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雪月梅
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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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殷壯士立功辭叔嬸 程察院破格重英雄 编辑

  卻說成公接進殷勇,到書房與劉雲相見。殷勇遂拜謝成公舉薦,成公道:「以兄的本領,誰不青眼?昨日家人回來,知大憲深加獎賞。將來萬里雲程從此發軔,但願得與兄共事一方,弟亦叨庇不淺。」因著家人取出元寶八錠,對殷勇道:「此三百金是官項。這百金是弟少申薄敬,望乞笑納。」殷勇道:「大憲雖然要踐前言,實非治晚本意,懇將此項留賞有功。這盛情亦斷不敢領。」成公笑道:「這是官給開報之項,並非私物,若殷兄不受,難道叫弟干沒入己不成?殷兄竟不須推讓。這百金原不足言酬,不過少表微意,若是見卻,弟反增慚愧了。」劉雲見他二人彼此推讓,因對殷通道:「聞吾弟領有憲檄,若果係官給,成寅翁亦決不肯存留,吾弟竟從直收下。」因對成公道:「老寅翁的盛情,舍表弟自然斷不敢領的了。」殷勇因在懷中取出察院公文遞與成公觀看。成公道:「弟已早知,不必再看,明日即當照牌申覆。」殷勇見如此說,祇得將銀收下,成公不由分說,將自己的兩錠一並交與劉雲家人收去。殷勇見情不可卻,祇得拜領。成公大喜道:「兄臺既有限期,不敢久留。今日草酌,盡此一日之歡,又當送行。明日起程回府,數日後再圖相聚。」

  當日三人談心暢飲,情意交孚。成公道:「我三人籍隸三省,又都連界。你二位雖是至親卻多年不會,一朝相聚,緣分不小。將來或得與二位同事一方,亦不可定。今日我三人當效桃園故事,結一患難之交,以為如何?」劉雲道:「弟實有此意,恐老寅翁有所不屑,今既承不棄,實獲我心。」因各敘年齒。成公三十有八,大劉雲四歲,做了長兄,殷勇不必說是三弟了。成公道:「我們結義,赤心如一,不必效世俗的獻祝,明晨對天八拜,倘有負心,神人共殛。」劉、殷二人大喜,道:「兄長所極是。」當日共飲至二更後方散。

  次日凌晨起來,盥洗畢,在庭前設案,焚起一爐沉檀,三人對天結拜,就如親弟兄一般,再無半點客套。殷勇對成公道:「弟有一事,今當稟知大哥。」成公道:「賢弟有何事故?」殷勇遂將母、妹被溺情由說知:「現今小妹尚無下落,已在六合、上元兩縣具呈懇緝,至今並無蹤跡,務懇大哥於拿獲盜賊之中留心查問,倘得兇徒下落,死生銜感不盡。」成公道:「原來吾弟有這件傷心之事,祇是當時不知船戶姓名,若是遭風被溺,令妹豈有竟無下落之理?其中必有緣故。愚兄當隨時察訪,倘有消息,即當通知。」

  當日早飯後,殷勇即拜別起身。成公道:「我卻不留賢弟,你須速去速來,不要過限,有負上台好意,我留住二弟在此候你到來,送你見了上臺,有了著落地方,好叫他放心回去。」劉雲見說,也就不忍言別,因對殷勇道:「吾弟速回,倘得早到幾天更好。」殷勇道:「上臺雖准假半月,我計程不出十天便可到此。但有一小事,尚須兄長為我措辦。」成公道:「何事?」殷勇道:「明日去見大院,不便如此裝束,必得制幾件合式的衣服。小弟家間一時不能措辦,須得兄長這裏與我一做。」成公笑對劉雲道:「早是我兩個已計算及此,如今現叫裁工制作,五七日內便好齊全。賢弟祇顧放心,來時包管合式。」殷勇道:「二位兄長真是無微不照。」當時家人過來回說:「牲口都已齊備了。」劉雲即叫家人將行李取出,殷勇對成公道:「兄長與我留下一半,打換碎銀,以便將來衙門一切使用,弟祇帶一半便了。」當下別了成、劉二兄,家人跟隨上馬。

  不及一個時辰,到了涼山周店,與兄弟殷富說了備細,大家歡喜,就要作辭店主起身回家。這周店主還要邀鎮上人家酬謝餞行,殷勇道:「極承盛情,我已心領。如今係是官身,立有期限,不敢遲誤。將來我兄弟到府時,諸凡仰仗照管,就感激不盡了。」店主道:「這個不消吩咐,明朝老兄若恭喜到這裏來做官,我們俱叨庇不淺。」當下弟兄收拾行李,店主人必要留住午飯並管待成公家人。殷勇賞了他一兩銀子,又僱了一人,拉著這匹空馬,跟送家丁回縣不提。

