑,靈林副令翼秀言「寧陵有石罅,當初監董奉審諸臣,不忠於先王」,蓋受一番人嗾也。文谷亦坐此奪職,上特擢公代爲右議政,公連疏力辭,時以旱灾審理,仍促公出仕。公不得已承命入對,更申前懇,上曰:「國事至此,卿宜毋讓。」

遷陵議定,又被翼秀侵攻,繼有張應一之疏,翼秀謂公奉審不實,應一謂不可信,至於語逼上躬,極其悖慢。公引咎乞解,上慰諭備至,且曰:「予之誠孝無狀,致有此言,只自痛泣。」時旱甚,新陵又定於驪州,役巨路遠,民力倍困。公隨加通變,務歸於從簡省弊,請停大內修理公主第宅等役。又請召致尤菴,咨訪國事,仍令撰遷陵誌文。且曰:「應一疏所謂不用水原者,實李澥等諸臣之議,末後宋時烈乃言之,此已非其主張。況雖捨水原,豈必用寧陵?而外人輒指爲時烈所主,必欲因而加罪,今應一疏亦此意也。」仍歷數其奸態甚悉。公形貌短小,而精彩動人,奏音響亮,若出金石,言尤明白剴切,故善回上聽。於是乃下敎曰:「讒人罔極,古有是語,使彼有言,予之過也。」未幾,特拜尤菴左議政,應一竟遠竄。羣壬伺上俯仰,以應一爲兆,而至是頗落膽,士林恃以爲重。

閔煕萬重許積,上震怒命遠竄。又怒閔公鼎重不仕,亦命削職。公極力爭之,乞並參酌寬宥,上意落落。公反覆開陳,始許减兩公罪,俄還收閔公命。正言成虎徵言事忤旨,命竄極邊,公復上章伸救。後又筵白閔公心事,仍及前後聖敎之不當,竄配之太遽,天意爲之少解。

是時尤菴因寫誌入城,被國舅金佑明侵斥,至曰:「人莫敢矯其非。」公入對言:「佑明殿下私人,時烈方外儒賢,若因此事,使儒賢不安而退,則豈不爲聖德累乎?請於疏批別加慰諭。」尤菴臨退上章,以山陵爲言,且及國舅事,大忤上旨。上出示其疏,仍有未安之敎,公爲之辨白,退又上章申論曰:「宋時烈之疏,一則以玄宮無欠,有所慨惜,一則以被斥於國舅,不安而言。聖上於此說破曲折,速下批諭,俾無疑阻,則一時紛紛,當自消釋矣。」

因冬雷乞免,仍陳諸臣無罪被譴。末及尤菴疏批,極言其不可曰:「宋時烈今來未滿數日,困於多口而歸,已非美事。聖上又於文字間,顯示色辭,有若訶責者然。臣恐日後奸人以是籍口添時烈罪案,以售傾陷之計。抑聖慮未及乎此耶?宋浚吉一進章疏,心事未白,齎恨而沒,今惟時烈獨存,而殿下誠禮大不如前。楚國髡箝之戒,豈宜出於聖明世也?臣以時烈事,前後陳達,非止一再,聖上亦必厭聽。而自古爲國之務,莫先於崇儒重道,扶植士氣。陰陽消長之幾,實治亂存亡之攸係,爲人臣者,何可不以此眷眷於君父哉?」上爲之開釋。時命己亥山陵郞廳申命圭等以死律論斷,公旣上箚爭之。又進曰:「昔蔡確告其君曰『殺士大夫,豈可自陛下始』,臣雖無似,豈忍自處於之下哉?」上始牢拒,後竟傅生議。

