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洲遺稿/卷二十一
神道碑
编辑右議政懶庵鄭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原任鄭三宰世䂓氏,狀其王大父右議政懶庵公之行業、歷官、離讒始卒,涕泣而授漢陽趙絅曰:「吾大父受知於宣廟,夙著匪躬之節,爲邦家柱石藎臣。不幸遭己丑搆誣,謫卒于塞北,而不免葬鮮之歸。至今薦紳間聞其事者,無不泣數行下,況在子孫當作何如心肝?唯幸宣廟聖明與日月竝,無幽不燭,特復大父原官五十年于茲。於今式宜樹墓隧石,備載其事。顧吾伯父參判公中身蚤世,家乘尠完。且吾生也後,不能擩耳家庭之訓什一。今所爲狀,實不如馮唐之能說大父時事,可媿。然吾齒已至矣,若不及吾世以表白吾大父事,恐不能什一者遂湮滅,無以勑稚昧於後。吾用是懼,敢假吾先世靈,以不朽累執事,唯執事哀憐焉。」不佞謝非其人者屢,不獲則按狀。
己丑春,公自大司馬作相。冬,載寧郡守朴忠侃上蜚變,告汝立謀叛。時昇平日久,變出不意,上下鼎沸,上心亦不能無動。公內懷鎭物心,進曰:「渠雖無天而行,一狂賊耳。堂堂國家,何難殲旃?」上猶慮公外爲大言,玉色頗不悅。時鄭澈從散地起,宣言於朝曰:「鄭某兄弟,逆賊宗人,不可使按獄。」蓋國有大獄,命三公中一人稱以委官,故事也。臺諫劾公如澈指,公辭遞委官,公兄彥智亦遞金吾堂上。澈代公爲委官,又嗾臺官論罷公議政。於是搆公者橋起,而譖言罔極矣。逆姪緝誣引朝士數十人,公其一也,泮儒因是上疏嚌公深。始公辭委官也,疏言「臣與逆賊趣舍異路,年輩不敵,京鄕相懸,其無過從之雅,國人所共知」云。其後搜出逆家文書,中有公一赫蹏例訊,兩司遂劾公欺罔,下公理置對,初以門黜,中以付處,終以竄配南海。及緝臨刑,大呼曰:「啗我以多引人則汝可活,今何殺我?」於是人皆知主獄者誑誘癡獃漢,藉以手滑報私怨也。日公爲都巡察也,鄭澈方處臬,耽酒擁姬,不以邊聳爲念。公責其慢不少貸,含沙之毒,蓋兆是與。
庚寅,獄事更繁,李潑諸人皆死於獄,崔永慶再下理不食死,鄭介淸廷榜絶命謫所。羅人梁泂、千頃等又上疏言:「鄭某爲委官時,欲斬告者十餘人。」澈乃啓曰:「斬告者是反獄手段,其罪難赦。」姜海又踵投疏言「鄭某竄時崔永慶門徒等日來鄭所,不以爲唁爲賀,其志難測」云。蓋崔守愚嘗以索性小人目澈,且與公爲石交,故欲收司而幷陷之也。俄又作祕密若急奏者然,於闕門下鑰後,從隙上之,其啓曰:「締結逆賊,欺罔君父,不但負宗社蔑君父而已。崔、鄭實賊之腹心。」公於是又入保宮矣。
噫!傳曰:「兵莫憯於志,而鏌鎁爲下。」委官之志,必欲甘心公,則其徒之從臾之附會之日滋,相翼以煽禍,曷足道哉?昔絳侯以其國告反,繫請室,宗室諸公莫敢以爲言。唯袁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然絳侯身當反名,人固未易言者。若公則所坐只在與賊同宗人,而其事之冤,有倍於絳侯矣。當時之處三事位者,平日讀書談道義,恥居袁絲之下,豈顧問哉?終莫敢開一喙以明公之無罪,世道之降,吁可見矣。而柄奸之勢焰焄灼,不趐烈火,人莫敢近,亦可想矣。
然延平君李貴當時之一布衣耳。抗言鄭政丞坐與賊相知者甚冤,不憚以身爲質,至徒步往坡州,力請成牛溪上疏救解,事雖不果,其不可謂不黨之君子人哉?來箝吉網挾貝錦左右方張,公脫大何者天也,上之賜也。三司請更鞫,則批曰:「逆招有分送兵器於鄭某云,而問其數則長箭一部也,良不滿一笑。逆招有先殺鄭某、申砬而後擧兵,此亦當恕鄭某之罪。」纚纚數十百言,搯擢公一生忠赤,赫然照人耳目。雖使公自道,曷以加此?及請鞫累日不止,則又下批曰:「無使予有殺大臣之名,使大臣病斃獄中,卿等胡寧忍此?」聖敎丁寧痛切如此,公雖萬被戮,豈有恨哉?至于辛卯,則天聰快昭,執譖慝之口不假之下,誘脅千頃、海、緝等事,手足畢露,公之冤不訴而雪矣。己亥,平川府院君申磼登對,歷陳公欺罔甚冤,二曹判書申點繼而進曰:「鄭某之第二子慄,孝子也。知乃父門無汝立之迹,故代乃父製自明疏,乃父反被欺罔之律,遂不食嘔血死。」上爲之惻然者良久,無何,復公官爵之命下矣。
公諱彥信,字立夫,自號懶庵。其先東萊人,麗朝左僕射穆爲鼻祖。其後有諱可宗,師事牧隱李穡,穡作字說以勖進退之義,官至大宗伯。生諱守弘,爲文章有父風,官卒大司憲,於公爲高祖。生諱傑,洪州判官,贈兵曹判書。生諱洪孫,都摠經歷,贈左贊成。生諱振,禮曹佐郞,贈領議政,兼帶如例,以公貴推恩三代。妣贈貞敬夫人,卽陽川許氏,府尹確女,右議政忠貞公琮之孫也。公生而風骨秀朗異凡兒,未成童,丁贈公憂,未暇就師。少長能自課學,伊吾不解。嘉靖丙寅,登上第,由槐院選入史局,聲望藹蔚。東皐李相國浚慶有人倫鑑,以國器許公,常曰:「代我者唯鄭某。」贈以通天犀帶曰:「此其志也。」
萬曆己卯,由司諫陞同副承旨,轉右副,特加嘉善,節度咸鏡道。蓋公才備文武,儲將于禁中久矣。至則劈畫邊務,十無一遺,衽席邊氓,威惠竝行,整樓櫓盛鶴列,不足言也。又以餘力屯田鹿屯島甌脫地,連歲大穰,士飽馬騰,實由於此云。藩胡歸義者,亦慕公恩信,生子輒冒公姓名若賈父云。秩滿,入拜小司馬,遷憲長,改副提學辭。癸未,尼湯介穿塞𦧟一堡,飛羽急。廷議咸推公,擢拜右參贊兼咸鏡道都巡察使。公卽解圻節,陛辭出征,上賜雲劍以厲諸將,未出都門,威聲已暢北邊矣。昔許忠貞公以都巡察平李施愛,亦受雲劍之賜,公故許之自出,知其事者多歎息以爲奇。
