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二十一

卷二十 陶谷集
卷二十一
作者:李宜显
1766年
卷二十二

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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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曹判书李公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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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殷相,字长卿,号东里。其先出自中朝中郞将李茂百济,留仕新罗,赐籍盐城盐城今为延安府,子孙仍以为贯。

延安氏在本朝,最以文词致盛名。有讳石亨,以三场壮元,为判中枢、修文殿提学,谥文康。四传而讳廷龟,文章为中华人所传诵,官左议政,典文衡,谥文忠,即公祖考也。考讳昭汉与兄文靖公明汉,又甚文,俱赐暇湖堂。文靖陟冢宰,继典文衡,而公官不遂,止刑曹参判,归成于后。

公少袭家世馀业,词章夙就,先辈巨公交口推誉之。屡试辄屈,而文名逾益彰彻。至年三十五,始阐乙科,隶槐院,转说书。庭试文臣,居魁赐马,仍陞司书,带三字衔。历兵、工、礼、刑四曹郞,兼春秋馆,屡拜正言、持平。

乐静锡胤忤旨补外,政院玉堂争不得,获罪去,公并请还收,不纳。又拜文学、直讲。朝廷选文士兼四学教授,以课试儒生,公首兼东学。复以持平,上疏历陈宫家筑堰、第宅逾制之弊。仍归重本原之地,以辞气太露、喜怒失中,恳恳陈戒。且请加礼判府事金集,遣人咨访,如董仲舒故事,宋时烈宋浚吉等,推诚相信,必令上来,又言兪棨不可终弃。

乙未,与从弟静观公端相俱赐暇湖堂,一时荣之。丙申,中文科重试,升拜司仆正,湖堂别制,居前列,宣酝赐豹皮。丁酉,拜辅德,兼宣庙实录纂修都厅,选入玉堂,拜修撰、校理。

天旱祷雨,公进曰:“日者上教恻怛,甘澍即降,而旱又如此,恐圣心或懈。”上曰:“予果少怠,尔言良是。”已为献纳,言诸宫家攘夺鱼物宜禁,允之。因冬雷求言,公偕同僚箚论修德、爱民、用贤、听谏之道,仍请退行进宴以谢天怒。

陞司谏,论事忤旨,递复还前职。上将再临大君丧,公一日再启力争。由执义还玉堂,又箚论修身安民之道。时以世子讲学无所,自内有营缮,公曰:“此重事也,何费之恤?令该曹营造,事尤明正。”尤庵宋公曰:“某言是。”上嘉纳。

以三魁课制,超资拜同副承旨,升右副。孝宗昇遐,小敛时,不许大臣礼官入侍,两司伏阁以请,不允,行事如前。公达曰:“台论未停,小事犹不得行,况此何等大礼乎?”力争不得。

显庙即位,因雹灾陈戒甚至,特赐貂帽。庚子,上有疾,久停经筵,公请令宋浚吉于承旨奏事时,一体入侍,论说启沃,许之。

凶人尹善道假托论礼疏,攻尤庵同春二贤,语极凶悖,特命远窜。右尹权𫍰疏救善道,至称直言。公与惟泰入对进曰:“自古时君,惑于奸凶,亡国丧家者,盖非不知其可恶也。惟其辨不早斥不严,终至君子退小人进,而国不得为国矣。善道自先朝屡进丑正之言,先王亦已知其心术之不正。至于权𫍰以儒为名,而今乃如此,自上必明辨痛斥,然后后患可防矣。”上喜而答曰:“两臣教训东宫数三年,名为君臣,予心无异于书筵时。予固以善道为当杀,特以先王最初师傅,有所不忍耳。”是日,公与李公更进迭言,反复恳叩,上亦虗襟开纳,教谕丁宁,观者感叹。

𫍰疏之上,以传谕稽时,命拿承旨世城。公陈其无他,请之甚力,上始霁威。已兼实录厅堂上,拜兵曹参知、左承旨、工曹参议、大司谏,兼承文院副提调。公妣骊州李氏,赞成讳尚毅女,甚有妇德,丁丑虏变,殉节于江都。公常怀痛疾,如不欲生,至是以槐院,实主彼中文书,陈疏固辞。

赵䌹疏讼善道,台谏请窜,不听。公争之力,又言“善道在谪所作礼说,其言甚凶,请加围置”,从之。时上丧制才阕,祗谒宗庙,公以为“此正成王访落之日”,上箚,以讲学、明理、亲贤、进德为要。仍曰:“岁月易失,事功难成,振厉图新,惟在今日,因循不进,亦在今日。”又言“内需司、寿进宫蓄积,宜限年归之地部及该厅,以为救荒之助”,语极切实,时论多之。又请严肃宫禁,收还诸驸马加资,后因入侍申白,上教未安,遂引避递。

壬寅,拜大司成,又移左承旨。大谏鼎重、司谏敏廸俱被严旨,公辄皆封还,一夜凡三启。上始特推勘公,俄还寝。公又言“上候未复,虽未得开讲,宜频赐召对,引接臣僚”,上纳之。

掌令朴世坚言事遭严旨,公进曰:“君臣犹父子,父苟有过,子不可以不谏,为人父者,亦何尝怒其子之规谏?”递拜礼ㆍ兵曹参议、大司谏、承旨。修撰洪宇远请释善道,公陈启斥之,进士南重维等,诬毁两先生,公又辨之。递拜户曹参议,出为安边府使,坐事罢。已叙复拜大司谏,有金寿弘者,祖述善道礼论,作一文字以惑人心,公劾之。

特陞刑曹参判,自后历户ㆍ工ㆍ兵ㆍ礼曹参判、左ㆍ右尹、同知中枢,前后兼同知经筵义禁府春秋馆事、弘文ㆍ艺文提学、承文ㆍ司译ㆍ平市ㆍ校书ㆍ活人提调、副摠管。

屡拜大司谏,都承旨,进曰:“殿下初政清明,中外拭目,旋因玉候有愆,渐至因循怠懈,乞加惕念。”仍言:“咸镜原襄两道凶荒,除内司诸宫奴婢贡布,以宽饥民之力。”被论出郊,力辞得递。

承命祷雨即应,上喜赐马。文衡缺,公副拟,大司谏张善瀓等谓公有簠簋不饰之诮,请罢职,十启乃允。翌年,拜骊州牧使,以前蔑未白不赴。大臣言“公文词、才局不可弃”,请令该曹明查。既查,台启归虗,朝廷待之如初。然公引疾不拜,徊徨田里,久而后始入朝,复踏宿趼。

献纳尹敬教斥领相许积,上特补外,又以封还罪承旨,答疏,斥台谏为禽兽。公在政院,并论其非,言甚切直,上不纳。且命公谕,公曰:“若圣批复如前日,臣决不敢承命也。”

同春上章攻,比之卢杞,上斥以伐异。执义,大司宪善瀓,俱言事触威怒,或削或罢,尹敬教加罪安置。公皆一一覆逆,虽重忤上意而亦不顾。大司成敏廸疏论近事,特除仁同府使,命即日发送。台谏一日再启请寝,上以汲汲营救罪之。公连启争之,后又入对言曰:“殿下固以台谏为汲汲,臣以为圣明于此,亦不免汲汲。敏廸之去,有何所关,而必令当日发送耶?”上笑而答之。公复以政院覆逆,一不听纳之未安,缕缕陈达。

癸丑,北路诸陵有事,公以礼官,承命往来。判尹缺,上命从二品备望。庙堂以公首拟受点,正言韩泰东论请改正,右相寿兴筵白“某不但有文望,其才实合讼官,泰东言非”,公屡辞得递。翌年,为知义禁、刑曹判书。

先是仁宣王后丧,大王大妃服制,用众子妇服。至是岭南都慎征者上疏以为:“孝宗仁祖,当为长子,大妃于仁宣,当为长子妇服。”上命六卿、三司长官会议宾厅。时公有疾在告,子弟请无赴,公曰:“此大事,不可后也。”遂强起进参对曰:“以天伦言,先大王是众子,宜用众子妇服。”又命以古礼对,遂共献议曰:“礼虽承重,不得三年,有四种,体而不正是也。”上震怒,罪首相寿兴,仍改定为长子妇服。公即出郊外,陈疏待罪,至于四五,曰:“启辞文字,虽出相臣,措语则实臣等所共商确者也。”上温批慰谕。

显庙上宾,公入临,为殡殿堂上,知中枢府事。尤庵承召到江,将撰进志文,因郭世楗疏遁归。时公亦差哀册文制述官,自以同参议礼辞,不许。时朝论大变,又有言诸臣撰述大行文字,多周遮蔽藏,盖谓不能揄扬,改定服制一款也,公引咎请罪。山陵讫,用劳进阶正宪。两司论宾厅诸臣,请罢职,上以已经先朝酌处,不许,只命窜尤庵。公自此杜门屏居,不与朝议。丙辰,湖南设武科殿试,以命官黾勉往还。又差关西武科殿试命官,阅四月始还。

戊午大旱,承命祈雨于松都,归而寝疾卒,七月初二日也。公以万历丁巳七月八日生,至是年六十二。讣闻,赙祭如仪,九月,葬于加平朝宗县先兆。

公资敏而机明,辨得失、筭成败,鲜有不中。试鉴最精,前后掌围,辄以得人名。为人坦易任真,对人,洞开城府。

笃于孝友,奉先祀,尤致悫怆,至老犹躬亲。仲氏早世,子女幼弱,抚养嫁娶,咸使成立,育其最少女,人不知其非所出。推之远近族党,敦睦赒恤,各尽恩义。仲妹尝病疠,公不避薰染,亲往救之,丧,又入视殓殡,子、侄、左右交谒更谏,公终不听,闻者叹服以为“庾衮不能过”。