甲寅,陞領議政。時仁宣王后上賓,而有都愼徵之疏。蓋於己亥大喪之初,羣臣議莊烈大妃服制,或以爲當服三年,尤菴賈公彦《儀禮疏》,以爲當服衆子朞,諸儒臣從之。大臣恐啓爭端,定用國典長衆皆朞之制。奸人乃謂尤菴貶薄孝廟,不以嫡統歸之,競起誣捏,顯廟燭其陰兇,輒罪之。至是又議莊烈服,禮官初用國典長子婦服,定以朞制,士論非之,改以衆子婦大功,於是愼徵受羣奸旨訐之。

上召諸臣,辨其疏,命會議朝堂,督責甚急。公對曰:「己亥旣用國典,國典長衆皆朞,而婦則長朞衆功。今日之服,所以如此。」又敎曰:「國典未備,何不參考古禮?」對曰:「若以古禮,則古禮固分長衆,先王雖承大統,倫序則不可改也。」上怒下敎曰:「大臣職責,不在於奉行文書,臨大事不變志,然後可補衮職。領相某忘先王附他論之罪,不可不正。」中道付處。

於是政院覆逆,三司爭執,大司諫南二星陳疏辨明曰:「臨事俯仰,變其所守者,利於己也。朞功之間,可想聖意之所在,累度嚴敎之下,迷不知變,無可徼之利,有必至之害,謂之膠守則誠有之矣,謂之變志則臣未敢以爲然也。」上謂阿附大臣,命竄絶島。始公之爲都承旨也,有柳世哲者,以貶薄之說,攻尤菴。上出示其疏與冊子,使公讀之,逐條賜問,公一一箋解。上卽領會曰:「宋時烈不二斬之說,主意如是矣。」遂命停擧世哲愼徵世哲前後一說,而計有售不售者,時也。

公自入政府,適値連歲方中之役,再兼摠護,獨當鞅掌,固以鞠躬盡瘁爲期。至於君德闕遺、朝論得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聞吳三桂起兵南方,鄭錦據有海島,天下事有不勝其憂者。於是遂欲收合人才,更革弊政,鍊戎器固邊圉,以爲內修外攘之圖。是時上旣任公專,公亦自謂其志可展,而事乃大謬矣。公出在東郊,以俟臺論收殺,八月,顯廟昇遐,兩司停論,遂配關東春川,自是羣兇竊枋。

明年春,因灾疏决,上特命放釋,而兩司乃請還收,上終不允。公卽還楊州金村先墓下,上命給職牒,連歲有叙命,輒因大臣臺諫論執,還寢。己未,尤菴門人宋尙敏上大疏,訟尤菴之寃,受刑而死。因是加罪尤菴,禍網益急,遂挈家入加平峽中,結小屋以居之。

公少奉庭訓,篤志問學。在廣府,捨朱墨,與靜觀端相,講學於山寺,雖於倥偬中,猶不忘素業,有如此者。而自謫居以來,尤潛心經訓,日以四子及朱子書爲功課,隨有疑晦,往復質問于尤菴。又取格言,書付窻壁以資警省,後復入朝,亦不廢佔𠌫。以故發爲言論,俱有根據,蓋於《語類》,得力尤多云。

庚申四月,等謀反事覺。上首起文谷於謫中,拜首相,仍特命叙公,拜領中樞府事。公陳情辭免,批旨敦懇,黽勉赴謝,仍參鞫事。請以端陽,差祭崇陵,以伸至痛,許之。

嘗因疏决入對言:「帝王之學,要在致知明理,以辨邪正是非,而君德成就,責在經筵。請頻召儒臣,講論經史,如世宗朝故事。」又言:「朝廷是出治之本,請於更化初,先張四維,以勵一世。」仍以紙牌有弊、火田難禁、屯田當罷等事,縷縷陳啓,上嘉納。

