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二

卷第三十一 鮚埼亭集 卷第三十二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卷第三十三

鮚埼亭集卷第三十二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序

  錢侍御東村集序

錢子濬㳟捧其本生父退山侍御東村全集乞余銘墓

及序予於錢氏世德望之如峩眉天半嘗以相公麗牲

之石出於菊潭劉公手者未能該備爲作神道第二碑

銘又嘗編次相公前後諸集而爲之序又嘗記其畫像

又嘗作檢討樞曹推官三公墓文百年來通家子弟能

言錢氏之文獻者予不敢多讓則侍御家國大節寧可

以嘿而已惟是司馬溫文正公未及作劉道原墓志而

卽以十國紀年序令其家上石則今卽以東村集序納

之墓中大儒成例未爲不可爰參考野史合之侍御所

作自傳爲序一通以歸之嗚呼侍御甫爲諸生卽隨相

公倡義監國授以推官而相公固辭不受及入閩庻寮

乏職乃以諸公之薦授臺員風帆浪楫悍帥秉成侍御

無所展其風裁而拮据卒瘏爲相公召募義勇聨絡山

海營寨相公不祿侍御尚與檢討同入福安圍城中久

之始去而檢討死侍御與樞曹以下諸弟姪同從亡翁

洲而相公之子尚寶又死翁洲再失樞曹推官相繼死

侍御自此始爲宗祀之計而家門蕩然戒心未冺消歲

月於亡命之中蓋此十年來固不暇爲詩文之事亦不

忍爲詩文之事卽間有所作要歸於波濤兵火之中而

不得存迨驚魂稍定葺草廬三楹爲東村農舎欲謝絶

人世而以衣食之故不得不出而索游委蛇韜歛之中

用晦而明以全其不降不辱之面目於是五十九歲復

舉三子以長者承相公之祀卽濬㳟也乃濡筆作家傳

以補史闕閒情所寄或泣或歌故侍御之生平較之古

來遺民爲最苦而其神明所蘊結足以扶宇宙之元氣

而厯刼不可磨滅者亦正於此得之嗚呼相公忠義之

盛萃於一門諸弟鼎撐角立前光後輝生死殊途而其

趨則一故國世臣寧復有二濬㳟其以吾文納諸幽宫

微特侍御以爲足盡其生平卽相公諸昆季聞之亦當

笑而頷之矣

  董高士曉山墨陽集序

吾鄉故國遺民之作大率皆有內外二集其内集則秘

不以示人者也轉盻百年消磨於鼠牙魚腹之中雖外

集亦什九不傳况內集乎董先生曉山湖上七子之一

也七子之後人大率皆夷落不復得列於淸流獨先生

三世以來門戸詩書之澤未絶予求得其墨陽集而論

次之然內集亦不可得見矣予讀周卽墨證山之序曰

君子讀書明於古今之故遭時自斥一無所表暴以窮

以老所恃以見其意者詩若文耳而又祇此破帽芒屨

舟車風雨之際一二蕉萃之士往來贈答覽山川之陳

跡風物之變幻悄然以思儻然以賦而生平之意固不

在焉斯亦僅得其麤者矣今世且無知之者又安望他

日讀其書而諒其不言之意邪雖然曉山亦自存其意

耳固未嘗蘄後世之知之也使蘄後世之知之則又曉

山所不取也卽墨之文可謂善言先生之意者予固無

以益之但就其言繹之則知卽墨雖與先生至契顧當

時亦似未得內集而讀之者使其得見之黍離麥秀之

音足以感天地而泣鬼神者吾知非此序之所能盡也

嗚呼志士之精魂終古不朽而莫爲寶之使㝠行於太

虛而人莫得見則後死者之恨也當是時吾鄉詩人極

盛論者謂鄮山以才勝其力雄杲堂以學勝其詞贍而

配之以㢲子以爲諸家之魁林都御史繭菴獨沉吟曰

