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床秋夢 電影的教訓
作者:魯迅
1933年
關於翻譯(上)
本作品收錄於《准風月談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九月十一日《申報·自由談》。署名孺牛

  當我在家鄉的村子裡看中國舊戲的時候,是還未被教育成「讀書人」的時候,小朋友大抵是農民。愛看的是翻觔斗,跳老虎,一把煙焰,現出一個妖精來;對於劇情,似乎都不大和我們有關係。大面和老生的爭城奪地,小生和正旦的離合悲歡,全是他們的事,捏鋤頭柄人家的孩子,自己知道是決不會登壇拜將,或上京赴考的。但還記得有一出給了感動的戲,好像是叫作《斬木誠》。一個大官蒙了不白之冤,非被殺不可了,他家裡有一個老家丁,面貌非常相像,便代他去「伏法」。那悲壯的動作和歌聲,真打動了看客的心,使他們發見了自己的好模範。因為我的家鄉的農人,農忙一過,有些是給大戶去幫忙的。為要做得像,臨刑時候,主母照例的必須去「抱頭大哭」,然而被他踢開了,雖在此時,名分也得嚴守,這是忠僕,義士,好人。

  但到我在上海看電影的時候,卻早是成為「下等華人」的了,看樓上坐著白人和闊人,樓下排著中等和下等的「華胄」,銀幕上現出白色兵們打仗,白色老爺發財,白色小姐結婚,白色英雄探險,令看客佩服,羨慕,恐怖,自己覺得做不到。但當白色英雄探險非洲時,卻常有黑色的忠僕來給他開路,服役,拚命,替死,使主子安然的回家;待到他豫備第二次探險時,忠僕不可再得,便又記起了死者,臉色一沉,銀幕上就現出一個他記憶上的黑色的面貌。黃臉的看客也大抵在微光中把臉色一沉:他們被感動了。

  幸而國產電影也在掙扎起來,聳身一跳,上了高牆,舉手一揚,擲出飛劍,不過這也和十九路軍一同退出上海,現在是正在準備開映屠格納夫的《春潮》和茅盾的《春蠶》了。當然,這是進步的。但這時候,卻先來了一部竭力宣傳的《瑤山艷史》。

  這部片子,主題是「開化瑤民」,機鍵是「招駙馬」,令人記起《四郎探母》以及《雙陽公主追狄》這些戲本來。中國的精神文明主宰全世界的偉論,近來不大聽到了,要想去開化,自然只好退到苗瑤之類的裡面去,而要成這種大事業,卻首先須「結親」,黃帝子孫,也和黑人一樣,不能和歐亞大國的公主結親,所以精神文明就無法傳播。這是大家可以由此明白的。

  九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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