事君,主于不欺,言无不尽。自显庙初年,邪正相轧,祸机潜伏,公深以为忧,屡上章奏,眷眷以进贤退邪为说。每言:“《书》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然未有不严于去邪而能任贤者也。”

少与尹鑴善,及其暴贵用事,常欲公来见,公不往,极言其恶。一日遇诸涂,言:“公胡不来见我乎?”公答曰:“观尔所为,吾不欲见也。”仍历数其罪,气沮不能对,人快之。

乙卯年间,士祸始发,公痛念王室,日夜忧愤,往往慷慨涕泣。尝语光城万基曰:“辈必将不利于主上,公不可束手待亡。盍与清风丰阳二公合为一心,以摧落其角距也?”及后事机益急,光城清风侄子清城公协策除凶,奠安宗国,实以公言之开其端也。丰阳即前日论公之谏官,而乃反临危倚重,勉人至切如此。君子于是乎尤信公心如虗舟无所系着,而其忧国忘身,亦非人人可及也。

公疏隽傥𦳝,不屑于小廉曲谨,人顾不深知而至或横加口语。惟尤庵尝称:“公有气义无表襮,其不喜拘束,特文人常态,非可以深咎也。”

噫!在昔东汉之士一经李司隶赏识,人固不问焉,则公虽扠㧎于世,不甚为名论所重,亦何足恨也?

公为文,不事雕削,一以抒写为主,尤长于诗律,曲尽事情,纡馀有致。晩益炼熟,开口成章,愈出愈奇,至如俪语、词曲,俱臻其妙。人皆称“服谓将进执牛耳,以继先武”,而卒之时命相乖,未副舆望之所期,可胜惜哉?

公娶承旨朴安悌女,生一男润朝,文科艺文馆检阅,先公殁,女适判书金万重。再娶学生朴斗灿女,无育,内外孙曾摠若干人。

呜呼!公我祖考赠议政公之姨弟也。不佞幼侍祖考,见公镇日来访,竟夕乃去,风流文采,溢发于笑谈樽俎之间,居常艳慕,至今不忘于心。今公从子牧使光朝与公曾孙国辅来请易名之状,感念谁昔,谊有不可辞者。遂据公堂侄艮庵公所为状与疏斋相公撰碑,缀成一篇文字,敬告于太常氏云。

议政府右议政金公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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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宇杭,字济仲,系出金海驾洛国首露王之后也。胜国末,牧卿到门相继为大官,本朝,左正言孝芬、副校理震孙、吏曹参判永坚最显。参判四世讳尽善,义禁府都事,赠吏曹判书,即公之曾祖考也。祖考讳德承,司谏院献纳,赠左赞成。考讳洪庆青松府使,赠领议政,妣安东金氏,承旨光爀之女,赠贞敬夫人。三世推恩,用公贵也。

公以仁祖二十七年己丑六月十三日生。幼已有器度,俨若成人,不烦程督,自劝读书。己酉,中司马试,乙卯,将赴科,闻尤庵宋文正公窜北,即辍去,与同志士上章伸辨,以疏头被罚,杜门自修,不就试者累年。

至庚申世道大来,翌年,以明经登文科。选隶槐院,出为省岘察访,病不赴,以都监劳,叙陞典籍,转礼曹佐郞。拜司宪府持平、司谏院正言,自后四五年间,不离两司,乍递旋入,凡二十一拜。间为兵曹佐郞ㆍ正郞,常带三字衘。

时朝论横溃,倾轧日甚,居台阁者,惟以朋比挤援为事。独公前后居言地,未尝一涉于党议,惟闷念民命之近止,尤眷眷于征骨、签弱之弊,辄索言之。

丁卯,罗良佐等投疏诋辱尤庵,语绝悖,命远窜良佐,削疏下人官,两司启请收还。公慨然曰:“此斯文之厄也,吾不可以不言。”乃起而引避曰:“良佐等凌侮大老,遣辞悖慢,流窜之典,未为过重,削版之律,亦云末减。不料营救之论,忽发于台阁之上,必欲还收而后已。人心之蔽惑,是非之不公,一至于此,臣窃痛之。”圣批“勿辞,亦勿退待”,遂出而停其启。公自释褐之后,默不示雌黄,人莫测其崖岸,及是始大服内实确有所守。

愤重狱之纾缓,上疏言之。时辈既翻其狱,仍加丑于李公,上命削版。公以为“本林下逸士,设有过差,待之不当太迫”,欲缴还之,以僚议不从而递。其执己见,不随人轩轾,皆此类也。

上命禁直诸臣制进诗律,公以骑省参选,特赐马装,都堂会圈弘文录,又参选。出为京畿都事,旋值己巳之祸,自免去。时群奸用事,狝薙士类,追论李公至瘐死。谏官金元爕等又言公营救李公,远窜铁山府,过数月,因旱疏决得释。辛未,丁议政公忧,服阕而遇甲戌改纪,首入侍讲院,为司书,旋移弘文馆,为修撰、校理。庙堂荐拜东莱府使,升通政,以亲年过七十不赴,收其资。

复入玉堂,间除骑省。公议将荐拟天曹郞,为一郞官所沮,遂陞弼善,迁司谏、执义,又迁司仆正。以辅德陪春宫入学,复陞通政,为庆尚道观察使,以前任人还仍,不果赴。拜同副承旨,序陞至左副。乞养为淮阳府使,殚心赒赈,民无捐瘠。仍疏请蠲当年身布,革罢宫家折受,上并从之,一境鼓舞。翌年递归,民竖石以表去思。

丁丑,由承旨出为全罗道观察使,本道簿牒最繁,而剖决容易,案无滞牍,不移晷立尽。僚属意其乘快必误,细阅之,无少差错,始深服精神才力之过绝于人云。以微文递归,行槖萧然,唯简册若干帙而已,一路咸称其廉白。屡拜承旨、大司谏,间为工曹参议、五卫将。又乞养为南阳府使,为治一如淮阳

遭内艰制除,拜左承旨,递拜兵、刑曹参议,移大司谏。时有北顾忧,上疏极陈申饬邑镇严防守、团卒伍、整器械、习鸟铳数事。且言淮阳在岭脊,宜设防如春川,以为控御之地,沿海守令,以有计虑者择差,分遣备局、兵曹郞,察视边郡烽燧,上嘉奖之。

又历判决事、兵曹参议、承旨,擢拜开城留守。松都之俗,逐什一为利,列肆居货,官府辄以轻价勒贸,因此民多失业,流散相续。公至,痛革前套,遇有需用,以准直直授其人,防吏属操纵,民情胥悦。府处两西孔道,策应甚殷,每收取银货于民,以生殖转用,而官储荡竭无馀,适又有北敕声。公登闻于朝,得地部银三千两、赈厅米一千石、空名告身百馀张,分俵各厅,料办取赢,经用得以无乏,兼以济活饿莩。以是北使绎续,而民晏然,不知有事翳桑之困,尤颂其惠。公又念收米民间,运纳京司,其弊不赀,状请变通,随宜换定,民尤便之。公莅府仅七八朔,而惠政之及于民者,殆不可数计,民咸以为百馀年来所未见。及闻公解归,男妇老幼,塡咽官舍,昼夜号泣者,千百为群,既终不可得,则为立生祠以祭之。后闻公欲饰先墓,出丁夫运石而竖之,公之葬也,又齐到茔下,雪涕助靷而去,遗泽之浃人肌骨,久愈不衰如此。

癸未,再为大司谏,一为都承旨、礼曹参判,兼副摠管、同知义禁,转吏曹参判。是年十二月,上命行亲政,政罢,赐法酝,时以为荣。明年,递为大司谏、右尹、户曹参判,复入吏曹,旋辞递,为都承旨、刑曹参判、大司宪。因雷变,疏陈畏天威、振纲维、省民怨、蠲旧籴、明黜陟之意,缕缕陈戒,上优答之。司谏崔启翁疏斥相公,语绝椎,上震怒,诘问于前席,又命罢职,公疏言其过。

为兵、刑、吏、礼四曹参判,兼同义禁,移大司成。时朴汇登权詹姜履相等,惹起闹端,将相、六卿、三司、史局,皆被迫逐,朝廷一空,百务都废。上心忧懑,特除公亚铨,使开政,差出阙员。公以台启无收杀之人,请姑递被劾台臣,差出其代,上允之。遂新差他台,尽停乖激之启,朝著得以稍成貌样。

公议恃公为重,而一边人甚不平,赵泰一朴煕晋连章攻公,公屡疏辞递,复拜大司成。时有科场叠录举子查出定罪之令,其数过千,殆不可尽罪。公以为朝家平日,既不能道德齐礼以尽教导之方,而因一时妄作,不究情实,一倂驱之于罟擭之中,致令听闻错愕,气象愁沮,甚非美事也,上疏言其不可。仍勉上以益懋建极之治,无徒区区于法令之末,使士习粹然一出于正,上嘉纳之。

递为礼曹参判,出为京畿观察使。丙戌冬,特陞刑曹判书,兼都摠管。秋部久无官长,诉讼云委,公镇日赴衙,夙夜不懈,未数月,积案如洗,奏谳公明,见屈者亦不敢有言。明年,递为判尹、知枢,复拜刑书,病疽免,差备局堂上。戊子,由判尹拜户曹判书,兼知经筵,义禁府事。明年,又移兵曹判书,建筑都城女墙,盖为守备长远计也。

