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记
佛国记 东晋沙门释法显撰 |
《佛国记》一卷,〈内府藏本。〉宋释法显撰。杜佑《通典》引此书又作法明,盖中宗讳显。唐人以明字代之,故原注有“国讳改焉”四字也。法显晋义熙中,自长官游天竺,经三十馀国,还到京与天竺禅师参互辨定,以成是书。胡震亨刻入《秘册函》中,从旧题曰《佛国记》。而震亨附跋则以为当名《法显传》。今考郦道元《水经注》引此书,所云“于此顺岭西南行十五日”以下八十九字。又引“恒水上流有一国”以下二百七十六字,皆称曰《法显传》,则震亨之说,似为有据。然《隋志》杂传类中载《法显传》二卷,《法显行传》一卷,不著撰人。地理类载《佛国记》一卷,注曰“沙门释法显撰”。一书两收,三名互见,则亦不必定改《法显传》也。其书以天竺为中国,以中国为边地。盖释氏自尊其教,其诞谬不足与争。又于阗即今和阗,自古以来,崇回回教法,钦定《西域图志》考证甚明。而此书载其有十四僧伽蓝,众僧数万人,则所记亦不必尽实。然六朝旧笈,流传颇久,其叙述古雅,亦非后来行记所及。存广异闻,亦无不可也。书中称宏始三年,岁在己亥。按《晋书》姚苌宏始二年为晋隆安四年,当称庚子,所纪较前差一年。然《晋书‧本纪》载赵石虎建武六年,当咸康五年,岁在己亥。而《金石录》载《赵横山李君神碑》、及《西门豹祠殿基记》乃均作建武六年庚子,复后差一年。盖其时诸国纷争,或逾年改元,或不逾年改元,漫无定制。又南北隔绝,传闻异词,未可断史之必是,此之必非。今仍其旧文,以从阙疑之义焉。 |
法显昔在长安,慨律藏残缺,于是遂以弘始二年岁在己亥,与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同契,至天竺寻求戒律。
初发迹长安,度陇,至干归国夏坐。
夏坐讫,前行至耨檀国。
度养楼山,至张掖镇。张掖大乱,道路不通。张掖王殷勤遂留为作檀越。于是与智严、慧简、僧绍、宝云、僧景等相遇,欣于同志,便共夏坐。
夏坐讫,复进到炖煌。有塞,东西可八十里,南北四十里。共停一月馀日。法显等五人随使先发,复与宝云等别。炖煌太守李暠供给度沙河。
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行十七日,计可千五百里,得至鄯鄯国。其地崎岖薄瘠。俗人衣服粗与汉地同,但以毡褐为异。其国王奉法。可有四千馀僧,悉小乘学。诸国俗人及沙门尽行天竺法,但有精麁。从此西行,所经诸国类皆如是。唯国国胡语不同,然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住此一月日。
复西北行十五日,到焉夷国。焉夷国僧亦有四千馀人,皆小乘学,法则齐整。秦土沙门至彼都,不预其僧例。法显得苻行当公孙经理,住二月馀日。于是还与宝云等共。
为焉夷国人不修礼仪,遇客甚薄,智严、慧简、慧嵬遂返向高昌,欲求行资。
法显等蒙苻公孙供给,遂得直进。西南行,路中无居民,沙行艰难,所经之苦,人理莫比。
在道一月五日,得到于阗。其国丰乐,人民殷盛,尽皆奉法,以法乐相娱。众僧乃数万人,多大乘学,皆有众食。彼国人民星居,家家门前皆起小塔,最小者可高二丈许。作四方僧房,供给客僧及馀所须。国主安堵法显等于僧伽蓝。僧伽蓝名瞿摩帝,是大乘寺,三千僧共犍槌食。入食堂时,威仪齐肃,次第而坐,一切寂然,器钵无声。净人益食不得相唤,但以手指麾。
慧景、道整、慧达先发,向竭叉国。法显等欲观行像,停三月日。
其国中十四大僧伽蓝,不数小者。从四月一日,城里便扫洒道路,庄严巷陌。其城门上张大帏幕,事事严餝,王及夫人、采女皆住其中。瞿摩帝僧是大乘学,王所敬重,最先行像。离城三四里,作四轮像车,高三丈馀,状如行殿,七宝庄校,悬缯幡盖。像立车中,二菩萨侍,作诸天侍从,皆以金银雕莹,悬于虚空。像去门百步,王脱天冠,易著新衣,徒跣持华香,翼从出城迎像,头面礼足,散华烧香。像入城时,门楼上夫人、采女遥散众华,纷纷而下。如是庄严供具,车车各异。一僧伽蓝则一日行像。自月一日为始,至十四日行像乃讫。行像讫,王及夫人乃还宫耳。
其城西七八里有僧伽蓝,名王新寺。作来八十年,经三王方成。可高二十五丈,雕文刻镂,金银覆上,众宝合成。塔后作佛堂,庄严妙好,梁柱、户扇、䆫牖,皆以金薄。别作僧房,亦严丽整餝,非言可尽。
岭东六国诸王,所有上价宝物,多作供养,人用者少。
既过四月行像,僧韶一人,随胡道人向罽宾。
法显等进向子合国,在道二十五日,便到其国。国王精进。有千馀僧,多大乘学。
住此十五日已,于是南行四日,入葱岭山,到于麾国安居。
安居已止,行二十五日,到竭叉国,与慧景等合。
值其国王作般遮越师。般遮越师,汉言五年大会也。会时请四方沙门,皆来云集,集已,庄严众僧坐处,悬缯幡盖,作金银莲华,著缯座后,铺净坐具。王及群臣如法供养,或一月、二月,或三月,多在春时。王作会已,复劝诸群臣设供供养,或一日、二日、三日、五日。供养都毕,王以所乘马,鞍勒自副,使国中贵重臣骑之,并诸白㲲、种种珍宝、沙门所须之物,共诸群臣,发愿布施。布施已,还从僧赎。
其地山寒,不生馀谷,唯熟麦耳。众僧受岁已,其晨辄霜。故其王每赞众僧,令麦熟然后受岁。
其国中有佛唾壶,以石作,色似佛钵。又有佛一齿,国中人为佛齿起塔。有千馀僧,尽小乘学。
