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百九十五 全唐文 卷八百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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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之所以有韬晦者,防乎盗也。故人亦然。夫盗亦人也,冠履焉,衣服焉。其所以异者,退让之心,贞廉之节,不恒其性耳。视玉帛而取者,则曰牵于寒饥。视国家而取者,则曰救彼涂炭。牵于寒饥者,无得而言矣。救彼涂炭者,则宜以百姓心为心。而西刘则曰居宜如是,楚籍则曰可取而代。噫!彼必无退让之心,贞廉之节,盖以视其靡曼骄崇,然后生其谋耳。为英雄者犹若是,况常人乎?是以峻宇逸游,不为人之所窥者鲜矣。

周公之生也天下理,仲尼之生天下乱。周公圣人也,仲尼亦圣人也。岂圣人出,天下有济不济者乎?夫周公席文武之教,居叔父之尊,而天又以圣人之道属之,是位胜其道,天下不得不理也。仲尼之生也,源流梗绝,周室衰替,而天以圣人之道属于旅人,是位不胜其道,天下不得不乱也。位胜其道者,以之尊,以之显,以之跻康庄,以之致富寿。位不胜其道者,泣焉叹焉,围焉厄焉。天所以达周公于理也,故相之于前,穷仲尼于乱也,故庙之于后。

庄周氏以其术大于楚鲁之间,闻者皆乐以从之,而未有以尝之。一日,无将特举其族以学焉。及其门,而周戒之曰:“视物如伤者谓之仁,极时而行者谓之义,尊上爱下者谓之礼,识机知变者谓之智,风雨不渝者谓之信。苟去是五者,则吾之堂可跻,室可窥矣。”无将跪而受其教。一年二年而仁义丧,三年四年而礼智薄。五年六年而五常尽,七年其骨月虽土木之不如也。周曰:“吾术尽。”于是无将以化其族。其族聚而谋曰:“吾族儒也,鲁人以儒为宗。今周之教,舍五常以成其名,弃骨月而崇其术。苟吾复从之。殆绝人伦之法矣。”于是去无将而归鲁。鲁人闻者,亦得以寝其志。故周之著书摈斥儒学,而儒者亦不愿为其弟子焉。

珪璧之与瓦砾,其为等差,不俟言而知之矣。然珪璧者,虽丝粟玷颣,人必见之,以其为有用之累也,为瓦砾者,虽阜积甃盈,人不疵其质者,知其不能伤无用之性也。是以有用者丝粟之过,得以为迹。无用者具体之恶,不以为非。亦犹镜之于水,水之于物也。浤然而可以照,镜之于物亦照也。二者以无情于外,故委照者不疑其丑好焉。不知水之性也柔而婉,镜之性也刚而健。柔而婉者有时而动,故委照者或摇荡可移。刚而健者非阙裂不能易其明,故委照者亦得保其质。

龙之所以能灵者水也。涓然而取,霈然而神。天之于万物,必职于下以成功。而龙之职水也,不取于下,则无以健其用,不神于上,则无以灵其职。苟或涸一川然后润下,涸一泽然后齐物,不惟濡及首尾,利未及施,而鱼鳖已敝矣。故龙之取也寡。

有挈其大而举其高以授人者,彼则曰隘矣哉。挈而举者曰:“以吾所得之广大,曾不若彼人之心,又安可以施于彼乎?”于是退而悸栗,不敢以所得为有。伯成子高让禹者,非所以小黄屋之尊也。夫安九州之大,据兆人之上,身得意遂,动适在我,鲜有不以荒怠自放者。子高且欲狭禹之心,而谨其取也,故让之,厥后有卑宫菲食之政。

幽乎理者神也,显乎用者人也。苟易其所,同为怪妖。非仲尼之所言也,三百篇亦删于仲尼,而岳降申甫不删者,岂仲尼之前则其事信,仲尼之后则其事妖?苟如是,则夔龙稷禼而下,有相其君、辅其主以致理者,皆神降也,人何有哉?是必以国之兴也听于人,亡也听于神。当申甫时,天下虽理,诗人知周道已亡,故婉其旨以垂文。仲尼不删者,欲以显诗人之旨。苟不尔,则子不语怪,出于圣人也,不出于圣人也?未可知。