庚寅,移拜吏曹判书,兼同经筵春秋馆事。时朝廷小有进退,年少士类竞出角圭,公务持大体,注拟无偏,异趣者亦服。疽复发几危,递拜左参赞,旋移户书。公先已差冬至正使,及是病难涉远,使行又改以谢恩,公自当递免,而庙堂以日期迫近,强欲以副使差遣。上念公才经重病,未及苏完,命勿遣。始公之初差使价也,特命择医随往,卒又有此恩旨,一时以为殊遇。

十一月,北咨至,以海浪贼发动为言,朝廷因此有申饬海防,筑城北汉之议。公疏陈八条事宜。其一,禁卫步军之在海西者,分属本道监兵营,如别骁尉之例,名以牙兵,听其节制。其二,两湖沿海邑,禁卫御营军,以他僻处军易其番,风和六朔勿征,使邑宰统领点阅。其三,两界军兵,近来颇有团束,宜严饬藩阃随便操炼,常如寇迫门庭。其四,海西别骁尉步军,永属两营,使所在官月一试才,监司兵使春秋试其艺。其五,青石洞为一夫当关之地,而备御之任,专委松都,宜定其使号,畀以将权,如江都镇抚使之例,有难则领兵箚住于青石洞口。其六,淮阳设镇事,申前日之说。其七,京畿监司兼摠戎使,以号令列邑,如遇变乱,或防遏或捍卫。其八,都城虽曰“阔大”,形势甲于八方,凿濠增埤,与民共之,宁有不可守之理,况宗社在此,当固守勿去,北汉虽是天作金汤,内外俱险,且甚狭窄,虽欲入守,恐不可得,今计莫如守都城,若以筑新城之财力,缮修都城,则用其半而必有馀矣,上优批,令庙堂禀处。

南汉守御使,公以保障重地,军储不可疏虞也,尺寸无所费用,及递,库藏充溢,倍加于前。以公方掌度支,命监北汉筑城之役,非公志也,既讫,以劳进阶正宪。明年,上亲幸北汉御将坛,进诸臣询城守之策,公言:“不筑则已,既筑则规制当仿南汉。”

兼世子左宾客,是年春,设庭试,李墪掌试所为颇不善,众口喧哗。不佞以谏长疏论之,遂有按治究核之举,而毕竟不甚查明,混归之场屋不严,并罪诸试官,公亦以此见罢。

公前后居度支凡四年,自持简约,屏绝商译,尤节缩冗费,严塞规利耗蠧之害。以此虽当歉岁,储积常有馀裕。及公去而经用日渐匮乏,人追思不已。

明年,特叙拜右参赞,移礼曹判书,复兼知义禁春秋馆事。以都监劳,升崇政,例进判义禁府事。七月,御笔特拜右议政,公惶惧上疏辞,答曰:“卿之事予久矣,予之知卿稔矣。宽厚之量,公平之心,允叶台司,今玆爰立,夫岂偶然?”圣批眷渥隆挚,公感激承命。请试纸踏印,必待收卷作轴之后,以防乱场之弊;大小科备篇,草书胡乱,本无意义,奏御欠敬,并为减去;军布代纳之钱,酌减两数,以为征贵征贱低昂之道,俱见施行。公常以良役偏重为念,每言:“此法不变,国必亡。”

甲午,上候平复,设宴于崇政殿。公同诸臣入侍进言:“昔召公之戒成王,以𫍯小民,为祈天永命之本,今当上下欢忭之日,宜念与民同乐之义。近以良役之侵,民不堪命,一年贡布,各减一疋,以示朝家德义,则可为祈命之一助。”上问诸大臣,皆以经费为恤难之,公言遂不得行矣。公不胜慨恨,至于泣下,不知者以为酒悲,而公则实出于为德为民之至诚也。

公素以公正存心,谓人如己,遇事多恕,为一截之论者,固不快于公。至是李墪妻上言讼其夫冤,辄引公为言,盖以公同为考试也。公不得不略有所陈白,不谅公心事者,因此过生疑怒。掌令李相成、正言李重协相继斥公,语极深刻,至以牵私为言,为公姻媾,故疑之如此也。公陈章自劾,仍迸出江郊,上屡下批慰勉奖谕,迥出寻常。而公愈益力辞,呈告至四十八而犹不止,上不得已许递判中枢府事。

丙申,上因斯文事处分激发,连下过中之教。公上箚戒之曰:“是非者,百世之公,一朝难于强定;枢机者,千里所应,王言其可不慎乎?不幸士论之歧,今已数十年矣。向来罗良佐等数人之诬,犹可惊心,今群言猬起,无所顾藉,而圣明乃反取其言而无少责,其何以服人心而定是非乎?近间论事,不但韦布而已,耆旧大臣、侍从之臣,无不言之,而乃以鬼蜮䲡狐目之。《礼》曰‘士可杀不可辱’,况大臣侍从乎?大哉之言,恐不当如是。”公平居,以镇静为主,而然于斯文阳九之会,辄进言不讳,士论多之。

丁酉七月,上寝疾,命东宫代理国事。公箚陈羽翼调护之道,仍勉以随事提诲,俾绍平明之治。时议患庭试举子之多,欲设行初试,公以为“不当轻变旧章,宜设庭试于春塘台,收卷诣法殿科次,如是则可无逼隘纷沓之患”,从之。

东宫代理后将告庙,或以非实录所载疑之,公曰:“国之大事,无过于此,恐不可拘例,宜告。”亦从之。时有中日试射,豪势家子弟用奸,以不中为中,登科者至于三人。公上箚请罪监射官,还收其科,上惊骇亟从之。

戊戌,入耆老社。己亥二月,有荡春台筑城之议,命二品以上会议朝堂。公病未赴,乃上箚曰:“朝议以荡春地势决不能四面环筑,自作一城。故将欲只筑东西,北接北城,南接都城,以为内外通用之计。此不但不成城制,都城失守之后,势如建瓴,虽欲独保此城得乎?既不能守而为贼所据,则所储军饷,适足为赍盗粮,而北汉咽喉,便成贼薮,不通声息,岂不危哉?今玆筑城,实为无益有害。”公素有经远之虑,不为目前计,故当筑城议初发也,独示异,及是又明言之。

是年,以来岁圣筭恰满六旬,遵太祖故事,屈临耆社,以四月十八日,命设宴于庆德宫景贤堂,引耆老十员,竟日同乐。亲降银杯,命卒五爵,诸臣或以量浅不尽飮,公以为此酒不可辞,每爵必尽之。上曰:“金判府事善飮,可以更酌。”命加赐一杯。诸臣仍请奉赐杯,归飮社中,上命撤御乐而先导,此实国朝以来希有之盛事。而公与鹿川李公梦窝金公,俱以中表之亲,并登台辅,同参耆席,仍与御宴,尤是载籍之所未闻,一时艳称之。

庚子,圣考礼陟,公号恸仆地,病遂增剧,宛转枕席,沉淹积久。辛丑八月,有大臣二品以上牌招之命,而亦无路趋赴,具短箚待罪,使待晓呈之。盖是时台臣李廷熽疏请建储,故有是命,而是夜克定大策。公家僻病昏,莫知其为何事,翌朝始闻之,以此不及于箚中。两司以国有大举,终不赴召,又无忭贺语为罪,合辞请罢职,十启不允,台官后亦知其委折,乃停之。

十二月,升领中枢府事,时逆徒盗秉,祸焰滔天。将首加极律于金忠献昌集李忠文颐命赵忠翼泰采李忠愍健命,以阶上浸于东宫。公叹曰:“国其亡矣。”乃抗疏曰:“天地以生物为心,而圣人则之,虽草木之无知,犹且不折方长,况有血气之伦者哉!是以古昔圣王之治天下也,罪在当死不当死者,必傅之生议,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此所以祈天命也。今者有司一切以柱后、惠文从事,窜逐相继,爬栉日甚,若此不已,臣恐殿下之国,空无人矣。听闻惊惑,景色愁痛,自有党论进退以来,未有若是之严急惨刻者也。噫!犬马有劳,尚有帷盖之恩。况彼四大臣,俱是先朝简拔,以遗我殿下者,勤劳王室,亦已多矣,何忍置之死地而莫之恤乎?臣非敢为四臣也,窃恐为累于好生之德大矣。且鞫问言事之臣,实是前所未有,三百年来,台言之可罪者何限?而列圣未尝鞫问,今殿下创行之,臣恐千载之下,以今日为口实也。”当贼臣泰耈由北门潜入也,台臣朴致远等论劾之,至是并加鞫问,故疏末及之,上以留意为批。疏语恳至,见者嗟赏曰:“此真深得老大臣告君之体。”

未几,逆䆠尚俭等,内结红袖,售凶计,使贰君不得问寝,穷蹙之势,莫保顷刻。春宫夜接宫僚,至议出阁。贼耈惧阴谋之透露,率其党,汲汲请对,不复穷按,直请处斩。公上箚曰:“伏闻玆者,一二阉竖从中作俑,隔塞两宫,使我东宫邸下不得问寝视膳,危怖之机,迫在目前。东宫下教中危辞苦情,闻者莫不痛心掩泣,臣于此蹶然起坐,不觉涕泪之迸下也。前代帝王家骨肉之变,多生于此辈之交构。处弱则傍伺阴排,进其浸润之说;得势则威胁力制,肆其凶暴之计,使父不得以保其子,兄不得以保其弟者,今古何限?臣愚以为不正此辈之罪,则东宫不得保其位,东宫不得保其位,则宗社存亡,未可知也。旋伏闻因大臣诸臣请对,有摘发正法之教,圣上乾断,孰不钦仰?第谋害东宫,何等恶逆?而不为设鞫严问,得其情节,则国之失刑,莫此为甚。必须明白钩得,快正王法,然后可以少泄神人之愤矣。”末又以慰安东宫之意,恳恳申复,忠悃蔼然,国人传诵之。

