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洲遗稿/卷二十一
神道碑
编辑右议政懒庵郑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原任郑三宰世䂓氏,状其王大父右议政懒庵公之行业、历官、离谗始卒,涕泣而授汉阳赵䌹曰:“吾大父受知于宣庙,夙著匪躬之节,为邦家柱石荩臣。不幸遭己丑构诬,谪卒于塞北,而不免葬鲜之归。至今荐绅间闻其事者,无不泣数行下,况在子孙当作何如心肝?唯幸宣庙圣明与日月并,无幽不烛,特复大父原官五十年于兹。于今式宜树墓隧石,备载其事。顾吾伯父参判公中身蚤世,家乘鲜完。且吾生也后,不能擩耳家庭之训什一。今所为状,实不如冯唐之能说大父时事,可愧。然吾齿已至矣,若不及吾世以表白吾大父事,恐不能什一者遂湮灭,无以敕稚昧于后。吾用是惧,敢假吾先世灵,以不朽累执事,唯执事哀怜焉。”不佞谢非其人者屡,不获则按状。
己丑春,公自大司马作相。冬,载宁郡守朴忠侃上蜚变,告汝立谋叛。时升平日久,变出不意,上下鼎沸,上心亦不能无动。公内怀镇物心,进曰:“渠虽无天而行,一狂贼耳。堂堂国家,何难歼旃?”上犹虑公外为大言,玉色颇不悦。时郑澈从散地起,宣言于朝曰:“郑某兄弟,逆贼宗人,不可使按狱。”盖国有大狱,命三公中一人称以委官,故事也。台谏劾公如澈指,公辞递委官,公兄彦智亦递金吾堂上。澈代公为委官,又嗾台官论罢公议政。于是构公者桥起,而谮言罔极矣。逆侄缉诬引朝士数十人,公其一也,泮儒因是上疏哜公深。始公辞委官也,疏言“臣与逆贼趣舍异路,年辈不敌,京乡相悬,其无过从之雅,国人所共知”云。其后搜出逆家文书,中有公一赫蹄例讯,两司遂劾公欺罔,下公理置对,初以门黜,中以付处,终以窜配南海。及缉临刑,大呼曰:“啖我以多引人则汝可活,今何杀我?”于是人皆知主狱者诳诱痴呆汉,藉以手滑报私怨也。日公为都巡察也,郑澈方处臬,耽酒拥姬,不以边耸为念。公责其慢不少贷,含沙之毒,盖兆是与。
庚寅,狱事更繁,李泼诸人皆死于狱,崔永庆再下理不食死,郑介清廷榜绝命谪所。罗人梁泂、千顷等又上疏言:“郑某为委官时,欲斩告者十馀人。”澈乃启曰:“斩告者是反狱手段,其罪难赦。”姜海又踵投疏言“郑某窜时崔永庆门徒等日来郑所,不以为唁为贺,其志难测”云。盖崔守愚尝以索性小人目澈,且与公为石交,故欲收司而幷陷之也。俄又作秘密若急奏者然,于阙门下钥后,从隙上之,其启曰:“缔结逆贼,欺罔君父,不但负宗社蔑君父而已。崔、郑实贼之腹心。”公于是又入保宫矣。
噫!传曰:“兵莫憯于志,而镆鎁为下。”委官之志,必欲甘心公,则其徒之从臾之附会之日滋,相翼以煽祸,曷足道哉?昔绛侯以其国告反,系请室,宗室诸公莫敢以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然绛侯身当反名,人固未易言者。若公则所坐只在与贼同宗人,而其事之冤,有倍于绛侯矣。当时之处三事位者,平日读书谈道义,耻居袁丝之下,岂顾问哉?终莫敢开一喙以明公之无罪,世道之降,吁可见矣。而柄奸之势焰焄灼,不趐烈火,人莫敢近,亦可想矣。
然延平君李贵当时之一布衣耳。抗言郑政丞坐与贼相知者甚冤,不惮以身为质,至徒步往坡州,力请成牛溪上疏救解,事虽不果,其不可谓不党之君子人哉?来箝吉网挟贝锦左右方张,公脱大何者天也,上之赐也。三司请更鞫,则批曰:“逆招有分送兵器于郑某云,而问其数则长箭一部也,良不满一笑。逆招有先杀郑某、申砬而后举兵,此亦当恕郑某之罪。”纚纚数十百言,掏擢公一生忠赤,赫然照人耳目。虽使公自道,曷以加此?及请鞫累日不止,则又下批曰:“无使予有杀大臣之名,使大臣病毙狱中,卿等胡宁忍此?”圣教丁宁痛切如此,公虽万被戮,岂有恨哉?至于辛卯,则天聪快昭,执谮慝之口不假之下,诱胁千顷、海、缉等事,手足毕露,公之冤不诉而雪矣。己亥,平川府院君申磼登对,历陈公欺罔甚冤,二曹判书申点继而进曰:“郑某之第二子栗,孝子也。知乃父门无汝立之迹,故代乃父制自明疏,乃父反被欺罔之律,遂不食呕血死。”上为之恻然者良久,无何,复公官爵之命下矣。