乞暇焚黃,命給馬,且賜奠床,後每如之。臨行,上疏極論講學立志之道、宮府一體之義。尤菴叙復西樞,公循次降拜判府事。尋因星變,上章歷陳時弊,要歸於自上建極。

十一月,差謝恩兼冬至使,赴北燕,因仁敬王后上賓,不得面辭。臨發上箚,勉以抑情愼疾,仍請國葬諸役,務從簡約。在道見彗星出,亟上章請諴小民以祈天永命,且請寢海西歲抄之擧,以除一分民怨,並被採納。

辛酉三月復命,上引見而勞之,公以沿路所聞,書進別單。時有吳始壽獄事,尹趾完曲爲營救,公箚斥其非,辭甚峻正。是年冬至,公又極陳體天進德之方、扶陽抑邪之義。

壬戌正朝,以新字推演爲十一條,陳戒切至。繼又箚論時事,引朱子說,綱以大本急務,而條列軍民弊瘼當釐革者凡六件,終之以禮待儒賢。又因遇灾求言,極言私字之害,反覆乎一心萬幾,終以克復歸仁責乎上。末復以用人望、恢言路、養士氣三者,勉厲而曰:「此亦在殿下去其私而已。」批輒稱善。

十月,尤菴承召入城,因李玄錫疏退歸,臺諫請竄玄錫,上只命削黜。公箚論臺啓之當從,仍請亟了此事,特降諭旨,期令時烈復來。上竟竄玄錫尤菴更赴召。

癸亥春,有虹變,公上箚,引宣和大水事陳戒。尤菴請休致,上召公及他大臣議。公進曰:「七十致仕,固《禮經》大訓,而法典亦云『係國家輕重者不許』。況今宋時烈,朝廷士林之所倚重,不翅若泰山喬岳,昨才造朝,今豈可輒許其退?宜賜几杖,至誠懇留。」上從之。上旣勉留尤菴,又致玄石世采于朝,蓋將聚精會神,以圖治隆。且令原任大臣輪入經筵,公亦體上意,頻數入侍,凡所以左右啓沃,贊成治道者,靡不盡力。

嘗因灾獻戒曰:「此不過不睹不聞之中,殿下恐懼修省之意,必有間斷而然也。」又曰:「今日弭灾之策,只是聚會儒賢,共圖國事而已。蓋賢者在朝,則朝廷自尊。昔廷公卿,獨有汲黯一人而能折淮南之謀。況當此時,豈可任其去就?」時尤菴必欲致仕,玄石因事遁歸,故公言云然。尤菴竟遂休致之請,公還陞領樞。

正言朴泰維上疏斥言宰相迎婦,粧奩之資,至踰千金,傳者指爲公而發。公亟上章自劾,仍乞退伏鄕里以畢餘年,蓋公纔爲獨子行婚,而千金之說,大非其實。然公受以爲過,不復深辨。時被泰維斥者,或慍見於自辨,泰維世堂覽公疏,歎曰:「如某公者,可謂有量矣。」

上禱雨祭太廟,公引疾不參,陳情待罪,遂出金村。上三遣承旨敦諭,使之偕來,公不得已入城。上卽命引見,宣諭欵至,仍問畿邑農事,對曰:「若無風霜之灾,可期登熟,而竊聞民情,頗以久遠逋欠,一時徵捧爲悶。眞德秀所謂『勿謂今年之告稔,而矜念民生,常若凶荒之時』者,正君上之所當體念也。」公在郊,取眞西山奏議,抄其切於君德時政者十餘篇,仍各附己見於其下,以致勸戒之意,至是具箚投進,上優批嘉納。

乙丑,有尹拯事,自少師事尤菴,而以其所述父碑不能滿望,積憾成釁,肆口誣辱。又以其父苟免於江都,欲掩其累,侵逼栗谷,至謂之眞有失,論者斥以背師誣賢。時輩靡然右,詆侮頗及於尤菴,公乃慨然陳達曰:「近來朝論乖激,至於尹拯事而益甚。若以直謂誣賢,則渠必不服,以爲元無妄發則非矣。古語曰『人惟求舊』,又曰『詢玆黃髮』。今之老成,無過於宋時烈,而陽尊陰斥,擧世皆然。世道至此,寧不寒心?」