壬寅正月,逆贼一镜首发私亲追隆之议,大臣以下靡然力请,至再至三,而上终不发落,逆乃以收议大臣更禀允下。公自闻此报,寝食俱损,慷慨不已,欲抗论其不可。子弟宾客交谒更谏,终不听。或有说公者曰:“大臣有病,以病不收议为对者例也。今公病已深矣,何必言也?”公毅然曰:“吾受先朝罔极之恩,位极人臣。到今垂死之日,何忍负先王忘先后,甘自陷于孤恩负国之罪哉?”遂扶坐口呼曰:“仰惟圣上至仁盛德,动法先朝。昨年乡儒之陈疏也,殿下特下备忘,辞严义正,有以见我圣上遵守先旨,抑情制私之盛意。大圣人作为,孰不钦仰感叹也哉?为今日臣子者,固宜仰体圣意,将顺之不暇,而不意反经之论,忽发于筵中,至请会议朝堂。噫!是何举也?以殿下至德达孝,其于追报诞育之恩,宜无所不至,何待群下之陈请?而即阼以来,未曾提起者,岂不以事系先朝,有难轻议故欤?臣谓仍其旧祠,丰其祀需,备尽享祀之节,以寓追报之诚,则其在继先志伸私情之道,庶可以两全而不悖。至于立祠建号之议,非臣浅虑之所及。惟圣明深惟义理,终始勿挠,俾无后世之讥议,是臣区区之望也。”

议上,时议鼎沸,逆尤炰烋𩖗𬹼,诟斥无不至。公夷然不以为意,惟命束装以待。时党争欲陷公机辟,适是议久无处分,而他祸事交发,无暇于并论,遂止。

三月,凶徒嗾逆竖虎龙起大狱,申忠景公抗论按狱之不公,栫棘绝海,时辈恐公继其后。掌令慎惟益者构公至深,公扶病出郊俟命。会惟益之疏,无批还下,而再下敦召之命,不得已入城,越二日卒,实癸卯三月初四日也,享年七十五。

上闻公入城,遣医诊视,颁下内剂,及讣闻,下教曰:“金领府事以元老大臣,久住城外,方欲敦勉,期回遐心,何意一疾奄忽长逝耶?震悼之极,涕泪沾襟。其令该曹礼葬等事,即速举行,棺板亦为择送,而禄俸限三年仍给,用表予意。”辍朝市三日。上又以黪袍乌帽带,出御煕政堂,设位举哀。盖大臣丧举哀,虽有国典,实数百年来,所未行者也。是时先朝旧臣,殆尽之一网,而独公既发危言,祸犹不及,哀荣之典,旷绝古今,一世咸叹公盛福末世所未有云。五月,礼葬于长湍松西面龙头里负亥之原,先兆也。

夫人光山金氏,赠承旨世桢之女,配君子无违德,先公六年卒。有二男五女,男俊煕出为伯父后,早夭,彦煕大兴郡守,女适留守宋正明、直长李思悌、摠戎使申光夏、县监沈宝贤、生员李蓍选。侧室有二男一女,男晩煕,馀幼,内外孙曾摠三十馀人。

公为人和厚诚悫,与物无忤,仪貌魁伟,声音洪鬯,尤善于讲诵,浏亮可听。登第时,考官闻其诵声,不觉拍案称赏相贺曰:“今日得玉署第一进讲手也。”秉心宽平,绝无伤人害物之意,喜怒不形于外,非意之干,亦能理遣。遇尝塞进涂者,待之加厚,死生如一。

内行淳备,母夫人染疠几殆,斫指进血,得再甦,过三十年,以大耋终,人以为孝感。敬事伯氏,如奉严亲,姊妹俱穷窭,割俸以赒,月以为常。姊家绝远,偸官暇日必往省,邻里亦叹友悌之笃。推之内外族党,敦睦周恤,出于至心。尤务济人之急,有一人素昧也,愿得米以救老父之饥,公即出给,如辍杯水。其后有告辄应,少无厌苦色,公没而其人泣拜灵筵,铭感次骨。

雅性恬俭,虽贵至公相,自奉甚薄,戒饬子女,不使华靡之服近前。家在京城东麓,扁其居曰“甲峰”,仍以自号。每公退,角巾道服,逍遥自适,宛有山林萧散之趣。平生,避远权势,静嘿自守,不喜与当路人上下论议,以取声誉。故虽早岁释褐,而身名在通塞间。及夫敭历中外,望实俱孚,圣眷日隆,朝论共推。以至遍管机要,迭主两铨,而终焉三事之擢,出自睿简,皆由身所自致,非有假于左右游扬之助也。

公甫登揆席,旋遭狼狈,居位日浅,未及有所展布。且慎所改作,别无岁计之功,而若论其表著者,则良丁之役,欲除其偏苦,北城之筑,力言其靡敝,此可见公忠款之一二。

至若养痾西枢,绝口时事,而遇大事必言,力扶离极,辞语恳激,尤出于炳炳赤心。然而当时陈忠,固多其人,则此亦在公为疏节也。惟其当凶贼斁伦之日,独持正议,拼死尽言于举世噤啽之中,使我箕东名义不坠于地,永有辞于天下后世。呜呼!此岂一时随世立名者所可几及也哉?

昔我先君子于人慎许可,惟甚重公,不特以亲懿之好也。人或病公太宽,则曰:“此令外和内确,终必有可观。”噫!玆岂非平日知待之深而为后日蓍龟者耶!

不佞以门阑小子,屡承款诲,中间又接后尘于铨衡之席,钦仰德范盖久,则不可谓不知公者。今于节惠之状,谊难终辞,玆敢第录如右,敬告于有司。

礼曹判书宋公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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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奎濂,字道源,号霁月堂恩津,为世名族,鼻祖大原高丽判院事,传至十馀世,冠冕不绝。曾祖讳柟寿林川郡守,以老寿陞秩嘉义,祖讳希远,成均馆学谕,赠吏曹参判。考讳国铨,赠吏曹判书,妣赠贞夫人顺兴安氏,两世之赠,以公贵也。

公以崇祯庚午正月十五日,生于怀德庄舍。幼清羸善病,母夫人忧之甚,有人相之曰:“是将大贵,无忧也。”丁丑,避兵在三嘉村舍,乱定,家奴自乡来,走出问双清堂全否,堂即世守宗祀之所也,长老大奇之。性闿悟,受《书经》于同春先生,至期三百注素称难晓,而辄通彻无碍。十五,闻皇都破作诗,有“六合归胡羯,天心未可知”之句,辞气激昂,一时称诵。

十九,中司马试,二十五,登式年文科。公于文,操笔立书,尝以对策居高选,华闻日彰。又聪明绝伦,不烦讲读,而洛诵经书,无少惉滞。虽积工累年,雄视科场者,亦自以为难及。近世以明经决科者,多卤莽于词章,而公则文学俱赡,雅望蔚然。

即分隶承文院,荐入史局,为检阅。序陞至奉教,记注详敏,屡被孝庙嘉奖。符采炯澈,暎带数人,一相赠诗,有“簪笔争瞻玉雪姿”之句,盖纪实也。

明年,升典籍。自此在堂下侍从则持平者四,正言者三,献纳者六,执义者一,司谏者三,副修撰、修撰者四,副校理者三,校理者二,应教者一,文学者一;郞署则兵曹正郞者二,吏曹佐郞者五;师儒则司艺、司成者一,兼实录、春秋,选知制教;外任则茂长县监、龙潭县令、舒川郡守、海运判官也。

在通政,遍历六官佐贰,于吏曹最多,前后八入,五于礼,四于户,一于刑、工,参知、参议于兵曹。六为承旨、谏长,四为大司成,一为副提学。出为江原监司,不赴,求外出安边。数月,升拜忠清监司,瓜递,例付佥知。

在嘉善,一为右尹、工曹参判、副提学、大司谏,再为礼曹参判,四为兵曹参判,三为都承旨、同知中枢,五为大司宪,历兼副摠管、同知义禁、承文ㆍ司宰ㆍ典设提调。

升八座,又十为宪长,再为知中枢,一为右参赞、礼曹判书、知敦宁,兼同知经筵。

公早岁,承炙二先生,已标名于士友间。及其发轫黄甲,诸先辈长德如命夏益煕咸加赏识。以此名路尉荐,辄居前列。翰苑之巍选、骑郞之直正、玉署之准点,俱可见时望之隆。而有与士类相角者,乃于都堂完录之后,横加诋斥,举世莫不为骇。自后屡以馆职召,终不就,仍决退归之计,凡有大小除拜,一不应命。朝议知公有确然之志,畀以近邑,俾伸便养之。公之任,专务兴学奖率,习俗为之丕变,绣衣褒闻,有表里之赐。

甲寅,群小窃柄,尤庵栫棘海上,同春追褫官爵。适数年以来,连有谏宪除命,乃陈疏,略曰:“宋时烈宋浚吉,即臣之师也。近闻议者必欲置之极律,至发告庙之论,而乃曰‘虽行告庙,时烈不必至死’,此是欺蔽之言。自古及今,安有列罪告庙而能保性命者乎?惟我本朝仁厚立国,未尝枉杀朝臣,此实殿下家法也。殿下其可不思曲全之道,以不失祖宗仁厚之德乎?”疏入,不省。