秦穆公女以吹箫降箫史于台上,后乘凤凰而去,名其地曰凤台。吁!神仟不可以伎致,凤鸟不可以意求。伎可致也,则黄帝不当有崆峒之学。意可求也,则仲尼不当有不至之叹。吾知其得志于逋逸间,而秦讳之不书。遂强凤以神,强台以名,然后绝其顾念之心。今江汉间复有史之迹,是愚夫愚妇淫其所以得矣。呜乎!上行下效,信而有证。故秦之道,竟施于妄矣。

狙氏子不得父术,而得鸡之性焉。其畜养者,冠距不举,毛羽不彰,兀然若无饮啄意。洎见敌则他鸡之雄也,伺晨则他鸡之先也,故谓之天鸡。狙氏死,传其术于子焉。且反先人之道,非毛羽彩错觜距铦利者,不与其栖,无复向时伺晨之俦,见敌之勇。峨冠高步,饮啄而已。吁!道之坏也有是夫。

秦法之于典坟,其酷也甚矣。由天文术数者,则不与焉。而《易》复从而免。噫!术数者未易知,而秦是以全《易》者,其有旨哉?夫《易》,肇于羲皇,演于姬昌,申于素王。其为书则百家九流之先,其造作者则百王之祖。其理则上下天地,出没鬼神。有春秋焉,有诗书礼乐焉。开辟以来,举一物而言皆贯之。秦始皇通三圣之妙键,(阙)故假术以言,亦将欲(阙)圣人之旨乎?以是亹无道,而至灭亡者,岂天下欲秦见造化之心乎?呜乎!言之于三代已前,秦则可以理遣。言之于战国之后,秦则为我罪人。

汉祖得天下,而良平之功不少焉。吾观留侯破家以仇韩,曲逆束身以归汉,则有为之用,先见之明,又何以加焉!史迁则曰张良若女子,而陈平美好,是皆妇人之仁也。外柔而内狡气阴而志忍,非狡与忍,则无以成大名。无他,柔弱之理然也。呜乎!用其似妇人女子者犹若是,况真用妇人之言哉!不得不畏。

道所以达天下,亦所以穷天下,虽昆虫草木,皆被之矣。故天知道不能自作,然后授之以时。时也者机也,在天为四气,在地为五行,在人为宠辱忧惧通厄之数。故穷不可以去道,文王拘也,王于周。道不可以无时,仲尼毁也,垂其教。彼圣人者,岂违道而戾物乎?在乎时与不时耳。是以道为人困,而时夺天功。卫鹤得而乘轩,鲁麟失而伤足。

傩之为名,著于时令矣。自宫禁至于下俚,皆得以逐灾邪而驱疫疠。故都会恶少年,则以是时鸟兽其形容,皮革其面目,丐乞于市肆间,乃有以金帛应之者。吁!是虽假鸟兽以为名,其固为人矣。复安有为人者则不得人之金帛,为鸟兽者则可以得人之金帛乎?岂以鸟兽无知,而假之则不愧也,以人则识廉耻,而取之则愧焉。呜乎!

禄于道,任于位,权也。食于智,爵于用,职也。禄不在道,任不在立,虽圣人不能阐至明。智不得食,用不及爵,虽忠烈不能蹈汤火。先王所以张轩冕之位者,行其道耳。不以为贵,大舜不得位,则历山一耕夫耳。不闻一耕夫能翦四凶而进八元。吕望不得位,则棘津一穷叟耳。不闻一穷叟能取独夫而王周业。故勇可持虎,虎不至则不如怯。力能扛鼎,鼎不见则不知羸。噫!栖栖而死者何人,养浩然之气者谁氏?

荆楚人淫祀者旧矣。有巫颇闻于乡闾,其初为人祀也,筵席寻常,歌迎舞将,祈疾者健起,祈岁者丰穰。其后为人祀也,羊猪鲜肥,清酤满卮,祈疾得死,祈岁得饥。里人忿焉,而思之未得。适有言者曰:“吾昔游其家也,其家无甚累。故为人祀,诚心罄乎中,而福亦应乎外,其胙必散之。其后男女蕃息焉,衣食广大焉。故为人祀,诚不得罄于中,而神亦不歆乎外,其胙且入其家。是人非前圣而后愚,盖牵于心而不暇及人耳。”以一巫用心尚尔,况异于是者乎?

原出自楚,而又仕怀王朝。虽放逐江湖间,未必有腹江鱼意。及发憔悴,述《离骚》,非所以顾望逗遛,抑由礼乐去楚,不得不悲吟叹息。夫礼乐不在朝廷,则在山野。苟有合乎道者,则楚之政未亡,楚之灵未去。原在朝有秉忠履直之过,是上无文书矣。在野有扬波歠醨之难,是下无礼矣。朝无礼乐,则证诸野。野无礼乐,则楚之政不归,楚之灵不食。原忠臣也,楚存与存,楚亡与亡。于是乎死非所怨,时也。呜乎!

