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震川先生集 卷第二 明 歸有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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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二
序
項思堯文集序
永嘉項思堯與余遇京師出所爲詩文若干卷使余
序之思堯懷奇未試而志于古之文其爲書可傳誦
也葢今世之所謂文者難言矣未始爲古人之學而
苟得一二妄庸人爲之巨子争附和之以詆排前人
韓文公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不知羣兒愚那
用故謗傷蚍蝣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文章至于宋元
諸名家其力足以追數千載之上而與之頡頏而世
以蚍蜉撼之可悲也無乃一二妄庸人爲之巨子
以倡道之歟思堯之文固無俟于余言顧今之爲思
堯者少而知思堯者尤少余謂文章天地之元氣得
之者其氣與天地同流雖彼其權足以榮辱毁譽
其人而不能以與于吾文章之事而爲文章者亦不
能自制其榮辱毁譽之權于巳兩者背戾而不一也
久矣故人知之過于吾所自知者不能自得也巳知
之過于人之所知其爲自得也方且追古人于數千
載之上太音之聲何期于折楊皇之一笑吾與思
堯言自得之道如此思堯果以爲然其造于古也必
遠矣
玉巖先生文集序
玉巖先生文集故刑部右侍郎周公所著公諱廣字
充之别自號玉巖崑山太倉人太倉後建州故今爲
州人公舉弘治乙丑進士歷莆田吉水二縣令以治
行爲天下第一徴試浙江道監察御史厪兩月上疏
諌 武宗皇帝佞幸疾之欲寘之死而 上不之罪
也故得無下詔獄貶懷遠驛丞而佞幸者怒未巳使
人遮道刺公公偽爲頭陀持波嗢囉以行乞四百餘
里乃免武定侯郭勛鎭嶺南承望風㫖偽以白金試
公公拒不受一日攝公閉府門箠擊之㡬死行省官
惕息莫敢救御史有言而解久之遷建昌令再貶竹
寨驛丞㑹 武宗晏駕 今上即位詔舉遺逸公復
爲御史尋遷江西按察司僉事歷九江兵備副使江
西提學副使福建按察使廵撫江西右僉都御史陞
南京刑部右侍郎公自起廢不十年至九卿不可謂
不遇而遂不幸以死不能究其用也然天下稱 武
宗之世能以直諌顯者自公之外不過數人耳 天
子中興思建萬世之業則正色而立於朝廷如公者
豈可一日而無哉故甞以謂士之忠言讜論足以匡
皇極而扶世道使之著於廟廊澤被生民世誦其詞
而傳之宜矣若夫詆訐呌號不見省采徒爲一時之
空言似不足以煩紀載而學士猶傳道之不絶豈不
以天下之欲生也久矣有其言足以轉亂爲治利安
元元雖不見之施行而實天啓其人使昭一世之公
道後之人猶搤腕拊掌幸其時能用其言而不至於
壞也國家累洽休明迨 敬皇之世百姓安生樂業
有富庶之效 武宗承緒不攺其舊則生民何幸而
金貂左右佞幸倡優之笑縱横亂政而 上常御豹
房輕騎媠出六宫愁怨未有繼嗣之慶胡僧挾左道
以𣑽呪弭賊則樊並蘇令嘯聚之禍蔓無窮淮南
濟北覬覦之謀乗間而發是時元老大臣特從容勸
上蚤朝而巳亦未敢端言之也公奮不顧身指切
時事而尤惓惓以欲法堯舜當法 孝宗爲言使公
言𫉬用天下蒼生豈不受其福哉此予所以讀公之
疏於本朝否泰升降之際未甞不三復而歎息也公
好性理之學與魏恭簡公相善故諸子皆及㳟簡之
門而居官政績多可紀語具其門人陸光祿鰲所述
行狀中公歿十餘年太倉兵備副使南昌魏侯良貴
爲公江右所造士登堂拜公像求遺藁捐俸刻之公
之子士淹士洵以序見屬因著公平生大節而論之
如此云
山齋先生文集序
今天子即位十年間吾崑山之仕於朝者遍列九卿
侍從幾與大省比刑部尚書周康僖公與其子大理
寺丞干岐同時在位而永嘉張文忠公方秉國公父
子皆以失張公意先後罷去居閒以詩文自娱康僖
公年八十餘而大理僅餘六十以終前歲公次子太
僕丞以貞菴漫藁見屬爲序至是大理孫廷望還自
太學復請序其祖之文余及侍康僖公又辱大理知
愛不可以辭甞讀 武宗毅皇帝遺事時寧藩不𮜿
臨安胡永淸爲按察司副使奏事中隂折之而王府
交通近倖必致胡公死地禁繫連年而給事中御史
章連上大臣亦擁䕶之故遼左之謫姑以慰謝驕王
卒賴朝廷淸論而一時薰天之勢迄不能致胡公於
死方永嘉用事御史馮恩上書歷詆大臣永嘉與吏
部汪尚書尤惡其指切欲傅致之死㑹 皇子生將
放赦故事諸司各條事欵上之公卿平議其可行者
書之詔中而大理條欵類有以爲馮御史地永嘉與
吏部怒大理遂去官而馮御史亦得不死嗟乎臣
端士世不可一日無設不幸陷於罪戮旁觀者不出
力以爭之則囚纍孤臣糜死無日矣余每論此未甞