自山以东,俗人被服粗类秦土,亦以毡褐为异。沙门法用转转胜,不可具记。其国当葱岭之中。自葱岭已前,草木果实皆异,唯竹及安石留、甘蔗三物,与汉地同耳。
从此西行向北天竺国。在道一月,得度葱岭。葱岭冬夏有雪。又有毒龙,若失其意,则吐毒风,雨雪,飞沙砾石。遇此难者,万无一全。彼土人人即名为雪山也。
度岭已,到北天竺。始入其境,有一小国名陀历。亦有众僧,皆小乘学。
其国昔有罗汉,以神足力,将一巧匠上兜术天,观弥勒菩萨长短、色貌,还下,刻木作像。前后三上观,然后乃成。像长八丈,足趺八尺,斋日常有光明,诸国王竞兴供养。今故现在。
于此顺岭西南行十五日。其道艰岨,崖岸崄绝,其山唯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欲进则投足无所。下有水,名新头河。昔人有凿石通路施傍梯者,凡度七百,度梯已,蹑悬緪过河。河两岸相去减八十步。九译所绝,汉之张蓦、甘英皆不至。
众僧问法显︰“佛法东过,其始可知耶?”显云︰“访问彼土人,皆云古老相传,自立弥勒菩萨像后,便有天竺沙门赍经、律过此河者。像立在佛泥洹后三百许年,计于周氏平王时。由兹而言,大教宣流,始自此像。非夫弥勒大士继轨释迦,孰能令三宝宣通,边人识法。固知冥运之开,本非人事,则汉明帝之梦,有由而然矣。”
度河便到乌苌国。乌苌国是正北天竺也。尽作中天竺语,中天竺所谓中国。俗人衣服、饮食,亦与中国同。佛法甚盛。名众僧止住处为僧伽蓝,凡有五百僧伽蓝,皆小乘学。若有客比丘到,悉供养三日,三日过已,乃令自求所安常。
传言佛至北天竺,即到此国已。佛遗足迹于此。迹或长或短,在人心念,至今犹尔。及晒衣石、度恶龙处,亦悉现在。石高丈四,阔二丈许,一边平。
慧景、慧达、道整三人先发,向佛影那揭国。法显等住此国夏坐。
坐讫,南下,到宿呵多国。其国佛法亦盛。昔天帝释试菩萨,化作鹰、鸽,割肉贸鸽处。佛既成道,与诸弟子游行,语云︰“此本是吾割肉贸鸽处。”国人由是得知,于此处起塔,金银校餝。
从此东下五日行,到揵陀卫国。是阿育王子法益所治处。佛为菩萨时,亦于此国以眼施人。其处亦起大塔,金银校餝。此国人多小乘学。
自此东行七日,有国名竺刹尸罗。竺刹尸罗,汉言截头也。佛为菩萨时,于此处以头施人,故因以为名。复东行二日,至投身餧饿虎处。此二处亦起大塔,皆众宝校餝。诸国王、臣民,竞兴供养,散华然灯,相继不绝。通上二塔,彼方人亦名为四大塔也。
从犍陀卫国南行四日,到弗楼沙国。佛昔将诸弟子游行此国,语阿难云︰“吾般泥洹后,当有国王名罽腻伽于此处起塔。”后罽腻伽王出世,出行游观,时天帝释欲开发其意,化作牧牛小儿,当道起塔。王问言:“汝作何等?”答曰︰“作佛塔。”王言︰“大善。”于是王即于小儿塔上起塔,高四十馀丈,众宝校餝。凡所经见塔庙,壮丽威严都无此比。传云︰“阎浮提塔,唯此为上。”王作塔成已,小塔即自傍出大塔南,高三尺许。
佛钵即在此国。昔月氏王大兴兵众,来伐此国,欲取佛钵。既伏此国已,月氏王等笃信佛法,欲持钵去,故大兴供养。供养三宝毕,乃校餝大象,置钵其上,象便伏地不能得前。更作四轮车载钵,八象共牵,复不能进。王知与钵缘未至,深自愧叹。即于此处起塔及僧伽蓝,并留镇守,种种供养。可有七百馀僧,日将中,众僧则出钵,与白衣等种种供养,然后中食。至暮烧香时复尔。可容二斗许,杂色而黑多,四际分明,厚可二分,甚光泽。贫人以少华投中便满;有大富者,欲以多华供养,正复百千万斛,终不能满。
宝云、僧景止供养佛钵便还。慧景、慧达、道整先向那竭国,供养佛影、佛齿及顶骨。慧景病,道整住看。慧达一人还,于弗楼沙国相见,而慧达、宝云、僧景遂还秦土。慧景在佛钵寺无常。由是,法显独进,向佛顶骨所。
西行十六由延,便至那竭国界酰罗城。城中有佛顶骨精舍,尽以金薄、七宝校餝。国王敬重顶骨,虑人抄夺,乃取国中豪姓八人,人持一印,印封守护。清晨,八人俱到,各视其印,然后开户。开户已,以香汁洗手,出佛顶骨,置精舍外高座上,以七宝圆椹椹下,琉璃锺覆上,皆珠玑校餝。骨黄白色,方圆四寸,其上隆起。每日出后,精舍人则登高楼,击大鼓,吹螺,敲铜钹。王闻已,则诣精舍,以华香供养。供养已,次第顶戴而去。从东门入,西门出。王朝朝如是供养、礼拜,然后听国政。居士、长者亦先供养,乃修家事。日日如是,初无懈惓。供养都讫,乃还顶骨于精舍。中有七宝解脱塔,或开或閇,高五尺许,以盛之。精舍门前,朝朝恒有卖华香人,凡欲供养者,种种买焉。诸国王亦恒遣使供养。精舍处方四十步,虽复天震地裂,此处不动。
从此北行一由延,到那揭国城。是菩萨本以银钱𧵍五茎华,供养定光佛处。城中亦有佛齿塔,供养如顶骨法。
城东北一由延,到一谷口。有佛锡杖,亦起精舍供养,杖以牛头旃檀作,长丈六七许,以木筒盛之,正复百千人,举不能移。入谷口四日西行,有佛僧伽梨精舍供养。彼国土亢旱时,国人相率出衣,礼拜供养,天即大雨。
那竭城南半由延,有石室,搏山西南向,佛留影此中。去十馀步观之,如佛真形,金色相好,光明炳著,转近转微,髣髴如有。诸方国王遣工画师模写,莫能及。彼国人传云,千佛尽当于此留影。影西四百步许,佛在时剃发剪爪。佛自与诸弟子共造塔,高七八丈,以为将来塔法,今犹在。边有寺,寺中有七百馀僧。此处有诸罗汉、辟支佛塔乃千数。
住此冬三月,法显等三人南度小雪山。雪山冬夏积雪。山北阴中遇寒风暴起,人皆噤战。慧景一人不堪复进,口出白沫,语法显云︰“我亦不复活,便可时去,勿得俱死。”于是遂终。法显抚之悲号:“本图不果,命也奈何!”复自力前,得过岭。
