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是先生弟子记

公是先生弟子记
作者:刘敞 北宋

卷一、六十八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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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曰:“四十而仕为不惑也,五十而爵为知命也,不惑然后可以为士,知命然后可以为大夫。”

兼近四隅不失其所者,中是也;并总万物不失其元者,一是也;明德制义不失其方者,礼是也。礼者,道之中也。

教人以道云乎,岂曰教人以文云乎。道者,文之本也。循本以求末易,循末以求本难。今之所谓作者,笔墨焉尔,简牍焉尔。

君子之谋也,尽下而用其所长,不以己夺人,故曰:“功成而已矣,事立而已矣。众人尽其虑而君子受其名。”

道之势,似迂阔;道之文,似诡伪;道之情,似刚狷。势无迂阔则鄙,文无诡伪则野,情无刚狷则荡。

舜作《九招》。《九招》者,九名也。予识其三焉:祈、征、角之谓也。天可顺而不可恃也,鬼神可敬而不可谄也。庙中其至矣,百官备,万物具,不言而事行,无为而功立。

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春秋变鲁之实也,修己以安人。

治天下其犹作乐乎?作乐者备八音,八音不同物而同声,同声乃和。治天下者进贤能,贤能不同术而同治,同治乃平。是故乐之和,一物不得主焉;天下之平,一贤不能名焉。

政莫美乎简易。何为而可?曰:“繁矣而后求简焉,难矣而后求易焉。简之而简者,繁不可如何矣;易之而易者,难不可如何矣。”

儒者之原仁义也,乐工之本律吕也。本律吕者众,而知律吕者寡;原仁义者众,而通仁义者寡。律吕之所以乱,淫声乱之;仁义之所以毁,小道毁之。淫声出乎律吕而非所以正律吕也,小道生乎仁义而非所以明仁义也。善治声者择乎律吕,善治道者择乎仁义。天下之道莫大乎学,莫贵乎学。夫学者,匹夫也而居圣人之业,可不谓大乎?匹夫也而言王者之事,可不谓贵乎?(疑是二段)

圣人辩必能穷万物而不言,智必能兼万物而不为。不言者有所止之,不为者有所因之。

君人议道,有司守法。君人议道,故议道者君人之德也;有司守法,故守法者有司之器也。

古所以治者,当其分也;古所以乱者,违其分也。当其分而劝,违其分而竞,劝则事立,竞则怨作。

《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何谓也?曰:”德之至也。‘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乐也不淫其色。‘悠哉悠哉,展转反侧’,哀也无伤善之心。此之谓也。”

古之教者,言不足而征,征不足而谕,谕不足而类,类不足而辩。古之君子言而已矣,辩其末也。

天有常运也,地有常势也,人有常性也,物有常理也。是故天地始者,由今日知之;万世后者,由今日知之。虽有至愚之人而不疑于天,不惑于地,审必然也。审必然则不可夺以辞。不可夺以辞者,众人皆然而君子为甚。是故圣贤之事,出于上古者,虽甚远,必有以信之;虽甚幽,必有以明之;虽甚繁,必有以诏之;虽甚乱,必有以治之。

书所以纪远,而书未必尽信也,信有理;言所以交近,而言未必尽听也,听有理。故信理者不惑于书,听理者不惑于言。不惑于书可以为师,不惑于言可以为友。

汉武帝好马,而馀吾、渥洼为之出马;叶公好龙,而龙亦下之;高宗好贤,恭默思道,梦帝赉以良弼。此皆可以谓笃好之矣。

柱厉叔事莒敖公,不见用而死其难,曰:“吾以羞后世不知臣者。”狼覃黜于晋,不肯为乱而死国事,亦以使上知也。不肖之君讳言死,亡秦人不敢言死,衰宋之主怒言白也。

赵王杀其良将李牧而作山木之讴;项羽既败,悲歌慷慨,泣下沾衣;李斯就戮东市,嘻吁感动。使彼早自警,安有此患哉?

