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雪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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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攜嬌娃外室慶生辰 遇奸徒長江遭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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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分兩頭,不提岑公子母子安居蔣家。且說江南六合縣荻浦地方是個臨江去處。有一老秀士姓許名繡,字俊卿,原是書香舊家,妻房金氏已經病故,年已五十有六,並無子嗣,祇生一女。因生他前一夜夫妻夢見下了一庭香雪,因此取名『雪姐』,年方十五,生得輕盈窈窕,美慧異常。父親開館訓蒙,他也自小隨學,一經誦讀,過目不忘。許俊卿因中年喪偶,家業淡薄,也就不思再娶,祇望招個女婿養老終身。原有個老家人殷勤,卻是祖父手裏的人,到俊卿時已是三輩,幫家料理,歷練老成,因此當做親人看待,已經病故。留下老婦林氏,就是女兒乳母,自金氏亡後,就像母女一般相伴過日。他有一子名叫殷勇,自小膂力過人,且生得狀貌魁梧,剛猛非常,卻是欺強扶弱、慣抱不平。俊卿因自己無子,原有意要承繼他為子,也曾在他母子面前說過,卻因林媼現在稱呼不便,是以蹉跎未就。雪姐自小就與他兄妹相稱。及到了十四五歲上,俊卿一來為家計淡薄,二來看他不象個念書本的樣子,惟恐他在家惹事,因他有個胞叔殷儉嚮在京口開張雜貨生意,卻是個謹厚的人。因此就叫跟他叔子在外邊學習生理,將來好為度日之計。這殷勇雖然猛烈異常,卻天性至孝,一年也五七次回家,帶些東西來看望母親、雪妹。

  這許俊卿岳家就在觀音門外居住,祇隔二十來里江面,若遇順風,片時可到。岳父金公已故,祇有岳母並妻舅金振玉夫妻兩口。這金振玉也是舊族人家。他有一堂叔金璉,是個一榜候選知縣,卻在城裏居住。金振玉家祇靠幾畝祖父留下的田產過日。其時是岳母的七十整壽,許俊卿備了幾樣壽禮,預先一日留下林嫂看家,他同了女兒僱船渡江來與岳母拜壽。船到了岸,俊卿攜了壽禮同女兒緩步行來,不上半里路就到了金家。金振玉正在門首,看見姐夫同甥女到來心中甚喜,遂迎上前來,一同到家,直進內室。這金婆婆見了女婿同著外孫女來與他拜壽,歡喜之至。父女先見過了常禮,然後把壽禮呈上。金振玉道:「姊夫來了就是,何必又費禮物!」俊卿道:「岳母古稀大壽,不過聊表孝敬之意,自己至親,諒不嫌褻。」當下收過了禮,就擺上現成酒餚款待。俊卿就借花獻佛,滿斟一杯,請岳母上坐,先磕頭暖壽。金婆婆不肯坐,一手接了酒杯,雪姐在傍邊攙扶住了,金振玉陪著姊夫叩了四叩起來,郎舅們又見過了禮。然後,雪姐與外祖母叩了壽,又與母舅、舅母叩過方纔就坐。這金大娘子見過禮,就往裏面料理去了。

  這裏至親相聚,飲酒中間不過敘些家常事物。金振玉道:「明日未免有些親友鄰里來拜壽,姊夫正好與我陪待陪待。」當下郎舅二人先喫了飯,就同到外面來商辦明日之事。這裏邊金大娘子就出來陪雪姐喫飯,對雪姐笑道:「外甥女幾時不見,竟長成了好像個美人兒,明朝須要選個才貌雙全的郎君纔配得過。」把個雪姐羞的要不得。老婆婆道:「正是呢!須要尋個書香舊族,有才有貌,又要有品行的纔好。我這個外孫女兒是不肯輕許人的。」大家說說笑笑,容易到晚。又喫過了晚酒,俊卿就在外邊套間安歇,雪姐與外祖母同睡。一宿無話。次日,大家一早起來,就有廚司進門。盥洗畢,堂前燒香點燭,家中先拜了壽,就料理待客酒席。當日也有好些拜壽的親友鄰里,俊卿一一代為收發禮帖,接送陪待。整整忙了一日,直到起更時才得散席。裏邊也有幾位拜壽的女眷們,見了雪姐無不稱讚,也到晚間才散。他叔子金璉因不在家,差老家人送了一分大干禮來,也留他酒飯賞使,早打發去了。又過了一宵,次日許俊卿因家中無人,用過早飯就進來與女兒說:「外婆、舅母諒來不肯放你就回去的,你且在這裏住下,我先回去,過幾日再來領你。」老婆婆還要留女婿再住一天,俊卿道:「家中祇有那老媽子在家,諸事不便﹔況且教了這幾個學生,不便長放館的。」當下作辭起身。金振玉也款留不住,就送到江邊。適遇便船,俊卿作辭上船,正值順風,不及半時已到家了。轉眼間不覺又過了十餘日。這日,許俊卿記掛女兒,因自己有事,不得過江,打發林嫂去接女兒回來。這林媽媽是時常往來的,就搭著便船前往金家,金家婆媳又留住了兩天。這日金振玉原要自己送甥女過江,適因他叔子打發家人來請去說話,他一者原叫家中再留甥女住幾天,二者知林嫂是時常往來的,因此不以為事。誰想金振玉去了,雪姐恐父親獨自在家掛念,連早飯也等不得喫,祇喫了幾個點心,同林媽一定要拜辭起身回家。婆媳再留他不住,祇得一同送出門外來。老婆婆道:「若沒有便船,就可轉來。」雪姐與林嫂一邊答應,已是去了。婆媳兩個看他轉了彎才轉身,心中甚是怏怏不捨。這雪姐與林媽,千不合萬不合要回來,也是冤家相遇,數莫能逃·