不流涕歎息也大理精於法律或疑其文深然論議
未甞不引大體易州上巨盗二人一人瘐死一人病
此兩人皆死則所誣引皆不能白乃餔藥之其後獲
眞盗而誣引者皆出畨人郎撦松犯邊獲其兄子郎
尚加秃坐以親屬相容隱律減死論以懷逺畨薦都
督馬永任邊將尚書以有前詔永不許起用欲奏請
曰若奏不可其人終不用矣卒薦之朝論翕然稱服
惠安伯提督團營尋有㫖以豐城侯佐之豐城以侯
當先伯奏攺勅下兵部議曰侯先伯者常也若 上
所命則公以下宜皆不敢抗其在朝可稱紀者如此
余甞謂士大夫不可不知文能知文而後能知學古
故上焉者能識性命之情其次亦能達於治亂之跡
以通當世之故而可以施於爲政顧徒以科舉剽竊
之學以應世務常至於不能措手若大理所謂有用
者非有得於古文乎予故述其行事大畧以俟後之
君予讀其文而求論其世者凡爲文若干卷曰山齋
者其自號也
雍里先生文集序
雍里先生少爲南都吏曹歷官兩司職務清簡惟以
詩文自娱平居言若不能出口或以不知時務疑之
及考其蒞官所至必以經世爲心殆非碌碌者嗟夫
天下之俗其敝久矣士大夫以媕婀雷同無所可否
爲識時達變其間稍自激勵欲舉其職事世共訾笑
之則先生之見謂不知時務也固宜予讀其應詔陳
言所論天下事是時 天子厲志中興之治中官鎭
守歷世相承不可除之害竟從罷去昔人所謂文帝
之於賈生所陳畧見施行矣當強仕之年進位牧伯
爲外臺之極品亦不爲不遇而遂投劾以歸家居十
餘年閉門讀書恂恂如儒生考求六經孔孟之㫖潜
心大業凡所著述多儒先之所未究至自謂甫弱冠
入仕不能講明實學區區徒取魏晉詩人之餘摹擬
鍜錬以爲工少年精力耗於無用之地深自追悔往
往見於文字中不一而足暇日以其所爲文名之曰
疣贅錄予得而論序之以爲文者道之所形也道形
而爲文其言適與道稱謂之曰其㫖遠其辭文曲而
中肆而隱是雖累千萬言皆非所謂出乎形而多方
駢枝於五臟之情者也故文非聖人之所能廢也雖
然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言有
枝葉夫道勝則文不期少而自少道不勝則文不期
多而自多溢於文非道之贅哉於是以知先生之所
以日進者吾不能測矣錄凡若干卷自舉進士至謝
事家居之作皆在焉然存者不能什一猶自以爲疣
贅云
五嶽山人前集序
余與玉叔别三年矣讀其文益奇余固鄙野不能得
古人萬分之一然不喜爲今世之文性獨好史記勉
而爲文不史記若也玉叔好史記其文即史記若也
信夫人之才力有不可強者夫西子病心而矉其里
其里之醜人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
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去之而走余固里之
醜人耳若有如西子者而爲西子之矉顧不益美也
耶故曰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夫知史記之所
以爲史記則能史記矣故曰喙鳴合與天地爲合其
合緡緡甚矣文之難言也每與玉叔抵掌而談相視
而笑今見其燁燁爾洋洋爾纚纚爾别之三年而其
文之富如此能史記若也荆楚自昔多文人左氏之
傳荀卿之論屈子之騷莊周之篇皆楚人也試讀之
未有不史記若也玉叔生于楚其才豈異于古耶先
是以其稿留余者逾月似以余爲知者而命之題其
後昔韓退之才兼衆體故敘樊紹述則如樊紹述敘
柳子厚則如柳子厚余不能如玉叔也况史記耶夫
苟能如玉叔則亦里之捧心者也
戴楚望集序
世宗皇帝自郢入繼大統戴楚望以王家從來授錦
衣衛千戸其後稍遷至衛僉事甞典詔獄當是時廷
臣以言事忤㫖鞫繫者先後十數人楚望親視食飲
湯藥衣被常保䕶之故少瘐死者其後往往更赦得
出如永豐聶文蔚以兵書被繫楚望更從受書獄中
以故中朝士大夫籍籍稱其賢嘉靖四十四年予中
第居京師楚望數見過示以所爲詩其論欲遠追漢
魏以近代不足爲予益異之予既調官浙西遂與楚
望别隆慶二年春朝京師楚望之子樞裒其平生所
爲文百卷謁予爲序葢楚望之爲道勤矣始楚望先
識增城湛元明是時年甚少巳有志於求道既而師
事泰和歐陽崇一聶文蔚至如安成鄒謙之吉水羅
達夫未甞識面而以書相答問及其所交親者則毘
陵唐以德太平周順之富平楊子修並一時海内有
道高名之士予讀其所往來書大抵從陽明之學至
於往復論難必期於自得非苟爲名者噫道之難言
久矣有如前楚望所爲師友皆以卓然自立於世而
楚望更與往來上下其議論則楚望之所自立者可
知矣予之初識之特謂其典詔獄爲國家保䕶善人
以爲武臣之慕義者也及稍與之親觀其論詩欲上
追古作者又以爲學士大夫之好文者也葢不知楚
望之於道如此昔魏舒爲將軍鍾毓長史毓每與參
佐射舒常爲畫籌一日令舒備偶毓初不知其善射
而舒容止閑雅發無不中毓歎曰吾之不足以盡君
