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来庵先生文集
卷六
作者:郑仁弘
1911年
卷七

箚、封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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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归箚戊申七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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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昨在良才驿,伏见留臣善摄之批,窃以为殿下只见臣三辞,而告归箚字,时未上达,殿下未及亮臣不得不去之义故也。今到龙仁县,礼官踵至,又下臣不堪当之教以留行,臣衔恩感激,罔知所云。

臣初非跳身物外,长往不仕,敢为之高者也;又非辞此而受被,知进而不知退,甘为宦子之态者也。特以年既衰暮,疾病侵欺,万无行世之望,而耽恋恩宠,强颜肉食之列,不独臣自愧于心,人所具瞻,皆加嘲侮。是臣先丧其有为之具,将以手援邦国乎?臣之不得不去,此一义也。

臣累上章疏,具陈不敢之义,不堪之情,不得不去之势,靡有底蕴,而又复迟留都下,还享爵禄,则所言与所行,掣肘矛盾,前一人也,后一人也,环顾身心,岂得无愧?虽不自愧,人岂得不疑?不独人疑之,恐殿下亦不得无疑也。臣之不敢复留,此又一义也。

抑殿下谬倚臣以安社稷,今社稷已安,又将何安也?臣于殿下之教,不觉涕下。殿下何取于无状之臣,遽以此期倚而欲其留也?诚使臣可倚而可留,奄奄馀生,无以冀朝夕,则在殿下朝廷能几日也?不如早择臣僚之年富力彊,可以当此责者,委以重任、期以致远,则宗社倚以为安、朝廷倚以为重、民庶倚以为命、殿下倚以为股肱,而无忧矣。

殿下在潜宫垂二十年,先朝之大小臣僚,某也忠、某也奸;某也贤、某也不肖,宜已知其梗槪,则自当进忠而距奸;用贤而舍不肖也。昔朱某告于君曰:“用君子,惟恐其不多,不复疑其为党也。必须人主为君子之党,然后可以有为也。”此在殿下审择而深交而已。

臣窃以为今日之择士不甚难也。权奸之专制不远,黜陟惟其好恶、祸福任其爱憎。朝绅之终始敛避,不受其腻者,虽未必皆贤,亦君子路上人也。足不及其门,身不入保社,为其所憎疾者,必君子也。就其中,更加审择其明于义,赤心谋国者,尊其位、重其任,不拘常规,委心腹,寄以耳目,而不必求其备也。先二哲王之佐,二人而已;汉昭烈之臣,诸葛亮外无闻焉。

伏愿殿下,不以臣之不留为意,而亟递臣职,更求其人而授之,不使臣身在山野,犹带职名,以增罪戾,复如前日,则不胜幸甚。取进止。

辞归箚戊申七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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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本月二十六日有旨,臣行到清州,二十九日祇受讫。臣伏睹圣谕之旨,惶恐感激,罔知所措。

窃自惟念,臣虽无状,初非不仕之人,而受两朝殊遇之恩。适圣明副服之初,区区蜂蚁之性,岂不愿一致身于咫尺之地?窃仰天颜,粗陈下怀,归死田庐,死且无憾也。

臣不幸再到城下,或值嬛嬛在疚之日、或值圣躬违豫之时,而身亦有病,病辄支离,滞留都下。食辄思呕,食饮日减,常思偃卧,昼亦昏睡。自料死日已迫,气力耗尽,恐一朝萎顿,将不免鬼还。故寸寸而行,尽六日仅到本,本距都城,三日程也,不独身病未全瘳,去国之怀,步步不忘,臣曷敢有弃殿下之意也?

臣前日所陈,义苟可进,虽在千里之外,亦当闻命而奔趋;义若可退,虽在辇毂之下,亦当不俟终日而去。岂必以所在之远近为意者,臣之情也。虽在都下,身苟有病,虚留时日,则与远在千里之外者,何异?若殿下既收勿药之喜,日开经筵,引接儒臣,讲究治道,而义或可进,身若不死,则自当闻命而行,岂复以道路之远近、官爵之有无,为行止哉?

独念臣以区区情悃,陈闻于圣鉴之下,盖非一再也。一则曰义有所不敢也、一则曰情有所不堪也、一则曰势有所不可也。举此三者,屡请退去,若义不必去,则初不当请也;既为请去,则义不合遽止。或有召而可返,则初不当轻出国门;既出国门,则决不当被召而遽返。

请去而终止,出国门而遽返,其意欲何求也?迹涉有要,要君,臣子之大罪也。况臣蒙被圣明谬加骤升,居大臣相偪之地,又与大臣异同,指斥臣劾,一向辞避,而俱不安其位,则臣今日之势,为不当请去乎?既出国门,则亦可闻命而遽返乎?