㢲子尚踏省門不在遺民之列尚未足儕於二家良久

曰曉山以韻勝其格超時人以爲知言而亦因見吾鄉

前輩論人之嚴先生大節詳見於予志墓之文故此不

復備世有以不得見先生之內集爲憾者乎但觀予志

墓之文以及此序其亦可以想像而大略得之矣

  愛日堂吟稿序

予與谷林定交且二十年江湖之郵寄京洛之追㝷家

園之止宿分題刻燭良亦多矣妄不自揣以爲當在地

醜德齊之閒及其下世始盡取其集讀之其氣穆然以

淸其神油然以瑩其取材浩乎莫窮其町其别裁蓋非

一師一家之可名也乃喟然自媿以爲曩者特管中之

窺不料其所造一至於此昔人之論詩者梅聖俞主於

勤呂居仁主於悟楊廷秀主於變夫不勤何以能悟不

悟何以能變其歸一也三家之言可包舉也而予更有

進於此者詩固三百篇之遺也苟其無豫於人倫之旨

則雖百計求工要不過世俗之詩谷林之爲人也事親

以孝待兄弟以友㳟御下以慈接友朋姻戚以厚可謂

有得於溫柔敦厚之教者矣時與命乖徵車之役不得

待詔承明未央之廷臨川詹事將處以三禮書局一席

谷林睠懐寢門拂衣竟返放翁有云外物不移方是學

者斯其人矣晚年稍爲客所負家事漸絀顧怡然不以

掛胸日益聚書矻矻可謂和平之極致矣所居小山堂

池館之勝甲於錢唐竟日游息其間巖壑之流止花草

之菀枯澄觀嘿驗不必遠窮𡲆齒而化機巳畢具於胸

中然則谷林之詩之日進而上葢有由然而區區薈萃

之富澄汰之嚴淵源之𮟏與夫諸老先生之所夸爲秘

傳者猶其末焉者也而予也何足以望之乃爲之序其

  寶甈集序

竹町居士陳授衣以詩名大江南北者幾三十年而不

遇其遇益蹇其詩愈工顧竹町之詩愈工而其心愈歉

然有所不足余謂其心之歉然有所不足者此其詩之

所以工也請言竹町之爲人也古心而篤行方嚴醇雅

造次不苟有儒者氣象故其爲詩亦絶無險詖之習夸

誕靡曼之音狹隘僻陋之腸破碎之句而一出之以和

平溫厚取材自漢魏以至宋元無不到而歸宿於中唐

年逾五十手不停披含毫𣺌然會心自遠吾疑其胸中

所造殆有得於學道者故其詩之工如此而竹町遜謝

曰吾未能也予每客揚州館於馬嶰谷齋中則與竹町

晨夕竹町居東頭予居西頭余方修宋儒學案而竹町

終日苦吟時各互呈其所得因念世之操論者每言學

人不入詩派詩人不入學派吾友杭堇浦亦力主之余

獨以爲是言也葢爲宋人發也而殊不然張芸叟之學

出於橫渠晁景迂之學岀於洓水汪靑谿謝無逸之學

出於滎陽呂侍講而山谷之學出於孫莘老心折於范

正獻公醇夫此以詩人而入學派者也楊尹之門而有

呂紫薇之詩胡文定公之門而有曾茶山之詩湍石之

門而有尢遂初之詩淸節先生之門而有楊誠齋之詩

此以學人而入詩派者也章泉澗泉之師爲淸江栗齋

之師爲東萊西麓之師爲慈湖詩派之兼學派者也放

翁千巖得之茶山永嘉四靈得之葉忠定公水心學派

之中但分其詩派者也安得以後世之詩歧而二之遂

使三百篇之遺教自外於儒林乎賦詩日工去道日遠

昔人所以箴後山者謂其溺於詩也非遂謂詩之有害

於道也竹町之詩旣工而其胸中所造有近乎道其欿

然不自足也殆將有更進而致精焉者曾氏之瑟未希

而顔子之卓如有立矣吾知其不僅僅以詩人終也竹

町屬余爲序者且十年矣今冬又話别於揚江空歲晩

暮雲落葉滿目皆詩材也而余叨叨於道術之分合得

無笑其迂乎

  修川小集題詞

杭兄堇浦董志局於海昌得絶句共百首請予爲之引

堇浦之詩之工不待余言顧余甚有念於海昌者得因