才如此射矣楚望之初不以語予者豈其不欲以自
見歟抑何予之知之之晚耶抑以予之不及於此歟
予與諸公生同時間亦頗相聞顧平日不知所以自
信甞誦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黙而成之不言而
信存乎德行老子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故黯黯以
居未敢列於當世儒者之林以親就而求正之又怪
孟子與荀卿同時而終身不相遇及是而楚望之所
與遊一時零謝盡矣此予之所以爲恨而羡楚望之
獲交於諸公間也因讀其集慨然太息而歸之〈富平楊子〉
〈修忠介公爵也常熟本作楊用修誤〉
戴楚望後詩集序
戴楚望居環衛好讀書不類鶡冠者尤喜論易尚書
風雅頌皆究其㫖故其爲詩不規摹世俗而獨出於
胸臆經生學士往往爲科舉之學之所浸漬殆不能
及也今天子初年郊丘九廟明堂諸所更大禮楚望
日執㦸持櫜殿陛下以所見播爲歌詩昔太史公留
滯周南以天子建漢家之封而巳不得與從事以爲
恨而楚望可謂遭遇矣楚望嘗掌詔獄當是時諸臣
以言事忤㫖及他詿誤繫獄者力保全之予讀其九
哀葢不肯迎承時意至與權臣相失幾陷不測其存
心如此噫善人國之紀也楚望汲汲爲國保全善類
其後當有興者乎予謂楚望之詩國史當有采焉讀
之三復嘆息因序而歸之〈䟦附後〉
先皇帝修代來功楚望得官錦衣與楚望等比者
極人臣之寵楚望澹然不以爲意且以道時與
之忤錦衣勲衛皆金張許史之遊而楚望閉門讀
書入其室蕭然此尤不可及者序中畧之因題其
卷末云
沈次谷先生詩序
余少不自量有用世之志而垂老猶困於閭里益不
喜與世人交而人亦不復見過獨沈次谷先生數數
過予必以其所爲詩見示而商確其可否先生今年
七十有八耳目聰明筋力强健時獨行道中人至山
𪋤水涯及佛老之宫往往見之葢先生同時人多凋
謝興之所寄徒獨往耳無與俱也一日先生手自編
平生所作凡若干卷俾余序其首夫詩之道豈易言
哉孔子論樂必放鄭衛之聲今世乃惟追章琢句摸
擬剽竊淫哇浮艶之爲工而不知其所爲敝一生以
爲之徒爲孔子之所放而巳今先生率口而言多民
俗歌謡憫時憂世之語葢大雅君子之所不廢者文
中子謂諸侯不貢詩天子不採風樂官不達雅國史
不明變斯巳久矣詩可以不續乎葢三百篇之後未
甞無詩也不然則古今人情無不同而獨於詩有異
乎夫詩者出於情而巳矣次谷知詩者敢并以是質
之而其巖處高尚之志世路艱危之跡見于其自序
者詳矣故不論
草庭詩序〈舊本皆刻錢宗伯㵮之今仍存〉
廬陵康君奭字才難來游吴中士大夫皆樂與之交
將還爲歌詩贈之而以草庭爲題凡爲詩若干首請
余爲之序草庭者君居家精舍名也君家在西昌郭
外臨大江日閉戸讀書其中用周子庭前草不除之
語以名其室葢周子得孔孟之心於千載之下即此
庭草不除與已意同而巳莊子曰儵魚出游從容是
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
安知我之不知魚之樂人與萬物一體其生生之意
同故昆蟄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天
不覆巢此心也賁若草木此心也天下雷行物與無
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同此生生之意而巳知此
則知所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而勿正之義同而
程子再見周茂叔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㸃也之趣
豈謂濠上之游以莊子非魚而不知魚之樂也哉周
子家道州二程子從受學焉即今江西之南安其後
象山草廬相望而出俱在大江之西而廬陵自歐陽
公以來文章節義尤稱獨盛謂其皆無得於斯道不
可也今數年來海内學者絶響而江右一二君子猶
能抱獨守殘振音于空谷之中當世學淪喪而巋然
有存者君生其鄉豈謂無所聞哉何君本徹實君之
弟子而與余有太學之舊尤數稱君行誼超然世俗
利欲之外余故爲序所以爲草庭之意而其爲詩者
葢不必論也
經序錄序〈代〉
予昔承乏汴藩因識宗室西亭公修學好古有河間
大雅之風甞得唐李鼎祚周易集傳槧版行於世又
爲諸經序錄凡爲經之傳註訓詁者皆載其序之文
使世之學者不得見其書而讀其序固巳知其所以
爲書之意庶以廣其見聞而不安於孤陋實嘉惠後
學之盛心也昔孔子修述先王之經以教其門人傳
之世世不絶遭秦燔書漢儒存亡繼絶不遺餘力自
此六藝稍稍備具太常之所總領凡四十博士而古
文尚書毛詩榖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猶推高第