公前已草疏,极言二先生之冤,将上,大夫人方病卧,扶出外舍,涕泣力止之,公不得已削稿。人或不谅事实而讶其无一言,及是又以疏辞太婉为言,惟锡胄以为无害于言逊之义。

未久,又除谏职,公慨然曰:“时辈以我不能明言而连处以台阁,其辱甚矣。今不可不言以白吾心。”遂上疏曰:“臣于宋时烈宋浚吉,自在髫龀,学于其门,尊仰笃信,至老靡替。自两臣被罪之后,凡其平日门生、知旧,无不坐其连累。以至于今,机关日深,辞说极惨,至谓之乱逆大憝,苟其一言涉于两臣,则辄皆目为党与,排攻摈斥,无复馀地。昔伊川程颐为群憾所仇嫉,构捏诋辱,无所不至,其门人范祖禹奏讼其冤。及贬逐涪州,门人尹彦明被召命,辞而不赴曰:‘学程氏彦明也,请并就斥。’今臣所遭,正与二人相类。然而祖禹虽不能即言于当时,终乃讼冤于后日,而臣则怀痛四年,尚不一言,已为祖禹之罪人。今若贪荣恋宠,冒没趋走,则又岂不为彦明之罪人?噫!两臣之冤,天地鬼神实所鉴临,而臣既不能披肝沥血,卞暴其诬,又不能纳约自牖,开悟天心。心事相违,义分俱亏,有臣如此,将焉用哉?”

疏上,承旨权瑎先为讦启,大司谏李夏镇、献纳权瑍、正言郑焕等启请削夺官爵,门外黜送。上只命罢职不叙,连启争之,始允削黜。群小意犹未慊,又请加律远窜,至曰:“此而不加重辟,终至于臣不臣国不国。”阅三朔不止,而上终不听。公之疏,理顺辞正,明白剀切,公私恩义,两尽俱全。于是前日有疑于公者,举皆涣然冰释。

庚申改纪,善类汇征,公议皆以起公为急。铨长锡胄请奖公恬退,遂特陞工议,旋移谏院。时二先生冤诬快释,朝著廓清,公始起膺命,盖自退归,十九年矣。朝廷闻其至,为虗铨席以待之。在铨,崇长士论,抑遏私嘱,异趣者亦不敢诮公。

是时朝议乖张,年少辈自成一党,排笮前辈。秉正不挠,尤为少辈𬺈龁,前后发请罢之论,公辄引避不与。尹拯诬逼先正,学儒通文斥之,党为史官施罚。文谷金公,筵白罢史官职,而学儒之罚未解。公曾在頖宫,力排丑正者,其党以馆官,怒而罚之。因筵臣言,孝庙特命罢馆官解公罚。公引是事为言,上即从之。时辈恚甚,掌令洪受畴劾公,至谓之意思不佳,屡启,终不允。其为国子,实以大臣请,极择师儒之长,非例授也。时当明圣王后国恤,疏论太学儒生素巾之非礼,援据朱子说,语多中窾,虽见寝却,识者是之。

公既处乡久,周知民事利病。时适饥荒荐臻,公私赤立,遂力论弊瘼,缕缕至数千言,一赋役偏重之弊,二邻族侵征之弊,三浮费无节之弊,四吏胥诛求之弊,上优批嘉纳。又极论签丁之弊,仍陈蠲减保恤之策,上答以留意。及按,值水灾之惨,区画设施,一循便宜,黜陟以公,听断以明,风化所及,一路肃然。

公立朝最久,而多退少进,晩进后生,或至居上,人颇为公称屈。铨官以亚卿乏人,白于筵中,上特命公陞拟,上亦知公宿望久次,当进用也。除命之下,公议洽然无异辞,公益蹴然不安。尝兼提举,以方为知申察政房力辞,论者以为近来所未见云。

己巳,以礼官陪太祖影帧,往全州,未还,士祸大作,至四月,仁显王后出就私第。公方寝疾闻之,蹶然惊起曰:“吾心肠如焚,虽死于道路,不忍留在。”即日担舁南下。时尤庵文谷连受后命,公悲伤忼慨,疾转谻,月馀始少间,自是杜门深居,罕与人接。甲戌,壸位复正,首以经幄召之。时朝著草刱,属望尤重,上心亦颇虗伫,而屡章辞免,自后洊被除旨,终无起意。

戊寅,公年七十,胤子判书公方任铨贰,筵臣言“某素有恬退节,且年至,子列侍从,宜有恩命”,上亦褒嘉之,特超资宪,仍入耆社。己丑,公年满八十,大臣陈达,又超阶崇政。

公少多病,摄养有方,晩更康强。是岁六月,偶感微疾,以初五日考终。讣闻,上下教曰:“旧臣凋零,予用悼惜。”仍命优给丧需,遣礼官致祭,崇终之典,视例有加。葬于公州三美川巳坐之原。夫人安东金氏,同知光灿女,清阴文正公之孙也。擩染庭训,闺范夙著,佐公五十馀年,有鸿相庄之美。育二男一女,男长相琦吏曹判书,典文衡,辛丑之变,抗疏投荒而卒。士林至今痛伤,今年命复官赐祭。季相维今为安城郡守,女适牧使李益命。孙必焕正郞长出,必泰必征季出,女皆归簪缨家,内外孙曾玄摠若干人。

公性端方和雅,笃于孝悌。母夫人沉病少健,调护奉养,靡不用极,夙夜不懈。数十年如一日,不忍暂时离侧,宗会朋集,经宿则不赴。母夫人以先考墓道无识为深痛,病革犹谆谆不已,公泣受教,刻文竖碣,以成遗志。

仲氏没于疠,只有一孤,公奔走营窆,伤悴备至。及伯氏丧,公年已向耆,而竭精尽诚,亦如前日,哭泣悲恸,哀动傍人。仲嫂笃老,事之如母,抚爱诸侄,无异己出。然有过,纠责不少饶,诸子弟常怀严惮,不敢放心。推以至于宗族乡党,亦皆感悦畏服,怨恶之声,终身不及。

以小科荣归日,路逢眊矂老儒徒步茧踵,公悯之,即与累骑而行,其人攒谢不容口。又遇饥甚僵于道者,出槖米呼锄妇,作粥以馈,其妇亦感而从之。

行己有规度,处事务周详,遇窒碍处,必求通变之道,理会思索,适可后已,以故鲜有差失。乐善好义,出于诚心,人有一长,必称扬而奖翊之。襟怀坦荡,与物无竞,每曰:“古人百忍字固善矣,犹不如忘字之都无事也。”

平生不为危言核论,而见人有侧媚便佞之态,殆不欲正视。尤恶诡异矫饰之行。贤邪是非之别,卞晣甚严,一刀断下,无少挠夺,在朝,尤侃侃自持。晩际世道沦丧,终不肯违心诡合,一以扶护士林为主,善类倚以为重,而一队人心甚忌之。然以其绳尺截然,亦不敢有所疵摘也。以廉约谨慎,为一生操执,辞受之节,必量度可否而处之。判书公登科时,有以绵布助庆需者,亦却之。

家居累年,益自淡泊,环堵萧然,无异寒士,人不知为达官贵人之家也。惟笃于奉先,营置墓田,以赡祀事,祭时馔品,务从丰腆,而私享则节损之。

雅不以学问自居,而师门浸灌之功,自有不可诬者。故其于阴阳五行之理,理气四七之卞,皆有以默识而究论。至论人臧否、事之成败,见识明透,权度精审,豫言“后当如此”,亦多有验。尝曰:“之后,义理大明,我朝儒先亦多发挥,后学但当遵守讲习而已,岂可别生意见,反成汩乱之归耶?”是虽出于笃信正学,而亦有所为而发也。盖于法门摧落之馀,岿然如鲁殿之独在,修明遗教,以开导群蒙,使之不昧所趋,公之力为多云。

处休以来,心境益清,虗静恬愉,谢绝外累,和睟之气,自然发见于言貌,养颐之工,亦可以见矣。每当春、秋暇日景物澄穆之时,或与冠童,风咏岩泉,或与亲朋,评论琴棋。兴致闲旷,风韵散朗,悠然有身世两忘之意。然若闻君德、时政之阙失,辄愀然不乐,语及孝庙,必曰:“圣主圣主,今安得复见。”此其所感于中者深矣。

为文,辞达理胜,明白切实,无一点浮华之气。诗亦平淡有致,亦不为空言,时有吟咏,必形容道体,宛有伊洛遗韵。最公资禀既美,而又能从事儒贤,以成就其德器,阅历三朝,身名俱完,真可谓一世之贤大夫矣。

然公固自有大焉者,盖尝论之,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惟公独透于名利关头,趣舍大方,早有所自定。年未彊仕,即办退遁,在朝诸贤,皆望公一起,至谓“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斯可见一时期待之重,而守志丘樊,终始不变。庚申一出,盖以酌量君亲恩义,有不得不尔,而公退却扫自处,无异山野时。古所谓“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东山”,公实庶几焉。

然以时势渐艰,归意已决,己巳一退,遂不复出,超然自在,不获世之滋垢。明哲之义、勇退之节,自然耸动于衰俗,虽古之疏广钱淡成,殆不得专美于前矣。于是乎世之人,仰之若九霄之冥鸿,上自朝绅,下至舆儓,一辞推服,莫敢异口,咸曰:“某公不可及也。”其扶世教砺士趣,有补于礼义廉耻之风者,其功亦岂浅鲜也哉!