南到罗夷国。近有三千僧,兼大小乘学。住此夏坐。
坐讫,南下,行十日,到跋那国。亦有三千许僧,皆小乘学。
从此东行三日,复渡新头河,两岸皆平地。过河有国,名毗荼。佛法兴盛,兼大小乘学。见秦道人往,乃大怜愍,作是言:“如何边地人,能知出家为道,远求佛法?”悉供给所须,待之如法。
从此东南行减八十由延,经历诸寺甚多,僧众万数。
过是诸处已,到一国,国名摩头罗。有遥捕那河,河边左右有二十僧伽蓝,可有三千僧,佛法转盛。
凡沙河已西,天竺诸国,国王皆笃信佛法。供养众僧时,则脱天冠,共诸宗亲、群臣手自行食。行食已,铺毡于地,对上座前坐,于众僧前不敢坐床。佛在世时诸王供养法式,相传至今。
从是以南,名为中国。中国寒暑调和,无霜、雪。人民殷乐,无户籍官法,唯耕王地者乃输地利,欲去便去,欲住便住。王治不用刑罔,有罪者但罚其钱,随事轻重,虽复谋为恶逆,不过截右手而已。王之侍卫、左右皆有供禄。举国人民悉不杀生,不饮酒,不食葱䔉,唯除旃荼罗。旃荼罗名为恶人,与人别居,若入城市则击木以自异,人则识而避之,不相唐突。国中不养猪、鸡,不卖生口,市无屠、酤及估酒者,货易则用贝齿,唯旃荼罗、猎师卖肉耳。
自佛般泥洹后,诸国王、长者、居士为众僧起精舍供养,供给田宅、园圃、民户、牛犊,铁券书录,后王王相传,无敢废者,至今不绝。众僧住止房舍、床褥、饮食、衣服,都无缺乏,处处皆尔。众僧常以作功德为业,及诵经、坐禅。客僧往到,旧僧迎逆,代檐衣钵,给洗足水,涂足油,与非时浆,须臾,息已,复问其腊数,次第得房舍、卧具,种种如法。众僧住处,作舍利弗塔、目连、阿难塔,并阿毗昙、律、经塔。安居后一月,诸希福之家劝化供养僧,作非时浆。众僧大会说法。说法已,供养舍利弗塔,种种香华,通夜然灯。使彼人作舍利弗本婆罗门时诣佛求出家。大目连、大迦叶亦如是。诸比丘尼多供养阿难塔,以阿难请世尊听女人出家故。诸沙弥多供养罗云。阿毗昙师者,供养阿毗昙。律师者,供养律。年年一供养,各自有日。摩诃衍人则供养般若波罗蜜、文殊师利、观世音等。众僧受岁竟,长者、居士、婆罗门等各持种种衣物、沙门所须,以布施僧,众僧亦自各各布施。佛泥洹已来,圣众所行威仪法则,相承不纪。
自渡新头河,至南天竺,迄于南海,四五万里,皆平坦,无大山川,正有河水耳。
从此东南行十八由延,有国名僧仂施。佛上忉利天三月为母说法来下处。佛上忉利天,以神通力,都不使诸弟子知。未满七日,乃放神足。阿那律以天眼遥见世尊,即语尊者大目连,汝可往问讯世尊。目连即往,头面礼足,共相问讯。问讯已,佛语目连︰“吾却后七日,当下阎浮提。”目连既还,于时八国大王及诸臣民,不见佛久,咸皆渴仰,云集此国以待世尊。时优钵罗比丘尼即自心念︰“今日国王、臣民皆当迎佛,我是女人,何由得先见佛?”即以神足,化作转轮圣王,最前礼佛。佛从忉利天上东向下。下时,化作三道宝阶:佛在中道七宝阶上行;梵天王亦化作白银阶,在右边执白拂而侍;天帝释化作紫金阶,在左边执七宝盖而侍。诸天无数从佛来下。佛既下,三阶俱没于地,馀有七级而现。后阿育王欲知其根际,遣人掘看,下至黄泉,根犹不尽。王益敬信,即于阶上起精舍,当中阶作丈六立像,精舍后立石柱,高二十肘,上作师子,柱内四边有佛像,内外映彻,净若琉璃。有外道论师与沙门诤此住处,时沙门理屈,于是共立誓言︰“此处若是沙门住处者,今当有灵验。”作是言已,柱头师子乃大鸣吼见证,于是外道惧怖,心伏而退。佛以受天食三月故,身作天香,不同世人。即便浴身,后人于此处起浴室,浴室犹在。优钵罗比丘尼初礼佛处今亦起塔。佛在世时,有翦发、爪作塔,及过去三佛并释迦文佛坐处、经行处,及作诸佛形像处,尽有塔,今悉在。天帝释、梵天王从佛下处亦起塔。
此处僧及尼可有千人,皆同众食,杂大、小乘学。
住处一白耳龙,与此众僧作檀越,令国内丰熟,雨泽以时,无诸灾害,使众僧得安。众僧感其惠,故为作龙舍,敷置坐处,又为龙设福食供养。众僧日日众中别差三人,到龙舍中食。每至夏坐讫,龙辄化形作一小蛇,两耳边白。众僧识之,铜杅盛酪,以龙置中。从上座至下座行之,似若问讯,遍便化去,年年一出。
其国丰饶,人民炽盛,最乐无比。诸国人来,无不经理,供给所须。
寺西北五十由延,有一寺名火境。火境者,恶鬼名也。佛本化是恶鬼。后人于此处起精舍,以精舍布施阿罗汉,以水灌手,水沥滴地,其处故在。正复扫除,常现不灭。此处别有佛塔,善鬼神常扫洒,初不须人功。有邪见国王言︰“汝能如是者,我当多将兵众住此,益积粪秽,汝复能除不?”鬼神即起大风,吹之令净。此处有百枚小塔。人终日数之,不能得知。若至意欲知者,便一塔边置一人,已复计数。人人或多或少,其不可得知。有一僧伽蓝,可六七百僧。此中有辟支佛食处、泥洹地,大如车轮。馀处生草,此处独不生。及晒衣地处,亦不生草。衣条著地迹,今故现在。
法显在龙精舍夏坐。
坐讫,东南行七由延,到罽饶夷城。城接恒水,有二僧伽蓝,尽小乘学。
去城西六七里,恒水北岸,佛为诸弟子说法处。传云︰说无常、苦,说身如泡沫等。此处起塔犹在。
度恒水,南行三由延,到一村,名呵梨。佛于此中说法、经行、坐处,尽起塔。
从此东南行十由延,到沙祇大国。
出沙祇城南门,道东,佛本在此嚼杨枝,刺土中,即生长七尺,不增不减。诸外道婆罗门嫉妒,或斫或拔,远弃之,其处续生如故。此中亦有四佛经行、坐处,起塔故在。