公讳彦信,字立夫,自号懒庵。其先东莱人,丽朝左仆射穆为鼻祖。其后有讳可宗,师事牧隐李穑,穑作字说以勖进退之义,官至大宗伯。生讳守弘,为文章有父风,官卒大司宪,于公为高祖。生讳杰,洪州判官,赠兵曹判书。生讳洪孙,都摠经历,赠左赞成。生讳振,礼曹佐郞,赠领议政,兼带如例,以公贵推恩三代。妣赠贞敬夫人,即阳川许氏,府尹确女,右议政忠贞公琮之孙也。公生而风骨秀朗异凡儿,未成童,丁赠公忧,未暇就师。少长能自课学,伊吾不解。嘉靖丙寅,登上第,由槐院选入史局,声望蔼蔚。东皋李相国浚庆有人伦鉴,以国器许公,常曰:“代我者唯郑某。”赠以通天犀带曰:“此其志也。”
万历己卯,由司谏陞同副承旨,转右副,特加嘉善,节度咸镜道。盖公才备文武,储将于禁中久矣。至则劈画边务,十无一遗,衽席边氓,威惠并行,整楼橹盛鹤列,不足言也。又以馀力屯田鹿屯岛瓯脱地,连岁大穰,士饱马腾,实由于此云。藩胡归义者,亦慕公恩信,生子辄冒公姓名若贾父云。秩满,入拜小司马,迁宪长,改副提学辞。癸未,尼汤介穿塞𦧟一堡,飞羽急。廷议咸推公,擢拜右参赞兼咸镜道都巡察使。公即解圻节,陛辞出征,上赐云剑以厉诸将,未出都门,威声已畅北边矣。昔许忠贞公以都巡察平李施爱,亦受云剑之赐,公故许之自出,知其事者多叹息以为奇。
公入北关,萃群帅而担之,三军之寒者挟纩,怯者贾勇,骄者知畏。号令明肃,赏罚信必,不战而残寇死咋,远遁不敢近。公且长于知人,入幕之士如李舜臣、申砬、金时敏、李亿祺,皆名将中上驷也。边事垂讫,又命改以观察,因镇北门。久之有使北还者,上问公筋力何状,对曰:“郑某从衰得白矣。”宣庙即命召还,拜大司马,传所称君视臣如手足者非耶?由是公感激殊遇,一心奉上,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
其居大戎也,其所设张举错,无非夙夜匪懈中单虑者也。其为相,持是道不变如一日。夫岂知齿牙之搰潜据左腹,待时而发,必杀人而后已也?然公殁未一纪,雷雨之解快涤泉路之冤,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者,岂其诬哉?公卒于谪所,即辛卯十月某日,距其生丁亥,享年六十五。明年春,葬于衿阳某向之原。夫人平山申氏,左议政文僖公槩之后,司直礼之女。卒于万历乙未,距其生癸巳,享年六十三。其秋,祔于公墓。丁未冬,改卜长湍某原合葬焉。
公白而长身,眉眼炯炯,须髯若神,顾眄伟如也,内行天得也。居母夫人忧,庐墓三年,朝夕供奠,躬执饎爨,不假之婢使。及贵,见官司致薪柞,则必泫然流涕曰:“昔无以黔亲堗,今有此而亲不存。”宗子贫无以家,斥己俸与之,建祠宇,事伯仲兄尽爱敬,而有过则必规,御其僮仆,一如己僮仆。且居家喜俭约,凡所服御饤饾,率皆朴素无文,夫人象服亦堇给䌷素而已。公与夫人白首相庄,待妾媵育穷族,无一不顺公意者。
公竭忠尽能,朝夕王事,于家不视簿书,不长尺寸,夫人之内相亦居多云。方其时,𬺈龁公者不啻百车,而终不敢以好货加之也。公之持廉一生,何谢于楚相孙叔敖哉?是宜铭。铭曰:
天笃穆庙锡厖臣,厖臣为谁懒庵人。
譬若豫章出昂霄,佩玉长裾羽仪朝,吉甫文武公所饶。
圣重外庸离龙喉,豹尾神旗奄边头。
怒马新裻卒乘良,营平奏上橐馀粮,及癸未秋孛耀芒。
申髓馀吾繄公威,三临塞垣宠秩归。
犀带果信沙堤筑,炯炯一心惟王室。
职思其忧忘寝食,何来躗言速我狱?
臣喙虽长奈众漂?戴盆仰天天日昭,
九阍呀然枉正辨,万殒奚憾涤淟涊?
转头天定渥润骨,诸孙尚类宜蕴发,有媺三宰状公烈。
求不华铭属老伧,我僭为铭长夜旸。
左议政、春城府院君市北南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后竭诚奋威振武功臣、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左议政市北南公,葬于公山之东壤之六年,后孙孝陵斋郞重召与其从兄前司谏院正言重晦谋曰:“死以谥,周道也。而吾祖诫子孙勿以易名上请,曷以?嫉流俗之乱真也。吾等虽不肖,何敢弁髦治命?顾此墓树之刻,载于经诏于后者,殆不可阙。”遂次公志行、事功、历官、寿年为状,以来不佞䌹请铭。䌹拜手曰:“不佞从公游五十年有奇矣。公居常戏我曰:‘铭我子不得辞。’岂知今日迺当是事?知己之泪恶能制?然后死之责,固于是乎在,恶敢以不娴于辞辞?”