呜呼韪矣!不佞慕公高风,固非一日。今因正郞之托,辄敢不揆芜拙,纂次为状,请所以易其名者。

议政府领议政金公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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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寿兴,字起之,号退忧堂。鼻祖宣平,翊丽祖统合三韩,策勋为太师,世祀古昌郡社。古昌后为安东府,子孙遂为安东人,公其后也。曾祖讳克孝,敦宁都正,赠领议政;祖讳尚宽长湍府使,赠左赞成;考讳光爀,同副承旨,赠领议政。都正公有五子,长曰右议政文忠公尚容,次即府使公,又其次左议政文正公清阴先生尚宪也。都正公伯氏三嘉县监大孝无子,取文正公为嗣,而文正公又取承旨公弟讳光灿子之,官同知中枢府事,赠领议政。同知公娶延安金氏清州牧使之女,生三子,仲即公。承旨公无子,以公为后。妣曰光州金氏,同知中枢府事存敬之女。

公生于天启丙寅十月二十六日,八岁,大夫人卒,文正公收置膝下,使贰室鞠之。癸未,丁承旨公忧,既外除,中戊子司马,在太学,以名论见重。己丑,遭所后妣丧,制毕,显庙入学,多士推公为将命。尝倡议上疏请于圣庙祝文,不书虏人年号。乙未,擢文科,选补承文院权知副正字。翌年,兼世子侍讲院说书,以季文谷公方兼文学,引嫌辞递。秋,与文谷并登重试,同觐同知公于清风任所,人荣之。

以承政院注书,复兼说书,荐入艺文馆,拜检阅,仍录玉堂南床。用重试恩,升成均馆典籍,移兵曹佐郞,又移弘文馆副修撰,请解职读书,不许。中考得递,除司仆寺主簿,兼备局郞厅。复还修撰,上于筵中询《心经》吕氏求中之义,公退而考出问答及朱子所辨者,具箚以进。移司谏院献纳,疏陈所怀,大要言本源之功未尽、庙堂之谋无主、台阁之风渐坏。首尾累千馀言,反复勤恳,上奖以切直。

麟坪大君之丧,上将再临,公与同僚争执,不听。上又欲越礼亲祭,公以副校理,申箚请寝,而台启力争,以国朝所未行为言。天怒大激,遂命速行打围驱禽事,以其载《五礼仪》也。公又谏以为:“人君御下,贵在诚实;圣人治心,尤慎喜怒,岂宜任数御物,簸弄颠倒,以惑远近瞻聆哉?”上亦不听。

兼西学教授,选知制教,移兵曹正郞,复拜副校理,旋移吏曹佐郞。时上有大志,擢尤庵宋先生为冢宰,朝野拭目,公亦慨然以恢公道清仕路为己任。己亥春,上疏论用人变通之道凡八条,又言内需司公事,必关由本曹,以遵祖宗朝取法《周官》之本意,以御史廉问湖西。五月,孝庙昇遐,镜城判官洪汝河疏攻尤庵,公不自安,中考递职。未几,同春宋先生入铨曹启禀,还授陞正郞,兼东学教授、校书馆校理。

庚子,差实录郞厅、汉学教授,又拜副校理,疏陈十六条,无非切于时政者,上优批褒奖。已陞应教,又以御史,廉问湖南,以宝录劳,特陞通政。出为广州府尹,陈保障便宜十六条,言皆切实,颇见采施。州既关防重地,界且广,田赋之政,不胜浩繁,公信手裁决,动辄中窾,书疏拥倂,一皆顺应无倦,必手自作答。同春闻而叹曰:“不意某有如许度量。”

壬寅,朝家行量田,公躬莅不惮劳,与均田使鼎重,公移私简,往复商定,等壤成赋,均一无偏,民咸鼓舞,至今称颂。癸卯,入拜大司谏,寻移同副承旨,升右副。

又还大司谏,时上开讲于久废之馀,公以为“只此举措,亦大慰人心”,遂上箚请益加振厉。复以一疏极论时弊,一曰听政渐倦,二曰纳谏渐怠,三曰民力渐困,四曰人才渐乏,五曰朝著渐坏,六曰文罔渐密,七曰纪网渐弛,八曰风俗渐偸。各条皆有救弊,而终眷眷于本源之地,上深嘉纳之。自后再为兵议、承旨,还大司谏,历大司成。

由左承旨,特拜京畿观察使,庙堂荐之也。秩满仍任,转汉城府右尹,移都承旨,随驾温泉。丙午,擢拜户曹判书,力辞不许,兼都摠府都摠管。明年,以温幸劳陞正宪,上又幸温泉,以公为整理使兼承文提调。差永宁殿修改堂上,事讫,升崇政,又差集祥殿修改堂上,集祥即东朝所御之宫也。

度支务殷,文书常苦积苑,公处之,案牍如洗,综理得宜,不琐琐钩校,而下莫能欺,国用赡裕,老吏以为“前古罕睹”,唯上亦以为能。然公谨守管钥,进戒必以节俭,及有集祥役,又以畏天灾恤人言,申戒不已。乃被筵臣金万重论斥,摭公箚语,大抵是掇去首尾,而所谓自请涂柱以朱,亦无事实。上因公辞免,缕缕辨晳,至引《孟子》横逆之说以解之,仍命牌招至再三,公丐免愈力,而批命愈勤。公既诣阙陈疏,又以病请急,终无复出意,备局启递之,已又拜议政府左参赞。

戊申二月,丁同知公忧,以集祥劳,加崇禄。己酉,得奇疾几殆,上连遣内医看救,给药物。既免丧,拜知中枢府事,移判尹、左参赞,兼摠戎使。公自以不闲戎务力辞,不许,兼备局堂上。出为江华府留守,入对陈九弊,仍列变通之宜。明年,复入度支,时值大杀,荒政最急,备局请下谕促召,公陈疏恳辞,批曰:“以卿之才,何用辞为?”兼知经筵,尝论赈政于榻前,有以区别饥民为难者,公曰:“今当以活人为急务,失谷为细事。”闻者叹其得体。

同春疏论许积,大忤上旨,至有党同伐异之教。及病笃,公上箚极言先朝际遇之隆,愿卒其恩礼,辞甚婉恻,上即命遣医救其疾。

拜判义禁府事,时不逞之徒,积包祸心,百方抵巇,屡不售。癸丑,灵林副令翼秀言“宁陵有石罅,当初监董奉审诸臣,不忠于先王”,盖受一番人嗾也。文谷亦坐此夺职,上特擢公代为右议政,公连疏力辞,时以旱灾审理,仍促公出仕。公不得已承命入对,更申前恳,上曰:“国事至此,卿宜毋让。”

迁陵议定,又被翼秀侵攻,继有张应一之疏,翼秀谓公奉审不实,应一谓不可信,至于语逼上躬,极其悖慢。公引咎乞解,上慰谕备至,且曰:“予之诚孝无状,致有此言,只自痛泣。”时旱甚,新陵又定于骊州,役巨路远,民力倍困。公随加通变,务归于从简省弊,请停大内修理公主第宅等役。又请召致尤庵,咨访国事,仍令撰迁陵志文。且曰:“应一疏所谓不用水原者,实李澥等诸臣之议,末后宋时烈乃言之,此已非其主张。况虽舍水原,岂必用宁陵?而外人辄指为时烈所主,必欲因而加罪,今应一疏亦此意也。”仍历数其奸态甚悉。公形貌短小,而精彩动人,奏音响亮,若出金石,言尤明白剀切,故善回上听。于是乃下教曰:“谗人罔极,古有是语,使彼有言,予之过也。”未几,特拜尤庵左议政,应一竟远窜。群壬伺上俯仰,以应一为兆,而至是颇落胆,士林恃以为重。

闵煕万重许积,上震怒命远窜。又怒闵公鼎重不仕,亦命削职。公极力争之,乞并参酌宽宥,上意落落。公反复开陈,始许减两公罪,俄还收闵公命。正言成虎征言事忤旨,命窜极边,公复上章伸救。后又筵白闵公心事,仍及前后圣教之不当,窜配之太遽,天意为之少解。

是时尤庵因写志入城,被国舅金佑明侵斥,至曰:“人莫敢矫其非。”公入对言:“佑明殿下私人,时烈方外儒贤,若因此事,使儒贤不安而退,则岂不为圣德累乎?请于疏批别加慰谕。”尤庵临退上章,以山陵为言,且及国舅事,大忤上旨。上出示其疏,仍有未安之教,公为之辨白,退又上章申论曰:“宋时烈之疏,一则以玄宫无欠,有所慨惜,一则以被斥于国舅,不安而言。圣上于此说破曲折,速下批谕,俾无疑阻,则一时纷纷,当自消释矣。”

因冬雷乞免,仍陈诸臣无罪被谴。末及尤庵疏批,极言其不可曰:“宋时烈今来未满数日,困于多口而归,已非美事。圣上又于文字间,显示色辞,有若诃责者然。臣恐日后奸人以是籍口添时烈罪案,以售倾陷之计。抑圣虑未及乎此耶?宋浚吉一进章疏,心事未白,赍恨而没,今惟时烈独存,而殿下诚礼大不如前。楚国髡箝之戒,岂宜出于圣明世也?臣以时烈事,前后陈达,非止一再,圣上亦必厌听。而自古为国之务,莫先于崇儒重道,扶植士气。阴阳消长之几,实治乱存亡之攸系,为人臣者,何可不以此眷眷于君父哉?”上为之开释。时命己亥山陵郞厅申命圭等以死律论断,公既上箚争之。又进曰:“昔蔡确告其君曰‘杀士大夫,岂可自陛下始’,臣虽无似,岂忍自处于之下哉?”上始牢拒,后竟傅生议。