从此北行八由延,到拘萨罗国舍卫城。城内人民希旷,都有二百馀家。即波斯匿王所治城也。大爱道故精舍处,须达长者井壁,及鸯掘魔得道、般泥洹、烧身处,后人起塔,皆在此城中。诸外道婆罗门生嫉妒心,欲毁坏之,天即雷电霹雳,终不能得坏。
出城南门千二百步,道西,长者须达起精舍。精舍东向开门,门户两厢有二石柱,左柱上作轮形,右柱上作牛形。池流清净,林木尚茂,众华异色,蔚然可观,即所谓祇洹精舍也。
佛上忉利天为母说法九十日,波斯匿王思见佛,即刻牛头栴檀作佛像,置佛坐处。佛后还入精舍,像即避出迎佛。佛言:“还坐。吾般泥洹后,可为四部众作法式。”像即还坐。此像最是众像之始,后人所法者也。佛于是移住南边小精舍,与像异处,相去二十步。祇洹精舍本有七层,诸国王、人民竞兴供养,悬缯幡盖,散华,烧香,然灯续明,日日不绝。鼠衔灯炷,烧花幡盖,遂及精舍,七重都尽。诸国王、人民皆大悲恼,谓栴檀像已烧。却后四五日,开东小精舍户,忽见本像,皆大欢喜。共治精舍,得作两重,还移像本处。
法显、道整初到祇洹精舍,念昔世尊住此二十五年,自伤生在边地,共诸同志游历诸国,而或有还者,或有无常者,今日乃见佛空处,怆然心悲。彼众僧出,问显等言:“汝等从何国来?”答曰︰“从汉地来。”彼众僧叹曰︰“奇哉!边国之人乃能求法至此!”自相谓言︰“我等诸师和上相承已来,未见汉道人来到此也。”
精舍西北四里有榛,名曰得眼。本有五百盲人,依精舍住此。佛为说法,尽还得眼。盲人欢喜,刺杖著地,头面作礼。杖遂生长大,世人重之,无敢伐者,遂成为榛,是故以得眼为名。祇洹众僧中食后,多往彼榛中坐禅。
祇洹精舍东北六七里,毗舍佉母作精舍,请佛及僧,此处故在。
祇洹精舍大援各有二门,一门东向,一门北向。此园即须达长者布金钱买地处也。精舍当中央,佛住此处最久。说法、度人、经行、坐处亦尽起塔,皆有名字。及孙陀利杀身谤佛处。
出祇洹东门,北行七十步,道西,佛昔共九十六种外道论议,国王、大臣、居士、人民皆云集而听。时外道女名旃柘摩那起嫉妒心,及怀衣著腹前,似若妊身,于众会中谤佛以非法,于是天帝释即化作白鼠,啮其腰带断,所怀衣堕地,地即劈裂,生入地狱。及调达毒爪欲害佛,生入地狱处。后人皆标识之。又于论议处起精舍,精舍高六丈许,里有坐佛像。
其道东有外道天寺,名曰影覆,与论议处精舍夹道相对,亦高六丈许。所以名影覆者,日在西时,世尊精舍影则映外道天寺;日在东时,外道天寺影则北映,终不能得映佛精舍也。外道常遣人守其天寺,扫洒、烧香,燃灯供养。至明旦,其灯辄移在佛精舍中。婆罗门恚言:“诸沙门取我灯,自供养佛。”为尔不止。婆罗门于是夜自伺候,见其所事天神持灯绕佛精舍三匝,供养佛已,忽然不见。婆罗门乃知佛神大,即舍家入道。传云︰近有此事。
绕祇洹精舍有九十八僧伽蓝,尽有僧住处,唯一处空。
此中国有九十六种外道,皆知今世、后世,各有徒众。亦皆乞食,但不持钵。亦复求福,于旷路侧立福德舍,屋宇、床卧、饮食,供给行路人及出家人、来去客,但所期异耳。调达亦有众在,供养过去三佛,唯不供养释迦文佛。
舍卫城东南四里,瑠璃王欲伐舍夷国,世尊当道侧立,立处起塔。
城西五十里,到一邑,名都维,是迦叶佛本生处。父子相见处、般泥洹处,皆悉起塔。迦叶如来全身舍利亦起大塔。
从舍卫城东南行十二由延,到一邑,名那毗伽,是拘楼秦佛所生处。父子相见处、般泥洹处,亦有僧伽蓝,起塔。
从此北行,减一由延,到一邑,是拘那含牟尼佛所生处。父子相见处、般泥洹处,亦皆起塔。
从此东行,减一由延,到迦维罗卫城。城中都无王民,甚如坵荒,只有众僧、民户数十家而已。白净王故宫处,作太子母形像,及太子乘白象入母胎时。太子出城东门,见病人回车还处。皆起塔。阿夷相太子处。与难陀等扑象、捔、射处,箭东南去三十里入地,今泉水出,后世人治作井,令行人饮之。佛得道,还见父王处。五百释子出家,向优波离作礼,地六种震动处。佛为诸天说法,四天王守四门,父王不得入处。佛在尼拘律树下,东向坐,大爱道布施佛僧伽梨处,此树犹在。瑠璃王杀释种子,释种子先尽得须陀洹,立塔,今亦在。城东北数里有王田,太子坐树下观耕者处。
城东五十里有王园,园名论民。夫人入池洗浴,出池北岸二十步,举手攀树枝,东向生太子。太子堕地行七步,二龙王浴太子身,浴处遂作井。及上洗浴池,今众僧常取饮之。
凡诸佛有四处常定:一者成道处;二者转法轮处;三者说法论议伏外道处;四者上忉利天为母说法来下处。馀者则随时示现焉。
迦维罗卫国大空荒,人民希疏。道路怖畏白象、师子,不可妄行。
从佛生处东行五由延,有国名蓝莫。此国王得佛一分舍利,还归起塔,即名蓝莫塔。塔边有池,池中有龙,常守护此塔,昼夜供养。阿育王出世,欲破八塔作八万四千塔,破七塔已,次欲破此塔,龙便现身,持阿育王入其宫中,观诸供养具已,语王言:“汝供若能胜是,便可坏之持去,吾不与汝争。”阿育王知其供养具非世之有,于是便还。
此中荒芜,无人洒扫。常有群象以鼻取水洒地,取杂华香而供养塔。诸国有道人来,欲礼拜塔,遇象大怖,依树自翳,见象如法供养。道人大自悲感:此中无有僧伽蓝可供养此塔,乃令象洒扫。道人即舍大戒,还作沙弥,自挽草木,平治处所,使得净洁,劝化国王作僧住处,己为寺主。今现有僧住。此事在近。自尔相承至今,恒以沙弥为寺主。
从此东行三由延,太子遣车匿、白马还处,亦起塔。
从此东行四由延,到炭塔,亦有僧伽蓝。
复东行十二由延,到拘夷那竭城。城北双树间希连河边,世尊于此北首而般泥洹。及须跋最后得道处,以金棺供养世尊七日处,金刚力士放金杵处,八王分舍利处。此诸处皆起塔,有僧伽蓝,今悉现在。