按状,公讳以雄,字敌万,姓南氏,号市北,宜宁人。母夫人方娠公,梦一奇伟老人入门言曰:“当生男,名以英雄。”故公小字用是。及免乳,又梦千兵万马环卫所居,蛾生公。公生而朗俊不凡,才学语,出语惊人,王考赞成公器之。十六,出后从叔赠议政公。十七丁忧,虽在龙蛇乱离中,栾棘不变。难已,客壶山,与曹耦筑室,读书著文不少怠,人皆异之。及来京师,华闻弥大,同进之士咸曰“莫先南敌万”云。
万历丙午,魁进士。明年,宣庙命择王子师傅,公迺拜师傅。戊申,宣庙昇遐,公解师傅。久之由翊卫司洗马、卫率,迁通礼院引仪,又迁工刑二曹郞。癸丑,登别试第,拜礼曹佐郞。明年,转兵曹郞。判书朴承宗至贵倨也,见公则改容。俄改正言者再,皆辞。时李尔瞻笼络一世人物,要见公,公不之顾。又于稠广中肆言骂之。尔瞻大怒,终不畀公言责,或以赍咨,或以盐铁从事困公。最后以人望录弘文,拜修撰至应教。
是时庋讲久矣,讲臣实慢也。入侍讲院,荐拜辅德,转掌乐、军资、宗簿寺,一为佥正二为正。至庚申,群小误国不足,又欲斁伦,庭请废母后。公即移告,出卧垄下,有汶上之志。大夫人年甚高,爱公异甚,虑公获盩戚而成疾,公不得已入城,则光海业下都监除本司之令矣,由是不参庭请之律不及公焉。冬,用都监劳陞绯,未几,丁大夫人忧。癸亥,服阕,即仁祖大王反正初元也。由五卫将拜管饷使、兼安岳郡守。顷之,例降资一级,逾月,特命还资,被选儒将。
秋拜义州府尹,体府以为义尹人可为,支使非此人不可,遂启递,仍兼郡事如初。甲子,适反,都元帅张晩檄公兼黄州守城大将。公领郡兵驰入黄,整楼橹新旗帜以待,贼知有备,改路直趋京城。元帅卷甲蹑贼,贼锋甚锐,且掠仓实,我军则无所食。公惫心疲精,靡昼夜间,提挈纲维,号令明白,僻处嵒邑,莫不奔走转粮,至妇孺负戴织路,马腾士饱,王诛以成。贼平策勋,赐振武功臣号,封春城君,阶嘉善。公上疏辞以无功,上批褒曰:“给馈饷不绝粮道,谁之功也?”七月,递安岳,加拜两西管饷使,开营于箕。
乙丑四月,以会盟召,及还,又兼赞画。公以宗弟以兴方居节度为嫌而辞递赞画。丙寅,拜刑曹参判兼副摠管。六月,差冬至使,时海路初开,前使数辈溺不返,送行者无不咨嗟涕洟,公怡然无几微难色。舟过铁山湫,飓风簸海,秘怪出没,虽黄头楫师,足目迷乱,公啸咏自若。至丁卯春,公犹在燕,闻虏𦧟我。公洒泣被面,遂申申胥之请。兵部义而许之,指期出师,闻和报而止。及归,装囊如洗。改户曹参判,又拜京畿监司,秩满,拜刑曹参判,移授判决事。己巳。出为忠清监司。庚午,入授刑曹参判。
辛未,江陵府使缺,秉铨者闻公雅游岭东喜山水,除公江陵府。半载移拜岭南观察使,有不悦公者惎之被参。壬申,入拜刑曹参判。夏,仁穆王后宾天,大臣以公为守陵官。公年几六十矣,处倚庐居陵下,礼法自将,不差尺寸,侍陵中贵人辈亦皆叹服。公少时气豪,酒户虽宽,自守陵辄断不御卮。上轸生病,时赐内酝,其重公如此。甲戌,尽国祥,斋罢还朝,拜户曹参判,例陞资宪,拜刑曹判书,兼知义禁府、都摠管。
乙亥,除江都留守,逾年递归。代公者即丙子败帅张绅也,构公以事,罢公职。丙子冬十二月,扈驾入南汉。丁丑,昭显世子赴沈,公以右宾客从,处沈二载,谨陪卫如一日。日以法语进戒世子,它不经心,重阳日,世子遣内官赐酒曰:“宾客老且病,为予破戒进一觞。”公与诸从臣相对感泣,饮三杓即止。戊寅,特命公还,拜左参赞者再。冬拜大司宪,持宪甚严,毁淫祠,杀妖巫,绳贵戚,都中肃然。己卯五月,旱,上命审理,大臣、禁府ㆍ刑曹堂上、两司长官入侍,议未半,日昳。筵臣请出,公以大宪进曰:“亲临审理,不可出是夜。”上曰:“卿言是矣。”令传烛毕议,大臣以下留门而出,漏下屡箭,后二日大雨。今右相李延阳时白亲见是事,每称举公是事曰:“非他人可及。”自此六七载间,官不止八九迁,而居宪府者最伙。
于乙酉辞职也,上答批曰:“振肃颓纲,非卿不可。”辛巳三月,拜吏曹判书、兼掌乐提调,公三上章辞不就,上执不允,强起之。柄用爪翼金地南入谏院谋劾公,同席皆不许,地南仍独启轧公,吹索毛瘢无不至。公三疏引咎丐递而已,无半辞与较,物论韪之。上下批勉公曰:“近日之事,人自为怪,于卿何损?卿若累辞,彼必喜幸。须速行公,以杜后敝。”又曰:“谗说殄行,公论未泯,安心行公,更勿固辞。”仍特递地南。又有台官数三辈左提地南,右若公议者乎,而论公以被参冒出,公又三上章辞之力。上又下批曰:“彼辈争权之态,不忍正视,可谓患失之鄙夫也。彼虽千言,于卿何愧?”
壬午,免铨拜大宪,亡何,以冬至使入沈,还拜宗伯。癸未,公遘疾非常,上遣御医,不离看病,药物交道。秋,复拜吏判,甲申递。乙酉冬,复拜吏判。丙戌,自吏判拜右议政,陈让不许,三遣代言敦谕。时上违豫,群臣日诣阙问安,公不得已出视事。丁亥五月,姜狱起,上盛怒李相敬舆,问推鞫诸宰曰:“敬舆与姜硕期有私乎?”诸宰错愕不敢对,公进曰:“臣知敬舆之心,敬舆若有贰,臣亦有贰矣。”上意乃解,论者以为公得大臣之体。其后李庆徽以正言被下吏之命,公力陈逮台官损圣德,上命即释。公居相位虽日浅,事可观者多类此。
明年,公上疏箚辞位者几六七,呈告者亦二十馀度,乃许递议政,拜春城府院君。戊子,复拜左议政,公上箚极陈老病状,上遣御医视疾。公遂仿魏文贞《十思》为疏,言时弊甚切,且乞退休。上嘉纳,又谕治疾视事。六月,扶掖出谢。七月,公病革,上遣医赐药有加。其月十八日,卒于诚明坊里第正寝。讣闻,上震悼辍视朝,遣官吊祭如仪,赐一等礼葬。距其生万历乙亥至戊子,享年七十四。
维南氏远有代序,自新罗英毅公敏,历高丽入我朝,旗常鼎轴、名公钜人不绝。曰讳世健,于公曾祖,礼曹参判,赠某官。曰讳应云,于公皇祖,亦礼曹参判,赠议政府左赞成。公文武随用,篆、隶俱绝,人至今称说。公之皇考曰讳玮,赠吏曹参判。妣韩氏,左议政西原府院君确之孙女,赠贞夫人。公兄弟五人,公出后宗叔曰讳大佑,赠领议政宜兴府院君。妣延日郑氏,赠贞敬夫人。公内子贞敬夫人南平曺氏,吏曹参判由仁之后。年十七归公,雅闻教训,孝敬祥顺,动必以礼法,阃内肃如也。公屈迹布素久矣,夫人未尝使公知贫窭。公又喜客,客满座上无虚日,夫人能祗饬酒食,人人意满,公不问有无也。遇妾媵庶出,皆有恩意,夫人之殁,如哭其母,贤可知也。先公四年乙酉病卒,距其生甲戌,享年七十二。始厝于忠原秣马村,及公葬,移祔公竁。
於乎!不佞䌹既用重召之状志公平生,而又参以不佞所睹记者为言曰:公身长不过中人,眉目疏秀,精神发于颜面,声音洪亮。弱冠游长安中,人见者皆以为风尘外物。中年为名声所逼,许身于朝,而要显非其好也。晩际遭遇,恩顾日渥,公实不自得其所以也。癸亥初,所进用执国政者,非耿、贾之勋,即宿名旌招之士也。公于二者,臭味素殊,汲引推毂之路绝矣。公又气刚而喙硬,为俗流侧目者多,然终无恙。自结于人主之知,流连六官,出入外内,以至公宰,是孰使然哉?盖公履险若夷,嗜义如渴。人之所难,公之所易;人之所避,公之所就。东西南北,唯命之从,迹其忠实心,虽金石可开,况君父之若日月照临者哉?百谗舌奈何乎公?