甲寅,升领议政。时仁宣王后上宾,而有都慎征之疏。盖于己亥大丧之初,群臣议庄烈大妃服制,或以为当服三年,尤庵贾公彦《仪礼疏》,以为当服众子期,诸儒臣从之。大臣恐启争端,定用国典长众皆期之制。奸人乃谓尤庵贬薄孝庙,不以嫡统归之,竞起诬捏,显庙烛其阴凶,辄罪之。至是又议庄烈服,礼官初用国典长子妇服,定以期制,士论非之,改以众子妇大功,于是慎征受群奸旨讦之。

上召诸臣,辨其疏,命会议朝堂,督责甚急。公对曰:“己亥既用国典,国典长众皆期,而妇则长期众功。今日之服,所以如此。”又教曰:“国典未备,何不参考古礼?”对曰:“若以古礼,则古礼固分长众,先王虽承大统,伦序则不可改也。”上怒下教曰:“大臣职责,不在于奉行文书,临大事不变志,然后可补衮职。领相某忘先王附他论之罪,不可不正。”中道付处。

于是政院覆逆,三司争执,大司谏南二星陈疏辨明曰:“临事俯仰,变其所守者,利于己也。期功之间,可想圣意之所在,累度严教之下,迷不知变,无可徼之利,有必至之害,谓之胶守则诚有之矣,谓之变志则臣未敢以为然也。”上谓阿附大臣,命窜绝岛。始公之为都承旨也,有柳世哲者,以贬薄之说,攻尤庵。上出示其疏与册子,使公读之,逐条赐问,公一一笺解。上即领会曰:“宋时烈不二斩之说,主意如是矣。”遂命停举世哲慎征世哲前后一说,而计有售不售者,时也。

公自入政府,适值连岁方中之役,再兼摠护,独当鞅掌,固以鞠躬尽瘁为期。至于君德阙遗、朝论得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闻吴三桂起兵南方,郑锦据有海岛,天下事有不胜其忧者。于是遂欲收合人才,更革弊政,炼戎器固边圉,以为内修外攘之图。是时上既任公专,公亦自谓其志可展,而事乃大谬矣。公出在东郊,以俟台论收杀,八月,显庙昇遐,两司停论,遂配关东春川,自是群凶窃枋。

明年春,因灾疏决,上特命放释,而两司乃请还收,上终不允。公即还杨州金村先墓下,上命给职牒,连岁有叙命,辄因大臣台谏论执,还寝。己未,尤庵门人宋尚敏上大疏,讼尤庵之冤,受刑而死。因是加罪尤庵,祸网益急,遂挈家入加平峡中,结小屋以居之。

公少奉庭训,笃志问学。在广府,舍朱墨,与静观端相,讲学于山寺,虽于倥偬中,犹不忘素业,有如此者。而自谪居以来,尤潜心经训,日以四子及朱子书为功课,随有疑晦,往复质问于尤庵。又取格言,书付窗壁以资警省,后复入朝,亦不废占𠌫。以故发为言论,俱有根据,盖于《语类》,得力尤多云。

庚申四月,等谋反事觉。上首起文谷于谪中,拜首相,仍特命叙公,拜领中枢府事。公陈情辞免,批旨敦恳,黾勉赴谢,仍参鞫事。请以端阳,差祭崇陵,以伸至痛,许之。

尝因疏决入对言:“帝王之学,要在致知明理,以辨邪正是非,而君德成就,责在经筵。请频召儒臣,讲论经史,如世宗朝故事。”又言:“朝廷是出治之本,请于更化初,先张四维,以励一世。”仍以纸牌有弊、火田难禁、屯田当罢等事,缕缕陈启,上嘉纳。

乞暇焚黄,命给马,且赐奠床,后每如之。临行,上疏极论讲学立志之道、宫府一体之义。尤庵叙复西枢,公循次降拜判府事。寻因星变,上章历陈时弊,要归于自上建极。

十一月,差谢恩兼冬至使,赴北燕,因仁敬王后上宾,不得面辞。临发上箚,勉以抑情慎疾,仍请国葬诸役,务从简约。在道见彗星出,亟上章请𫍯小民以祈天永命,且请寝海西岁抄之举,以除一分民怨,并被采纳。

辛酉三月复命,上引见而劳之,公以沿路所闻,书进别单。时有吴始寿狱事,尹趾完曲为营救,公箚斥其非,辞甚峻正。是年冬至,公又极陈体天进德之方、扶阳抑邪之义。

壬戌正朝,以新字推演为十一条,陈戒切至。继又箚论时事,引朱子说,纲以大本急务,而条列军民弊瘼当厘革者凡六件,终之以礼待儒贤。又因遇灾求言,极言私字之害,反复乎一心万几,终以克复归仁责乎上。末复以用人望、恢言路、养士气三者,勉厉而曰:“此亦在殿下去其私而已。”批辄称善。

十月,尤庵承召入城,因李玄锡疏退归,台谏请窜玄锡,上只命削黜。公箚论台启之当从,仍请亟了此事,特降谕旨,期令时烈复来。上竟窜玄锡尤庵更赴召。

癸亥春,有虹变,公上箚,引宣和大水事陈戒。尤庵请休致,上召公及他大臣议。公进曰:“七十致仕,固《礼经》大训,而法典亦云‘系国家轻重者不许’。况今宋时烈,朝廷士林之所倚重,不翅若泰山乔岳,昨才造朝,今岂可辄许其退?宜赐几杖,至诚恳留。”上从之。上既勉留尤庵,又致玄石世采于朝,盖将聚精会神,以图治隆。且令原任大臣轮入经筵,公亦体上意,频数入侍,凡所以左右启沃,赞成治道者,靡不尽力。

尝因灾献戒曰:“此不过不睹不闻之中,殿下恐惧修省之意,必有间断而然也。”又曰:“今日弭灾之策,只是聚会儒贤,共图国事而已。盖贤者在朝,则朝廷自尊。昔廷公卿,独有汲黯一人而能折淮南之谋。况当此时,岂可任其去就?”时尤庵必欲致仕,玄石因事遁归,故公言云然。尤庵竟遂休致之请,公还陞领枢。

正言朴泰维上疏斥言宰相迎妇,妆奁之资,至逾千金,传者指为公而发。公亟上章自劾,仍乞退伏乡里以毕馀年,盖公才为独子行婚,而千金之说,大非其实。然公受以为过,不复深辨。时被泰维斥者,或愠见于自辨,泰维世堂览公疏,叹曰:“如某公者,可谓有量矣。”

上祷雨祭太庙,公引疾不参,陈情待罪,遂出金村。上三遣承旨敦谕,使之偕来,公不得已入城。上即命引见,宣谕款至,仍问畿邑农事,对曰:“若无风霜之灾,可期登熟,而窃闻民情,颇以久远逋欠,一时征捧为闷。真德秀所谓‘勿谓今年之告稔,而矜念民生,常若凶荒之时’者,正君上之所当体念也。”公在郊,取真西山奏议,抄其切于君德时政者十馀篇,仍各附己见于其下,以致劝戒之意,至是具箚投进,上优批嘉纳。

乙丑,有尹拯事,自少师事尤庵,而以其所述父碑不能满望,积憾成衅,肆口诬辱。又以其父苟免于江都,欲掩其累,侵逼栗谷,至谓之真有失,论者斥以背师诬贤。时辈靡然右,诋侮颇及于尤庵,公乃慨然陈达曰:“近来朝论乖激,至于尹拯事而益甚。若以直谓诬贤,则渠必不服,以为元无妄发则非矣。古语曰‘人惟求旧’,又曰‘询玆黄发’。今之老成,无过于宋时烈,而阳尊阴斥,举世皆然。世道至此,宁不寒心?”