齐灵公淫于崔氏,崔氏杀之,将死,曰:“请自刃于庙。”楚成王求食熊蹯而死,赵武灵王、梁武帝探鸟鷇而食。胡亥曰:“愿为黔首。”皆不忍平居为善,而希望须臾之生。

楚灵王闻诸公子被杀,自投车下,曰:“子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商君设法残民,及死之日,叹曰:“为法之敝一至此乎?”使此两人幸而免,犹自以为行之是也。楚庄王曰:“吾以不祥道民,则灾及吾身。”

桀纣可与为善,哀平不可以图存,非桀纣优也,时势失也。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而誓,司徒、司马、司空,此三卿三军也。诸侯以百乘为军,不以万二千五百人为军,下天子也。以百乘为军者,一乘凡八十家,家出一人,其中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其馀以为厮役扈养者。凡一乘则一右,右皆虎贲勇士也,故武王戎车三百两,则虎贲三百人。

汉武帝初好兵事征伐,故卫青、霍去病、李广、杨仆诸酷吏皆为用。及后悔之,封丞相为富民侯,而𩨄粟都尉赵过、平都令光更以务农重谷进,天下亦翕然赖之。此一君之身终始相反如此,而随其取舍辄皆得人,外则伸威四夷,内则安养百姓,世岂乏士哉?常患人主不求也。

礼不以近人为达,乐不以易备为乐,事不以便用为利,味不以爽口为美。行之似迂远,作之似疏拙,居之似愚朴,安之似淡泊。化民成俗,俗既已成,偷伪者不能入。

物谓之命,生谓之性,道谓之情。情者,圣人所贵也,诗书礼乐所由作也,仁义忠信所由显也,五帝三王所以有其人民也。

忘情者自以为达,悖情者自以为难,直情者自以为真,三者异趋同乱,不可以为王伯之民。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曰:“颜回。”季康子问弟子好学,子曰:“颜回。好之者,乐之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此圣人之好学也。

齐桓欲用管仲,求之于鲁,鲁施父曰:“不如杀之。”卫鞅为秦伐魏,破魏师,魏安釐王曰:“吾悔不用公叔痤之言,以诛鞅也。”夫不忍克己为德而谋害人之臣,犹窃铃掩耳也,智至于自欺而已。

教民者,礼乐为急。非谓三王之礼、五帝之乐也,时礼时乐。礼谕其制,乐谕其功,百姓鼓之舞之,而不敢叛焉。

教民以学,为将行之也;试人以言,为将用之也。是故学不可行者,君子弗取也;言不可用者,君子弗询也。《书》曰:“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智不求隐辩,不求给名,不求难行,不求异推。鬼神虚无、诡听易视、乘人以□,如此者执而杀之。

民难聚也而易散,难安也而易危。聚之有道,安之有术,不出于人情而已矣。

叔赣问曰:“《尚书》记人之功,忘人之过;《春秋》收毫毛之善,贬纤芥之恶。二者无异乎?”曰:“无异。”“何谓无异也?”曰:“忘其过,不忘其恶;贬其恶,无贬其过。”

仁义礼智信,五者,伯王之器也。爱之而仁、利之而义、严之而礼、谋之而智、示之而信之谓伯,仁不待爱、义不待利、礼不待严、智不待谋、信不待示之谓王。王者,率民以性者也;伯者,动民以情者也。性者莫自知其然,情者如畏不可及。王者百年而立,百年而备,百年而裕,百年而衰,百年而踣,有过之矣。伯者十年而立,十年而备,十年而裕,十年而衰,十年而踣,有不及矣。

率人以教人,其政乃纯;率神以事神,其鬼乃神。政之不纯,教之过也;鬼之不神,事之过也。教人过于觳,事神过于渎,民不见严而烦是亵非渎乎。古之事神者,必有则弗征,弗征民弗信也;必无则弗畏。弗畏民弗从也。事神若疑,故筮则弗非,盟则弗叛,祷则壹,斋则洁,言则信,令则从,居则谨,行则顺,郊则见帝,庙则见先王,奥则见主,而谁识思乱?(教人过于觳,觳字难解。民不见严而烦是亵非渎乎,句亦疑有遗漏。)