堇浦之詩而一及之海昌故文獻之窟也堇浦拜無垢

之祠式持正之里搜錄查職方罪維諸篇豈僅騷人之

遊錄哉而樊侍御光遠者楊文靖公高座弟子乃無垢

之畏友也學錄不傳微言安在尚有識其講堂薦以谿

毛者否職方東江軼事已漸澌滅而姚監軍昺菴棄家

長往以黄蘖爲西臺化爲精衛尚有道其姓名者否抑

又聞安陽許侍郞之令海昌也延姚江黄先生設臯比

招致高材生雅歌釋奠中吳徐侍郞果亭扁舟渉江來

問證人之學安陽則傳三易洞璣之旨豈無薪火之貽

足爲里社興起者乎是皆群雅之材所當及也堇浦其

更爲我訪之

  鸎脰山房詩集序

國朝諸老詩伯阮亭以風調神韻擅塲於北竹垞以才

藻魄力獨步於南同岑異苔屹然雙峙而愚所心醉者

莫如宛陵施侍講之詩宛陵至性深情化才藻於何有

孤行一徃無風調之可㝷所謂酸鹹之外别有領㑹

說者以萊陽宋觀察同稱非其倫也在昔都官手筆實

使歐蘇諸巨子低頭下拜豈地氣所鍾世有之歟邇來

澥内之言詩者不爲齊風卽爲浙調兼兩專車如相契

約而宛陵一唱三嘆之音𢇮閣已久予雖大聲言之而

世人莫之聽也中吳王君梅沜獨深以予言爲然梅沜

之詩其取材也精其就律也細淸和溫潤匠心獨運葢

兼前人之長而别有閒情逸氣出於行墨之表未嘗屑

屑描橅之迹震川所謂得西子之神而不徒以其顰者

地其爲人如其詩淸談潔SKchar蕭然絶俗所至焚香烹茗

擁卷長唫五月而披羊裘三冬而衣皂褐梅沜不以介

意猶且修飾牙籖檢㸃研席長箋短札一簽題俱不苟

偶有傖父唐突其間則蹙然如凂然而鳳泊鸞飄漫漶

懷中之刺東華冠冕之場拓落牢愁不知者以爲元之

尚白其知者以爲瑟之非竽也予自庚戌之秋讀鸎脰

山房集而心契焉去年再至白下偶及宛陵之論不覺

促膝相近賞音同調而又轉嘆菖歜之嗜無怪其爲時

所外也梅沜屬予爲序屢矣荏苒緇塵未及裁答秋風

伏雨况味蕭寥信筆書此聊以申平日樽酒細論之旨

云爾

  叢書樓書目序

乾隆戊午予爲韓江馬氏兄弟作叢書樓記於今葢六

年矣書目告成屬予更爲之序馬氏儲書之富已具見

於予記中吳越好古君子過此樓者皆謂自明中葉以

來韓江葛氏聚書最盛足以揜葛氏而過之者其在斯

乎予以爲此猶其淺焉者也夫藏書必期於讀書然所

謂讀書者將僅充漁獵之資耶抑將以穿穴而自得耶

夫誠研精得所依歸而後不負讀書請卽以韓江之先

正言之其在唐時曹氏李氏牢籠四部稱爲博物之雄

𨕖學之大宗也𨕖學大衰士以經史之文相尚逢原頡

頏曾王閒太虚豫於蘇門六學士之目八家文統之功

臣也文章尚屬小技若孫氏之春秋出自安定先生之

傳竹西王氏之周禮岀自龜山先生之傳力排異說蔚

乎大醇而明世海陵格物之旨羽翼新建遺經之世胄

也韓江先正之箕裘遠有端緒固未可竟以聲利之場

目之也馬氏兄弟服習高曾之舊德沉酣深造屏絶世

俗剽賊之陋而又旁搜遠紹萃薈儒林文苑之部居參

之百家九流如觀王㑹之圖以求其斗杓之所向進進

不巳以文則爲雄文以學則爲正學是豈特閉閣不觀

之藏書者所可比抑亦非玩物䘮志之讀書者所可倫

也韓江先正寔式慿之而㢙㢙與葛氏爭雄長乎哉今

世有所謂書目之學者矣記其𢰅人之時代分帙之簿

翻以資口給卽其有得於此者亦不過以爲撏撦獺祭

之用叢書樓書目之岀也必有以之爲鴻寶者矣豈知

主人已啜其醨而哺其糟乎聞吾言者其尚思所轉手

也夫

  愚山施先生年譜序

年譜之學别爲一家要以巨公魁儒事跡繁多大而國

史小而家傳墓文容不能無舛繆所藉年譜以正之宣