公入北關,萃群帥而擔之,三軍之寒者挾纊,怯者賈勇,驕者知畏。號令明肅,賞罰信必,不戰而殘寇死咋,遠遁不敢近。公且長於知人,入幕之士如李舜臣、申砬、金時敏、李億祺,皆名將中上駟也。邊事垂訖,又命改以觀察,因鎭北門。久之有使北還者,上問公筋力何狀,對曰:「鄭某從衰得白矣。」宣廟卽命召還,拜大司馬,傳所稱君視臣如手足者非耶?由是公感激殊遇,一心奉上,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
其居大戎也,其所設張擧錯,無非夙夜匪懈中單慮者也。其爲相,持是道不變如一日。夫豈知齒牙之搰潛據左腹,待時而發,必殺人而後已也?然公歿未一紀,雷雨之解快滌泉路之冤,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者,豈其誣哉?公卒於謫所,卽辛卯十月某日,距其生丁亥,享年六十五。明年春,葬于衿陽某向之原。夫人平山申氏,左議政文僖公槩之後,司直禮之女。卒於萬曆乙未,距其生癸巳,享年六十三。其秋,祔于公墓。丁未冬,改卜長湍某原合葬焉。
公白而長身,眉眼炯炯,鬚髥若神,顧眄偉如也,內行天得也。居母夫人憂,廬墓三年,朝夕供奠,躬執饎爨,不假之婢使。及貴,見官司致薪柞,則必泫然流涕曰:「昔無以黔親堗,今有此而親不存。」宗子貧無以家,斥己俸與之,建祠宇,事伯仲兄盡愛敬,而有過則必規,御其僮僕,一如己僮僕。且居家喜儉約,凡所服御飣餖,率皆朴素無文,夫人象服亦堇給紬素而已。公與夫人白首相莊,待妾媵育窮族,無一不順公意者。
公竭忠盡能,朝夕王事,於家不視簿書,不長尺寸,夫人之內相亦居多云。方其時,齮齕公者不啻百車,而終不敢以好貨加之也。公之持廉一生,何謝於楚相孫叔敖哉?是宜銘。銘曰:
天篤穆廟錫厖臣,厖臣爲誰懶庵人。
譬若豫章出昂霄,佩玉長裾羽儀朝,吉甫文武公所饒。
聖重外庸離龍喉,豹尾神旗奄邊頭。
怒馬新裻卒乘良,營平奏上橐餘糧,及癸未秋孛耀芒。
申髓餘吾繄公威,三臨塞垣寵秩歸。
犀帶果信沙堤築,炯炯一心惟王室。
職思其憂忘寢食,何來躗言速我獄?
臣喙雖長奈衆漂?戴盆仰天天日昭,
九閽呀然枉正辨,萬殞奚憾滌淟涊?
轉頭天定渥潤骨,諸孫尙類宜蘊發,有媺三宰狀公烈。
求不華銘屬老傖,我僭爲銘長夜暘。
左議政、春城府院君市北南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后竭誠奮威振武功臣、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左議政市北南公,葬于公山之東壤之六年,後孫孝陵齋郞重召與其從兄前司諫院正言重晦謀曰:「死以諡,周道也。而吾祖誡子孫勿以易名上請,曷以?嫉流俗之亂眞也。吾等雖不肖,何敢弁髦治命?顧此墓樹之刻,載于經詔于後者,殆不可闕。」遂次公志行、事功、歷官、壽年爲狀,以來不佞絅請銘。絅拜手曰:「不佞從公遊五十年有奇矣。公居常戲我曰:『銘我子不得辭。』豈知今日迺當是事?知己之淚惡能制?然後死之責,固於是乎在,惡敢以不嫺於辭辭?」
按狀,公諱以雄,字敵萬,姓南氏,號市北,宜寧人。母夫人方娠公,夢一奇偉老人入門言曰:「當生男,名以英雄。」故公小字用是。及免乳,又夢千兵萬馬環衛所居,蛾生公。公生而朗俊不凡,才學語,出語驚人,王考贊成公器之。十六,出後從叔贈議政公。十七丁憂,雖在龍蛇亂離中,欒棘不變。難已,客壺山,與曹耦築室,讀書著文不少怠,人皆異之。及來京師,華聞彌大,同進之士咸曰「莫先南敵萬」云。
萬曆丙午,魁進士。明年,宣廟命擇王子師傅,公迺拜師傅。戊申,宣廟昇遐,公解師傅。久之由翊衛司洗馬、衛率,遷通禮院引儀,又遷工刑二曹郞。癸丑,登別試第,拜禮曹佐郞。明年,轉兵曹郞。判書朴承宗至貴倨也,見公則改容。俄改正言者再,皆辭。時李爾瞻籠絡一世人物,要見公,公不之顧。又於稠廣中肆言罵之。爾瞻大怒,終不畀公言責,或以齎咨,或以鹽鐵從事困公。最後以人望錄弘文,拜修撰至應敎。
是時庋講久矣,講臣實慢也。入侍講院,荐拜輔德,轉掌樂、軍資、宗簿寺,一爲僉正二爲正。至庚申,群小誤國不足,又欲斁倫,庭請廢母后。公卽移告,出臥壟下,有汶上之志。大夫人年甚高,愛公異甚,慮公獲盩慼而成疾,公不得已入城,則光海業下都監除本司之令矣,由是不參庭請之律不及公焉。冬,用都監勞陞緋,未幾,丁大夫人憂。癸亥,服闋,卽仁祖大王反正初元也。由五衛將拜管餉使、兼安岳郡守。頃之,例降資一級,逾月,特命還資,被選儒將。
秋拜義州府尹,體府以爲義尹人可爲,支使非此人不可,遂啓遞,仍兼郡事如初。甲子,适反,都元帥張晩檄公兼黃州守城大將。公領郡兵馳入黃,整樓櫓新旗幟以待,賊知有備,改路直趨京城。元帥捲甲躡賊,賊鋒甚銳,且掠倉實,我軍則無所食。公憊心疲精,靡晝夜間,提挈綱維,號令明白,僻處嵒邑,莫不奔走轉糧,至婦孺負戴織路,馬騰士飽,王誅以成。賊平策勛,賜振武功臣號,封春城君,階嘉善。公上疏辭以無功,上批褒曰:「給餽餉不絶糧道,誰之功也?」七月,遞安岳,加拜兩西管餉使,開營于箕。