公之内行之修、急人之义,又有大过人者。斥己臧获,疏贫昆弟,畜孤侄若孙若而人,有室有归,人不知其异于己出也。昏朝时,坡阳君尹安性株连逆狱而逮,亲戚朋知睨而缩颈,公迓于十里外,徒步至保宫门,握手哭而别,逻卒亦义之,不问谁何。岭南士人成以道来太学遘疠,无人相救者,公闻之,舁致之家,医饵之药,尽力所至。疾已,送还其家,公于以道,无一面雅也。由是世多以节侠风归公,公亦笑而不辞。
公性故阔略,而枢机实密,不亶有言于上前者不泄一言,虽与人同事,而见其非是,面斥则有之,不曾或向人一说也。不佞尝试公问曰:“公于某处与某有某说,果乎?”公笑曰:“吾忘之矣。”公虽不甚为学,可谓见大意君子者夫。公于诗,亦未尝着力如业者之为,或遇景有吟,酷似王、孟遗响。丙寅朝天也,赠青、齐举人吴大赟诗曰:“水国寒花晩,樽前别恨新。悲歌将落日,俱是望乡人。”齐人极口称诵,刻悬蓬莱阁,评曰“有唐境”云。
公生三男一女皆夭,晩有一子,曰斗相,仕为禁火司别坐。前娶县监申祖禹之女,后娶府使李星男之女,皆无后。先公十六年癸酉,年二十五,夫妻俱殁。公上疏,以仲兄司谏孙重召为别坐后,方为孝陵斋郞。亦再娶,前同知敦宁李茂林女,后生员安之圣女,俱有子女,幼。侧室男一女一,男斗临,前井浦万户,女李冠岳。斗临娶监司李袨庶女,有子幼,又娶统制使李显达庶女。铭曰:
宜春之南,阀冠于东。
钜人长德,继轨踵风。
公曾若祖,位望俱隆。
公生以异,骏发日桐。
少长朗诣,吐辞沨沨。
魁二百士,名彻圣聪。
历昏入明,契合昭融。
佥曰夫夫,节有匪躬。
首试于屏,值甲子讧。
投袂如渴,上下元戎。
三军望腹,建文终功。
上曰汝来,肖象南宫。
而后险艰,咸一身丛。
乔山涕泪,寒暑三穷。
视渤如砥,人谓我侗。
维沈之即,陪邸发蓬。
上藉其实,渥恩日鸿。
秉铨至三,眄古独公。
百车何害?沙堤路通。
其所设张,匪迹以衷?
拯人于厄,义以类充。
舟楫方剡,巨川如洚。
此时不慭,难诘苍穹。
存殁之赉,礼亦云丰。
菀彼公山,锦水会同。
中开好丘,土真气葱。
副公宿好,秘实化工。
游圣归昌,融融地中。
我铭丽牲,维公始终。
惟公后人,毋忝而翁。
青兴君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仁祖大王中兴之二年,有节死臣,曰青兴君李重老。其孤翊卫司司御文雄将依令式树碑公墓道,与其诸弟,辑公行业及其先世系无失为状,踵不佞门,泣下而言曰:“先人之墓木拱矣,不肖虽无似,岂不知即图表白先人事?顾僇先人于死后者守白,守白不共天仇也。方窃斩宠功,肆然于世,不肖之不反兵斗淹十年。迺得今幸蒙天地大恩,赦不肖不孝罪,而使得称人,不肖等安敢以椎不文为恧,而不及此时掇先行一二,以徼惠于下执事,以图不朽?惟执事幸哀怜之赐之铭。”不佞三辞不获则曰:“噫噫!先大夫壮烈,妇女儿子类能言之,况吾其时以刑部郞从驾次,目击公复矢由,赫赫若前日事,铭吾敢辞?但七十衰落之人,口吻不能吐一奇文字形容大节是惧。”
按状,公字镇之,六代祖之兰,我太祖赐姓李,勋为翊赞景运开国定社佐命,阶为辅国崇禄大夫,爵为门下侍中青海君,中朝以征虏功封伯。伯始虽以武功显,其进退节操,蔚有范大夫、张留侯之风。卒谥襄烈,配享太庙庭。李氏自是遂为东方大姓,世有闻人。
有讳沃为湖西兵马节度使,孝友清白特著,于公为祖。生讳麟奇,号松溪居士,于艺亡不通,尤长于诗若笔。家近京城未一堠,而当光海时,不入青门几十有馀年。盖弱冠师事韩石峯修,树立名节以此云。娶殿中完山李敬之女,万历丁丑生公。
公生有异质,甫六岁,吐语惊人。七岁,遭母夫人丧,不离丧侧,哭泣不异成人。松溪公常称曰:“继我先祖烈者,必是儿乎!”壬辰难,尽室窜山谷,行有盗梗路。公负剑叱之,谕以利害,盗不敢近,时年十六。乙巳,登虎榜,逾年擢宣传官。己酉,迁兴阳,五载五最,中人𬺈龁归。