窃念古人三宿而后出者,失在王,庶几其或改,庶几其返己也。今臣义不敢也、情不堪也、势不可也。此三者,俱在臣身上,而初不涉于圣躬,则去国恐不可泥于古人已行之涂辙,而求其必同也。

诚使孟子,可去之义,只在于己,而又无望于王之或改,则恐不须濡滞于境,而致有尹士之言也。然孟子之言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然则道之行不行,不必在身之远近进退,而只在其言之行与不行如何耳。

臣前后章疏,不独乞无状之骸骨,亦举平日所愿陈者一二,留为圣明图治之一助。若可底绩,益于国、及于民者,则是臣虽在外,亦犹在经幄之下,朝夕纳诲而无旷阙也,不必以老丑之身,还入都下而后可也。如使臣言,不合时措,适足以偾事,则无用一块肉;耽恋宠荣,只增罪戾,毕境进退无所据,则此亦殿下宜有所怜恻也。伏愿殿下,察臣微悃,亟递臣职,不复以臣为果于忘君去国,则臣不胜幸甚。取进止。

辞二相箚戊申八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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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礼官赉来本月初五日圣旨,臣以月十三日祗受。继以本道巡察使,输致赐给食物及药材数目优厚,臣又拜受讫,惊惶感激,不容于心,罔知所为。

臣于路间,再承旋返之命,而义不合遽还都下、势不得中路留住,行道迟迟,得返田庐,日夜悚缩,以待诛谴之至,圣明犹复优容,不加之罪,而又下召还之命。

臣窃自思犹,身虽无状,岂不愿留阙下旬月,以待圣侯勿药之喜,一近天日之光,粗陈所怀,归死故山,为无缺于义、无憾于心也?特以义不容不去、势不可更留,则圣恩固不可负,而去就之义,亦不可苟。若苟于去就,将何以报殿下知遇之意也?

窃意殿下之所以眷眷于无状之身者,岂不以臣稍知礼义之粗粕也?若或冒昧,不知所以自处,则殿下何小于鄙夫,而必欲其还朝也?故不敢承命,冒万死遂行,今此礼官之行,远勤于五六百里之外,臣之罪至此为大,无所逃遁矣。

臣岂不知行不俟驾,踵礼官就途,克期入城,待罪于斧钺之下也?第以臣自在都下时,湿疮发于两脚,及在鞍马间,又有所伤,其势转剧,或仍以成肿,屈伸坐起,痛苦不堪,鍼药虽施,俱不见效。旧疮才差,新疮又生,遍满一身,了无完肤,微寒不止,头痛亦作,决不可计日差复、指期登途,瞻望北阙,魂神飞越。

噫!臣生此圣明之时,蒙被知遇之恩,而义有所不安、势有所阻碍,疾病又每每如此,不得效涓埃于山海之大,此实臣之不幸也。行或使、止或泥,而行止,非人之所能为者,诚哉是言也!抑臣闻古人之言曰:“君子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

臣窃以为不由其道而仕,固可恶也,不由其道而去,庸非苟乎?故不欲为苟去,是君子之心也。未知殿下以臣之去国为何如也?如以为不苟,则不须勤勤召之使还也;如以为苟也,则其人固不得为君子,又不足强之使还也。

殿下见自古人臣之去国,不知几人也。程灏江万里许衡之于,礼遇非不至也、援留非不固也,终于必去而不留者,义有所不安、势有所不可也。义不安、势不可,而不能去,则彼数人者,以今视之,果何如也?

夫士生于世,一向乐于独善,而徒有遁私者,此特之徒,非君子之所贵也。义不安、势不可,而不苟于去就,舍车而贲其迹者,不失为君子之徒。臣之无状,非敢以古人之道自许也,特区区之心,有不能自安者,违拒朝命,而不自疑外。

窃意殿下怜察其情而许其退也。今臣之衰病如此,而殿下之攸召如此,使臣逋慢之罪,愈久而愈深,将不容于天地之间。此臣所以栗栗危惧,不知所以自处者也。况窃见殿下初嗣历服,人心一新,庶明励翼,协辅圣躬,靡有阙失?恐不须使偏挟无用不识时宜之物,介于其间,妄为异同,坏了国事,不免鬼怪之诮,毕境无益而反有害也。