了者与瞍者语于暗。其辟是非,正兴替,虽君臣父子之间,未尝以墙壁为虑。一童子进烛,则瞍者犹旧,而了者噤不得呻。岂其人心有异同,盖牵乎视瞻故也。是以退幽谷则思行道,入朝市则未有不畏人。吁!

肉以视物者猛兽也,窃人之财者盗也。一夫奋则兽佚,一犬吠则盗奔。非其力之不任,恶夫机在后也。当周公摄政时,三叔流谤。故辟之囚之黜之,然后以相孺子。洎召公不悦,则引商之卿佐以告之(在《周书·君奭篇》)。彼三叔者固不知公之志矣,而召公岂亦不知乎?苟不知,则三叔可杀,而召公不可杀乎?是周公之心可疑矣。向非三叔,则成王不得为天子,周公不得为圣人。愚美夫三叔之机在前也,故碑。

善而福,不善而灾,天之道也。用则行,不用则否,人之道也。天道之反,有水旱残贼之事。人道之反,有诡谲权诈之事。是八者谓之机也。机者,盖天道人道一变耳,非所以悠久也。苟天无机也,则当善而福,不善而灾,又安得饥夷齐而饱盗跖?苟人无机也,则当用则行,不用则否,又何必拜阳货而劫卫使?是圣人之变合于其天者,不得已而有也。故曰机。

虎豹之为害也,则焚山不顾野人之菽粟。蛟蜃之为害也,则绝流不顾渔人之钓网。其所全者大,所去者小也。顺大道而行者,救天下者也。尽规矩而进者,全礼义者也。权济天下,而君臣立。上下正,然后礼义生焉。力不能济于用,而君臣上下之不正,虽抱空器,奚所施设。是以佐盟津之师,焚山绝流者也。扣马而谏,计菽粟而顾钓网者也。於戏!

齐叟籍其业于沃衍之野,更子弟以主之。岁无水旱之害,无螟[A186]之患,而所入或有众寡焉。叟曰:“岂吾之不信也如是。彼邻妪者,始衣食于吾家。今虽外居,犹吾之家隶也。”俾督孟以伺候叟子之长者。及将获,农户辄挥田具击孟逐之。妪告孟以不直。叟扶孟,以仲代焉,农户不之罪。及仲之为也复然。妪亦以仲之不直告。叟复抶仲而用季。将行,有言曰:“叟之农户未尝如是之悖。自妪督制后,孟与仲皆为击逐。今苟存妪,不唯基址之不留,而叟之子弟逐未艾也。”叟醒然而怒,逐妪而复孟仲之职,其秋如旧,则前之谋悖者果妪也,而农户何能。

乘槎者既出君平之门,有问者曰:“彼河之流,彼天之高,宛宛转转,昏昏浩浩。有怪有灵,时颠时倒。而子浮泛其间,能不手足之骇,神魂之掉者乎?” 对曰:“是槎也,吾三年熟其往来矣。所虑者吾寿命之不知也。不虞槎之不安而不返人间也。及乘之,波浪激射,云日气候,黯然而昏,㸌然而昼。乍拓而傍,乍荡而骤。或落如坑,或触如斗。茫洋乎不知槎之所从者不一也,吾心未尝为之动。心一动,则手足不能制矣。”不在洪流,则槁木之为患也。苟人能安其所处而不自乱,吾未见其有颠越之心也。

人之性,未有生而侈纵者。苟非其正,则人能坏之,事能坏之,物能坏之。虽贵贱则殊,及其坏一也。前后左右之谀佞者,人坏之也。穷游极观者,事坏之也。发于感悟者,物坏之也。是三者有一于是,则为国之大蠹。孝武承富庶之后,听左右之说。穷游观之靡,乃东封焉。盖所以祈其身而不祈其岁时也。由是万岁之声,发于感悟。然后逾辽越海,劳师弊俗,以至于百姓困穷者,东山万岁之声也。以一山之声犹若是,况千口万舌乎?是以东封之呼,不得以为祥,而为英主之不幸。