乙卯,为捕盗从事,由散班也。李尔瞻方主斁伦日不足,嫉奇自献都首相不附己,百计除自献为事。作匿名书,缄以锦囊,诬自献阴戴母后,嗾爪翼守白潜投捕盗郞直处,久之,守白受尔瞻指来胁公曰:“尔得凶书而不发奚?”公笑曰:“谚曰‘狐埋狐搰’,我是人也,何得发凶书?”守白恚而归,尔瞻闻而大怒,属都承旨缵男招公责之甚苛,声色俱厉。公徐对曰:“匿名书,虽父子间勿传,为律甚严。我虽愚,何敢自陷国辟?”缵男语塞而止。是时大狱不起,公力也。
丁巳,以训郞积劳陞绯。戊午,以公为舟师将,领京炮五百,屯江干以备西。时群小纵臾光海,锢闭仁穆大妃已久。筠、闿、大珩又为伥鬼,辟倪西宫,谋因除夕傩行大事,有耳者莫不闻。公谓具绫川仁垕、郑锦南忠信曰:“三纲绝矣,国不亡何待?吾闻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吾等决一死,𫓩杀此三贼,唯力所及,奚止抒母后一日祸?社稷庶有赖哉。”遂相与歃血,约日屠三贼。公退有忧色,人或曰:“君怯耶?”曰:“业许死,何怯之有?亶不能声罪致讨,则后史书之曰‘盗杀李辅国’,奈何?然此举一心为国无它,当以身殉不少悔。”会筠等自发觉伏诛,公匡复之志,实权舆于此也。
辛酉,拜伊川府使。癸亥三月,自伊率纪纲之仆如干,会长湍府使李曙于坡州,升平相使公兄子文柱来中途报密几。是月癸卯,同诸公奉主上,若厌朝牧之野事,不半日,赞建中兴之业。最功定次,孰与高下?当时攀附鳞翼非一二数,提师及期,唯公、完丰云。事平,上恩置光海父子江都,参伍议之,以为尹亡以易公,公遂解湖节,移拜尹。上进公榻前而教曰:“卿知卿先祖事我太祖事乎?”公起而对曰:“臣尝从父兄耳剽焉。”上曰;“君臣之间,贵在知心。江都之事,壹持便宜,以安废人心。”公感悦而退,至江都,凡醪羞饤饾水陆之品,必饬饔人,蠲洁而后进光海。光海察公诚至,解始之疑惑而安之。其后继数尹,李相圣求、金瀛海起宗见公之为,叹曰:“主圣臣贤,其谓是欤!”
十月,策靖社勋,位次二等第二,超二资封青兴君,入为都摠府副摠管、兼训炼都正。粤明年甲子正月,平安兵使适举兵叛。上历问于朝,咸曰:“贼稔凶而发,其卒必炼,难与争锋,莫如扼险要乘其敝。”公独奋曰:“适生豺枭心,耽耽京都而来。我若持重而避之,贼势日张,何敝之乘?以贼遗君父,诸君能,我不能。”投袂而起,上壮之,夜拜公两西巡边使。居数日,飞羽报贼弃大路,穿山郡间。于是改公京圻、江原等道左防御使,授以都监卒堇二百、圻邑编伍一百。公终不言兵之寡弱难用,闻者已知其有捐躯之志矣。上特赐内廏马、尚方、铠仗以宠之。
时体察使李时发、副元帅李曙开府两处,号令错出。初令左右防御使守新之石岭,蛾又令遮截马滩。公故出火灶系马舌亦不暇,公谓李圣符曰:“此去马滩,五舍而遥,师期才隔一宵,提兵疾趋,亦犯军忌。然吾等受国厚恩,要以横尸陈前为报效地,安顾其他?我却一步,君即行军法,君却一步,我亦如之。”遂相与慷慨扼腕而行,及到马滩,则晓才辨色。平守廓、丰守荣臣、瓮令廷俊皆来布阵滩上,延守寅庆亦来守猪滩。
平明,贼作二军,先𦧟廓、寅庆,廓、寅庆不抎一矢而遁,公令诸将按兵毋动。适、明琏尽其锐,横冲左右防御阵。军既困于倍道,且失晨炊,且见平、延军奔,人人敓魄,面无人色,惊嚣而已。公虽立军前督战益急,鼓声不起,公自度事无可为,持短兵接战,独杀贼六七人,力殚无馀而后顾言诸将曰:“我王臣,不可使贼归元。”遂赴深渊死之,李圣符、李师朱等从公而死者亦六七人。
事闻,上震悼,命有司襚之有加,赐棺椁,赠兵曹判书,官庀其葬,葬于永平县积草里卯向之原。加松溪公爵二品,禄之终身,哀荣之典,可谓至矣。然不佞读公状而所未解者,当时将相诸公,畴非与公同事者,知公之深,必异夫人,胡不白用公以为大将,反置公彻将后,使受制于人,疲于奔命,不得一叩囊底智?甚矣当时当事之暗不晢几也若此。考古伐叛选将者,汉用周亚夫,唐用李西平,今不可遽谓公之才智与古人侔,奋不顾身,循国家之急,不知诸帅中复有如公者乎?公所将弱卒,不满数哨,且非公素拊循士大夫,与驱市人战何异?
