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下裴相公书

上门下裴相公书
作者:元稹 
本作品收录于《全唐文/卷0653

通州司马元稹谨再拜献书相公阁下:昔者相公之掾洛也,稹获陪侍道途,不以妄庸,谘及章启,则固窃闻阁下以文皇敕起居郎书“居安思危”四字于笏上为至戒矣。今陛下当晋武平吴之后,阁下即周公东征而还,安孰甚焉,思岂可废。况今四邸并开,扫门之宾竞至;碣石馀沴,束身之款未坚。则阁下推食握发之意,何遽移之于高枕击锺之逸乎?

且夫“得人则理”之谈,实老生之常语,至于切近,犹饥者欲食,不可恶熟俗而不言也。若稹之末学浅见,又安敢引喻古昔于阁下?独忆得近日故裴兵部之为人也,甄辨清净,号为名流。及其为相也,构致群材,栋梁榱桷,咸适其用,人颇隘之。至于激浊扬清,亦无所爱吝,是以秉政不累月,阁下自外僚为起居郎,韦相自巴州知制诰,张河南自邕幕为御史,李西川自饶州为杂端。密勿津梁之地,半得其人,如故韦简州勋及鹑,拔于疑碍、置之朝行者又十数,然后排异己之巨敌,引协心之至交,当时一二年间,几至于奸无蹊隧,而政有根本矣。及山东沴作,上以兵事谘之,则对以禁暴息人之外,不能有以佐震耀,是以樽俎之谋,不专于廊庙。荩廉善精微之士,素熟于心胸,而泛驾乘桴之才,未尝校量于左右也,比于阁下今日之雄材大略为短矣。然而即世之后,虽无李严、廖立之思,而十载之内,备将相、号名卿者,多其引拔。呜呼!方鲍叔之功,斯不细矣。昨者阁下方事淮、蔡,独当炉锤,内蕴深谋,外排群议,始以追韩信、拔吕蒙为急务,固非叔孙通荐儒之日也。今殊勋既建,王化方行,亦常念魏郑公守成之难,而三复文皇帝“思危”之诏乎?

以愚揆之,欲人之不怨,莫若迁授之有常;欲人之竭诚,莫若援拯于焚溺。何谓有常而不怨?以省言之,由后行为前行;以台言之,自察院转殿院。苟不如是则怨矣,苟能如是何怨哉。何谓援拯而竭诚?某又不敢移之于他人,借如小生之庸且昧也,固不及班行之中辈,又敢自让于郎吏之末者乎?向使元和中一年为拾遗,二年为补阙,不三、四年为员外,又三、四年为正郎,则宰物者虽朝许之以纶诰,暮许之以专席,厚则厚矣,遽责其隳肝沥胆,同厮养之用力,亦难哉!及夫为计不良,困于沟渎者十年矣,苟有舒其胝挛、置之趋走者,又安敢爱气力、吝心髓于和扁耶?是犹龟鼍之有泉,乌鸟之有林,何尝愧于水、木;苟或絷而笼之,锁而槛之,其或放之、投之者,则必啁啾顾慕以报之,报其免于难也。今天下病沟渎、困笼槛,思阁下药之、养之、投之、放之者,岂特小生而已哉。

且曩时之窒阁下及小生者,岂不以阁下疏有“居安思危”之字为抵忌,对上以河南县尉非贬官为说乎?向非裴兵部一二明之,则某终老于穷贱,固其宜也。傥阁下复三二年迟回于外任,则少阳邀望之际,固未得奉煌煌之命,以周知其巢穴矣。当元济讨除之始,又安能定已成之策于上前,排未亡之疑于众口哉!今天下能不有万一于阁下之才略,而犹足帖胁,私自怜爱其志力哉。况当今陛下在宥四海,与人为天,特降含垢弃瑕之书,且授随才任能之柄于阁下。阁下若能荡涤痕累,洞开嫌疑,弃仇如振尘,爱士如救馁,使恃才薄行者自赎于烦辱,以能见忌者骋力于通衢,上以副陛下咸与惟新之怀,次以广阁下好善救人之道,使千百年外,谓阁下与裴兵部为交相短长,亦足为贤相矣,未尽善也。且夫当陛下肇,临宇宙之初,与得天久照之后,愈光明矣,安有裴兵部拔群才于前则尽行,阁下拔群才于后则尽废?以阁下沐浴恩波之始,与徽猷克壮之秋,愈汪洋矣,又安有救裴寰之罪、换禹锡之官,则尽易,振天下之穷滞、行涣汗之条目则尽难?某虽至愚,未敢然也。

某自十年遭罹多故,每欲发书朋旧,尚不敢尽陈其情,岂不知干宰相有不测之罪耶?熟自计之,与其瘴死蛮夷,自题不遇之榜,比夫尘秽尊重,伏危言之,刑无异也。聊因所善,缄献鄙诚,翘企刑书,不敢逃让。不宣,稹顿首。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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