其城中人民亦希旷,止有众僧民户。
从此东南行十二由延,到诸梨车欲逐佛般泥洹处。而佛不听,恋佛不肯去。佛化作大深壍,不得渡。佛与钵作信遣还。其家处立石柱,上有铭题。
自此东行十由延,到毗舍离国。毗舍离城北,大林重阁精舍,佛住处,及阿难半身塔。其城里本庵婆罗女家,为佛起塔,今故现在。城南三里,道西,庵婆罗女以园施佛,作佛住处。佛将般泥洹,与诸弟子出毗舍离城西门,回身右转,顾看毗舍离城,告诸弟子:“是吾最后所行处。”后人于此处起塔。
城西北三里,有塔,名放弓仗。以名此者,恒水上流有一国王,王小夫人生一肉胎,大夫人妒之,言:“汝生不祥之征。”即盛以木函,掷恒水中。下流有国王游观,见水上木函,开看,见千小儿,端正殊特,王即取养之。遂便长大,甚勇健,所往征伐,无不摧伏。次伐父王本国,王大愁忧。小夫人问王:“何故愁忧?”王曰︰“彼国王有千子,勇健无比,欲来伐吾国,是以愁耳。”小夫人言︰“王勿愁忧!但于城东作高楼,贼来时,置我楼上,则我能却之。”王如其言。至贼来时,小夫人于楼上语贼言:“汝是我子,何故作反逆事?”贼曰:“汝是何人,云是我母?”小夫人曰︰“汝等若不信者,尽仰向张口。”小夫人即以两手构两乳,乳各作五百道,堕千子口中。贼知是其母,即放弓仗。二父王于是思惟,皆得辟支佛。二辟支佛塔犹在。后世尊成道,告诸弟子:“是吾昔时放弓仗处。”后人得知,于此立塔,故以名焉。千小儿者,即贤劫千佛是也。佛于放弓仗塔边告阿难言:“我却后三月,当般泥洹。”魔王娆固阿难,使不得请佛住世。
从此东行三四里,有塔。佛般泥洹后百年,有毗舍离比丘错行戒律,十事证言佛说如是。尔时诸罗汉及持律比丘凡有七百僧,更检校律藏。后人于此处起塔,今亦现在。
从此东行四由延,到五河合口。阿难从摩竭国向毗舍离,欲般泥洹,诸天告阿阇世王,阿阇世王即自严驾,将士众追到河上。毗舍离诸梨车闻阿难来,亦复来迎,俱到河上。阿难思惟:“前则阿阇世王致恨,还则梨车复怨。”则于河中央入火光三昧,烧身而般泥洹,分身作二分,一分在一岸边。于是二王各得半身舍利,还归起塔。
度河南下一由延,到摩竭提国巴连弗邑。巴连弗邑是阿育王所治。城中王宫殿皆使鬼神作,累石墙阙,雕文刻镂,非世所造。今故现在。
阿育王弟得罗汉道,常住耆阇崛山,志乐闲静。王敬心欲请家供养。以乐山静,不肯受请。王语弟言:“但受我请,当为汝于城里作山。”王乃具饮食,召诸鬼神而告之曰:“明日悉受我请,无座席,各自赍来。”明日诸大鬼神各持大石来,辟方四五步,坐讫,即使鬼神累作大石山。又于山底以五大方石作一石室,可长三丈,广二丈,高丈馀。
有一大乘婆罗门子,名罗沃私婆迷,住此城里,爽悟多智,事无不达,以清净自居。国王宗敬师事,若往问讯,不敢并坐。王设以爱敬心执手,执手已,婆罗门辄自灌洗。年可五十馀,举国瞻仰。赖此一人,弘宣佛法,外道不能得加陵众僧。
于阿育王塔边,造摩诃衍僧伽蓝,甚严丽。亦有小乘寺,都合六七百僧众。威仪庠序可观。四方高德沙门及学问人,欲求义理,皆诣此寺。婆罗门子师亦名文殊师利,国内大德沙门、诸大乘比丘,皆宗仰焉,亦住此僧伽蓝。
凡诸中国,唯此国城邑为大。民人富盛,竞行仁义。年年常以建卯月八日行像。作四轮车,缚竹作五层,有承栌、揠戟,高二疋许,其状如塔。以白㲲缠上,然后彩画,作诸天形像。以金、银、琉璃庄校其上,悬缯幡盖。四边作龛,皆有坐佛,菩萨立侍。可有二十车,车车庄严各异。当此日,境内道俗皆集,作倡伎乐,华香供养。婆罗门子来请佛,佛次第入城,入城内再宿。通夜然灯,伎乐供养。国国皆尔。其国长者、居士各于城内立福德医药舍,凡国中贫穷、孤独、残跛、一切病人,皆诣此舍,种种供给。毉师看病随宜,饮食及汤药皆令得安,差者自去。
阿育王坏七塔,作八万四千塔。最初所作大塔在城南三里馀。此塔前有佛脚迹,起精舍,户北向塔。塔南有一石柱,围丈四、五高,三丈馀。上有铭题,云︰“阿育王以阎浮提布施四方僧,还以钱赎,如是三反。”
塔北三四百步,阿育王本于此作泥梨城。中央有石柱,亦高三丈馀,上有师子。柱上有铭,记作泥梨城因缘及年数、日月。
从此东南行九由延,至一小孤石山。山头有石室,石室南向。佛坐其中,天帝释将天乐般遮弹琴乐佛处。帝释以四十二事问佛,佛一一以指画石,画迹故在。此中亦有僧伽蓝。
从此西南行一由延,到那罗聚落,是舍利弗本生村。舍利弗还于此村中般泥洹。即此处起塔,今亦现在。
从此西行一由延,到王舍新城。新城者,是阿阇世王所造,中有二僧伽蓝。出城西门三百步,阿阇世王得佛一分舍利起塔,高大严丽。
出城南四里,南向入谷,至五山里。五山周围,状若城郭,即是䓑沙王旧城。城东西可五六里,南北七八里。舍利弗、目连初见頞鞞处,尼犍子作火坑、毒饭请佛处,阿阇世王酒饮黑象欲害佛处,城东北角曲中,耆旧于庵婆罗园中起精舍请佛及千二百五十弟子供养处,今故在。其城中空荒,无人住。
入谷,搏山东南上十五里,到耆阇崛山。未至头三里,有石窟南向,佛本于此坐禅。西北三十步,复有一石窟,阿难于中坐禅,天魔波旬化作雕鹫,住窟前恐阿难,佛以神足力隔石舒手摩阿难肩,怖即得止。鸟迹、手孔今悉在,故曰雕鹫窟山。窟前有四佛坐处。又诸罗汉各各有石窟坐禅处,动有数百。佛在石室前,东西经行。调达于山北崄巇间横掷石伤佛足指处,石犹在。佛说法堂已毁坏,止有塼壁基在。其山峯秀端严,是五山中最高。