矧惟奔北之将,以等夷视公,不肯受约束,矧惟拥兵诸镇,徒从壁上观,不肯出一卒以助公,公果舍一死无适也。公死之后,贼恣意豕突,传国都而止,遂使乘舆蒙尘,京城蹀血,如使死者有知,公目殆将不瞑于泉下矣。然丁卯之难,安州二帅视死如归,丙子之难,炳节者倍之,则庸非公风之耶?主辱臣死之义,公可谓知之明而行之确也,旨哉长庙之教也!“逆适之变,将士畏缩,列郡风靡,贼之所向,无人遮截。李重老等独以贯日之忠,奋裹革之志,不计强弱,冒刃当前,死而后已,其忠勇义烈,千古罕有。”呜呼!此可以观君臣矣。公内子东莱郑氏,故右议政彦信之女,自往公死所,收公肂以来以葬,杞梁妻奚加焉?迄三年制,食犹不肉,服犹衰者九年,及诸子杀仇贼而后行禫礼,君子于是知公之义烈又行于家也。后用仲子文伟宁国原从一等,加赠公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领议政。配郑氏,贞敬夫人。子长文雄郡守,文伟兵马节度使,文会县监,文俊幼学。女郡守李河岳。文雄娶郡守郑好仁女,无子,取文伟长男翊为后。文伟初娶同知李师圣女,生一男,再娶学生李文炯女,生一女,三娶商原君朴惟明女,生一男一女。文会娶学生郑宗远女,生一男二女。文俊娶幼学申忔女,生二女。李河岳生三男一女。铭曰:
烈烈丈夫,天植其义。
率迺祖行,明父知子。
往当幽国,编虎不悸。
不忘丧元,可质鬼神。
五龙夹日,于癸亥春。
口无言功,夏阳何人?
简尹江都,君德是扬。
保全昌邑,敞岂独良?
算公平生,一一忠赤。
甲子割生,大节皎日。
禺人践言,狼瞫君子。
圣心恫伤,赗赠丕视。
奚待汗竹?十行丹青。
公亦有子,仇不反兵。
维忠与孝,维公家世。
维后之劝,我铭牲系。
赠领议政竹泉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延阳李相国时白公尝语我故韩山李赞成之贤曰:“当癸亥反正时,有朝衣服宰臣被执于介士而至,辟戟而立,不诎膝叱曰:‘乱从何起?吾君安在?吾不死非夫也。’白刃在颈犹不动。吾以家严教掣公肘曰:‘其不闻与?幽闭母后,国为幽国,绫阳君以宣庙孙,为宗社为此举,天威不违颜咫尺矣。’公乃始下拜叩头,涕泪满面,哽咽而祝曰:‘愿毋杀旧君,毋杀旧君。’上嗟叹者良久曰:‘何为出此言?’诸将犹有欲兵之者,上亲出玉声止之,以公职都承旨,仍命备仪物诣庆运宫,仁庙在后,诸勋臣在仁庙后,奉迎大妃。大妃尚且疑惑,久未解,公直诣帘前,所奏明剀有味。慈殿乃寤下教曰:‘晓人不当如是耶?’即出传国宝授仁祖。正位法宫已,慈殿又欲用仇雠道于废主,公引正大义道达仁祖诚意,卒使废主无恙。当是时,公卿大夫士庶观公之往来兹者,无不啧啧服公之敏于事质于忠也。”后公十四载,公第三胤行源手故右尹黄㦿之状,授不佞䌹曰:“先人之墓木拱矣,不肖等力谫,今始具丽牲石,愿先生赐之铭。”不佞跽而言曰:“微状,吾岂不知李赞成事?闻延阳之诵久矣。”
按状,公丙申释褐,事宣祖十三年,事废主十五年,事仁祖大王二十三年。人臣之做事业享寿年,有始有卒者,求之前史,罕见其伦者也。
公在宣庙朝,为汉阴李相推毂,发轫翰苑,进涂大辟。尝执竿入侍,上问闻公家世,嘉赏以致远器。戊戌夏,皇明都督刘𬘩提大兵环寇顺天,征我兵急。公以骑郞承命,悉索湖西赋以送。己亥,洪汝淳为宪长,与义刚朋煽陷人,公以校理上箚辨邪正。汝淳人蔡谦吉上疏𬺈龁朝廷,公又上箚破其鬼胆,物论伟之。其年冬,出补砺山守,洪党任国老父子逞憾也。居砺未一周,声𪟝茂著。甲辰,由校理陞应教,上特遣公试取松都文武士。乙巳,为京畿巡按御史。上下教李某方在春坊不可出,遂改之。明年,丁赠公忧,上于筵席,问:“李某安在?久不见政目中。”左相许顼对以持父丧。上曰:“予未及知矣。”公之受知宣庙,可谓挚矣。
其在光海时,己酉,以应教衣绯入银台。庚戌,升左承。时庙议有以贡献生参易把参,公持不可曰:“享上在诚无他,祖宗成宪安可易?”辽、广差官渔夺我鄙,庙议又欲移咨杨御史以绳其汰横者,公又以鼠器谕之,识者是之。姻娅赵国弼、宰臣李覮心利勋籍,𬬸海卜、李和,盛称光海监抚时奉庙社主,蓝缕山林之劳,功德宜上尊号。从臣亦宜录勋,院中危入奏,公公言斥之。都承金时献正士也,叹赞曰:“李某和而实确,吾辈所不及。”
辛亥,郑仁弘上箚,害毁晦、退两先生。公以副学拉同僚上箚,上称两贤道德,下道八路缝掖重茧而来,额拓阙下,同辞吁诬。中说当宁执德不固,以来谗口,纚纚累百馀言,明白痛快,士林增气。其后干甲、宗郁等自称儒疏,祖仁弘故谋诋两贤,公又上箚辟之。癸丑秋,公在龙喉首席,生员李明者上疏,言其叔父茂林君善胤于临海狱有功当录,又与仁弘合撼鳌城相不宜居体府,公斥而不纳。
甲寅旱,乙卯又旱。公因进修省箚,极言赭衣隘保宫,桁杨接折罗列大庭,冤气薄阴阳为栽沴,时诎举赢土木为妖。虽不见庸,亦不之罪,盖光海亦知公忠直也。无何,特加嘉善。时全罗按使缺,光海命简宿望者,大臣荐公,公方除罗州未赴时也。戊午,拜黄海监司,用设黄冈版劳,明年加嘉义。壬戌,以都承傧梁监军之垣,应对周旋中礼,超加正宪,公累辞不获。