独念臣既蒙殿下谬加崇秩,而不听其退,身虽有病,病岂得以道之云远,往来屑屑为意也?愿加旬月凋治,若得少差,可以起身,则敢不扶曳前进,甘伏不恭之诛乎?伏地待罪惶恐,取进止。

答谕曰:“顷者,卿远涉炎程,以赴先王即远之日,予于其时,方在遑遑罔极之中,未暇请见。大礼才毕,而予病继作,渐至沈绵,不能视朝,致卿久留于馆所,亦不得晋接咨访,而冥鸿忽举,莫予肯顾,此实由予诚意之浅薄,予甚恧焉。

然卿遇知于先王,可谓至矣,而穷养达施,以济时艰,亦贤者之志也。虽在浩然决去之时,岂无“迟迟吾行”之叹。玆用追谕予意于中途者,累矣。

今者礼官之返,得见卿陈箚,有调治前进之辞,予甚幸焉。予以凉德,嗣无彊惟恤,人心日散、国事日危,当此之时,非卿重望,谁与图回?目今卿疾想已痊,可以天日渐寒,宜速乘驲上来,以副予如渴之诚,故谕。”本府书吏赉来。

再辞二相封事戊申九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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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逋慢之罪,愈久愈深,瞻望北阙,祇俟斧钺之诛。臣病未能随礼官趋造于朝,揆之分义,寝食不安。

医治身疾,无所不用其方,庶或差瘳,而百药不效。非徒不效,返增其势,膝胫浮疼,屈伸不利,行步蹇涩,不能出门庭一步,甚于跛躄之人。虽欲扶曳就途,外荒陬,都下千里。

衰病萎顿,中路狼狈,则臣虽不敢自惜,其于败殿下之意何?以此迟留,遂至于今,不独疮肿不差,自近日来,胸腹之痛,又从而发作,往往至于闷绝。臣于甲辰年间,尝得此病,转成痰癕,苦痛逾月,几死者非一再,竟至脓下,仅得不死,不幸今者旧疾复作。

盖以不堪肿痛之苦,要济目前之急,投以对病之药,旋致旧病之作,加以胄气亦伤,口不思食,食辄思吐,元气日惫,转为百疾所乘。且用艾灸,不可以风寒,不可以时月待差,登途趋命,恐亦无日。

臣被君父眷遇之恩,出于寻常万万,而嵇缓趋朝乃至此,其罪将不容于天地之间,臣将何以为心,将何以为地也?况臣身忝贰公之职,久未递免,以山野闲慵之物,带庙堂弘化之官,在愚贱分义,其为罪不既大乎?此臣所以恐惧忧煎,又为一病而不自堪者也。

臣蒙被国恩,既深且厚矣。若年不甚衰暮,身亦无疾病,则虽无官爵之縻系,何敢偃蹇自逸,坐负无前之殊遇乎?此非臣平生之所志也、所学也。

伏愿殿下,亟命递免臣本职及兼带之官,使得自安于心而调护其疾,则心安,疾或可瘳。困得不死,少住圣明之世,则身虽衰朽,庶或一近天日之光,以偿平生之所愿矣。臣不胜愚闷之至,言涩支离,伏愿殿下怜察焉。

抑臣窃有所未解者。臣顷在阙下,适值朝廷多事,不免冒滥开喙。请毋以逆官,而使之请罪陪臣,一也。请拿致使臣,以明本国事情,二也。论奏本中不请使臣之罪,知护党而不知有国,三也。论大臣遽请全恩,眩乱国论,远近传说,若以逆为冤者然,四也。窃意殿下仁明则至矣,而或不足于武,故请存威如之义,五也。

凡此五者,虽出于区区犬马之诚,而俱不偶于时议,终不合于施用,则臣之疏迂偏滞,全无适用之材、通达之识,大可见也。至于威如之说,尤为时论所诋排,无所不至,此实臣昏劣轻率而失口于人,岂有失口于人,而能为君子者乎?此亦臣决不足为世用,而殿下不欲舍之,必欲召还,此乃臣之所以不知其由。

殿下虽不欲舍臣,臣岂合冒昧而不难其进?臣常自环观,无一枝一能可备鞭策,而又无之佞美,动与世龃龉,了无足观,则臣岂不知殿下图治甚切,求贤是急,而姑从始也?然臣之偏滞无状,亦何敢以郭隗自当,而取讥诋于当时及后世也?