法显于新城中买香、华、油、灯,倩二旧比丘送法显上耆阇崛山。华、香供养,然灯续明。慨然悲伤,收泪而言︰“佛昔于此住,说《首楞严》。法显生不值佛,但见遗迹处所而已。”既于石窟前诵《首楞严》。停止一宿,还向新城。
出旧城北行三百馀步,道西,迦兰陀竹园精舍今现在,众僧扫洒。精舍北二三里有尸摩赊那。尸摩赊那者,汉言弃死人墓田。搏南山西行三百步,有一石室,名宾波罗窟,佛食后常于此坐禅。又西行五六里,山北阴中有一石室,名车帝。佛泥洹后,五百阿罗汉结集经处。出经时,铺三空座,庄严校餝,舍利弗在左,目连在右。五百数中少一阿罗汉。大迦叶为上座。时阿难在门外不得入。其处起塔,今亦在。搏山亦有诸罗汉坐禅石窟甚多。
出旧城北,东下三里,有调达石窟。离此五十步,有大方黑石。昔有比丘在上经行,思惟是身无常、苦、空,得不净观,猒患是身,即捉刀欲自杀。复念世尊制戒,不得自杀。又念虽尔,我今但欲杀三毒贼。便以刀自刎。始伤,再得须陀洹,既半得阿那含,断已成阿罗汉果,般泥洹。
从此西行四由延,到伽耶城,城内亦空荒。
复南行二十里,到菩萨本苦行六年处,处有林木。从此西行三里,到佛入水洗浴,天按树枝得攀出池处。又北行二里,得弥家女奉佛乳糜处。从此北行二里,佛于一大树下石上,东向坐食糜,树、石今悉在,石可广、长六尺,高二尺许。中国寒暑均调,树木或数千岁,乃至万岁。
从此东北行半由延,到一石窟。菩萨入中,西向结加趺坐,心念:“若我成道,当有神验。”石壁上即有佛影现,长三尺许,今犹明亮。时天地大动,诸天在空中白言:“此非是过去、当来诸佛成道处,去此西南行,减半由延,到贝多树下,是过去、当来诸佛成道处。”诸天说是语已,即便在前唱导,导引而去。菩萨起行。离树三十步,天授吉祥草,菩萨受之。复行十五步,五百青雀飞来,绕菩萨三匝而去。
菩萨前到贝多树下,敷吉祥草,东向而坐。时魔王遣三玉女从北来试,魔王自从南来试,菩萨以足指按地,魔兵退散,三女变老。自上苦行六年处,及此诸处,后人皆于中起塔立像,今皆在。佛成道已,七日观树受解脱乐处。佛于贝多树下东西经行七日处。诸天化作七宝台供养佛七日处。文鳞盲龙七日绕佛处。佛于尼拘律树下方石上东向坐,梵天来请佛处。四天王奉钵处。五百贾人授𪎊蜜处。度迦叶兄弟师徒千人处。此诸处亦起塔。佛得道处有三僧伽蓝,皆有僧住。众僧民户供给饶足,无所乏少。戒律严峻,威仪、坐起、入众之法,佛在世时圣众所行,以至于今。
佛泥洹已来,四大塔处相承不绝。四大塔者:佛生处,得道处,转法轮处,般泥洹处。
阿育王昔作小儿时,当道戏。过迦叶佛行乞食,小儿欢喜,即以一掬土施佛。佛持还,泥经行地。因此果报,作铁轮王,王阎浮提。乘铁轮案行阎浮提,见铁围两山间地狱治罪人。即问群臣:“此是何等?”答言︰“是鬼王阎罗王治罪人。”王自念言︰“鬼王尚能作地狱治罪人,我是人主,何不作地狱治罪人耶?”即问臣等:“谁能为我作地狱主治罪人者?”臣答言︰“唯有极恶人能作耳。”王即遣臣遍求恶人。见池水边有一人,长壮、黑色、发黄、目青,以脚钩鱼,口呼禽兽,禽兽来便射杀,无得脱者。得此人已,将来与王。王密敕之:“汝作四方高墙,内殖种种华果,作好浴池,庄严校餝,令人渴仰。牢作门户,有人入者辄捉,种种治罪,莫使得出。设使我入,亦治罪莫放。今拜汝作地狱王。”有比丘。次第乞食入其门。狱卒见之,便欲治罪。比丘惶怖,求请须臾,听我中食。俄顷,复有人入,狱卒内置碓臼中𢭏之,赤沫出。比丘见已,思惟此身无常、苦、空,如泡如沫,即得阿罗汉。既而狱卒捉内镬汤中,比丘心颜欣悦,火灭,汤冷,中生莲华,比丘坐上。狱卒即往白王,狱中奇怪,愿王往看。王言:“我前有要,今不敢往。”狱卒言︰“此非小事,王宜疾往。”更改先要,王即随入。比丘为说法,王得信解,即坏地狱,悔前所作众恶。由是信重三宝,常至贝多树下,悔过自责,受八斋。王夫人问:“王常游何处?”群臣答言︰“恒在贝多树下。”夫人伺王不在时,遣人伐其树倒。王来见之,迷闷躃地。诸臣以水洒面,良久乃苏。王即以塼累四边,以百罂牛乳灌树根。身四布地,作是誓言:“若树不生,我终不起。”誓已,树便即根上而生,以至于今。高减十丈。
从此南三里行,到一山,名鸡足。大迦叶今在此山中。劈山下入,入处不容人,下入极远有旁孔,迦叶全身在此中住。孔外有迦叶本洗手土,彼方人若头痛者,以此土涂之即差。此山中即日故有诸罗汉住,彼方诸国道人年年往供养迦叶,心浓至者,夜即有罗汉来,共言论,释其疑已,忽然不现。此山榛木茂盛,又多师子、虎、狼,不可妄行。
法显还向巴连弗邑。顺恒水西下十由延得一精舍,名旷野,佛所住处。今现有僧。
复顺恒水西行十二由延,到迦尸国波罗㮏城。城东北十里许,得仙人鹿野苑精舍。此苑本有辟支佛住,常有野鹿栖宿。世尊将成道,诸天于空中唱言:“白净王子出家学道,却后七日当成佛。”辟支佛闻已,即取泥洹,故名此处为仙人鹿野苑。世尊成道已后,人于此处起精舍。佛欲度拘𬴊等五人,五人相谓言:“此瞿昙沙门本六年苦行,日食一麻、一米,尚不得道,况入人间,恣身、口、意,何道之有!今日来者,慎勿与语。”佛到,五人皆起作礼处。复北行六十步,佛于此东向坐,始转法轮度拘𬴊等五人处。其北二十步,佛为弥勒授记处。其南五十步,翳罗钵龙问佛:“我何时得免此龙身?”此处皆起塔,见在。中有二僧伽蓝,悉有僧住。
自鹿野苑精舍西北行十三由延,有国,名拘睒弥。其精舍名瞿师罗园,佛昔住处。今故有众僧,多小乘学。从是东行八由延,佛本于此度恶鬼处。亦常在此住,经行、坐处皆起塔。亦有僧伽蓝,可百馀僧。