爲講郎給事近署而天子時㑹羣儒都講親制臨决
所以網羅遺軼博存衆家其意遠矣沿至末流旋復
放失則鄭王之易自出費氏而賈逵馬鄭爲古文尚
書之學孔氏之傳最後出三禮獨存鄭註春秋公榖
浸微傳詩者毛詩鄭箋而巳唐貞觀間始命諸儒粹
章句爲義疏定爲一是於是前世儒者僅存之書皆
不復傳如李氏易解後人僅於此見古人傳註之一
二至啖助以巳意說春秋史氏極詆其穿鑿葢唐人
崇進士之科而經學㡬廢故楊綰鄭餘慶鄭覃之徒
欲拯其弊而未能也宋儒始以其自得之見求聖人
之心於千載之下然雖有成書而多所未盡賴後人
因其端以推演之而淳祐之詔其書巳大行於世勝
國遂用以取士本朝因之而學校科舉之格不免有
唐世義疏之弊非漢人宏博之規學士大夫循常守
故陷於孤陋而不自知也予自屏居山林得以徧讀
諸經竊以意之所見常有與今之傳註異者至如理
象之殊而圖書大用九用六之論未能定也古今
文之别而豫章晚出之書未能釐也三百篇之全而
桑間濮上之淫音未能黜也褒貶實錄之淆亂而氏
族名字日月地名之未能明也郊丘混而五天帝昆
侖神州之一而始祖之祭不及羣廟也洪範以後金
縢召洛二誥之疎脫非朱子之遺命也開慶師門之
傳非鄭氏之奥義也紹興進講之書非三傳之専學
也則王栢金履祥吴澄黄澤趙汸卓越之見豈可以
其異而廢之乎歐陽子曰六經非一世之書其將與
天地無終極而存也以無終極視千歲於其間頃刻
耳則予之待於後者無窮也嗟夫士之欲待於無窮
者其不拘牽於一世之說明矣道遠不能與西亭公
訂正其疑義而序其畧如此云
史論序
西漢以來世變多故典籍浩繁學者窮年不能究宋
世號稱文盛當時能讀史者獨劉道原而司馬文正
公甞言自修通鑑成惟王勝之一讀他人讀未終卷
巳思睡矣今科舉之學日趨簡便當世相嗤笑以通
經學古爲時文之蠧而史學益廢不講矣遺石先生
自少耽嗜史籍倣古論贊之體爲書若干萬言而先
生尤自珍袐不肯輕以示人往歲司教黄岡時時與
客泛舟赤壁之下舟中常持史論數卷㑹督學使者
將至先生浮江出百里迎之舟至青山磯風波大作
船幾覆但問從者史論在否與司馬公所稱孫之翰
事絶類之翰之書得公與歐蘇二公而後大顯於世
先生自三五載籍迄於宋亡綿絡千載非止有唐一
代之事東坡所謂暗與人意合者世必有知之矣有
光爲童子時以姻家子弟獲侍几杖先生一見以天
下士期之俛仰二十餘載濩落無成恐遂沒沒有負
先生之教而先生之門人往往至大官方在黄岡一
時藩臬出西陵執弟子禮拜先生於學官諸生歎異
之而今閩省右轄秦君鰲尤篤師門之義毎欲表章
是書而未及也先生語予曰子爲序吾書然勿有所
稱述第言其人平生無他好獨好讀書老而不倦也
予受命唯唯退而謹書之
卓行錄序
昔古聖人之治天下既先之以道德猶懼民之不協
於中而爲之禮以防之上之賞罰注措凡治民之事
無一不歸於禮極而至於用刑亦曰制百姓於刑之
中而巳孔子以布衣承帝王之統不得行於天下退
與其門人修德講學始以仁爲教然至于其高第弟
子與當世之名卿大夫其於仁孔子若皆未之輕許
而其告顔淵以克巳復禮爲仁則孔子之論未始有
出於禮者也但古之聖人以禮教天下使君子小人
皆至焉若孔子之於其學者獨教其爲君子之事以
治其心術之微固禮之精者而巳矣然孔子終亦不
以深望於人故曰不得中行之士而與之必也狂狷
乎中行者其所至宜及於仁而於狂狷之士孔子葢
未之深絶也故於逸民之徒莫不次第而論列之至
其孫子思作中庸其爲論甚精而其法尤嚴使世之
賢者稍不合於中皆爲聖人之所棄而郷愿之徒反
得竊其近似以惑亂於世孟子知其弊之如此故推
明孔子之志而於鄊愿尤深絶之由此言之至於後
世苟不得乎中行雖太過之行豈非君子之所貴哉
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寧
與世之寡廉鮮恥者一槩而論也自司馬遷班固而
下至范曄而有獨行之名第取其俶詭異常之事而
不爲科條唐書卓行之外又别有孝友傳大氐史家
之裁制不同所以扶翊綱常警世勵俗則一而巳矣
國家有天下二百年金匱石室之藏不布於人間亦
時時散見於文章碑志及稗官之家休寧程汝玉雅
志著述頗爲剽摘而彚别之凡爲書若干卷名之曰
卓行錄雖不盡出於中行要之不悖於孔子之志故
爲序之云爾
口志序
越山西南高而下傾于海故天目于浙江之山最高
然厪與新安之平地等自浙望之新安葢出萬山之
上云故新安山郡也州邑鄊聚皆依山爲塢而山惟
黄山爲大大鄣山次之秦初置鄣郡以此諸水自浙
嶺漸溪至率口與率山之水㑹北與練溪合爲新安
江過嚴陵灘入于錢塘而川之水亦㑹于率口
川者合琅璜之水流岐陽山之下兩水相交謂之
葢其口山圍水繞林木茂密故居人成聚焉唐廣明
之亂都使程沄集衆爲保營于其外子孫遂居之新
安之程蔓諸邑皆祖梁忠壯公而都使實始居
口其顯者爲宋端明殿學士珌而若庸師事饒仲元
其後吴幼淸程鉅夫皆出其門學者稱之爲徽菴先
生其他名德代有其人程君元成汝玉都使之後也