乙丑四月,以會盟召,及還,又兼贊畫。公以宗弟以興方居節度爲嫌而辭遞贊畫。丙寅,拜刑曹參判兼副摠管。六月,差冬至使,時海路初開,前使數輩溺不返,送行者無不咨嗟涕洟,公怡然無幾微難色。舟過鐵山湫,颶風簸海,祕怪出沒,雖黃頭楫師,足目迷亂,公嘯詠自若。至丁卯春,公猶在燕,聞虜𦧟我。公洒泣被面,遂申申胥之請。兵部義而許之,指期出師,聞和報而止。及歸,裝囊如洗。改戶曹參判,又拜京畿監司,秩滿,拜刑曹參判,移授判決事。己巳。出爲忠淸監司。庚午,入授刑曹參判。
辛未,江陵府使缺,秉銓者聞公雅遊嶺東喜山水,除公江陵府。半載移拜嶺南觀察使,有不悅公者惎之被參。壬申,入拜刑曹參判。夏,仁穆王后賓天,大臣以公爲守陵官。公年幾六十矣,處倚廬居陵下,禮法自將,不差尺寸,侍陵中貴人輩亦皆歎服。公少時氣豪,酒戶雖寬,自守陵輒斷不御巵。上軫生病,時賜內醞,其重公如此。甲戌,盡國祥,齋罷還朝,拜戶曹參判,例陞資憲,拜刑曹判書,兼知義禁府、都摠管。
乙亥,除江都留守,逾年遞歸。代公者卽丙子敗帥張紳也,搆公以事,罷公職。丙子冬十二月,扈駕入南漢。丁丑,昭顯世子赴瀋,公以右賓客從,處瀋二載,謹陪衛如一日。日以法語進戒世子,它不經心,重陽日,世子遣內官賜酒曰:「賓客老且病,爲予破戒進一觴。」公與諸從臣相對感泣,飮三杓卽止。戊寅,特命公還,拜左參贊者再。冬拜大司憲,持憲甚嚴,毀淫祠,殺妖巫,繩貴戚,都中肅然。己卯五月,旱,上命審理,大臣、禁府ㆍ刑曹堂上、兩司長官入侍,議未半,日昳。筵臣請出,公以大憲進曰:「親臨審理,不可出是夜。」上曰:「卿言是矣。」令傳燭畢議,大臣以下留門而出,漏下屢箭,后二日大雨。今右相李延陽時白親見是事,每稱擧公是事曰:「非他人可及。」自此六七載間,官不止八九遷,而居憲府者最夥。
於乙酉辭職也,上答批曰:「振肅頹綱,非卿不可。」辛巳三月,拜吏曹判書、兼掌樂提調,公三上章辭不就,上執不允,強起之。柄用爪翼金地南入諫院謀劾公,同席皆不許,地南仍獨啓軋公,吹索毛瘢無不至。公三疏引咎丐遞而已,無半辭與較,物論韙之。上下批勉公曰:「近日之事,人自爲怪,於卿何損?卿若累辭,彼必喜幸。須速行公,以杜後敝。」又曰:「讒說殄行,公論未泯,安心行公,更勿固辭。」仍特遞地南。又有臺官數三輩左提地南,右若公議者乎,而論公以被參冒出,公又三上章辭之力。上又下批曰:「彼輩爭權之態,不忍正視,可謂患失之鄙夫也。彼雖千言,於卿何媿?」
壬午,免銓拜大憲,亡何,以冬至使入瀋,還拜宗伯。癸未,公遘疾非常,上遣御醫,不離看病,藥物交道。秋,復拜吏判,甲申遞。乙酉冬,復拜吏判。丙戌,自吏判拜右議政,陳讓不許,三遣代言敦諭。時上違豫,群臣日詣闕問安,公不得已出視事。丁亥五月,姜獄起,上盛怒李相敬輿,問推鞫諸宰曰:「敬輿與姜碩期有私乎?」諸宰錯愕不敢對,公進曰:「臣知敬輿之心,敬輿若有貳,臣亦有貳矣。」上意乃解,論者以爲公得大臣之體。其後李慶徽以正言被下吏之命,公力陳逮臺官損聖德,上命卽釋。公居相位雖日淺,事可觀者多類此。
明年,公上疏箚辭位者幾六七,呈告者亦二十餘度,乃許遞議政,拜春城府院君。戊子,復拜左議政,公上箚極陳老病狀,上遣御醫視疾。公遂倣魏文貞《十思》爲疏,言時弊甚切,且乞退休。上嘉納,又諭治疾視事。六月,扶掖出謝。七月,公病革,上遣醫賜藥有加。其月十八日,卒于誠明坊里第正寢。訃聞,上震悼輟視朝,遣官弔祭如儀,賜一等禮葬。距其生萬曆乙亥至戊子,享年七十四。
維南氏遠有代序,自新羅英毅公敏,歷高麗入我朝,旗常鼎軸、名公鉅人不絶。曰諱世健,於公曾祖,禮曹參判,贈某官。曰諱應雲,於公皇祖,亦禮曹參判,贈議政府左贊成。公文武隨用,篆、隷俱絶,人至今稱說。公之皇考曰諱瑋,贈吏曹參判。妣韓氏,左議政西原府院君確之孫女,贈貞夫人。公兄弟五人,公出后宗叔曰諱大佑,贈領議政宜興府院君。妣延日鄭氏,贈貞敬夫人。公內子貞敬夫人南平曺氏,吏曹參判由仁之後。年十七歸公,雅聞敎訓,孝敬祥順,動必以禮法,閫內肅如也。公屈迹布素久矣,夫人未嘗使公知貧窶。公又喜客,客滿座上無虛日,夫人能祗飭酒食,人人意滿,公不問有無也。遇妾媵庶出,皆有恩意,夫人之歿,如哭其母,賢可知也。先公四年乙酉病卒,距其生甲戌,享年七十二。始厝于忠原秣馬村,及公葬,移祔公竁。
於乎!不佞絅旣用重召之狀志公平生,而又參以不佞所覩記者爲言曰:公身長不過中人,眉目疏秀,精神發於顏面,聲音洪亮。弱冠游長安中,人見者皆以爲風塵外物。中年爲名聲所逼,許身於朝,而要顯非其好也。晩際遭遇,恩顧日渥,公實不自得其所以也。癸亥初,所進用執國政者,非耿、賈之勛,卽宿名旌招之士也。公於二者,臭味素殊,汲引推轂之路絶矣。公又氣剛而喙硬,爲俗流側目者多,然終無恙。自結於人主之知,流連六官,出入外內,以至公宰,是孰使然哉?蓋公履險若夷,嗜義如渴。人之所難,公之所易;人之所避,公之所就。東西南北,唯命之從,迹其忠實心,雖金石可開,況君父之若日月照臨者哉?百讒舌奈何乎公?