从此南行二百由延,有国名达嚫。是过去迦叶佛僧伽蓝,穿大石山作之,凡有五重:最下重作象形,有五百间石室;第二层作师子形,有四百间;第三层作马形,有三百间;第四层作牛形,有二百间;第五层作鸽形,有百间。最上有泉水,循石室前绕房而流,周围回曲,如是乃至下重,顺房流,从户而出。诸层室中处处穿石,作䆫牖通明。室中朗然,都无幽暗。其室四角头穿石作梯蹬上处。今人形小,缘梯上,正得至昔人一脚蹑处。因名此寺为波罗越,波罗越者,天竺名鸽也。其寺中常有罗汉住。此土丘荒,无人民居。去山极远方有村。皆是邪见,不识佛法、沙门、婆罗门及诸异学。彼国人民常见人飞来入此寺。于时诸国道人欲来礼此寺者,彼村人则言:“汝何以不飞耶?我见此间道人皆飞。”道人方便答言:“翅未成耳。”
达嚫国幽崄,道路艰难,而知处。欲往者,要当赍钱货施彼国王,王然后遣人送,展转相付,示其迳路。法显竟不得往,承彼土人言,故说之耳。
从波罗㮏国东行,还到巴连弗邑。法显本求戒律,而北天竺诸国皆师师口传,无本可写,是以远涉,乃至中天竺。于此摩诃衍僧伽蓝得一部律,是《摩诃僧祇众律》,佛在世时最初大众所行也,于祇洹精舍传其本。自馀十八部各有师资,大归不异,然小小不同,或用开塞。但此最是广说备悉者。复得一部抄律,可七千偈,是《萨婆多众律》,即此秦地众僧所行者也。亦皆师师口相传授,不书之于文字。复于此众中得《杂阿毗昙心》,可六千偈。又得一部《𫄧经》,二千五百偈。又得一卷《方等般泥洹经》,可五千偈。又得《摩诃僧祇阿毗昙》。故法显住此三年,学梵书、梵语,写律。
道整既到中国,见沙门法则,众僧威仪,触事可观,乃追叹秦土边地,众僧戒律残缺。誓言︰“自今已去至得佛,愿不生边地。”故遂停不归。
法显本心欲令戒律流通汉地,于是独还。
顺恒水东下十八由延,其南岸有瞻波大国。佛精舍、经行处及四佛坐处,悉起塔。现有僧住。
从此东行近五十由延,到多摩梨帝国,即是海口。其国有二十四僧伽蓝,尽有僧住,佛法亦兴。法显住此二年,写经及画像。
于是载商人大舶,汎海西南行,得冬初信风,昼夜十四日,到师子国。彼国人云,相去可七百由延。
其国本在洲上,东西五十由延,南北三十由延。左右小洲乃有百数,其间相去或十里、二十里,或二百里,皆统属大洲。
多出珍宝珠玑。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王使人守护,若有采者,十分取三。
其国本无人民,正有鬼神及龙居之。诸国商人共市易,市易时鬼神不自现身,但出宝物,题其价直,商人则依价置直取物。因商人来、往、住故,诸国人闻其土乐,悉亦复来,于是遂成大国。
其国和适,无冬夏之异,草木常茂,田种随人,无有时节。
佛至其国,欲化恶龙。以神足力,一足蹑王城北,一足蹑山顶,两迹相去十五由延。于王城北迹上起大塔,高四十丈,金银庄校,众宝合成。
塔边复起一僧伽蓝,名无畏山,有五千僧。起一佛殿,金银刻镂,悉以众宝。中有一青玉像,高二丈许,通身七宝炎光,威相严显,非言所载。右掌中有一无价宝珠。法显去汉地积年,所与交接悉异域人,山川草木,举目无旧,又同行分披,或流或亡,顾影唯己,心常怀悲。忽于此玉像边见商人以晋地一白绢扇供养,不觉凄然,泪下满目。
其国前王遣使中国,取贝多树子,于佛殿旁种之。高可二十丈,其树东南倾,王恐倒,故以八九围柱拄树。树当拄处心生,遂穿柱而下,入地成根。大可四围许,柱虽中裂,犹裹其外,人亦不去。树下起精舍,中有坐像,道俗敬仰无倦。
城中又起佛齿精舍,皆七宝作。王净修梵行,城内人敬信之情亦笃。其国立治已来,无有饥丧荒乱。众僧库藏多有珍宝、无价摩尼,其王入僧库游观,见摩尼珠,即生贪心,欲夺取之。三日乃悟,即诣僧中,稽首悔前罪心。因白僧言,愿僧立制,自今已后,勿听王入库看,比丘满四十腊,然后得入。
其城中多居士、长者、萨薄商人。屋宇严丽,巷陌平整。四衢道头皆作说法堂,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铺施高座,道俗四众皆集听法。其国人云,都可六万僧,悉有众食,王别于城内供养五六千人众食,须者则持大钵往取,随器所容,皆满而还。
佛齿常以三月中出之。未出十日,王庄校大象,使一辩说人,著王衣服,骑象上,击鼓唱言:“菩萨从三阿僧祇劫,作行不惜身命,以国、妻、子及挑眼与人,割肉贸鸽,截头布施,投身饿虎,不吝髓脑,如是种种苦行,为众生故。成佛在世四十五年,说法教化,令不安者安,不度者度,众生缘尽,乃般泥洹。泥洹已来一千四百九十七年,世间眼灭,众生长悲。却后十日,佛齿当出至无畏山精舍。国内道俗欲殖福者,各各平治道路,严餝巷陌,辨众华香,供养之具!”如是唱已,王便夹道两边,作菩萨五百身已来种种变现,或作须大拏,或作睒变,或作象王,或作鹿、马。如是形像,皆彩画庄校,状若生人。然后佛齿乃出,中道而行,随路供养,到无畏精舍佛堂上。道俗云集,烧香、然灯,种种法事,昼夜不息。满九十日乃还城内精舍。城内精舍至斋日则开门户,礼敬如法。
无畏精舍东四十里,有一山。山中有精舍,名跋提,可有二千僧。僧中有一大德沙门,名达摩瞿谛,其国人民皆共宗仰。住一石室中四十许年,常行,慈心,能感蛇鼠,使同止一室而不相害。
城南七里有一精舍,名摩诃毗可罗,有三千僧住。