故爲口志志其方物地俗與丘陵墳墓汝玉之所
存可謂厚矣葢君子之不忘乎鄊而後能及于天下
也噫今名都大邑尚猶恨紀載之軼口一鄊汝玉
之能爲其山水增重也如此則文獻之于世其可少
乎哉
正俗編序
龔君世美余之畏友卓然自立者也先輩吳三泉先
生善品題人物不輕許可獨愛敬君甞手錄其舉業
文字示門人曰諸君焉能及此龔君亦慕先生行高
甞介先生友沈世叔請師之先生駭然曰龔君吾願
爲之執鞕而不可得是何言耶既見延之上坐定爲
賓友而退一時名士若李中丞廉甫常兾龔君一晤
莫能得龔君偶過之至馳柬報同列曰龔君過我矣
其見重若此歲庚戌余自春官下第歸龔君以海潮
歌見慰余嘆異之其辭壯偉追太白廬山行余豈
能及哉頃余自長興攺順德龔君以文送之則敘事
去太史公不遠矣余謂今秀才如龔君絶少往來者
皆聞余言不誣也兹余從事中秘龔君寓書勉余以
聖賢事業頗自嗟其不遇因示余以所作六事詩
四禮議居家四箴屬余序余覽之葢皆風教所闗乃
余有官者之責龔君獨惓惓焉余復奚辭夫知龔君
莫若余是作也人能知之人不知者余能言之畧述
龔君夙昔而爲之序
平和李氏家規序
漳之南靖李氏自分南靖置平和今爲平和人以居
西山故閩人稱爲西山李氏代爲名族其先有西山
居士實始起家五世而至封文林郎太常典簿寧波
教授名世浩字碩遠者其族益大至是居士於世當
祧文林君不忍乃以義創爲始祖之廟君從晋江蔡
介夫先生受學敦行古道爲義田以贍族又倣浦江
鄭氏吳興嚴氏作李氏家規六十九條可謂有志者
矣余因論君之爲家規葢本於不忍祧其始祖之心
既爲始祖立廟則不得不立宗子立宗子則不得不
爲法以合族而糺宗夫義之所出不可巳者古者宗
以族得氏葢天子所以治天下壹本於是以能長世
而不亂宗法廢而天下爲無本矣而儒者或以爲秦
漢以來無世卿而大宗之法不可復立獨可以立小
宗余以爲不然無小宗是有枝葉而無榦也有小宗
而無大宗是有榦而無根也夫禮失而求之野宗子
之法雖不出于格令而苟非格令之所禁士大夫家
聞李氏之風相率倣而行之庶幾有復古之漸矣文
林君之子文餘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居京師間以其
書示余而爲序之如此
華亭蔡氏新譜序
古者諸侯世國大夫世家故氏族之傳不亂子孫皆
能知其所自始迨周之季諸侯相侵暴國亡族散巳
不可稽攷漢司馬子長搜集遺文古書僅見五帝系
牒尚書集世紀其後如官譜氏族篇稍稍間出迨九
品中正之法行而氏族始重迄五季之亂譜牒復散
然自魏以來故家大族葢數百年傳系不絶可謂盛
矣士大夫崇本厚始之道猶爲不遠於古文今世譜
學尤廢雖當世大官或三四世子孫不知書迷其所
出往往有之以譜之亡也孰知故家大族實有與國
相維持者繫風俗世道之隆汙所不可不重也况孝
子仁人木本水源之思乎華亭蔡用卿始爲其族之
新譜葢不欲遠引而自其身追而上之至於六世而
其始二世則名字巳不能詳然君絶不肯有所附㑹
曰自吾所知者而巳葢其愼如此予甞論後世族姓
雖多淆亂然自其本始猶當存其十之六七蔡之先
出於周文王而蔡叔度武王之同母弟以武庚之亂
遷其子胡能攺行率德馴善周公舉以爲魯卿士復
封之蔡尚書蔡仲之命是也今蔡州有上蔡城其後
平侯徙今新蔡昭侯徙州來今壽州也後二十六年
滅於楚然自澤義以後往往爲將相名賢史不絶書
用卿雖㫁自其六世推其爲譜之意亦烏可不知其
得姓之所自耶用卿登隆慶二年進士爲魏郡司理
而予適在邢時相見以譜序見命余故頗採尚書史
記之文以著其得姓之所自而新譜之族之大則自
用卿始矣
龍游翁氏宗譜序〈錢宗伯汰之今仍存〉
傳曰古聖人之治天下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上
治祖禰下治子孫旁治昆弟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别
之以禮義尊尊親親長長男女有别親親故尊祖尊
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廟嚴故聖王之治
天下非特以自私也以此推之自王公以逮于庶人
故宗法明而禮俗成權度量衡文章服色正朔徽號
器械衣服由此而出三代之衰廢古亡本人自爲生
渙然靡所統紀而天下更大亂經大兵而後定當此
之時人如鳥驚魚散豈知夫鄕里族屬之所繫哉然
魏晉而降區區綜核百氏以門第官人雖卑姓雜譜
皆藏于有司而譜牒特盛迄于李唐猶相崇重五季
衰亂蕩然無復有存者矣雖然古之聖王以親親也
親親而宗法立宗法立而譜系自明非獨以譜也譜
之盛也魏晉之失也至於譜亦不存而學士大夫莫
知其所自而仁人孝子之心茫乎無所寄豈不重可
歎哉翁氏居太末相傳自隋始遷子孫蔓縣之杜
山塢岑堂菴南村往往而是其居杜山者曰文欽能