公之內行之修、急人之義,又有大過人者。斥己臧獲,疏貧昆弟,畜孤姪若孫若而人,有室有歸,人不知其異於己出也。昏朝時,坡陽君尹安性株連逆獄而逮,親戚朋知睨而縮頸,公迓于十里外,徒步至保宮門,握手哭而別,邏卒亦義之,不問誰何。嶺南士人成以道來太學遘癘,無人相救者,公聞之,舁致之家,醫餌之藥,盡力所至。疾已,送還其家,公於以道,無一面雅也。由是世多以節俠風歸公,公亦笑而不辭。
公性故闊略,而樞機實密,不亶有言于上前者不泄一言,雖與人同事,而見其非是,面斥則有之,不曾或向人一說也。不佞嘗試公問曰:「公於某處與某有某說,果乎?」公笑曰:「吾忘之矣。」公雖不甚爲學,可謂見大意君子者夫。公於詩,亦未嘗着力如業者之爲,或遇景有吟,酷似王、孟遺響。丙寅朝天也,贈靑、齊擧人吳大贇詩曰:「水國寒花晩,樽前別恨新。悲歌將落日,俱是望鄕人。」齊人極口稱誦,刻懸蓬萊閣,評曰「有唐境」云。
公生三男一女皆夭,晩有一子,曰斗相,仕爲禁火司別坐。前娶縣監申祖禹之女,後娶府使李星男之女,皆無后。先公十六年癸酉,年二十五,夫妻俱歿。公上疏,以仲兄司諫孫重召爲別坐後,方爲孝陵齋郞。亦再娶,前同知敦寧李茂林女,后生員安之聖女,俱有子女,幼。側室男一女一,男斗臨,前井浦萬戶,女李冠嶽。斗臨娶監司李袨庶女,有子幼,又娶統制使李顯達庶女。銘曰:
宜春之南,閥冠于東。
鉅人長德,繼軌踵風。
公曾若祖,位望俱隆。
公生以異,駿發日桐。
少長朗詣,吐辭渢渢。
魁二百士,名徹聖聰。
歷昏入明,契合昭融。
僉曰夫夫,節有匪躬。
首試于屛,値甲子訌。
投袂如渴,上下元戎。
三軍望腹,建文終功。
上曰汝來,肖象南宮。
而後險艱,咸一身叢。
喬山涕淚,寒暑三窮。
視渤如砥,人謂我侗。
維瀋之卽,陪邸髮蓬。
上藉其實,渥恩日鴻。
秉銓至三,眄古獨公。
百車何害?沙堤路通。
其所設張,匪迹以衷?
拯人于厄,義以類充。
舟楫方剡,巨川如洚。
此時不憖,難詰蒼穹。
存歿之賚,禮亦云豐。
菀彼公山,錦水會同。
中開好丘,土眞氣蔥。
副公宿好,祕實化工。
遊聖歸昌,融融地中。
我銘麗牲,維公始終。
惟公后人,毋忝而翁。
靑興君李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仁祖大王中興之二年,有節死臣,曰靑興君李重老。其孤翊衛司司禦文雄將依令式樹碑公墓道,與其諸弟,輯公行業及其先世系無失爲狀,踵不佞門,泣下而言曰:「先人之墓木拱矣,不肖雖無似,豈不知卽圖表白先人事?顧僇先人於死后者守白,守白不共天讎也。方竊斬寵功,肆然于世,不肖之不反兵鬪淹十年。迺得今幸蒙天地大恩,赦不肖不孝罪,而使得稱人,不肖等安敢以椎不文爲恧,而不及此時掇先行一二,以徼惠于下執事,以圖不朽?惟執事幸哀憐之賜之銘。」不佞三辭不獲則曰:「噫噫!先大夫壯烈,婦女兒子類能言之,況吾其時以刑部郞從駕次,目擊公復矢由,赫赫若前日事,銘吾敢辭?但七十衰落之人,口吻不能吐一奇文字形容大節是懼。」
按狀,公字鎭之,六代祖之蘭,我太祖賜姓李,勳爲翊贊景運開國定社佐命,階爲輔國崇祿大夫,爵爲門下侍中靑海君,中朝以征虜功封伯。伯始雖以武功顯,其進退節操,蔚有范大夫、張留侯之風。卒諡襄烈,配享太廟庭。李氏自是遂爲東方大姓,世有聞人。
有諱沃爲湖西兵馬節度使,孝友淸白特著,於公爲祖。生諱麟奇,號松溪居士,於藝亡不通,尤長於詩若筆。家近京城未一堠,而當光海時,不入靑門幾十有餘年。蓋弱冠師事韓石峯脩,樹立名節以此云。娶殿中完山李敬之女,萬曆丁丑生公。
公生有異質,甫六歲,吐語驚人。七歲,遭母夫人喪,不離喪側,哭泣不異成人。松溪公常稱曰:「繼我先祖烈者,必是兒乎!」壬辰難,盡室竄山谷,行有盜梗路。公負劍叱之,諭以利害,盜不敢近,時年十六。乙巳,登虎榜,逾年擢宣傳官。己酉,遷興陽,五載五最,中人齮齕歸。