臣闻孔子曰:“君子难进而易退。”臣非敢曰难进也,义未安也;非敢曰易退也,势不可也。孔子又曰:“三违而不出境则尸利也。人虽曰‘不要’,吾不信也。”

夫士之出境,列国时事也,今一国一君,无境可出,而臣窃计前后今三违矣。犹夫不思义、不度势,易进而失足,则固不涉于有要,而自干圣门之诛乎?此又臣之恐惧,不知所以自处者也。

臣固病不能登途,而一段情事,又复如此,故冒万死发口,以冀圣明之怜察。伏愿殿下,亟下递免之恩命,使复为山野之旧物,则此正臣调病之剂,而为他日趋召之地也。臣不胜幸甚。伏愿殿下,留神鉴察焉。

答曰:“省疏,知卿昔疾复作,无意上来。此由予待贤之诚未至,而为造物之所障,深用缺然。卿之正议,日烈霜严,足以振颓纲而立人极,闻者起敬、见者叹服,亦可谓耸动一世也。卿何以自嫌于失口,而为易退之计乎?予甚惭䩄。愿卿谅予至意,善摄幡然,以副予侧席之望。”录事赍来。

辞二相箚戊申十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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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政府书吏,赍来前月二十五日谕旨,臣以今月初五日祗受讫。继而顷日上疏圣批,府录事持来,俱是命使还朝,而不许递职,又命医官远来视疾。臣虽无状,亦有血气,岂不感激于心而行不俟驾也?第以臣身上疾病,医官所见知,臣不敢重累,以溷圣听。区区闷郁之情,不得不更尘天日之鉴也。

臣去国已数月,久在山野,病不趋命,而职名犹在于身。宁有人臣,既不供职,退伏远外,而身带职名之义乎?此臣昼夜忧惧,梦里犹惊,而不知逃遁者也。况臣闻孔子之言曰:“事君先资其言,拜献其身,以成其信,故君有责于其臣,臣有死于其言。”

臣尝见诸葛亮乙巴索之流,龙伏草野,负抱材器,初不施用于时,而当世之君,一言相契,爰立百僚之上,成就功业,人不失望。乃所谓“资其言而成其信,有责于身而死于其言”者也。

今臣之无状,学不适用、言不底绩,如前所陈五事者,则特一个已试无用之物耳。诚使臣身无疾病,闻命趋朝,亦一个要君利禄之徒耳。殿下何取于此等人物,而终必欲收拾也?臣亦何以入于圣明之朝,而望尺寸之效也?臣恐此非所以忠殿下,而适足以累先王知遇之明也。

殿下如使臣学不足用、言不足施,而犹欲其立于朝不耻谷,则是殿下,以一宦子,望于臣也。冒进于三违之后,则臣亦以利禄人自处也。平生志业,一朝而毁于朝廷,则殿下亦未必不为之恤念,臣独不怜然而自爱惜乎?

且缙绅四裂,门路纷如,相猜相轧,抵此愈甚。臣前日所陈,有大不谐于时议者,何敢强颜于其间,终致失足之耻也?虽古之圣贤,亦有所不能于人,况其下者乎?故臣窃自以为拔第贞吉之爻象,实是愚分所安,而他无所望也。

伏愿殿下,察臣闷迫之至情,亟命递臣职,则臣身与心俱安,仍得调息,幸而不死,少留圣明之世,终为有守之一老臣以死,则天地生成之恩,将何以报效也?枉僭冒昧,伏地待罪。取进止。

辞恩食物疏戊申十二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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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十二月二十六日,本道巡察使崔瓘,奉承谕旨,使陜川郡守朴明榑,输致食物数目,尤厚有加于前。臣拜伏稽首,衔恩感激之极,惶恐颠倒,罔知所为。

窃自思惟,优老恤贫,固是殿下覆载之仁,臣是何人,滥蒙前古所未有之大恩也?臣窃见前代人君,如帝之赐郑均谷,行义是嘉也;主之赐高允粟,清苦是奖也。

今臣则无行义足以动人、非清苦可以励世,只是无用一物耳。保田庐、食土毛,已是圣世之恩赐,而下以瞒一世耳目、上以欺君父聪明,窃取崇资、叨忝天职,则不独欺瞒君父,毕境至于欺天,常自危惧,无地容措。

今则衰病俱深,退伏私舍,屡上封箚,请递职名,兪音久閟,弘化旷废,荏苒一年,了无津涯,罪戾尤积,天诛重犯,心病已成,梦寐常惊,岂谓优恤之恩稠叠,又如此也?臣前在都下,既蒙特赐,旅寓之中,吃且不尽,南归数月,赐命相续,一岁中所受,反厚于常禄。

臣闻孔子曰:“先事而后禄。”今臣则不事而先食,臣虽至愚,岂不知畏圣人之言、岂不念蒙谬恩之太过也?辞职而职未解、不事而禄犹在,野而有贰公之命,不履而当处位之宠,古今天下人臣体貌,有如臣者乎?