城施愚山先生曾孫念曾詮次先生年譜二卷屬予弁

其首先生之墓志出於西河之筆其文極工然所序馬

太宜人事實在舉賢書時而墓志以爲在厯仕得覃恩

之後西河依先生幕最久且密不知何以有此誤也此

事有關人倫異日國史必采入先生傳中不可忽也先

生之分守江西政聲藉甚公議以爲不日當晋開府忽

遭束閣葢安邱相公當先生持節山左時有所干請不

遂至是修怨焉西河或有所諱而不書然年譜不必復

爲之㢲詞葢是乃先生不畏强禦之大節不可沒也先

生之家學本於王父中明先生實爲新建盱江之傳而

又嘗從沈公耕巖得聞漳浦之學故其和齊斟酌不名

一家是乃先生學術源流之所在國史當采入傳而墓

志尚未盡其詳年譜中所當悉也先生之造詣其與蔚

州魏敏果公睢州湯文正公平湖陸淸獻公同道同德

不相上下魏湯二尚書雖未竟其用然尚揚厯槐棘多

所發舒淸獻則以遭摧挫而愈顯先生於其中最爲闇

淡又以工於詩古文詞世人反用是掩其學問之大原

倘有如李㢲巖李文簡公合作韓范文富歐馬六公年

譜者其必班先生而齊之也夫

  贈趙東潛校水經序

安定之注水經雖其於禹貢之故道不能一一追溯而

漢晋以後原委畢悉尤詳於陂塘堤堰之屬固有用之

書也乃以過於嗜奇稱繁引博反失之龎讀者眩焉要

纒絡未嘗不𨤲然可按也所苦唐以後無完書據崇

文總目則館閣所儲本亦祗三十五卷据元祐無名氏

䟦則蜀本且祗三十卷是以歐陽兖公尚未見四十卷

之著錄及何聖從本幸復其舊然已云篇帙不無小失

而以太平寰宇記諸書校之則逸文之不見於今本者

不下數百條說者以謂原本當有弱黑涇洛虖沱諸篇

而今不可得見矣是豈止小失乎哉然卽其所幸存者

脫文譌字展轉沿褫蔡正甫所謂蜀板遷就之失令人

撫卷⿱⺾⿰氵亾然難以津逮雖有好學如柳大宗謝耳伯趙淸

常朱鬱儀孫潛夫之徒再四讎定不過正其十之三如

盤洲石柱之疑而于其大者未之能及也百年以來乃

有專門之學顧亭林顧宛谿黄子鴻胡東樵閻百詩五

君子嘅然於蔡正甫補亡之不可得見合羣籍而通之

購舊槧以校之竭精思以審之是書始漸見天日同時

劉繼莊自燕中來亦地學之雄也欲因麗澤之益薈萃

爲是書之疏而惜其不果然而諸家所論定或以洮水

爲澆水或以滎水爲灉水谿或以漯水有二或以

礫谿有南北二渠或指九江在洞庭而託於許叔重

之說東樵宛谿斯其過皆不少甚矣稽古之難也杭有趙君

東潛者吾友谷林徵士之子也藏書數十萬卷甲於東

南禀其家庭之密授讀書從事於根柢之學一時詞章

之士莫能抗手爰有箋釋之作拾遺紏繆旁推交通裒

然成編五君子及繼莊之薪火喜有代興而諸家之毛

舉屑屑者俛首下風安定至是始有功臣而正甫之書雖謂

其不亡可也予家自先司空公先宗伯公先贈公三世

皆於是書有校本故予年二十以後雅有志於是書始

也衣食奔走近者衰病侵㝷雙韭山房手校之本更是

迭非卒未得畢業睠懐世學不勝慙報而東潛奪纛而

囊括一切猶以予爲卑耳之馬不棄其鞅絆豈知羽

毛齒革君之餘也其聊舉先世之遺聞以益君則庻幾

  浮山大禹廟山海經塑像詩序

江都城南廂有浮山葢亦石紐之流也旁爲大禹廟址

其門首塑山海經諸相乾隆癸亥孟冬同人共往觀之

因相訂賦排句以補志乘之闕屬而和者如干首夫以

是經果足信乎則出自伯益之手寧不足以附禹貢而

豫於百篇之目然但以所紀禹事考之崇伯之父明有

代系而以爲白馬則與世本不合崇伯化於羽淵而又

化於墠渚則與左傳不合共工旣放而尚除惡未盡有