乙卯,爲捕盜從事,由散班也。李爾瞻方主斁倫日不足,嫉奇自獻都首相不附己,百計除自獻爲事。作匿名書,緘以錦囊,誣自獻陰戴母后,嗾爪翼守白潛投捕盜郞直處,久之,守白受爾瞻指來脅公曰:「爾得兇書而不發奚?」公笑曰:「諺曰『狐埋狐搰』,我是人也,何得發兇書?」守白恚而歸,爾瞻聞而大怒,屬都承旨纘男招公責之甚苛,聲色俱厲。公徐對曰:「匿名書,雖父子間勿傳,爲律甚嚴。我雖愚,何敢自陷國辟?」纘男語塞而止。是時大獄不起,公力也。
丁巳,以訓郞積勞陞緋。戊午,以公爲舟師將,領京砲五百,屯江干以備西。時群小縱臾光海,錮閉仁穆大妃已久。筠、闓、大珩又爲倀鬼,辟倪西宮,謀因除夕儺行大事,有耳者莫不聞。公謂具綾川仁垕、鄭錦南忠信曰:「三綱絶矣,國不亡何待?吾聞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吾等決一死,鏦殺此三賊,唯力所及,奚止抒母后一日禍?社稷庶有賴哉。」遂相與歃血,約日屠三賊。公退有憂色,人或曰:「君怯耶?」曰:「業許死,何怯之有?亶不能聲罪致討,則後史書之曰『盜殺李輔國』,奈何?然此擧一心爲國無它,當以身殉不少悔。」會筠等自發覺伏誅,公匡復之志,實權輿於此也。
辛酉,拜伊川府使。癸亥三月,自伊率紀綱之僕如干,會長湍府使李曙于坡州,昇平相使公兄子文柱來中途報密幾。是月癸卯,同諸公奉主上,若厭朝牧之野事,不半日,贊建中興之業。最功定次,孰與高下?當時攀附鱗翼非一二數,提師及期,唯公、完豐云。事平,上恩置光海父子江都,參伍議之,以爲尹亡以易公,公遂解湖節,移拜尹。上進公榻前而敎曰:「卿知卿先祖事我太祖事乎?」公起而對曰:「臣嘗從父兄耳剽焉。」上曰;「君臣之間,貴在知心。江都之事,壹持便宜,以安廢人心。」公感悅而退,至江都,凡醪羞飣餖水陸之品,必飭饔人,蠲潔而后進光海。光海察公誠至,解始之疑惑而安之。其後繼數尹,李相聖求、金瀛海起宗見公之爲,歎曰:「主聖臣賢,其謂是歟!」
十月,策靖社勳,位次二等第二,超二資封靑興君,入爲都摠府副摠管、兼訓鍊都正。粤明年甲子正月,平安兵使适擧兵叛。上歷問于朝,咸曰:「賊稔兇而發,其卒必鍊,難與爭鋒,莫如扼險要乘其敝。」公獨奮曰:「适生豺梟心,耽耽京都而來。我若持重而避之,賊勢日張,何敝之乘?以賊遺君父,諸君能,我不能。」投袂而起,上壯之,夜拜公兩西巡邊使。居數日,飛羽報賊棄大路,穿山郡間。於是改公京圻、江原等道左防禦使,授以都監卒堇二百、圻邑編伍一百。公終不言兵之寡弱難用,聞者已知其有捐軀之志矣。上特賜內廏馬、尙方、鎧仗以寵之。
時體察使李時發、副元帥李曙開府兩處,號令錯出。初令左右防禦使守新之石嶺,蛾又令遮截馬灘。公故出火竈係馬舌亦不暇,公謂李聖符曰:「此去馬灘,五舍而遙,師期才隔一宵,提兵疾趨,亦犯軍忌。然吾等受國厚恩,要以橫屍陳前爲報效地,安顧其他?我却一步,君卽行軍法,君却一步,我亦如之。」遂相與慷慨扼腕而行,及到馬灘,則曉才辨色。平守廓、豐守榮臣、瓮令廷俊皆來布陣灘上,延守寅慶亦來守猪灘。
平明,賊作二軍,先𦧟廓、寅慶,廓、寅慶不抎一矢而遁,公令諸將按兵毋動。适、明璉盡其銳,橫衝左右防禦陣。軍旣困於倍道,且失晨炊,且見平、延軍奔,人人敓魄,面無人色,驚囂而已。公雖立軍前督戰益急,鼓聲不起,公自度事無可爲,持短兵接戰,獨殺賊六七人,力殫無餘而后顧言諸將曰:「我王臣,不可使賊歸元。」遂赴深淵死之,李聖符、李師朱等從公而死者亦六七人。
事聞,上震悼,命有司襚之有加,賜棺槨,贈兵曹判書,官庀其葬,葬于永平縣積草里卯向之原。加松溪公爵二品,祿之終身,哀榮之典,可謂至矣。然不佞讀公狀而所未解者,當時將相諸公,疇非與公同事者,知公之深,必異夫人,胡不白用公以爲大將,反置公徹將後,使受制於人,疲於奔命,不得一叩囊底智?甚矣當時當事之闇不晢幾也若此。考古伐叛選將者,漢用周亞夫,唐用李西平,今不可遽謂公之才智與古人侔,奮不顧身,循國家之急,不知諸帥中復有如公者乎?公所將弱卒,不滿數哨,且非公素拊循士大夫,與驅市人戰何異?