任天下之忧者,相天下者也;苦天下之重者,君天下者也。任天下之忧者,非忧败也,言以己为天下法;苦天下之重者,非实可苦也,言富贵之非己。伊尹非忧天下,任天下之忧者也,故举于畎亩而相汤;舜禹非乐天下,苦天下之重者也,故受天下禅也。

古之君子为义于其学,为功于其业。义非其学,虽刑不避,为政者有以徇之,则劝事师也。功非其业,虽赏不就,为政者有以置之,则劝事君也。事师贵一,事君贵一,一之外毋敢动其心。人人一以事师,人人一以事君,天下治矣。义非其学,虽刑不避者,谁欤?曰:若齐景公虞人、魏绛、栾氏之臣是也。功非其业,虽赏不就者,谁欤?曰:若董安于、屠羊说者是也。”

五经者,五常也。《诗》者温厚,仁之质也;《书》者训告,信之纪也;《易》者渊微,智之表也;《春秋》褒贬,义之符也;唯《礼》自名,其道专也。

利己者亡,利民者伯。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者王。

君临臣丧,以桃茢先,非古也,周之末造也。古者教民不倍死,臣已死,君不忍呼其名。

事师者北面,言臣之也。就养无方,死则为三年之服,言子之也。故受道焉,不敢倍。倍之者,君不以为臣,士不以为友。故善事其师者,必善事其亲;善事其亲者,必善事其君。故人君莫不欲其臣之善师也,故立师保之官;人父莫不欲其子之善师也,故易子而教。

孟子曰:“人之性善,人之性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可谓言过其实矣。人之性善,且有上有中有下。于上也,又有上焉;于中也,又有中焉;于下也,又有下焉:九品也。故上者圣,中者君子,下者有常。不及乎圣而为仁,不及乎君子而为善,不及乎有常而为齐民。故性不同也而善均,善不同也而性均。故人不可以为尧舜,犹尧舜不可为人也。寿莫如召公,不能至乎圣而止;夭莫如颜子,亦不能至乎圣而止。使召公而夭,使颜子而寿,其材亦若是而止矣。此性之不可过也,人何可为尧舜哉?故开难到之期者,人不能信也;人不能信者,学不能益也。

古之教者,《诗》《书》《礼》《乐》,至仲尼,益之以《易》《春秋》,《乐》自此没矣。《礼》者,德行之本也;《诗》者,言语之本也;《书》者,文学之本也;《春秋》者,政事之本也。此四本者,君子之所尽心也。

聚无功之人者,乏百姓之食也。地不加辟而赋粟倍,民不益进而廪饩广。贫则不能富也,流则不能止也,殍则不能救也,此率人而使食人也。人相食则不祥莫大焉。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门人问曾子,曾子曰:“忠恕而已矣。”施之己曰忠,施之人曰恕。

圣人之功与人同也,圣人之德与人同也,圣人之性不可及也。圣人之功不过治人,圣人之德不过治身,圣人之性不行而至,不疾而速,恶可及哉?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是故举功德以言圣人者,其由不知圣人者也。

有材而不知道,材非其材也;有功而不知道,功非其功也。古者祭盖必有配,配必有尸。尸者人道也,非祭人则无尸。

天子七庙,二王后六庙,诸侯五庙,孤卿四庙,大夫三庙,上士二庙,官师一庙,故生异宫者祭异庙也。

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如何斯可谓之无为矣?曰:“因尧之臣,袭尧之俗,用尧之政,斯孔子谓之无为也。正朔无所改,制度无所变,教令无所易,共已正南面而已矣。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王者承极敝之后者则新之,改正朔以新其时也,异徽号、易服色以新其目也,殊声音律吕之变以新其耳也,一制度法令以新其俗也,非所谓无为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继,汤武伐,其义一也’。”

不王不禘,诸侯不祫,祫及其坛𫮃。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及其夹室。庙有二昭,汉之失礼也。古者一昭一穆。