臣相繇爲害則與孟子不合帝啟之獻三嬪於天而竊

九辨九歌九招之樂以下雖並見於天問然與尚書之

九歌不合所紀禹事如此而其餘槩可見又况上甲徵

𣪞事王亥之雜引也謂是經竟無徵乎則畢方貳負

証厯見漢人之所述郭氏已著之題詞中而有明之季

𪃍鳥見於南昌佛寺朱中尉謀㙔志之精衛遺種見於

海上林太常時對志之鴸鳥見於杭城東陳高士廷會

志之刑天之舞則西方徼外多見之者固不可以爲盡

誣也嗟夫⿰氵𠔏濛之世地天葢多混雜而禹之明德最神

故其傳尢奇以疇範爲不足爰有宛委龍威之籍祝融

營邱之圖遁甲之紀以后稷栢翳之徒爲不足爰有狂

章四子之分職以元龜爲不足爰有黄牛靑犬雙龍九

馬之效靈以禹貢爲不足爰有禹本紀有禹大傳以有

苗之征爲不足爰有防風氏之埋以八年三過爲不足

爰有石闕以連山爲不足爰有開筮至於拆背而生偊

步而趨中宫之弄侯人之詩其旁見於他書者皆出自

三代之衰而實不過是經之互文其流遂爲穆滿之宴

王母祖龍之見神人幾於不可究詰太史公以爲薦紳

先生所難言者也若夫八荒之外物𩔖良無所不有是

經尚未能盡之耳而今同人乃欲一舉而收拾之於詩

取材則避其雷同要旨則歸之雅正牢籠鼓鑄不已汰

乎乃序其大略如右

  贈錢公子二池展墓閩中序

前太保督相錢忠介公嗣子二池明年爲七秩猶思裹

糧躡屩度閩中以展忠介之墓請予爲作神道第二碑

銘將勒之黄蘖葢其孝也二池之子懿蕖乃謀以今年

豫爲阿翁祝而又懼非阿翁之意亦乞言于予以予苟

有言則二池必弗之拒可謂克肖其父之孝者也於是

二池果來告曰古無慶年之禮况孤孽如僕者其尢不

可以當此諗矣雖然若能爲僕寫孤孽之狀以長歌當

一慟卽以贈僕之行則當拜而受之予曰諾嗚呼太保

之殉於琅琦也父子夫婦相繼并命又一年而第五弟

檢討殉於福建又七年而第九弟推官殉於鄞又一年

而第七弟職方亡命徉狂卒於崑山一門先後死國其

可傷矣而前此太保尚有一子尚寶已短折於翁州四

忠皆無後尢可爲痛心者也又二十餘年而第三弟侍

御始舉二池亟行告祭之禮以爲忠介後天之延一綫

於忠介以篤遺澤於二池者豈不重哉然而桑海波沉

家門蕩盡侍御困守臯羽所南之節以舌耕教二池三

旬九食十年一冠故國公相家之子弟豈敢望繡衣肉

食而零丁寒餓岀門輒碍不得不委蛇於塵俗之中寓

淸於濁寓醒於醉皇天后土可以諒其艱貞之志在昔

竹垞先生之論獨漉山人也以爲降志辱身終當登之

逸民之列予嘗三復其言而傷之獨漉之門資地望與

二池無不同然獨漉之聲華氣力非二池所能逮故蒙

難餘生二池有校獨漉爲更困者二池年已老矣猶日

抄忠介遺集校讎譌舛向予家搜索野史中所載忠介

事以補家傳之所未及每飯不忘其先人予旣作忠介

神道第二碑銘又屬𢰅忠介遺集序并葺年譜記畫像

又屬𢰅侍御墓文與東村集序又遍求檢討職方推官

誄銘從父蟄菴徵士遺集流落他人二池購而歸之檢

討以下三公皆未置後二池歲時修其祭祀以一身兼

承諸父焉可不謂之孝歟而懿蕖善養父志醇心篤行

力耕SKchar職惟二池爲有子惟忠介兄弟爲有孫惟故國

故家爲有光寵一綫之延遺澤其未有艾也二池其行

矣七十孤兒杖履無恙猶能千里啣哀省松楸於墓下

亦足慰先公之望其爲我問隱元獨耀碧居諸長老遺

文尚有存焉者否




鮚埼亭集卷第三十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