  卻說這江邊有一船戶姓江名濤,排行第七,綽號混江鰍,生得黑瘦長身,兩臂有數百斤膂力,又且伶牙俐齒專會騙人。現在弟兄五個。江大、江三已死。那江二綽號分水牛,更是兇勇﹔江四叫做穿山甲﹔江五綽號就地滾,娶妻郎氏賽花,與江七和娘一同居住,這郎賽花原是槍棒教師的女兒,頗有幾分姿色,且有一身出色的武藝﹔那江六叫做青草蛇·俱非良善之輩,常與盜賊合伙,且暗喫海俸,作倭寇線索,原是中洋村人。這對江儀真口有個財主,姓曹名壯,字偉如,年方四十,家私巨富,是個二府前程。娶妻尤氏,悍妒非常,成親二十年來並不曾生育,又不許男人娶妾,略有看得過的婢女亦不許容留近身。這曹偉如亦無如奈何﹔其時因選了直隸廣平府同知,原不要帶家眷赴任,以便署中娶妾。這尤氏卻比他更滑,早已猜著他心事,偏要一同赴任。曹偉如曾暗託一個表兄龔監生在外邊相看人家女子,冀圖帶往任所,又恐不合己意,必要親自過目。因此,常有媒婆載著人家女子到龔家來相看,也曾坐過這江七的船隻,故江七知道曹家娶妾之事﹔無如看過幾個,總不合式。

  這日適值林嫂同著雪姐到江頭來搭船,江七一眼覷定雪姐好個標緻人物,因想曹二府若看見這個女子,再無相不中的。心中計較,便迎上前來道:「媽媽是要僱船的麼?」這林媽看這船戶似覺有些面善,好像是熟識的,因答道:「正是,要到荻浦去的。」江七道:「恰好我的船正要到獲浦去,載客是順便的。請先上船,我到市上去買壺茶就來開船。」林媽看見船中無人,又是個便船,心下甚喜,便道:「你要多少船錢?」江七道:「這是順便的船,不拘你老人家給幾十文錢就是了,時常往來,再不計較。」林媽道:「如此甚好,竟與你五十文錢就是了,但不許再搭別人。你去買了茶就來開船。」江七口中答應,就往船中取了一把瓦茶壺,又往艙板下摸了一個包兒,上岸去了。原來這金家住居離江頭不遠,祇轉一個灣,卻是個小去處,不比得大碼頭人多眼眾,況且天色甚早,岸邊並無一人。當時林媽同雪姐先下了船,坐不多時,見船家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拿著一個荷葉包兒,託著十幾個熱饅頭下船來,道:「老媽媽與這位小姐起身得早,到荻浦有二十來里路,恐一時風水不便到得遲了,因買幾個饅頭來,肚裏餓了,好當點心。」林媽道:「這倒算得是,我們若喫了,還你錢就是了。」江七道:「媽媽莫說還錢,這兩個點心我還請得起。這壺茶是現泡的松蘿茶,艙板上有茶鍾,可趁熱喫一杯。」一邊說話,一邊解纜,慢慢的把船蕩開,兩眼睃著艙中問道:「你老人家尊姓?我一時卻忘記了,好像時常在這裏往來的。」林媽道:「便是我姓殷,這個是荻浦許相公的姑娘,這裏金家是他娘舅,因來與外祖母拜壽,住了好幾天,今朝才回去的。」江七隨口答道:「原來是許相公的姑娘,這裏金相公我都熟識,時常坐我的船往來的。」一面說話,這林媽見饅頭尚是熱的,且早起所喫點心不多,見有熱茶,就取茶鍾篩了一鍾與雪姐道:「你趁熱,點心再喫兩個,省得停會肚飢,冷了不好喫。」雪姐道:「乾娘也喫兩個,一般還他錢就是了。」當下不合兩人各喫了三個饅頭、兩鍾熱茶,不及片時,便都頭旋眼眩,齊齊倒在艙裏。這江七瞧見倒了,便把船頭掉轉,一直往上流頭搖了去。

  原來江七看見他兩個來僱船時就起不良,他船中藏有迷人之藥,方纔進艙取茶壺時,就將此藥拿去暗放入茶壺內。將他兩個放翻,就要搖回家去,因此用力往上流頭搖到黃天蕩裏來,卻是個茫茫蕩蕩、四周望不見崖岸的去處。心下想道:這注買賣是他自己尋上門的,若留了這老婆人便有妨礙,不若結果了他,這小女子不怕他不跟我上路。算計已定,遂進艙來,將林媼輕輕提起,四顧無人,往江心裏一拋,「撲通」一聲,已無影響,便將船一直搖往中洋村家裏來,已離荻浦有百十里遠近。正是:

  陽間失卻嬌娃伴,地下新添冤鬼魂。

  但人心雖如此險惡,天理恐未必相容。畢竟不知雪姐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前回寫一蔣士奇,為朋友中添多少顏色,增多少義氣。此回敘許、金兩家,又是一種親親情誼,都是家常話、情分語。我何幸連日得讀此兩回書,卻胸中鬱抑盡釋。其敘雪姐失事,於有意無意間隱隱躍躍躍,一路寫去,真敘事妙品,至寫尤氏悍妒,卻為雪保全,俱極意經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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