文谷遞相付西樞,又降判樞,文谷俄復相,還拜領樞。丙寅,上疏累千言,極論時弊,於安民、練軍、用人、立本之道,尤眷眷焉。又論摠戎軍政變通之宜,請以沿海五六邑屬之江都,使爲首尾掎角,以備臨急捍禦。蓋才有虜中嘖言,主辱亦甚,故累以兵事陳白如此。

上因筵臣論後宮事,天怒遽震,處分非常。公不勝憂嘆,上箚力諫,不聽。丁卯元朝,又上箚陳戒,仍請特行勸農、祈糓等事,上從之,後遂爲故事。戊辰三月,奉太祖影幀,往全州,旣復命,啓言湖西失稔狀,請於所經各邑,量减春稅,民田之割入道路者,計其糓種而償之。又言湖西灾邑湖南山郡大同,一半退捧於秋後,以紓目前民憂,洪州拯米,亦宜蕩减,並從之。莊烈大妃違豫累月,公連在內局,侍藥弗懈。

時逆宗恃寵憑奧,意望非常,國言頗喧藉。玄石以冢宰,造朝進袖箚,首言待遇過偏,大忤上意,至目以一怪物。領相南九萬、右相呂聖齊請對辨白,引事爲言,天怒大震,並竄絶塞。而左相趙師錫在外未至,上謂國不可一日無相,特拜公領相,仍命速出。公連箚祈免,迫於敦召,遂出謝請對,力救二相。又言:「諫院之批,有人面獸心之敎。昔帝譴訶羣臣,朱子上藍寺聞之,大加憂傷,明燭不寐,作書時宰,責以不能規諫。今殿下此擧,不幸近之。抑又有大者,朴世采讀書守志,素有重名,自上以禮召致,今乃目以怪物,此則有甚於獸心之云,辭令之間,恐不當如是。」上答曰:「卿言至此,此兩語予當改之。」公又曰:「以臣一言,卽改批旨,臣誠感激。但雷霆之下,百物摧壓,國事將無以收拾,更願聖上平心深念,一以和平鎭定爲務焉。」

公在直中,衂血猝劇,上命還家調治。公旣出,又大衂昏窒,上遣御醫,持藥物看救。公連上五箚,辭相職及內局兼任,皆不許。病中,箚申前日筵白之未究者,極其懇叩。

八月,莊烈大妃上賓,上以憂煎積傷,創鉅益凜凜。公力疾入對,泣陳從權之請,得允。冬,因灾異乞免,兼陳懲窒之道。一日命招,與左相入言兩相及朴公事,上久不答,最後有不敢聞之敎。公惶恐退出,與左相聯名待罪。

十月,景廟誕降,公進曰:「臣待罪內局,今已三年,日夜祈祝,思見高禖之慶,今聞王子誕生,喜幸何極?」仍陳愼護養擇乳母事。上曰:「三十之年,始見男子,雖甚喜幸,大行大妃日夜懸望,終未及見,愴感罔喩。」公對曰:「殿下追慕之誠,安得不然?臣等追思聖母遺意,亦不禁悲愴。自今以後,本支百世之休,日夜誦祝而已。」

己巳正月,上命招大臣、六卿、三司長官引見敎曰:「國本未定,國勢單弱,卽今莫大之計,不在於他矣。若其遲徊觀望,敢有異意者,納官退去,可也。」羣臣皆愕,莫曉上旨所在。上敎再及,公乃對曰:「蓋自王子始生之後,擧國臣民,莫不懽忭。前頭若無正宮螽斯之慶,國本歸於何地乎?但今者王子生纔數月,方在襁褓,而遽定名號,恐非所以惜福。」上曰:「宗社大計,不在多言,定名號事,分付擧行。」