追考其十八世以上曰學士君學士而下六世有官
號妃姓墓地而不著其諱七世而下始有諱十五世
始書兄弟又一世昭穆詳焉文欽既以爲圖出以示
予予觀之而歎世之君子莫能以爲也爲序而歸之
浙江鄊試錄後序〈代〉
元年秋當天下鄊試之期浙有司遵令式以從事御
史某監臨之竣事之日於是以士之姓名與其文爲
錄而考試官某實序之某當序其後仰惟 聖天子
承統建極體元居正庶務維新天下之士喁喁鄉風
彈冠振衣願立于朝以際休明之運此千載一時也
夫天地之氣茂隆鬱積薫爲泰和葢非倉卒所能致
然者嘗讀詩觀於成康之際周家極盛之㑹也成王
之初即阼其詩曰訪予落止率時昭考於乎悠哉朕
未有艾將予就之繼猶判渙時成王方當嬛嬛在疚
之時而求望於賢才切矣當是時文武純佑秉德尚
廸有禄之元老猶在也而一時俊髦已濟濟咸造在
庭矣故其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
之楨葢人材之生以扶世運實天也天將成周太
平有道之長對越駿奔走之士巳預生於豐鎬詒燕
之日而以待成王若有期㑹然者故其詩曰鳳凰于
飛翽翽其羽亦集厥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
于天子此天之所以扶翊興運而人材之應期而出
夫豈偶然哉國家有天下二百年學校以飬之選舉
以進之高爵以崇之厚祿以優之所以待士如此其
至也而其氣之鬱積茂隆至於今而止者適㑹 天
子建元之日方又敦召遺老褒奬言思遲多士開
寛裕之路以延天下之俊英則海内之士感㑹風雲
魚鱗輻輳有莫知其所以然者葢才無世而不生亦
無世而不用乗其時遭其㑹而後爲奇耳夫浙古㑹
稽鄣郡當天下十五之一耳而士如此其盛也合天
下同是日而十五舉者皆如此其盛也合是十五舉
以貢於 天子之庭所謂萬黎獻共惟帝臣惟帝
時舉於乎休哉敬因春秋正始之義爲 聖天子得
賢之頌云
太僕寺誌序〈代〉
嘉靖十七年戊戌〈臣〉某爲禮科給事中㳟遇册天尊
祖大慶昧死奏言 先帝請赦還大禮大獄諸放廢
臣及黜遠邪佞諸事 先帝方以孝治天下惡前議
禮者且謂道士 祖宗郊廟用之以臣言不讐謫徙
之邊迨至末年詔吏部召臣還㑹龍馭上賔 聖天
子即位臣起爲南京通政司叅議陞順天府丞尋陞
大理寺少卿又進太僕寺卿臣既拜恩視事欲正官
常定卿丞職分條民之利病又以寺無掌故疏陳數
十事 上輒報可是歲自河北逾大江之南民遭水
沴臣稍以便宜寛其誅見馬遺財足民無失職臣省
中無事獲與二三僚佐發故藏篇籍少有存者力爲
搜訪僅成草創𮛫襲吏牘雅俗猥併非所以成一家
言存故事而巳臣嘗讀尚書觀周武王偃武修文華
山之陽馬牧遍野倒載干戈苞以虎皮示天下不復
用兵也老子曰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臣竊惟 陛
下嗣萬年無疆之曆運際中興二三年來嶺海陸梁
妖氛曠息薄伐獫狁至於太原 陛下盛德大福非
臣下之所及臣又讀尚書穆王命伯冏爲大正正于
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愼簡乃僚無以
巧言令色便僻側媚其惟吉士又曰僕臣正厥后克
正僕臣䛕厥后自聖臣三復斯言自念夙興夜寐兢
兢于有司之事無以翊聖德於萬一有負 陛下之
寵祿臣不勝大懼
西王母圖序
新安鮑良珊客于吳將歸壽其母作西王母之圖而
謁予問瑶池之事予觀山海經汲冡竹書穆天子傳
稱西王母之事信奇矣秦始皇東遊海上禮祀名山
大川及八神求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傳其物禽獸
盡白而黄金銀爲宫闕然終身不得至但望之如雲
而巳漢武帝諸方士言神仙若將可得欣然庶幾遇
之穆王身極西土至崑崙之丘以觀春山之瑶乃秦
皇漢武之所不能得者宜其樂之忘歸造父何用盗
驪驊騮騄耳之駟馳歸以求區區之徐偃王穆王豈
非所謂耄耶列子曰穆王觴瑶池乃觀日之所入一
日行萬里王乃歎曰嗚呼予一人不足于德而諧于
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穆王葢有悔心矣然又曰穆
王幾神人哉能窮當世之樂猶百年乃殂後世以爲
登遐焉傳云天子西征宿于黄鼠之山至于西王母
之執圭璧好獻錦組西王母再拜受之觴瑶池之
上遂驅升于弇山乃紀丌跡于石而樹之槐睂曰西
王母之山山海經曰玉山西王母山也在流沙之西
而博望矦使大夏窮河源不覩所謂崑崙者此殆如
武陵桃源近在人世而迷者也武帝内傳云帝齋承
華殿中有青鳥從東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
此西王母欲來也頃之西王母乗紫雲輦駕五色龍
上殿自設精饌以柈盛桃帝食之甘美夫武帝見西