文谷递相付西枢,又降判枢,文谷俄复相,还拜领枢。丙寅,上疏累千言,极论时弊,于安民、练军、用人、立本之道,尤眷眷焉。又论摠戎军政变通之宜,请以沿海五六邑属之江都,使为首尾掎角,以备临急捍御。盖才有虏中啧言,主辱亦甚,故累以兵事陈白如此。

上因筵臣论后宫事,天怒遽震,处分非常。公不胜忧叹,上箚力谏,不听。丁卯元朝,又上箚陈戒,仍请特行劝农、祈糓等事,上从之,后遂为故事。戊辰三月,奉太祖影帧,往全州,既复命,启言湖西失稔状,请于所经各邑,量减春税,民田之割入道路者,计其糓种而偿之。又言湖西灾邑湖南山郡大同,一半退捧于秋后,以纾目前民忧,洪州拯米,亦宜荡减,并从之。庄烈大妃违豫累月,公连在内局,侍药弗懈。

时逆宗恃宠凭奥,意望非常,国言颇喧藉。玄石以冢宰,造朝进袖箚,首言待遇过偏,大忤上意,至目以一怪物。领相南九万、右相吕圣齐请对辨白,引事为言,天怒大震,并窜绝塞。而左相赵师锡在外未至,上谓国不可一日无相,特拜公领相,仍命速出。公连箚祈免,迫于敦召,遂出谢请对,力救二相。又言:“谏院之批,有人面兽心之教。昔帝谴诃群臣,朱子上蓝寺闻之,大加忧伤,明烛不寐,作书时宰,责以不能规谏。今殿下此举,不幸近之。抑又有大者,朴世采读书守志,素有重名,自上以礼召致,今乃目以怪物,此则有甚于兽心之云,辞令之间,恐不当如是。”上答曰:“卿言至此,此两语予当改之。”公又曰:“以臣一言,即改批旨,臣诚感激。但雷霆之下,百物摧压,国事将无以收拾,更愿圣上平心深念,一以和平镇定为务焉。”

公在直中,衄血猝剧,上命还家调治。公既出,又大衄昏窒,上遣御医,持药物看救。公连上五箚,辞相职及内局兼任,皆不许。病中,箚申前日筵白之未究者,极其恳叩。

八月,庄烈大妃上宾,上以忧煎积伤,创钜益凛凛。公力疾入对,泣陈从权之请,得允。冬,因灾异乞免,兼陈惩窒之道。一日命招,与左相入言两相及朴公事,上久不答,最后有不敢闻之教。公惶恐退出,与左相联名待罪。

十月,景庙诞降,公进曰:“臣待罪内局,今已三年,日夜祈祝,思见高禖之庆,今闻王子诞生,喜幸何极?”仍陈慎护养择乳母事。上曰:“三十之年,始见男子,虽甚喜幸,大行大妃日夜悬望,终未及见,怆感罔喩。”公对曰:“殿下追慕之诚,安得不然?臣等追思圣母遗意,亦不禁悲怆。自今以后,本支百世之休,日夜诵祝而已。”

己巳正月,上命招大臣、六卿、三司长官引见教曰:“国本未定,国势单弱,即今莫大之计,不在于他矣。若其迟徊观望,敢有异意者,纳官退去,可也。”群臣皆愕,莫晓上旨所在。上教再及,公乃对曰:“盖自王子始生之后,举国臣民,莫不懽忭。前头若无正宫螽斯之庆,国本归于何地乎?但今者王子生才数月,方在襁褓,而遽定名号,恐非所以惜福。”上曰:“宗社大计,不在多言,定名号事,分付举行。”

公既退,有柳纬汉者,投疏攻公,以公前日献贺,谓之塞责,且以不先请建储为罪,至曰:“既定之后,尚有不快之心。”其言绝痛。公陈箚待罪,答曰:“国纲不严,人心不淑,幺麽狐鼠之辈,敢生尝试嫁祸之计,肆然投疏,语极凶惨,事之痛惋,莫此为甚。若不明辨快斥,则末流之害,有不可胜言,故已施投畀之典。于卿无一毫难安之嫌,陈章乞免,何若是其太过乎?”仍遣承旨传谕。翌日,命卜相,公承牌赴阙,上即赐对,开谕甚恳。既退,复陈情乞免,又下温批。

公自庚申造朝以后,凡有所怀,或面奏或箚陈,无非政理时务之重者,而其要归于纯心用贤。故前后语及尤庵,十居七八。尝请刊行其所注朱子书,至是又言“孝庙宋时烈密勿谋猷者,有前后御札在,藏之深山,不以示人。若使此事泯没无传,圣祖奋大义经营之志,将无以垂耀后世。乞命取进,以补国史之阙”。上命遣史官取来而未及焉。

尤庵疏贺建储,因略申勉戒之意,上摘其句语引古事者,谓有异议于既定之后,特命削黜。翌日,命招公卜相,公不进,特命罢职,并罢政院、三司诸官,特起一番人,尽塡其代,而朝廷变矣。公即日出城,待命于金村尤庵首被台论,谪耽罗,继有两司合启,公配长鬐文谷珍岛。时逮捕四出,火色滔天,人皆重足褫魄,然公言笑自若,夷然若无事时。金吾郞至,即发行不留,一家上下举皆号哭,而公亦不动。

到配,乐其土俗,安之如素居焉。始公苍黄就途,未得与文谷诀,只寄一书以勉曰:“平生学道真实义,不与生死俱存亡。”乃东坡子由诗也。在谪寄书文谷,满纸皆处坎愈亨之意。及文谷被后命,亦有诀书,而公病危笃,家人恐其惊动,不敢进,自坤圣之废,以至尤庵被祸,幷皆秘之。公每问文谷安否,其抵伯氏谷云公书,至引“跨海清光与子分”之句,如见京客,辄问尤庵海外消息。及冬末病稍间,似若有隐约领会者,遂不复问,但时时向壁自语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仍嘘唏太息。

至庚午秋,病又加剧,一日谓家人曰:“夜梦,与文谷具公服,共朝孝庙,此何兆也?岂吾其殆乎!”竟以十月十二日,告终于县城村舍,享年六十五。昌说先以病,寻医上京,独夫人与庶弟一人在侧,仅成含殓,遂以柩返于金村。翌年辛未,涓吉永窆于先兆下丙向之原。后三年甲戌四月,上始悔悟,命复官爵,遣官致祭,尤庵文谷并次第伸雪,而坤圣亦正位如初。公议之定,可谓不待百年,而天道亦不可诬矣。

夫人南原尹氏,牧使衡觉之女,仁明有达识,勉夫子以名节,处困安命,无嗟怨色,后公十九年而没,合祔公墓。凡生二男九女,男长昌烈及女四人早夭。次即昌说,郡守,五女婿县令洪泽普、郡守宋光涑、参判李喜朝、判书李晩成、牧使李圣佐昌说娶判书吴斗寅女,生四子,元谦亨谦利谦贞谦生二子,得寿奉事,得福洗马;生三子,征卨征履俱进士,征启正字;生一子,宗臣教官;次生一子,絿司御。内外孙曾玄摠九十馀人。

公胚胎前光,禀质纯美,文正公甚爱之。尝侍疾,扶护祈祷,多人所不及。馀力劬书,艺业骤进,文正公亟加称奖。文正公沈阳,始归于承旨公所。承旨公沉痼在床,委身于公,自抑搔诸节,以至带衽匙箸,公皆代为运用,昼夜不去侧。承旨公每对人称其孝曰:“未尝见如此儿。”以早岁失恃为至痛,事从母及伯姊,一如先妣,善事庶母,推及弟妹,遇之曲尽其道。

丙丁乱,庶弟寿征生才九月,在道患痘。公负而走,贼追又至,力尽势不两全。仆欲投之林壑,公哀号抱持,得以保活,是时公年甫十一,闻者叹而异之。于所后妹,护视尤笃,以至内外族戚,无不曲加存恤,真实恳款,一出诚意。

资性简靖,器度宽平,庄重自持,威仪必饬,惰慢不设于身,鄙倍不发于口。平居气象雍容,色笑可亲,遇物坦然,不置町畦。亦无所滞碍,虽公私酬应,纷纭轇轕,而常以易直和顺存心,绝未见有忿厉之容。尤不欲以察察为明,唯持大纲,简节疏目。聪明绝人,莅事果敏。最长于政术,于其端緖错杂,人所难了者,一举目,即挈其要,裁判辄中肯綮。以是前后所历,如坐大府管诸衙,皆事无不举,人乐其便,久而民愈歌颂之不衰。

既以才谞进用,年除岁迁,遂陟三事,距释褐才十九岁,登擢之骤,国朝希有。公益感激自励,思欲殚竭心力,以报知遇。以为:“儒贤国家元气,本不当有所摧折。况如尤庵,是孝庙同德之臣,苟或有不承权舆之叹,则贻累圣德,亦非细故。今日道理,当以格君为主。”不避形迹之嫌,不顾烦渎之诮,左右扶翊,终始如一。

庚申还朝,职居闲散,而又不欲袖手傍观,遇事必言,尽其忠虑。及夫复入政府,世变益棘,国势将倾,事已无可为者。而犹不忍舍去,必欲强此之衰,艰彼之进,以救宗国之颠危而竟未能得焉。

文正先生于是非淑慝之辨,剖判甚严,公既承受渊源,又讲之天伦,以上溯朱夫子法门。视世之牢笼苟且,阴为自全之计者,耻之若浼。故其受祸如此,然公固期以此自靖,以献于先王先祖,而终无怨尤天人之意。苟非平日所养之深,其如是乎?

噫!公以英才敏识,早负时望,大结主知。逮其晩节,德学并进,望实俱隆,蔚然为世道之栋梁、善类之模楷。又与文谷公,对领两府,迭为元辅,随事匡翼,力扶士林。虽被祸有轻重,而乃若守正不挠之节、忘身卫国之忠,实难兄而难弟。其视文忠文正二先生,并立大节,共树风声,亦可谓殊涂而同归,克配而无忝矣。呜呼盛哉!

公为文赡畅,尤长于章箚,诗亦格力苍健。孝庙末,议选湖堂,主文者欲以公为首,事虽中寝,其属望可知,有文集十卷印行于世。

公没三十馀年,而国家转益多故,易名之典,久未得行。至壬寅,士祸又大作,公之从子梦窝公以首相殉国难。乃今离日克明,群枉毕伸,首命复官赐谥,大修旷典,凡于肃庙旧臣,次第貤赠,文谷亦命赐谥。于是郡守公谓宜显曰:“我先人德业,宜有太常之议而尚未也,盖有待焉尔。子盍撰次事行,以请于朝?”宜显辞不获,仍又窃念先子雩沙府君实为公之甥,余小子自在幼年,趋隅觌德,盖非一再。今当世故百变,乔木摧尽之后,猥以荒陋,记公遗迹,俯仰今昔,其何以为心哉?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