公旣退,有柳緯漢者,投疏攻公,以公前日獻賀,謂之塞責,且以不先請建儲爲罪,至曰:「旣定之後,尙有不快之心。」其言絶痛。公陳箚待罪,答曰:「國綱不嚴,人心不淑,幺麽狐鼠之輩,敢生嘗試嫁禍之計,肆然投疏,語極兇慘,事之痛惋,莫此爲甚。若不明辨快斥,則末流之害,有不可勝言,故已施投畀之典。於卿無一毫難安之嫌,陳章乞免,何若是其太過乎?」仍遣承旨傳諭。翌日,命卜相,公承牌赴闕,上卽賜對,開諭甚懇。旣退,復陳情乞免,又下溫批。

公自庚申造朝以後,凡有所懷,或面奏或箚陳,無非政理時務之重者,而其要歸於純心用賢。故前後語及尤菴,十居七八。嘗請刊行其所註朱子書,至是又言「孝廟宋時烈密勿謀猷者,有前後御札在,藏之深山,不以示人。若使此事泯沒無傳,聖祖奮大義經營之志,將無以垂耀後世。乞命取進,以補國史之闕」。上命遣史官取來而未及焉。

尤菴疏賀建儲,因略申勉戒之意,上摘其句語引古事者,謂有異議於旣定之後,特命削黜。翌日,命招公卜相,公不進,特命罷職,並罷政院、三司諸官,特起一番人,盡塡其代,而朝廷變矣。公卽日出城,待命於金村尤菴首被臺論,謫耽羅,繼有兩司合啓,公配長鬐文谷珍島。時逮捕四出,火色滔天,人皆重足褫魄,然公言笑自若,夷然若無事時。金吾郞至,卽發行不留,一家上下擧皆號哭,而公亦不動。

到配,樂其土俗,安之如素居焉。始公蒼黃就途,未得與文谷訣,只寄一書以勉曰:「平生學道眞實義,不與生死俱存亡。」乃東坡子由詩也。在謫寄書文谷,滿紙皆處坎愈亨之意。及文谷被後命,亦有訣書,而公病危篤,家人恐其驚動,不敢進,自坤聖之廢,以至尤菴被禍,幷皆秘之。公每問文谷安否,其抵伯氏谷雲公書,至引「跨海淸光與子分」之句,如見京客,輒問尤菴海外消息。及冬末病稍間,似若有隱約領會者,遂不復問,但時時向壁自語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仍噓唏太息。

至庚午秋,病又加劇,一日謂家人曰:「夜夢,與文谷具公服,共朝孝廟,此何兆也?豈吾其殆乎!」竟以十月十二日,告終于縣城村舍,享年六十五。昌說先以病,尋醫上京,獨夫人與庶弟一人在側,僅成含殮,遂以柩返于金村。翌年辛未,涓吉永窆于先兆下丙向之原。後三年甲戌四月,上始悔悟,命復官爵,遣官致祭,尤菴文谷並次第伸雪,而坤聖亦正位如初。公議之定,可謂不待百年,而天道亦不可誣矣。

夫人南原尹氏,牧使衡覺之女,仁明有達識,勉夫子以名節,處困安命,無嗟怨色,後公十九年而沒,合祔公墓。凡生二男九女,男長昌烈及女四人早夭。次卽昌說,郡守,五女婿縣令洪澤普、郡守宋光涑、參判李喜朝、判書李晩成、牧使李聖佐昌說娶判書吳斗寅女,生四子,元謙亨謙利謙貞謙生二子,得壽奉事,得福洗馬;生三子,徵卨徵履俱進士,徵啓正字;生一子,宗臣敎官;次生一子,絿司禦。內外孫曾玄摠九十餘人。