有一高德沙门,戒行清洁,国人咸疑是罗汉。临终之时,王来省视,依法集僧而问:“比丘得道耶?”其便以实答言:“是罗汉。”既终,王即案经律,以罗汉法葬之。于精舍东四、五里,积好大薪,纵广可三丈馀,高亦尔,近上著栴檀、沉水诸香木,四边作阶上,持净好白㲲周匝蒙积上。作大舆床,似此间𨎪车,但无龙鱼耳。当阇维时,王及国人、四众咸集,以华香供养。从轝至墓所,王自华香供养。供养讫,轝著𧂐上,以酥油遍灌,然后烧之。火然之时,人人敬心,各脱上服,及羽仪、伞盖,遥掷火中,以助阇维。阇维已,收敛取骨,即以起塔。法显至,不及其生存,唯见葬时。
王笃信佛法,欲为众僧作新精舍。先设大会,饭食僧。供养已,乃选好上牛一双,金银、宝物庄校角上。作好金犁,王自耕顷田边,然后割给民户、田宅,书以铁券。自是已后,代代相承,无敢废易。
法显在此国,闻天竺道人于高座上诵经,云︰“佛钵本在毗舍离,今在揵陁卫。竟若干百年,〈法显闻诵之时有定岁数,但今忘耳。〉当复至西月氏国。若干百年,当至于阗国。住若干百年,当至屈茨国若干百年,当复来到汉地。住若干百年,当复至师子国。若干百年,当还中天竺。到天竺已,当上兜术天上。弥勒菩萨见而叹曰︰‘释迦文佛钵至。’即共诸天华香供养七日。七日已,还阎浮提,海龙王持入龙宫。至弥勒将成道时,钵还分为四,复本频那山上。弥勒成道已,四天王,当复应念佛如先佛法。贤劫千佛共用此钵。钵去已,佛法渐灭。佛法灭后,人寿转短,乃至五岁。五岁之时,粳米、酥油皆悉化灭,人民极恶,捉木则变成刀、杖,共相伤割。其中有福者,逃避入山,恶人相杀尽已,还复来出,共相谓言:‘昔人寿极长,但为恶甚,作诸非法故,我等寿命遂尔短促,乃至五岁。我今共行诸善,起慈悲心,修行信义。’如是各行信义,展转寿倍,乃至八万岁。弥勒出世,初转法轮时,先度释迦遗法弟子、出家人及受三归、五戒、斋法,供养三宝者,第二、第三次度有缘者。”法显尔时欲写此经,其人云︰“此无经本,我止口诵耳。”
法显住此国二年,更求得《弥沙塞律》藏本,得《长阿含》、《杂阿含》,复得一部《杂藏》。此悉汉土所无者。
得此梵本已,即载商人大船,上可有二百馀人。后系一小船,海行艰崄,以备大船毁坏。得好信风,东下二日,便值大风。船漏水入。商人欲趣小船,小船上人恐人来多,即斫緪断,商人大怖,命在须臾,恐船水满,即取麁财货掷著水中。法显亦以君墀及澡罐并馀物弃掷海中,但恐商人掷去经像,唯一心念观世音及归命汉地众僧:“我远行求法,愿威神归流,得到所止。”如是大风昼夜十三日,到一岛边。潮退之后,见船漏处,即补塞之。于是复前。
海中多有抄贼,遇辄无全。大海弥漫无边,不识东西,唯望日、月、星宿而进。若阴雨时,为逐风去,亦无准。当夜暗时,但见大浪相搏,晃若火色,鼋、鳖水性怪异之属,商人荒遽,不知那向。海深无底,又无下石住处。至天晴已,乃知东西,还复望正而进。若值伏石,则无活路。
如是九十日许,乃到一国,名耶婆提。
其国外道、婆罗门兴盛,佛法不足言。
停此国五月日,复随他商人大船,上亦二百许人,赍五十日粮,以四月十六日发。法显于船上安居。东北行,趣广州。
一月馀日,夜鼓二时,遇黑风暴雨。商人、贾客皆悉惶怖,法显尔时亦一心念观世音及汉地众僧。蒙威神祐,得至天晓。晓已,诸婆罗门议言:“坐载此沙门,使我不利,遭此大苦。当下比丘置海岛边。不可为一人令我等危崄。”法显本檀越言︰“汝若下此比丘,亦并下我!不尔,便当杀我!汝其下此沙门,吾到汉地,当向国王言汝也。汉地王亦敬信佛法,重比丘僧。”诸商人踌躇,不敢便下。
于时天多连阴,海师相望僻误,遂经七十馀日。粮食、水浆欲尽,取海咸水作食。分好水,人可得二升,遂便欲尽。商人议言:“常行时正可五十日便到广州,尔今已过期多日,将无僻耶?”即便西北行求岸,昼夜十二日,到长广郡界牢山南岸,便得好水、菜。但经涉险难,忧惧积日,忽得至此岸,见蔾藿依然,知是汉地。
然不见人民及行迹,未知是何许。或言未至广州,或言已过,莫知所定。即乘小船,入浦觅人,欲问其处。得两猎人,即将归,令法显译语问之。法显先安慰之,徐问︰“汝是何人?”答言︰“我是佛弟子。”又问︰“汝入山何所求?”其便诡言︰“明当七月十五日,欲取桃腊佛。”又问︰“此是何国?”答言︰“此青州长广郡界,统属晋家。”闻已,商人欢喜,即乞其财物,遣人往长广。
太守李嶷敬信佛法,闻有沙门持经像乘船汎海而至,即将人从至海边,迎接经像,归至郡治。商人于是还向杨州。刘沇青州请法显一冬、一夏。夏坐讫,法显离诸师久,欲趣长安。但所营事重,遂便南下向都,就禅师出经律。
法显发长安,六年到中国,停六年,还三年达青州。凡所游历,减三十国。沙河已西,迄于天竺,众僧威仪法化之美,不可详说。窃惟诸师来得备闻,是以不顾微命,浮海而还,艰难具更,幸蒙三尊威灵,危而得济,故将竹帛疏所经历,欲令贤者同其闻见。是岁甲寅。
晋义熙十二年,岁在寿星,夏安居末,慧远迎法显道人。既至,留共冬斋。因讲集之馀,重问游历。其人恭顺,言辄依实。由是先所略者,劝令详载。显复具叙始末。自云︰“顾寻所经,不觉心动汗流。所以乘危履崄,不惜此形者,盖是志有所存,专其愚直,故投命于不必全之地,以达万一之冀。”于是感叹斯人,以为古今罕有。自大教东流,未有忘身求法如显之比。然后知诚之所感,无穷否而不通;志之所将,无功业而不成。成夫功业者,岂不由忘失所重,重夫所忘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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