汉祖之围平城也,陈平以木女解之。其后徐之境以雕木为戏,丹雘之,衣服之,虽狞(阙)勇态,皆不易其身也。是以后人其言木偶者,必以徐为宗。尝过留,留即张良所封也。平与良皆位至丞相,是宜俱以所习渍于风俗。良以绝粒不反,今留无复绝粒者。而平之木偶,往往有之。其剞劂移人也如是。

买臣之贵也,不忍其去妻。筑室以居之,分衣食以活之,亦仁者之心也。一旦去妻言于买臣之近侍曰:“吾秉箕帚于翁子左右者有年矣。每念饥寒勤苦时节,见翁子之志,何尝不言通达后,以匡国致君为已任,以安民济物为心期。而吾不幸离翁子左右者亦有年矣。翁子果通达矣,天子疏爵以命之,衣锦以昼之,斯亦极矣。而向所言者,蔑然无闻。岂四方无事使之然耶?岂急于富贵未暇度者耶?以吾观之,矜于一妇人则可矣。其他未之见也,又安可食其食?”乃闭气而死。

舞镜之禽,堕洲之翠,南方之所珍也,而工簪珥者以为容。虽犀象之远,金玉之贵,必以间之。及举宫而饰,倾都而市,金玉犀象之不暇给,而二羽之用曾不铢两焉。盖以羽之轻而金玉犀象之重,苟发其颜色则可,而较其进则不可也。所悲者,舞镜之时,堕洲之日尔。

善不能自善,人善之然后为善。恶不能自恶,人恶之然后为恶。善恶之成,盖视其所适而已。用其正也则君子,用其不正也则小人。君子小人,宁有面貌哉?比干之生也,与人无异。费无极之生也,亦与人无异。比干之方为谏诤,无极之言为毁佞。彼所出者皆言也,比干之言,非不善也,以不用故,善不能自善。无极之言,非不恶也,以可入故,恶得而为恶。譬刚劲之于朽蠹也,刚劲者以不得地而屈折,朽蠹者幸蟠瘿而入焉。其不可任也如是。

世言秦鹿去而天下逐,是鹿为圣人器也信焉。夫周德东耗,秦以力取诸侯,虽百姓欲从,而秦未尝有意。故为秦者反天下之归,则五十年旷其数以逐人,而秦不得与其下,复焉谓逐其鹿。鹿不在圣人器,而逐之者逐秦耳。秦实鹿焉。六都倾溃,睥睨无已。奔劲足践我黔庶,觡利颖抵我诗书。彼非鹿而何?呜乎!去道与德也,兽焉不独秦。

汉成帝时,纲纽颓圯,先生以书谏天子者再三。夫火政虽去,而剑履间健者犹数百位,尚不能为国家出力以断佞臣头,复何南昌故吏愤愤于其下,得非南昌远地也?尉下僚也?苟触天子网,突幸臣牙,止于殛一狂人,噬一单族而已。彼公卿大夫,有生杀喜怒之任,有朋党蕃衍之大。至于出一言,作一事,必与妻子谋。苟不便其家,虽妾人婢子,亦撄挽相制,而况亲戚乎?况骨月乎?故虽有忧社稷心,亦噤而不吐也。呜乎!宠禄所以劝功,而位大者不语朝廷事。是知天下有道,则正人在上。天下无道,则正人在下。馀读先生书,未尝不为汉朝公卿恨。今南游,复过先生里。吁!何为道之多也。遂碑以吊之。

吴之建报恩寺也,塑一神于门,土工与木工互不相可。木人欲虚其内,窗其外,开通七窍,以应胸藏,俾他日灵圣,用神吾工。土人以为不可。神尚洁也,通七窍,应胸藏,必有尘滓之物,点入其中,不若吾立块而瞪,不通关窍。设无灵,何减于吾?木人不可,遂偶建焉。立块者竟无所闻,通窍者至今为人祸福。

天宝中,逆胡用事,銮舆西幸,贵妃死于马嵬驿。臣在草野间,得本朝书读,未尝不恨生不得批虏颡,以快天子意。今复百馀年后,右轼边陇,裘莽平远,发人宿愤。然明皇帝时,天下太平矣,卒有宠僭之咎,不足之恨者,何耶?夫水旱兵革,天之数也。必出圣人之代,以其上渎社稷,下困黎民,非圣人不足以当其数。故尧之水,汤之旱,而元宗兵革焉。