矧惟奔北之將,以等夷視公,不肯受約束,矧惟擁兵諸鎭,徒從壁上觀,不肯出一卒以助公,公果舍一死無適也。公死之後,賊恣意豕突,傳國都而止,遂使乘輿蒙塵,京城蹀血,如使死者有知,公目殆將不瞑於泉下矣。然丁卯之難,安州二帥視死如歸,丙子之難,炳節者倍之,則庸非公風之耶?主辱臣死之義,公可謂知之明而行之確也,旨哉長廟之敎也!「逆适之變,將士畏縮,列郡風靡,賊之所向,無人遮截。李重老等獨以貫日之忠,奮裹革之志,不計強弱,冒刃當前,死而後已,其忠勇義烈,千古罕有。」嗚呼!此可以觀君臣矣。公內子東萊鄭氏,故右議政彥信之女,自往公死所,收公肂以來以葬,杞梁妻奚加焉?迄三年制,食猶不肉,服猶衰者九年,及諸子殺仇賊而後行禫禮,君子於是知公之義烈又行於家也。後用仲子文偉寧國原從一等,加贈公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配鄭氏,貞敬夫人。子長文雄郡守,文偉兵馬節度使,文會縣監,文俊幼學。女郡守李河岳。文雄娶郡守鄭好仁女,無子,取文偉長男翊爲后。文偉初娶同知李師聖女,生一男,再娶學生李文炯女,生一女,三娶商原君朴惟明女,生一男一女。文會娶學生鄭宗遠女,生一男二女。文俊娶幼學申忔女,生二女。李河岳生三男一女。銘曰:
烈烈丈夫,天植其義。
率迺祖行,明父知子。
往當幽國,編虎不悸。
不忘喪元,可質鬼神。
五龍夾日,于癸亥春。
口無言功,夏陽何人?
簡尹江都,君德是揚。
保全昌邑,敞豈獨良?
算公平生,一一忠赤。
甲子割生,大節皎日。
禺人踐言,狼瞫君子。
聖心恫傷,賵贈丕視。
奚待汗竹?十行丹靑。
公亦有子,讎不反兵。
維忠與孝,維公家世。
維后之勸,我銘牲繫。
贈領議政竹泉李公神道碑銘幷序
编辑延陽李相國時白公嘗語我故韓山李贊成之賢曰:「當癸亥反正時,有朝衣服宰臣被執於介士而至,辟戟而立,不詘膝叱曰:『亂從何起?吾君安在?吾不死非夫也。』白刃在頸猶不動。吾以家嚴敎掣公肘曰:『其不聞與?幽閉母后,國爲幽國,綾陽君以宣廟孫,爲宗社爲此擧,天威不違顏咫尺矣。』公乃始下拜叩頭,涕淚滿面,哽咽而祝曰:『願毋殺舊君,毋殺舊君。』上嗟歎者良久曰:『何爲出此言?』諸將猶有欲兵之者,上親出玉聲止之,以公職都承旨,仍命備儀物詣慶運宮,仁廟在後,諸勳臣在仁廟後,奉迎大妃。大妃尙且疑惑,久未解,公直詣簾前,所奏明剴有味。慈殿乃寤下敎曰:『曉人不當如是耶?』卽出傳國寶授仁祖。正位法宮已,慈殿又欲用仇讎道於廢主,公引正大義道達仁祖誠意,卒使廢主無恙。當是時,公卿大夫士庶觀公之往來茲者,無不嘖嘖服公之敏於事質於忠也。」後公十四載,公第三胤行源手故右尹黃㦿之狀,授不佞絅曰:「先人之墓木拱矣,不肖等力譾,今始具麗牲石,願先生賜之銘。」不佞跽而言曰:「微狀,吾豈不知李贊成事?聞延陽之誦久矣。」
按狀,公丙申釋褐,事宣祖十三年,事廢主十五年,事仁祖大王二十三年。人臣之做事業享壽年,有始有卒者,求之前史,罕見其倫者也。
公在宣廟朝,爲漢陰李相推轂,發軔翰苑,進塗大闢。嘗執竿入侍,上問聞公家世,嘉賞以致遠器。戊戌夏,皇明都督劉綎提大兵環寇順天,徵我兵急。公以騎郞承命,悉索湖西賦以送。己亥,洪汝淳爲憲長,與義剛朋煽陷人,公以校理上箚辨邪正。汝淳人蔡謙吉上疏齮齕朝廷,公又上箚破其鬼膽,物論偉之。其年冬,出補礪山守,洪黨任國老父子逞憾也。居礪未一周,聲勣茂著。甲辰,由校理陞應敎,上特遣公試取松都文武士。乙巳,爲京畿巡按御史。上下敎李某方在春坊不可出,遂改之。明年,丁贈公憂,上於筵席,問:「李某安在?久不見政目中。」左相許頊對以持父喪。上曰:「予未及知矣。」公之受知宣廟,可謂摯矣。
其在光海時,己酉,以應敎衣緋入銀臺。庚戌,陞左承。時廟議有以貢獻生參易把參,公持不可曰:「享上在誠無他,祖宗成憲安可易?」遼、廣差官漁奪我鄙,廟議又欲移咨楊御史以繩其汰橫者,公又以鼠器諭之,識者是之。姻婭趙國弼、宰臣李覮心利勳籍,鉥海卜、李和,盛稱光海監撫時奉廟社主,藍縷山林之勞,功德宜上尊號。從臣亦宜錄勳,院中危入奏,公公言斥之。都承金時獻正士也,歎贊曰:「李某和而實確,吾輩所不及。」
辛亥,鄭仁弘上箚,害毀晦、退兩先生。公以副學拉同僚上箚,上稱兩賢道德,下道八路縫掖重繭而來,額搨闕下,同辭籲誣。中說當宁執德不固,以來讒口,纚纚累百餘言,明白痛快,士林增氣。其後乾甲、宗郁等自稱儒疏,祖仁弘故謀詆兩賢,公又上箚闢之。癸丑秋,公在龍喉首席,生員李明者上疏,言其叔父茂林君善胤於臨海獄有功當錄,又與仁弘合撼鼇城相不宜居體府,公斥而不納。
甲寅旱,乙卯又旱。公因進修省箚,極言赭衣隘保宮,桁楊接摺羅列大庭,冤氣薄陰陽爲栽沴,時詘擧贏土木爲妖。雖不見庸,亦不之罪,蓋光海亦知公忠直也。無何,特加嘉善。時全羅按使缺,光海命簡宿望者,大臣薦公,公方除羅州未赴時也。戊午,拜黃海監司,用設黃岡版勞,明年加嘉義。壬戌,以都承儐梁監軍之垣,應對周旋中禮,超加正憲,公累辭不獲。