臣常以古之山中宰相为耻,今老丑之臣,不幸而近之。言之至此,不独臣蹙蹙忧惧而不知逃遁,殿下宜亦未必不为之闷然也。况臣禀质偏滞而学术空疏,白首悠悠,无一分变化之功,一方之见,不合时宜,胡乱论说,皆不适用。泥于古义而失于权变,此乃迂儒俗士不能为有无者,而惟能食粟,至糜公禀,正所谓“天地间一蠹”也。岂独臣之自知如此?知臣莫如君,殿下知之亦审而无遁情矣。

然则殿下虽欲收拾而不肯舍,优恤而恐其饥,在臣分义,何敢冒昧隐默,偃然当之,若履事者常录然哉?孟子不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乎?”

臣衰暮已甚、疾病已甚、蒙聩已甚、茅塞已甚,自知不能,屏迹于陈力之列。职名虽尚在身上,未尝一日供职,则是实身无常职,而顾其赐于上者,乃有不世之恩数,则不恭之罪,臣无所逃矣。身负重罪,违圣贤谟训,将不容于天地之间,此臣惊惶闷迫,不知所以自处者也。

伏念殿下既不知臣无状,盛不洁于玉碗,则宠遇极矣。顾使臣终不免不恭之罪,身死之日,含而犹视,重泉之下,抱恨无穷,岂殿下之本意乎?如此则殿下虽念臣饥饿,洊施周恤,臣独何心,有赐必受,每施必食,徒承顺君父之恩命,不求成圣明之美意乎?古之人,有赐之钱布而辞之者,盖行一己之义而明君上之意也。

伏愿殿下,亮臣违礼犯分之闷、怜臣狼狈切迫之情,亟收优致之成命,仍递臣所带职名,使垂死之身,获全愚分,山野自牧,则须臾不死,庶为无罪之人,朝夕入地,亦当含哭而全归,此诚殿下生死骨肉之恩,臣将何以报效也?伏愿殿下垂察焉,臣不胜幸甚。取进止。

答曰:“省疏知卿卒岁安稳,良慰予怀。所致不敷,何足多穰!阳和渐舒,卿须善摄上来,以副予侧席之望。故谕。”录事赍来。

辞二相封事己酉四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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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礼曹正郞柳仲龙,赍来三月十三日谕旨,臣以本月二十三日祗受讫。臣自正月上章请递之后,日夜颙望庶蒙命递之恩,而不但不命之递,反有上来之批,仍迁左赞成之职。今又委遣礼官,速令上来,臣衔恩感激之馀,惶恐狼狈,罔知所为。

臣常乞老退而爵位益崇;每请递免而宣召反下,身有疾病而驰医远视,臣蹙缩陨越,若坠深渊。

故前日疏中,亦不以身病,更尘天日之鉴,殿下岂知臣之疾病,一向缠绵而不止也?自发际肿发之后,颅顶间窣窣有声,旁人亦能听闻,而偏头之痛,发作无时。自去十二月,湿疮才差,左边肩臂筋骨酸痛,屈伸运用之际,推如折如,盥栉衣带,动必须人,针药俱施,迄未见效。

今则核结肘间,大如丸子,外连手背、内及肩胁,纠引作痛,往往剧甚,坐立不能直身,举止不成样,荏苒时月,差复难期。此由元气内朽、疾病外乘,正如衰亡之国,内而纪纲坠坏、外而邻敌迭侵,夹攻不置,隶三年矣。既不能与之为敌,又似之于之于,终于必亡而已。决非鍼医之手所能为也。此实身虽被召命,登途无望,不知所以自处者也。

臣尝窃以为无状之身,衰暮已甚矣,居官任职,夙夜匪躬,固所不能。生逢圣明之时,一致身于天日咫尺之地,窃仰龙颜,归供葵藿之倾,朝夕入地,庶得无憾于心。则若身无疾病,当此眷眷宣召之日,国事多虞之际,臣复何心,坐负常日之愿、忤违知遇之命,而自纳于逋慢不恭之罪也?