公胚胎前光,稟質純美,文正公甚愛之。嘗侍疾,扶護祈禱,多人所不及。餘力劬書,藝業驟進,文正公亟加稱奬。文正公瀋陽,始歸于承旨公所。承旨公沉痼在床,委身於公,自抑搔諸節,以至帶袵匙筯,公皆代爲運用,晝夜不去側。承旨公每對人稱其孝曰:「未嘗見如此兒。」以早歲失恃爲至痛,事從母及伯姊,一如先妣,善事庶母,推及弟妹,遇之曲盡其道。

丙丁亂,庶弟壽徵生纔九月,在道患痘。公負而走,賊追又至,力盡勢不兩全。僕欲投之林壑,公哀號抱持,得以保活,是時公年甫十一,聞者嘆而異之。於所後妹,護視尤篤,以至內外族戚,無不曲加存恤,眞實懇欵,一出誠意。

資性簡靖,器度寬平,莊重自持,威儀必飭,惰慢不設於身,鄙倍不發於口。平居氣象雍容,色笑可親,遇物坦然,不置町畦。亦無所滯礙,雖公私酬應,紛紜轇轕,而常以易直和順存心,絶未見有忿厲之容。尤不欲以察察爲明,唯持大綱,簡節疎目。聰明絶人,莅事果敏。最長於政術,於其端緖錯雜,人所難了者,一擧目,卽挈其要,裁判輒中肯綮。以是前後所歷,如坐大府管諸衙,皆事無不擧,人樂其便,久而民愈歌頌之不衰。

旣以才諝進用,年除歲遷,遂陟三事,距釋褐纔十九歲,登擢之驟,國朝希有。公益感激自勵,思欲殫竭心力,以報知遇。以爲:「儒賢國家元氣,本不當有所摧折。況如尤菴,是孝廟同德之臣,苟或有不承權輿之歎,則貽累聖德,亦非細故。今日道理,當以格君爲主。」不避形迹之嫌,不顧煩瀆之誚,左右扶翊,終始如一。

庚申還朝,職居閒散,而又不欲袖手傍觀,遇事必言,盡其忠慮。及夫復入政府,世變益棘,國勢將傾,事已無可爲者。而猶不忍捨去,必欲强此之衰,艱彼之進,以救宗國之顚危而竟未能得焉。

文正先生於是非淑慝之辨,剖判甚嚴,公旣承受淵源,又講之天倫,以上泝朱夫子法門。視世之牢籠苟且,陰爲自全之計者,恥之若浼。故其受禍如此,然公固期以此自靖,以獻於先王先祖,而終無怨尤天人之意。苟非平日所養之深,其如是乎?

噫!公以英才敏識,早負時望,大結主知。逮其晩節,德學並進,望實俱隆,蔚然爲世道之棟樑、善類之模楷。又與文谷公,對領兩府,迭爲元輔,隨事匡翼,力扶士林。雖被禍有輕重,而乃若守正不撓之節、忘身衛國之忠,實難兄而難弟。其視文忠文正二先生,並立大節,共樹風聲,亦可謂殊塗而同歸,克配而無忝矣。嗚呼盛哉!

公爲文贍暢,尤長於章箚,詩亦格力蒼健。孝廟末,議選湖堂,主文者欲以公爲首,事雖中寢,其屬望可知,有文集十卷印行于世。

公沒三十餘年,而國家轉益多故,易名之典,久未得行。至壬寅,士禍又大作,公之從子夢窩公以首相殉國難。乃今离日克明,羣枉畢伸,首命復官賜諡,大修曠典,凡於肅廟舊臣,次第貤贈,文谷亦命賜諡。於是郡守公謂宜顯曰:「我先人德業,宜有太常之議而尙未也,蓋有待焉爾。子盍撰次事行,以請於朝?」宜顯辭不獲,仍又竊念先子雩沙府君實爲公之甥,余小子自在幼年,趨隅覿德,蓋非一再。今當世故百變,喬木摧盡之後,猥以荒陋,記公遺蹟,俯仰今昔,其何以爲心哉?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