王母于甘泉栢梁蜚簾桂館間視穆王之車輙馬跡
周行天下不又逸耶豈公孫卿所謂事如迂誕積以
歲年乃可致耶然史云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萊終無
有騐則又何也史又云時去時來其風肅然豈神靈
怪異有無之間固難言也莊生有言夫道在太極之
先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生而不
爲久長于上古而不爲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
知其始莫知其終子其歸而求之西王母其在子之
黄山之間耶 今天子治明庭修黄帝之道西王母
方遍現中土人人見之穆滿秦漢之事其不足道矣
〈此文從常熟刻本崑山刻另是一篇乃爲王元美兄弟作者中間同而始末異有云余甞序西王母其說〉
〈如此卽謂此文也又云時人未能喻其㫖葢嘉靖間陶邵諸方士並進 上頗惑于神仙故太僕府君借〉
〈題立論觀者忽之故云未喻其㫖也末引法華經云妙光法師豈異人哉我身是也又云我見燈明佛本〉
〈光瑞如此豈必求佛與西王母于崑崙之山生天之處哉按儒者之文忌用佛書故從常熟本曾孫莊識〉
陟臺圖詠序
南陽宋矦繇進士出宰崑山自以少服其考衡州君
及母夫人之訓不及見其顯榮負終天之憾有感於
陟岵之詩扁其居曰陟臺三年政成被召門人陳九
德爲陟臺圖詠一卷江以南諸山凡矦足跡之所至
悉爲寄其登陟之意夫陟岵孝子行役而念其親也
方其上下岡屺徘徊瞻跂迫切之情可想然采薇之
詩曰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一歳而歸也東山之詩
曰自我不見於今三年是三年而歸也葢孝子之役
有時而歸其陟有時而止矣今矦之歸有時而其父
母之歸者無時無時而歸無時而不陟也奚獨於江
之南哉九德葢道其所見云爾昔者三代之世有民
社之寄必取夫孝友令德之人以能慈祥豈弟不肯
虐用其民而務生全之是以其政不嚴而化其效可
以興禮樂繇出之有其本也侯宰劇縣能以簡靖爲
治事事求便於民吳中吏民稱之不容口人謂矦之
才力度越於人而不知其本不外于此卷中多郡中
名士繪畵之工比興之美極一時之盛昔人廢蓼莪
之篇九德著陟臺之事其於尊師重誼推廣孝思於
無窮一也予故序之且以示崑之吏民使知矦所以
爲政之本如此云
綵衣春讌圖序〈錢宗伯汰之今仍存〉
吴粤于三代不在五服之内春秋于吴猶夷之最後
秦取楚吳始内屬及畧取陸梁皆以爲郡縣然一日
有事杜横浦陽山湟谿之闗卽與中國隔絶及漢兵
下滙離牂牁之水然後五嶺以南遂爲天子之至
今千有餘歲㑹稽南海其文物常勝于河雒齊魯古
稱冀爲中州葢天地之氣有所鍾即爲中州則知今
吳粤之盛不可泥古而論也余數見番禺之士往往
秀頴古所謂中州不能過一日胥㑹京師甞竊歎四
方萬里之外彈冠結綬于朝國家威靈軼于三代矣
南海鄭祖欽昊與余同榜進士同試吏大司空其貌
沖然有德君子也自始興張文獻公余襄公皆嶺海
之産至今朝丘文莊公相繼屹然爲名臣吾于同榜
中嘗私目之庶幾有復紹前哲而起者葢于祖欽望
之一日祖欽道其尊君養新翁居家樂志有書史之
娱有山海之觀有荔枝洲花塢昌華芳春園林之勝
因慨然起萬里衡陽之感又自計明年當得州縣便
道歸可以過家上壽也余又歎當周之盛時士有驅
馳王事不得見其父母如陟岵之詩者矣今番禺去
京師萬里祖欽一旦思其親可以計日而還則士之
生于今時者又何幸也㑹有爲祖欽繪綵衣春讌圖
者因爲序之云
綸寵延光圖序
灔湖金先生以進士出宰華容巳而自鄭入爲太僕
丞稍遷繕部員外郎先生恂恂儒雅所至官不求爲
聲而人自以不可及嘉靖四十四年余舉進士京師
始識先生於太僕又明年爲隆慶二年余自吳興入
覲還見先生於淸源之官署先是其先大夫以 天
子新即位施恩近臣得贈太僕如其子之官而太夫
人封爲安人先生喜不自勝因頗道其家世之詳俾
予序之以爲子孫之榮余俛黙不敢答葢自以 天
子加恩臣下而近侍獨沾恩澤州縣之官顧不得與
焉人子爲親之心有足傷者㑹是年建儲詔下先大
夫又再贈爲繕部亦如先生之官而太夫人爲宜人
則雖以余之仕宦不遂而亦被曠蕩之恩因念先生
所以見屬者欲爲序之適有邢州之役於是復見先
生於淸源出其所爲綸寵延光圖者士大夫歌而咏
之且成鉅袠矣先生在太僕爲京朝官於例得贈封
爲易然爲京朝官者常以不待滿遷去或不得封而
先生之始受勅命也以登極詔不二年而受誥命也
以建儲詔故先大夫與太夫人二年中再受贈封云
於是先生之喜倍於前余遂敢爲之序者葢以向隅
之人亦與於滿堂之笑是以樂爲先生道之先生廬
江之六人咎繇之後封國於此然有咎繇冡在焉意
必其始所生之地故其後以封自唐虞以來上下數
千年豈無異人生其間而不著英王輔漢摧楚而不
終自後寥寥矣今先生崛起始知六之有人而先大