及至癸亥,直庐诸臣,举皆鸟兽散恐后。公独正笏垂绅逆颜行,有言动听,遂被仁祖不世之宠遇。其视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视之者,何如哉?仁祖维新之初,公首以节用爱民、好生尚德、纳谏崇俭陈启。又劝上日御经筵,讲论得失,上嘉纳。又自请不能匡救旧君之罪,冒据旧职,大累清朝,批曰:“卿之心事,反正之日,予已知之,卿无辞焉。”移拜知敦宁,不数日,又拜忠清监司。
柳希奋方下理论死,公上疏略曰:“希奋不忠所事,罪实难贳,救护慈殿之心,神明可质。此非臣之躗言,李贵亦知之矣。如与李、韩群凶无别混戮则实冤。”上又批以信义。当是时,公错质于仁祖几何日矣,希奋非光海肺腑之亲乎?虽使祝𬶍当之,扪舌而股栗必矣,公犹勇不顾前后,片言写尽朋友之谊气不馁。后之论公者,尤用此多之。甲子,适贼无天,帐殿辟公山,公负靮从,升崇政。
六月,兼谢恩奏请,航海朝京,奏陈我国使臣班齿于外夷辱矣。行人即列于皇上,许以午门内。此与叔孙婼争鲁不可夷班于邾同,而义正则有加。复命,上大悦,赐土田、奴婢以奖竭诚竣事。丁卯,西耸,命公奉社稷位版,陪两殿先入江都。丙子,西事又急,公扈驾南汉城,拜三宰,还都加秩崇禄。甲申,原任勋相器远谋反,黄瀷上变,监司朴潢、司谏沈东龟名出器远妾爰辞,封下鞫厅。公以判义禁缴还曰:“传爰书,鞫厅事也。是自内出,有乖淑问。大臣皆主,臣不从。”公登对,分疏甚晰,两人得免。公判金吾,前后至十年,书必有天殃平心决狱八字于壁上。凡听狱,必以其情,多所平反。国法逆孥幼稚待年于家,而无窜配之文,然废而不行久,自公始举而行之。昔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其实遇文帝也。今公亦粤遇仁祖哉!
乙酉闰六月,上命大臣、政府东西壁、六卿、三司长官来前教曰:“予疾沈痼,元孙微弱,国事日艰。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予欲于两大君中一人册主器,卿等各言所怀。”左相洪瑞凤对以:“反常之举,恐非安国家也。”诸臣或言不可,或言唯圣教,率皆嗫嚅嘘于齿吻间,莫有能尽其意。上愈怒其两端不决首鼠,责之峻,人皆惶汗。公乃进对,引证古昔,辨别经权,不左义理,不伤太直,辞气雍容,敷奏明畅,上意乃解。于是诸臣咸不免谴责,而公独被优容焉,贞亮大著,舆人诵之。
居无何,以疾病告,上遣内医来,药物交于涂。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正寝,寿八十。讣闻,仁祖恫伤,赙祭如礼,赠领议政,兼带皆具。其年九月,葬于高阳砧山辰向之原,从先兆也,以前夫人申氏祔。昔苏轼撰温公碑曰“端明殿学士范镇为之志,遂不复详,而特论其大槩”云。不佞窃附其义,亦以为公之大小历官行事,有许持平穆之志在,今只举公树立之大者。
呜呼!世之论公者,但知公忠实心不以治乱变易其操之为贵,不知昏朝时荐李延平可当一面者,奚谢于狄梁公荐张柬之哉?中兴功业,公不可谓无与焉,公之只眼洪识默洞于辽夐之外者,未始不曰天有与于其间,而公之大办局德量,不知古社稷臣何如耳。当甲申年,仁庙意欲相公者,真明主知臣也,尼之者何人哉?
公讳德泂,字远伯,姓李氏,号竹泉,韩山人。上世稼亭谷、牧隐穑,俱中中朝制科,文章节行,冠冕一时。生种学,丽朝宝文阁提学。自提学四传至左议政惟清,于公为高祖。生彦浩,观察使。生㵢,别坐,无后,后以从子澳,嘉善、护军,于公祖若考也。以公贵貤赠二代,别坐吏曹判书,护军领议政。妣骊兴闵氏,赠贞敬夫人。
公凡再娶,前夫人高灵申氏,礼曹参判湛女也,生三男一女。后夫人延安李氏,赠左承旨承尹女也,生一男。男长司议昌源,次县监光源,次府使行源。女一人,适庶尹闵汝镇。末男侍直正源,李夫人出也。又有侧室男女五人,男由源、希源、世源,女郑井源、柳晥妻。昌源生二男二女,男先庆、长庆,先庆进士。婿县令姜顼、进士姜文粹。光源生一男一女,男鼎庆,婿柳慎吾。行源生二男三女,男万庆、寿庆,皆生员。婿洪箕锡、权愈、南尚熏。正源生一男二女,男云庆,婿进士睦天成,女一人幼。闵汝镇生六男三女,男浚、漳、澨、沇、泾、洵,婿掌令郑朴、郑煕寿、兪命说。由源、希源、世源、郑井源、柳晥皆有子女,至曾玄之世,凡百馀人。铭曰:
韩李大家,发自稼、牧。
惟牧在丽,夷险一节。
公维远孙,树立趾美。
不羞昏朝,当官必峙。
爱膝忘元,圣主兴嗟。
遭遇之盛,鱼水焉多。
事无虚口,禄随言高。
先公后身,渤澥一舠。
以厉以庸,以职以老。
吕岱、罗结,并轨同道。
临卒之年,嘉谟尤确。
舌下经权,不刿不激。
雷霆为霁,满朝侈色。
算公长物,人难公易。
曷非德宇,恢有馀地?
如作贞干,𪟝岂止此?
我铭非臾,配古良史。
洪州清难碑铭幷序
编辑往万历二十四年,逆竖李梦鹤称兵湖内,攻陷六邑,缚二邑宰,声振远近。时洪州牧晩全洪公以文吏婴孤城,不数日,刬削其乱。昭敬大王嘉之,赐书增秩,又命书之䇲,蛾又赐清难功臣号,位二品,爵宁原君。于是吾东方荐绅大夫以至田畯妇孺,亡不艶公名而知慕之。矧惟洪民之亲被公之拯之饿虎之蹊,而安之衽席之上者哉?其德公也宜无已,而未闻有肖像之祀、恋德之颂,四十馀年寥寥,何哉?