  他弟兄二人辭謝了周店主,叫了一個便船,迅速趕行。至次日午前,已到京口。回家同拜見了叔嬸。此時殷儉亦已強壯,看見他弟兄回來,兩老口歡喜道:「你們怎麼就去了這好幾日?」殷勇即將前事一一稟說。」殷儉大喜道:「我們這裏前日也聽得傳言有這件事,卻說是個過路客人拿住了強盜解官請賞,原來就是你!你從前原說要去投充勇壯,立取功名,如今卻不用投充,已遂了你的志願。將來若再有個陞遷,也與你父母爭氣不小。」殷勇在行囊內取出四個元寶交與叔嬸收用,又將帳目一一指對清楚。殷儉道:「你如今在本省做了官,又與那縣裏大爺結拜了弟兄,你兄弟出去再沒有人敢欺侮他了。但是這宗銀子你還要到衙門去使用,還得做幾件本等服色,如何不帶了去,反留在家裏擱著?如今你也正該婚取的時候,我雖一嚮留心,總不曾尋著一個門當戶對的。這番你去,有了地方便寄信回來。我一面與你打聽一頭好親事,好送到任上去與你完姻。」殷勇道:「衙門使用,侄兒自有。衣冠等件,已承兩位義兄與我制辦。婚姻事叔父且慢料理。不必性急。還不知將來是何光景,且待侄兒有了地方再作理會。祇是此時不能耽待,明日就要拜別起身。母親棺木暫厝江寺,不能前去祭奠,雖然沒有風雨浸淋,還得叔父或兄弟常去照料照料。」殷儉道:「這個不須你記念,你去後我就親自去代你禱告禱告,也叫你母親在地下歡喜。」當時親丁四口歡天喜地敘了半日的話,喫了半夜的酒,纔各安歇。

  次日早晨,一家兒起來收拾,喫了早飯,殷勇拜別叔嬸就要起身。方氏千叮萬囑:「侄兒有了地方,即速寄個信來,免得我兩老口懸念。」殷勇應諾。當下僱人挑了行李,殷富隨送到大碼頭,僱了一個便船。殷勇又吩咐了兄弟些家常要緊的話,分手而別。

  不說殷富回家。且說殷勇開船,卻值風色不順,又是上水,當晚歇了青山。次日傍晚,纔到浦江口,上岸投了客店過宿。次早,僱牲口馱了行李,取路投江浦縣來。

  這日到得縣中,已是傍午時候。值堂吏往宅門傳報,裏邊開了暖閣請進,卻是成公的堂侄成友德迎到書房中,因說:「家叔奉委,與六合縣會同踏勘地界去了。劉二叔亦於昨晚回舟照料,說今日午間必到。家叔吩咐小侄說,殷叔到來,諸凡俱已齊備,已派定家人成信跟隨上省,待殷叔恭喜得了地方,纔著他回來報信,不必等待家叔回來。殷叔今日見過劉二叔,明日便好上省。」殷勇道:「最好,祇是要你叔父過於費心了。」成友德道:「冠服等件,俱已制就。」因叫家人搬出,「請試一試身材,不知可合式麼?」當下殷勇看見各色冠服袍帶俱係新制,身材亦甚合式,心下甚喜,因說:「不知用了多少價值?老侄諒必知道,就與我在存銀內扣除。」成友德笑道:「家叔說過,殷叔所存銀兩俱換成一兩一綻的,並有些碎銀,好零星使用,到時一並交付。這袍服家叔沒有開帳,祇說到日後再說。」當時即將銀兩一並交明,殷勇卻不好再說扣除的話了,遂將物件逐一收拾停當。

  到了午飯後劉雲纔到,見了殷勇道:「賢弟果然來得恁快。」殷勇道:「幸喜叔嬸無恙,因得早來。」劉雲道:「昨天大哥已說過不必等候,賢弟明日就好到省。待你有了著落地方,我也就好放心起身了。」當日成友德備了一桌齊整酒席,晚間與殷叔錢行,弟兄叔侄同飲至二更後纔罷。劉雲仍與殷勇在書房安歇。劉雲道:「兄弟初入官場,諸凡須要謹慎,此去若分防在個要緊去處,須晝夜提防,不可少懈。那倭奴肆橫已極,官兵多有畏怯。且聞內地有奸細暗通線索,此事深為可慮。兄弟到那裏,當審時度勢,千萬不可恃勇輕率。親隨伴當也要察他邪正,恩威並用纔是。武官雖無牧民之責,但朝廷設兵原以衛民,賢弟須要文武和衷,戢兵保民為要。」殷勇一一領諾。劉雲又道:「此去分發地方,尚不知繁簡遠近。一應用度,不比州縣官有人公應,必須自己部署。若是得功保題,還要一切使用。我已留下幾兩銀子在成大哥處,要時祇顧到這裏來取,倘或不敷,成大哥自能設湊。」殷勇道:「哥哥也太為兄弟用心了。前程之事,正如黑漆,不知將來是何光景,祇據這個微未前程,要得多少用度?況兄弟又無家小,一人一口,有這二百金亦盡可過日。兄長亦有限的宦囊,我曾聽三哥說,家中伯母已逾六旬,又無多餘的田產,盡數帶回以供甘旨纔是。況如今兄長回去又非往時可比,外邊應酬須增數倍,正恐用度不給,何必為弟躊躇到此?」劉雲道:「兄弟所言雖是,但愚兄素常省儉,不濫交接。此番回去,除開弔行殯,事畢即閉門謝客,甘旨之供,盡足有餘。若說這點宦囊,若無賢弟,莫說罄盡無存,連性命亦難存保。今日我與你既成骨肉弟兄,也不說這樣報德不報德的話,但也要叫為兄的心上過得去纔好。況我所分無多,祇有三百金存此,以備日後陞遷之用。倘有不敷,成大哥自能湊辦。他日兄弟有餘,為兄的多用你些也何妨。」殷勇聽了,也不敢再辭,因道:「三哥此時諒已過去了,兄長回去代弟與伯母請安,並與三哥說知不能等候的緣故。」