石孝忠者,生长韩魏间,其为人猛悍多力。少年时偷鸡杀狗,殆不可胜计,州里甚苦之。后折节事李愬,为愬前驱,其信任与愬家人伍。元和中,蔡人不归,天子用裴丞相计,以丞相征蔡。若愬者、光颜者、重胤者,皆受丞相指挥。明年蔡平,天子快之,诏刑部韩侍郎撰平蔡碑,将所以大丞相功业于蔡州。孝忠一旦熟视其文,大恚怒。因作力推去其碑,仅倾陊者再三,吏不能止。乃执诣节度使,悉以闻。时章武皇帝方以东北事倚诸将,闻是卒,心甚讶之。命具狱,将毙于碑下。孝忠度必死也,苟虚死,则无以明愬功。乃伪低畏若不胜按验。吏闵之,未知其为人也。孝忠伺吏隙,用枷尾拉一吏杀之。天子闻之怒,且使送阙下。及至也,亦未异其人。因召见曰:“汝推吾碑,杀吾吏,为何?”孝忠顿首曰:“臣一死未足以塞责,但得面天子颜,则赤族无恨矣。臣事李愬岁久,以贱故给事,无不闻见。平蔡之日,臣从在军前,且吴秀琳,蔡之奸贼也,而愬降之。李祐,蔡之骁将也,而愬擒之。蔡之爪牙,脱落于是矣。及元济缚,虽丞相与二三辈,不能先知也。蔡平之后,刻石纪功,尽归乎丞相,而愬第具名与光颜、重胤齿,愬固无所言矣。设不幸更有一淮西,其将略如愬者,复肯为陛下用乎?赏不当功,罚不当罪,非陛下所以劝人也。臣所以推去碑者,不惟明愬之绩,亦将为陛下正赏罚之源。臣不推碑,无以为吏擒。臣不杀吏,无以见陛下。臣死不容时矣,请就刑。”宪宗既得淮西本末,且多其义,遂赦之,因命曰“烈士”。复召翰林段学士撰淮西碑,一如孝忠语。后孝忠隶江陵军驱使。大中末,白丞相镇江陵,余求谒丞相府,有从事为余道孝忠事,遂次焉,将所以教为人下。

太和中,张谷纳邯郸人李严女,备歌舞具。及长大,妍丽丰足,殆不似下贱物。又能传故都声,有时凉晓,哀转历历。见赵家之遗台老树,虽惊离吊往之怀,似不能多也。雅为谷所爱,因目曰新声。及刘从谏得父封,谷以穷游佐其事,新声亦从去。然性本便惠,虽谷之起居谋虑,皆豫有承迎,故颇闻中外消息。时从谏得志后,勾聚亡命,以窥胁朝廷,大为四方人怪讶。有实其事于谷者,谷不以介意。新声曰:“妾于公直巾屦间狎玩者耳,除歌酒外,不当以应顾命。然食人之食,忧人之忧,理之常也。况妾乎?前日天子授从谏节度使时,非从谏有战野之功,拔城之绩,盖以其先父挈齐还我,去就间未能夺其嗣耳。而公不幸为其属,则牵制之道,在此不在彼也。自刘氏奄有全赵,更改岁时,未尝闻以一缕一蹄为天子寿,而指使辈率无赖人也。且章武朝数镇颠覆,皆以雄才杰器,尚不能固天子恩,况从谏擢自儿女子手中,一旦袭荷家业,苟不以法而得,亦宜以不法而终。此倚伏之常数也。而又卒伍佻险,言语不祥,是不为齐鬼所酬而死于帐下者幸矣。孰谓公从其事,反不知其事者哉?如不能早折其肘臂,以作天子计,则宜脱族西去。大丈夫勿顾一饭恩,以骨肉腥健儿衣食。”言讫,悲涕流落。谷不决者三月,新声复进,以其业不用也,缢杀之。会昌中,从谏死,以其子露父意,族之,谷竟从逆。呜乎!谋及妇人者必亡,而新声之言,惜其不用。余前过太行时,有传吏能道当时事,因拾以编简。

岩岩而高者,严子之钓台也。寥寥而不归者,光武之故人也。故人之道何如,睨苍苔以言之,尊莫尊于天子,贱莫贱于布衣,龙飞蛇蛰兮风雨相遗,干戈载靡兮悠悠梦思。何富贵不易节,而穷达无所欺。故得脱邯郸之难,破犀象之师。造二百年之业,继三尺剑之基者,其唯有始有卒者乎?今之世,风俗偷薄,禄位相尚。朝为一旅人,暮为九品官。而亲戚骨月,已有差等矣。况故人乎?呜乎!往者不可见,来者未可期,已而已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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