及至癸亥,直廬諸臣,擧皆鳥獸散恐後。公獨正笏垂紳逆顏行,有言動聽,遂被仁祖不世之寵遇。其視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視之者,何如哉?仁祖維新之初,公首以節用愛民、好生尙德、納諫崇儉陳啓。又勸上日御經筵,講論得失,上嘉納。又自請不能匡救舊君之罪,冒據舊職,大累淸朝,批曰:「卿之心事,反正之日,予已知之,卿無辭焉。」移拜知敦寧,不數日,又拜忠淸監司。
柳希奮方下理論死,公上疏略曰:「希奮不忠所事,罪實難貰,救護慈殿之心,神明可質。此非臣之躗言,李貴亦知之矣。如與李、韓群凶無別混戮則實冤。」上又批以信義。當是時,公錯質於仁祖幾何日矣,希奮非光海肺腑之親乎?雖使祝鮀當之,捫舌而股栗必矣,公猶勇不顧前後,片言寫盡朋友之誼氣不餒。後之論公者,尤用此多之。甲子,适賊無天,帳殿闢公山,公負靮從,陞崇政。
六月,兼謝恩奏請,航海朝京,奏陳我國使臣班齒於外夷辱矣。行人卽列于皇上,許以午門內。此與叔孫婼爭魯不可夷班於邾同,而義正則有加。復命,上大悅,賜土田、奴婢以奬竭誠竣事。丁卯,西聳,命公奉社稷位版,陪兩殿先入江都。丙子,西事又急,公扈駕南漢城,拜三宰,還都加秩崇祿。甲申,原任勳相器遠謀反,黃瀷上變,監司朴潢、司諫沈東龜名出器遠妾爰辭,封下鞫廳。公以判義禁繳還曰:「傳爰書,鞫廳事也。是自內出,有乖淑問。大臣皆主,臣不從。」公登對,分疏甚晰,兩人得免。公判金吾,前後至十年,書必有天殃平心決獄八字於壁上。凡聽獄,必以其情,多所平反。國法逆孥幼稚待年于家,而無竄配之文,然廢而不行久,自公始擧而行之。昔張釋之爲廷尉,天下無冤民,其實遇文帝也。今公亦粤遇仁祖哉!
乙酉閏六月,上命大臣、政府東西壁、六卿、三司長官來前敎曰:「予疾沈痼,元孫微弱,國事日艱。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予欲於兩大君中一人冊主器,卿等各言所懷。」左相洪瑞鳳對以:「反常之擧,恐非安國家也。」諸臣或言不可,或言唯聖敎,率皆囁嚅噓於齒吻間,莫有能盡其意。上愈怒其兩端不決首鼠,責之峻,人皆惶汗。公乃進對,引證古昔,辨別經權,不左義理,不傷太直,辭氣雍容,敷奏明暢,上意乃解。於是諸臣咸不免譴責,而公獨被優容焉,貞亮大著,輿人誦之。
居無何,以疾病告,上遣內醫來,藥物交於塗。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正寢,壽八十。訃聞,仁祖恫傷,賻祭如禮,贈領議政,兼帶皆具。其年九月,葬于高陽砧山辰向之原,從先兆也,以前夫人申氏祔。昔蘇軾撰溫公碑曰「端明殿學士范鎭爲之誌,遂不復詳,而特論其大槩」云。不佞竊附其義,亦以爲公之大小歷官行事,有許持平穆之誌在,今只擧公樹立之大者。
嗚呼!世之論公者,但知公忠實心不以治亂變易其操之爲貴,不知昏朝時薦李延平可當一面者,奚謝於狄梁公薦張柬之哉?中興功業,公不可謂無與焉,公之隻眼洪識默洞於遼夐之外者,未始不曰天有與於其間,而公之大辦局德量,不知古社稷臣何如耳。當甲申年,仁廟意欲相公者,眞明主知臣也,尼之者何人哉?
公諱德泂,字遠伯,姓李氏,號竹泉,韓山人。上世稼亭穀、牧隱穡,俱中中朝制科,文章節行,冠冕一時。生種學,麗朝寶文閣提學。自提學四傳至左議政惟淸,於公爲高祖。生彥浩,觀察使。生㵢,別坐,無后,后以從子澳,嘉善、護軍,於公祖若考也。以公貴貤贈二代,別坐吏曹判書,護軍領議政。妣驪興閔氏,贈貞敬夫人。
公凡再娶,前夫人高靈申氏,禮曹參判湛女也,生三男一女。後夫人延安李氏,贈左承旨承尹女也,生一男。男長司議昌源,次縣監光源,次府使行源。女一人,適庶尹閔汝鎭。末男侍直正源,李夫人出也。又有側室男女五人,男由源、希源、世源,女鄭井源、柳晥妻。昌源生二男二女,男先慶、長慶,先慶進士。壻縣令姜頊、進士姜文粹。光源生一男一女,男鼎慶,壻柳愼吾。行源生二男三女,男萬慶、壽慶,皆生員。壻洪箕錫、權愈、南尙熏。正源生一男二女,男雲慶,壻進士睦天成,女一人幼。閔汝鎭生六男三女,男浚、漳、澨、沇、涇、洵,壻掌令鄭樸、鄭煕壽、兪命說。由源、希源、世源、鄭井源、柳晥皆有子女,至曾玄之世,凡百餘人。銘曰:
韓李大家,發自稼、牧。
惟牧在麗,夷險一節。
公維遠孫,樹立趾美。
不羞昏朝,當官必峙。
愛膝忘元,聖主興嗟。
遭遇之盛,魚水焉多。
事無虛口,祿隨言高。
先公後身,渤澥一舠。
以厲以庸,以職以老。
呂岱、羅結,竝軌同道。
臨卒之年,嘉謨尤確。
舌下經權,不劌不激。
雷霆爲霽,滿朝侈色。
算公長物,人難公易。
曷非德宇,恢有餘地?
如作貞幹,勣豈止此?
我銘非臾,配古良史。
洪州淸難碑銘幷序
编辑往萬曆二十四年,逆豎李夢鶴稱兵湖內,攻陷六邑,縛二邑宰,聲振遠近。時洪州牧晩全洪公以文吏嬰孤城,不數日,剗削其亂。昭敬大王嘉之,賜書增秩,又命書之筴,蛾又賜淸難功臣號,位二品,爵寧原君。於是吾東方薦紳大夫以至田畯婦孺,亡不艶公名而知慕之。矧惟洪民之親被公之拯之餓虎之蹊,而安之袵席之上者哉?其德公也宜無已,而未聞有肖像之祀、戀德之頌,四十餘年寥寥,何哉?