嘉靖年间,福建按察使宗臣子相遭岛夷躏福清,开城门,内辟寇氓,所活众,福人为之立祀乌石山显刻之,歌德不衰。今洪公之活洪人,譬子相有过之,无不及焉。平难之烈,非子相可几也。岂洪独不足乌石山一武地与丽牲之一石乎?虽谓俗之椎亦宜。今年春,完山李侯由银台代言来莅是州,遂慨然洪公之事,与乡父老谋,相庙地且具石,以书谒汉阳赵䌹曰:“愿子借一言,发晩全公忠若德以视永永。”
不佞谢不敏不获,则谓洪阳巨防也,失洪阳则是亡湖内也,亡湖内则国其如何?晩全公保守洪阳,岂直一时之功哉?始贼猝起不意,利在攻劫,非有深远之虑,而乘壬、癸兵饥后,诳诱无聊氓,朵颐州县盖久,由是贼之耳目觇瞯杂于吏民中,是则比他盗难矣。
丙申七月七日,定山县告急于公,公即激励吏民,谕以死守,遍檄将士之在旁邑者毕至。然城中见兵不满数百,城又薄而庳,人或劝公弃城勤王,公曰:“守国捍蔽之臣,死于城郭封疆,古之制也。我非封疆之臣乎?”又劝出妻孥辟之,公又曰:“我死于国,妻孥死于我,伤于义乎?”迺尽召在外子姓,咸聚城中。于是众心坐牢,荷担者弭,卧墙者奋,手下吏胥无非纪纲之仆矣。
水使崔湖檄公使领兵会营,公不受曰:“湖内咽喉,无如此州。我离一步,贼必乘破竹之势。”反要湖同守州城,湖然公言,帅蓝浦、保宁二邑县监至,军势稍振。公曰:“椎锋之任,必资武力,奈何?”把摠林得义曰:“虞侯朴名贤州产而百夫特也,方家居。”公以书招之至,委以战斗。公又曰:“我治守具未完,谁能为间留贼数日?我之城守可以万全。”有言州吏李元命可者,公用元命,不问出入所以,诇得韩绚之为贼魁,而禽诛贼间二十五人,县首东门,元命之力居多云。
公又捕伏听者诛之,又与水使分城而守,推其坚完与水使,自当其虚。亲步巡干掫,亲自劳军,至手执餐馈之勉之,言辄慷慨,指天誓死国,众皆泣下。居数日,贼自大兴大至城下,分屯三处,左夸围城状,右张恐喝,白马将三周城驰突,极其妖恶言以动城中。公令城中密若无应,整楼橹盛鹤列,以示不可犯之色而已。贼于是计穷逡巡,会日且入,天且雨,贼众蜂蚁杂闬闳间。
公曰:“贼不陈而嚣,可计破也。”撤廨宇笓篱,取武库竹作炬,令守埤者人爇三炬,选弩手数十人,夜缒城出,覆禾谷中,诫候城中火举,向贼乱发。于城上复用火箭射烧萆贼庐舍,火烈风猛,仍勒城中兵,一时多鼓匀声。贼大惊,遂乱遁走。朴名贤等追击歼旃贼徒,林亿明斩梦鹤以来。明日,以计又执韩绚,槛送京师,册勋公为第一,朴名贤以下有差。盖公以儒学进,兵谋师律非所素闲,惟其主辱臣死之义炳炳一心,曙乎每生为辱。故临大难,人皆劫劫,我独安闲,决䇲应会,神出鬼捷,动中贼忌,逆折机牙。性且知人,才鄙勇怯,悉当其任,士皆乐为之用,用是能成功云。
方贼之进迫也,韩绚腹心李益南者,帅选锋二百馀,潜若我军者而隈入城中,为贼内应。公先事候情,馽其手足,奸不得发,贼之失计破胆,实由于此云,公可谓不战而诎人兵者矣。於乎!今去丙申,四十馀载矣。国家列城之坚,非不万于洪阳;兵甲之多,非不万于洪阳;谋臣猛士颉顽作气势者,非不𫖯视晩全公功业。乡丙子乱,顾无一城一将守而抗敌,曷故?
举国控弦,诚不可与论于逆节乌合,而诚使今之为将者,怀死义之心一如晩全公所为,则未必不有可观者。且使晩全公当今时,则虽不能提一旅遏十三万之强敌如巡、远之才,不幸则亦必不后巡、远之节矣。此李侯之汲汲为晩全公刻碑之深意也。奚亶撕警洪民也已耶?
今而后过洪之城池者,为封疆之臣,则思其所守;为介胄之士,则思其捐躯卫国;为缝掖儒冠新学小生,则大觉其办,知戡乱不由乎瞋目语难,而由乎诗书礼乐之场也。触类而感发者,其在斯碑欤?其在斯碑欤?
晩全公讳可臣,字兴道,南阳人。游退溪李先生、许草堂之门,学有渊源。宣庙初征为持平、掌令,论事有古诤臣风。后官至刑曹判书,不专以勋。以开城留守致仕十年而终,晩全号也。铭曰:
鹰鹯逐雀,匪止觜距,其性即刚。
人臣伐叛,不在强弱,在晳大纲。
于赫洪公,婴此婴带,抗彼猖狂。
义以忘身,以及其孥,以激士肠。
盭夫易虑,劻勷思奋,咸愿一当。
公迺算成,指授诸将,维谋之臧。
于儳汝鼓,于宵汝枚,汝弩伏张。
火矢猬发,喊声助威,贼遂犇亡。
名贤先纵,得义为承,乱领齿铓。
宠头囊缄,辟生就禽,驰奏明光。
逆气云销,河、岱即序,公功上飏。
爰降命书,继以铁券,盟府是藏。
公殁既久,世历屯艰,公忠益彰。
洪人恋德,庙而祀之,月山之阳。
松楹柏板,妥灵晋豆,荔丹蕉黄。
维此系羊,我铭韪迹,庸示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