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论 (姚鼐)
昔者尝怪乐毅之于燕,伍子胥之于吴,皆以受任于先君之时,及至嗣子弃之,于是毅遂超然远引,而子胥乃恋恋不去,终以谏死于吴。若是之不同何也?盖古所谓忠臣之行,必度其心之所安而后为,非以苟托于名义以自居而遂可也。
今夫毅之仕燕也,所任者,军旅之事耳,惠王死而兵权夺,毅虽留,固无可为矣。当伍子胥困屈楚、郑之郊,飘摇江海之间,结吴光于草野之际,一旦摄吴国而乘之,卒以君臣相倚,报父仇而成君之名于天下。其与吴相得如父子手足,员虽乌集起事,而其实与世胄同国休戚者等。吾意阖庐之死也,必以吴托之子胥,子胥亦必慨然任而不辞。子胥之心,方以为受先君之恩,寄社稷之重,思尽其辅弼之任,虽播弃而不忍自疏。而不料夫差之终愎不悛,遂泯绝其身而莫之复省也。设令子胥于骤谏不用之时,即引身去国,人亦谁得而议之?而乐毅之书至谓“子胥不知主之不同量”,是其行固不免为天下之所讥,而子胥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盖彼徒以求其心之慊然而无憾者,夫岂以行事求白于众多之口也哉!
或曰:“子胥之谏夫差,其时季札与同立于朝,季子亲于吴而反不以谏死,何耶?”盖自诸樊戴吴,欲以位传季子,而季子又以贤得民。彼夫差者,忌而远之甚矣。微子启,帝乙之长子也,疑于纣而纣疏之,故抱器适周,而奉商祀。微子、季札之不谏,知不可谏而以身存宗也;伍员之谏,恃夙昔之恩,而冀君之一悟也,而柳宗元乃从而非之,以为非吴亲属,谏死为过。夫彼谓为亲属者固宜死也,而微子、季札之不死,又岂非亲属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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