  二人敘話直到五鼓,略睡了片時,已是黎明。殷勇纔待起身,成友德已推門進來,道:「二位老叔昨夜說到幾時纔睡?我如今來催殷叔起身了。」殷勇笑道:「昨夜睡時已交五鼓了。」當時二人一齊起來。盥洗後早飯已齊,飯畢,成友德道:「牲口船隻俱已備齊,成信跟隨三叔到省伺候,恭喜得了地方,著他即速回來通報,好送劉叔起身。」殷勇道:「承賢叔侄十分相愛,我也不敢套謝。令叔回來時,與我致意不及面辭了。」成友德又道:「劉二叔有三百金在此,殷叔帶去不帶去?」殷勇道:「存留在此,要用時來取。」當下辭謝了成友德,又與劉雲拜別,祇為義重情深,不禁英雄淚落。當下俱從宅門送出大堂,看著殷勇上了馬,家人成信牽馬搭上行李,跟隨去了。

  按下劉、成叔侄這邊。且說殷勇這日傍晚,趕進了省城,成信即引到成公素常所寓的公館住下。次日一早,換了冠服,備了手本履,先往兩司副總衙門稟到,後即赴察院。此時二鼓已過,殷勇到巡捕廳來,與值月巡捕官施禮畢,即煩傳稟。原來程公早已吩咐該巡捕,如殷勇到時,不拘早晚隨時傳稟,因此那官兒不敢遲慢,即刻傳梆通報。少刻,裏面吩咐出來,院爺著他進見。殷勇即進了宅門,與堂官施禮畢,跟隨緩步進來。過了一帶穿堂,就是二堂,左側東角門內便是書廳。那堂官領殷勇進了東角門,早見程公在書廳門口站立,見了殷勇,滿面堆下笑來,殷勇趨進廳門即行參叩,程公受了兩叩後,即用手扶起,道:「這是私見,不必如此。限你半個月,為何十天就到?」殷勇稟道:「大老爺格外鴻恩,敢不仰體?因家中叔嬸無恙,稟過後即來復命。」程公道:「前日江浦縣申文到來,說三百兩官銀已全給你了麼?」殷勇道:「這是大老爺恩施,本縣已照數全給,格外又送了百金盤費。」程公笑道:「他是個清廉縣令,竟有百金贈你,也算破格。但是他地方有此江洋大盜拿獲不著,參罰也就不小了。前日我將你移會了制憲,回文轉來,要討你去差遣委用。你隨處俱可立功,明日我與你一角公文,內中另有書函薦你。你去投見,必有重用。但你初歷仕途,諸凡必須謹慎,不可自恃勇力,臨事急躁,須知彼知己,計出萬全。這制憲性情最急,御下最嚴,應對之間須要檢點,作事須要三思,切記不可任性。」殷勇叩謝道:「大老爺天高地厚之恩,訓誨金言,當銘心版。」程公吩咐堂官陪他酒飯,又道:「今日有了公文你即速前往,不必再來稟辭。」這是程公格外的恩寵。

  這堂官見上面如此看待,也就與殷勇諸事周旋,陪待酒飯後,代稟謝了。殷勇即辭謝堂官出來,到了官廳內。這些轅門上的官兒,也都分外恭敬。不及一個時辰,裏面值堂官齎著一角公文出來,外火票一張,交與殷勇道:「大老爺吩咐,叫你即日起身。這火票是恐你於路遲誤,因給你在本汛支應塘馬二匹,逐汛更替,計四日可到蘇城,叫你不必再稟辭了。」殷勇接了文票,不敢遲延,即謝別了眾官回到寓所,一面著成信齎了火票到坐汛守府處掛號,支領營馬,一面收拾行李,俟馬匹一到,即刻起身,無分星夜,兼程而進。正是:

  欲將忠義酬恩憲,寧忍蒸黎遭逆倭。

  不知殷勇如何去見總制?且聽下回分解。


  此回前半寫殷勇,令人有「生子當如孫仲謀」之嘆。後半寫程公,又令人有「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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