且臣于上年扶曳起身者,实趁先王即远之期,而不幸病作,竟未能随参郊哭之后。适值圣候违豫,滞留都下数个月,不免妄论时事,匆匆出城,九死南还,抚躬环顾,缺然无以为心,则星拱微忱,天日照临矣。

窃闻今者,圣侯已得调摄,久膺有喜之庆,而经筵尚今未开、儒臣尚未引接,无异上年云,则殿下其必有以也。诚使衰朽之身,冒死寸进,幸而生入国门,小则乍往乍返,不过上年一番行而已,大则胡乱失足,生行而死归,取侮于人,不特屑屑不惮烦而已。毕境身病,如右所陈,不能出门庭一步,孤负圣恩,瞻望北阙,魂神飞越,伏俟诛谴而已。抑有难进一二情事,不得不重累其说,冒渎冕旒之下,庶几圣明之垂察焉。

臣自叨忝崇秩,以迄于今,请递本职,盖非一再,多少微情,不自疑外,倾倒已尽,今则辞穷意竭,不知所言。然臣窃闻帝王之收召在野之臣者,非直为名美也,将以养贤,以及万民也。士之利用宾于王者,非直为荣贵也,将以展其志行所学,匡国而庇民也。故君不可不致其难慎,臣亦不得不量而后入也。

今臣以分则学非适用,识劣权宜,无益于国、有害于事,担当世务,非力量所及;以义则受恩于先朝,无分寸报效,遇知于殿下,病未能供职,言反谬忘,只取唇舌,䩄然更进,非人心所敢也;以势则士类分烈,邪正相战,无一片干净地可以容足,殊非拔茹之秋也。

此臣所以汲汲乞骸骨归田庐,求以苟全性命,而诚未动天,职名犹带,屏伏南陬,今垂二年,则此与蔡谟三年不就职者,不相远也。如有之徒,将加以忤违之诛,将何以解也?区区利害,或不足恤,身山野而带天职,是何义理,庸非罪乎?故臣不但不敢进,终始请递而不能自已,臣之不敢进者,此其一也。

臣前在城中,尝进疏箚,语及大臣,大臣执之为辞,一时俱避,台位一空,而臣又忝贰公之位,地嫌势逼,亦不自安。于行出城,颠倒南归,不数日,三大臣俱即出仕,是臣以闲冗之物,动摇柱石之臣许多日矣。念及于此,悚然愧惧,无以为心。诚使臣耽恋恩宠,不复有廉耻,亦不得不赧然而却走也。顷者本道儒疏之上也,都下喧然,以为儒疏之动挠三公,实为臣地。

噫!一道多士,同声齐起,尽言时事,此或出于人心之所同然,宜不容人言,而返有颊舌如此,不胜藉藉,独殿下未之闻耳。臣衰病矣,将不得复入国门,则人言不足为意。诚使臣不衰不病,可以遄往,既有此物议,则其道逆闭矣。何敢突如其进,贻笑四方而不以为耻也?此《易》之训诫,所以有“晋如摧如”,“曳轮濡尾”之说也。在殿下体群臣之心,其将以臣之难进,为可乎,为不可乎?臣之不敢进者,此其二也。

况臣尝闻先儒之言曰:“士志伊尹之志、学颜子之学,出必为有、处必有守,出无为、处无守,所志所学,将何为?”然则无所为、无所守,徒为面貌,往来频烦,则此所谓“进退无据”者也。

臣学识空疏,才器短浅,非敢以古人自期也。第以偏滞之性,好恶失中,疾恶太过,于人寡合,泥古不通,动失时宜。此臣平生病痛而自知亦明,退而自守则或可,进而行世则不可,不独臣自知如此,知臣者君臣,殿下亦宜知之审矣。

往在先朝,臣尝忝台府之宦,论事过当,而终守偏见,不欲苟同,呈告而归,先王听其退去,久不召还者,知臣,明也。今殿下虽不以为无状,不许递免,宣召稠叠,然人犹其人,言犹其言,试可久矣。义合乃弃,犹复闻命而进,苟取宠荣而已。则是所谓“进无为退无守”,终负素心,虚生天地间,衔冤入地,不亦冤乎?臣之不敢进者,此其三也。

臣既衰病,不能有为于世,庶几有守于身,为盛时告老一个臣以死,则殿下之处世,无憾于天地之大,而之所以自处者,亦不入于匪据之罪,实是圣明覆载生成之恩也。伏愿殿下察臣闷迫之情,亟命递臣职,使臣获免山野带职之罪,不胜幸甚。臣不胜恳迫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