夫之潜德亦因之有聞於世他日垂名竹帛又不但
爲今之圖而巳也
王梅芳時義序
余與東萊王梅芳相知二十年乙丑之嵗同舉進士
見之於内庭執手道生平甚懽雖在京師塵囂中時
時過從坐語不覺移晷梅芳論人之命運窮達蚤晚
皆有定數惟其所以自立者不可以少有所失其語
亦人之所能道而言之獨有㫖他人言之不能如梅
芳也以是益信其爲君子間出其所爲時義若干首
見示梅芳初發解山東爲第一人及試南宫即此文
也乃數詘有司至是方舉進士梅芳之文則一而巳
矣而其命運之窮達早晩所謂定數者信然夫人之
所遇非可前知特以其至此若有定然而謂之數云
爾曰數則有可推夫其不可知則適然而巳雖梅芳
之云數又未有以盡之梅芳試政天曹而予爲令鄣
東方受命過鄕郡而江陵周相聖時在長洲亦同年
相好將梓梅芳之文以傳余固知梅芳之深者因爲
序之
水利書序
夏書曰淮海惟揚州彭蠡既瀦陽鳥攸居三江既入
震澤底定周禮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㑹稽其澤藪
曰具區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世言震澤具區今太湖
也五湖在太湖之間而吴淞江爲三江之一其說如
此然不可不攷也漢司馬遷作河渠書班固志溝洫
於東南之水畧矣自唐而後漕輓仰給天下經費所
出宜有經營疏鑿利害之論前史軼之宋元以來始
有言水事者然多命官遣吏苟且集事奏復之文濫
引塗說非較然之見今取其顓學二三家著于篇
尚書别解序
嘉靖辛卯余自南都下第歸閉門掃軌朋舊少過家
無閒室晝居于内日抱小女兒以嬉兒欲睡或乳于
母即讀尚書兒亦愛弄書見書輒以指循行口作聲
若甚解者故余讀常不廢時有所見用著于錄意到
即筆不得留昔人所謂兎起鶻落時也無暇爲文章
留之箱筥以備温故章分句析有古之諸家在不敢
以比擬號曰别解余甞謂觀書若畫工之有畫耳目
口鼻大小肥瘠無不似者而人見之不以爲似也其
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讀書也不敢謂
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
都水稿序
余在都水散堂後即還寓舍稍欲閉門讀書顧人事
往還不暇甞恐遂至汨沒㑹得長興令忻然有山水
之思臨行檢所爲文稿以塵坌叢沓之中率爾酬應
多有可醜顧又有不忍棄者先是宫𫝊司空公命曾
郎中取去一卷今輯爲四卷其爲人持去不存者尚
多名之曰都水稿以識一時所從事云
㑹文序
經義百篇予與諸友辛卯應試時㑹作也以今觀之
純駁不一然塲屋取舍又不在是也後四年偶見於
文叔之舘有足以發予之慨歎者時之論文率以遇
不遇加銖兩焉每得一篇先問其名乃徐而讀之呫
呫然曰有司信不誣耶其得固然耶其失者誠有以
取之耶雖辯者不能詰也若斯㑹之編諸友之文在
焉有中第者有爲顯官者有爲諸生者有甚不肖如
予者而不爲區别名字觀者於是可以平心矣項脊
生書
羣居課試錄序
乙未之歲余讀書于陳氏之圃圃中花木交茂開門
見山去㕓市僅百歩超然有物外之趣從余遊者十
餘人陳氏之子壻在焉悉年少英傑可畏人也每環
坐聽講春風動幃二鶴交舞于庭童冠濟濟魯城沂
水之樂得之几席之間矣諸生間以誦讀之暇執筆
請試求如主司較藝之法余謂考較非古也昔人所
謂起爭端者也雖然吾觀諸子之貌恂恂然務以相
下其必不至於色喜而怨勝已也於是定爲旬試法
試畢錄其言之雅馴者葢勸勉之意寓于其間且以
稽其前後消長之不一廣諸君相師相友之風云耳
間有雄才陵轢而不束於格亦予錄之所不棄也
夏懷竹字說序〈增入〉
生而無名君子以爲狄道有名有字矣又有號者俗
之靡也號至近世始盛山溪水石遍于閭巷然使其
無誇詡之心有警勉之意亦非君子之所鄙夏煥章
甫之號懐竹也吾有取焉先太常墨跡妙天下尤工
于竹章甫允懐于兹托之以自見可謂知本矣予既
爲說以勉之而沒其美非所以盡勸掖之道因復以
予所以知章甫者冠于篇曰吾邑宦家子弟皆知自
貴重喜爲容在稠人中不問可知章甫爲人滑稽與
伶人伍衣裳偏倚歩履邪施忽去忽來見者咸輕之
章甫于予祖母爲從孫于予室人爲姑舅之子内外
皆兄弟室人歸寧時疾殆東還入帷轎中倉卒不可
測章甫親爲扶轎徐徐行面無人色予先驅囘顧爲
之隕涕章甫又棄其家留予視湯藥終夜不寐者二
旬室人既沒匍匐營喪事者踰月予畸窮困頓爲世
所棄死喪之威㷀㷀無倚青燈孤影獨章甫疑語其
旁章甫篤于義如此人固不易知也昔太史公自以
身不得志于古豪人俠士周人之急解人之難未甞
不發憤慨慕而極言之况予親得之章甫此烏得而
無言也
震川先生集卷之二 崑山後學盛符升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