嘉靖年間,福建按察使宗臣子相遭島夷躪福淸,開城門,內辟寇氓,所活衆,福人爲之立祀烏石山顯刻之,歌德不衰。今洪公之活洪人,譬子相有過之,無不及焉。平難之烈,非子相可幾也。豈洪獨不足烏石山一武地與麗牲之一石乎?雖謂俗之椎亦宜。今年春,完山李侯由銀臺代言來莅是州,遂慨然洪公之事,與鄕父老謀,相廟地且具石,以書謁漢陽趙絅曰:「願子借一言,發晩全公忠若德以眎永永。」
不佞謝不敏不獲,則謂洪陽巨防也,失洪陽則是亡湖內也,亡湖內則國其如何?晩全公保守洪陽,豈直一時之功哉?始賊猝起不意,利在攻刦,非有深遠之慮,而乘壬、癸兵饑后,誑誘無聊氓,朶頤州縣蓋久,由是賊之耳目覘瞯雜於吏民中,是則比他盜難矣。
丙申七月七日,定山縣告急於公,公卽激勵吏民,諭以死守,徧檄將士之在旁邑者畢至。然城中見兵不滿數百,城又薄而庳,人或勸公棄城勤王,公曰:「守國扞蔽之臣,死於城郭封疆,古之制也。我非封疆之臣乎?」又勸出妻孥辟之,公又曰:「我死於國,妻孥死於我,傷於義乎?」迺盡召在外子姓,咸聚城中。於是衆心坐牢,荷擔者弭,臥墻者奮,手下吏胥無非紀綱之僕矣。
水使崔湖檄公使領兵會營,公不受曰:「湖內咽喉,無如此州。我離一步,賊必乘破竹之勢。」反要湖同守州城,湖然公言,帥藍浦、保寧二邑縣監至,軍勢稍振。公曰:「椎鋒之任,必資武力,奈何?」把摠林得義曰:「虞侯朴名賢州產而百夫特也,方家居。」公以書招之至,委以戰鬪。公又曰:「我治守具未完,誰能爲間留賊數日?我之城守可以萬全。」有言州吏李元命可者,公用元命,不問出入所以,詗得韓絢之爲賊魁,而禽誅賊間二十五人,縣首東門,元命之力居多云。
公又捕伏聽者誅之,又與水使分城而守,推其堅完與水使,自當其虛。親步巡干掫,親自勞軍,至手執餐饋之勉之,言輒慷慨,指天誓死國,衆皆泣下。居數日,賊自大興大至城下,分屯三處,左夸圍城狀,右張恐喝,白馬將三周城馳突,極其妖惡言以動城中。公令城中密若無應,整樓櫓盛鶴列,以示不可犯之色而已。賊於是計窮逡巡,會日且入,天且雨,賊衆蜂蟻雜閈閎間。
公曰:「賊不陳而囂,可計破也。」撤廨宇笓籬,取武庫竹作炬,令守埤者人爇三炬,選弩手數十人,夜縋城出,覆禾谷中,誡候城中火擧,向賊亂發。於城上復用火箭射燒萆賊廬舍,火烈風猛,仍勒城中兵,一時多鼓匀聲。賊大驚,遂亂遁走。朴名賢等追擊殲旃賊徒,林億明斬夢鶴以來。明日,以計又執韓絢,檻送京師,冊勳公爲第一,朴名賢以下有差。蓋公以儒學進,兵謀師律非所素閑,惟其主辱臣死之義炳炳一心,曙乎每生爲辱。故臨大難,人皆刦刦,我獨安閒,決筴應會,神出鬼捷,動中賊忌,逆折機牙。性且知人,才鄙勇怯,悉當其任,士皆樂爲之用,用是能成功云。
方賊之進迫也,韓絢腹心李益南者,帥選鋒二百餘,潛若我軍者而隈入城中,爲賊內應。公先事候情,馽其手足,奸不得發,賊之失計破膽,實由於此云,公可謂不戰而詘人兵者矣。於乎!今去丙申,四十餘載矣。國家列城之堅,非不萬于洪陽;兵甲之多,非不萬于洪陽;謀臣猛士頡頑作氣勢者,非不頫視晩全公功業。鄕丙子亂,顧無一城一將守而抗敵,曷故?
擧國控弦,誠不可與論於逆節烏合,而誠使今之爲將者,懷死義之心一如晩全公所爲,則未必不有可觀者。且使晩全公當今時,則雖不能提一旅遏十三萬之強敵如巡、遠之才,不幸則亦必不后巡、遠之節矣。此李侯之汲汲爲晩全公刻碑之深意也。奚亶撕警洪民也已耶?
今而后過洪之城池者,爲封疆之臣,則思其所守;爲介胄之士,則思其捐軀衛國;爲縫掖儒冠新學小生,則大覺其辦,知戡亂不由乎瞋目語難,而由乎詩書禮樂之場也。觸類而感發者,其在斯碑歟?其在斯碑歟?
晩全公諱可臣,字興道,南陽人。游退溪李先生、許草堂之門,學有淵源。宣廟初徵爲持平、掌令,論事有古諍臣風。后官至刑曹判書,不專以勳。以開城留守致仕十年而終,晩全號也。銘曰:
鷹鸇逐雀,匪止觜距,其性卽剛。
人臣伐叛,不在強弱,在晳大綱。
於赫洪公,嬰此嬰帶,抗彼猖狂。
義以忘身,以及其孥,以激士腸。
盭夫易慮,劻勷思奮,咸願一當。
公迺算成,指授諸將,維謀之臧。
于儳汝鼓,于宵汝枚,汝弩伏張。
火矢蝟發,喊聲助威,賊遂犇亡。
名賢先縱,得義爲承,亂領齒鋩。
寵頭囊緘,闢生就禽,馳奏明光。
逆氣雲銷,河、岱卽序,公功上颺。
爰降命書,繼以鐵券,盟府是藏。
公歿旣久,世歷屯艱,公忠益彰。
洪人戀德,廟而祀之,月山之陽。
松楹柏板,妥靈晉豆,荔丹蕉黃。
維此繫羊,我銘韙迹,庸示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