非学之难,知所学之难也。非所学之难,知道之难也。非知道之难,知行道之难也。知所学者亦鲜矣,知道者吾未之见也。譬知道者,其犹止水乎?止水能尽物之形,此之谓一以贯之。

商贾有千百之利则动,农夫有终岁之食则勉,是其乐之者也。为道者亦然。苟得其乐,终身不厌;苟为不得,终身愁苦:亦勤之而已矣。如商贾之谋富,农夫之望岁,安有不及哉?《诗》曰:“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今之为学者多若此。勿为名则名随之,勿为利则利随之,故学者去名利之心而已矣。

德之亲民甚于子孙。子孙天性也。服有时而杀,庙有时而迁,至于德,或累十世,民悲思享尝之。《诗》曰:“岂弟君子,胡不万年。”

《宾之初筵》,饮酒之礼也。古者非祭祀不饮酒,不至于醉。《书》曰:“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

秦之亡,不亦宜乎?多为利者,大夫则君之,妇人则客之。以是教其民焉,民是以共利之。为政者慎所以导民,导民于善,其报亦善,导民于恶,其报亦恶。《诗》曰:“尔之教矣,民胥效矣。”

莫之为仁者,而谓之不可为,犹莫之行而忌远也。熊蹯之美,不食则不知其美;知熊蹯之美者,必其食之者也。先王之礼,其犹熊蹯乎?

庶子为后,为其母不敢贰尊者也。庶祖母之丧三年,非礼也,吾未之闻也。

圣人之治天下,结之不以恩惠,威之不以刑罚,不为而治者,民自治也。一曰宗族,二曰师友,三曰宾客,四曰祭祀,五曰丧纪。

所谓命者,道而已矣。生死贵贱贫富,道之制也,君子以为命。所谓天者,人而已矣。人归之则为诸侯,诸侯归之则为天子,人之制也,非己制也,君子以为天。知道者,其知命也;知人者,其知天也。

孙不后祖,故有嫡子,无嫡孙。嫡孙者,继嫡子者也。为嫡子三年,为嫡孙期,祖不以孙为后也。祖不以孙为后,孙亦不敢后祖也。然则孰后?后嫡子。嫡子死,有子则庙,庙则以昭穆治之;无子则不庙,不庙则不以昭穆治也。孙后祖者,唯始封君及始为大夫之嫡子前死者,子未为后,其孙代之。于是乎为祖三年后者,后宗庙也。庶子不为长子三年,言不为后也。《礼》曰:“祖卒然后为祖后者服斩。”此之谓也。

卷二、六十六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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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曰:“太公治齐,尊贤而尚能,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夺之臣’。周公治鲁,尊尊而亲亲,太公曰:‘后世寝弱矣’。若是乎圣贤之无益于治乱之数也?”曰:“否,此非圣贤之语也,致功兼并者文其过之言尔。齐不用太公之法,故齐夺;鲁不用周公之政,故鲁弱。尊贤尚能非所以启篡也,尊尊亲亲非所以致弱也。齐桓公修太公之法而伯天下;鲁僖公修周公之政,诗人颂之以此,三王恶在其无益于治乱也?”

或曰:“人有言太公封于齐,五月而报政;伯禽封于鲁,三年而报政。周公喟然叹曰:‘呜呼!鲁后世其北面齐乎。夫政不简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则归之。’信有诸乎?”曰:“否,此非周公之语,致功兼并者欲速之言耳。孔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古之人岂不欲简易哉?又恶欲速?速非所以简易也,简易者未尝速也。民之为道,信而后可使,富而后可教,安而后可保,此所以为达也,三年之为亟矣。齐先鲁亡,何鲁之北面哉?孔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吴起可谓知战矣,亲与士卒最下者同其劳苦。曰:“是何足以言知战也?子见夫乞人乎?叫号偃仆乎康庄之间,其声可哀也,不若是不足以济其身。若乃家丈人者五十可以衣丝,七十可以食肉,子孙者奉之。尔父母之仇,不与共天下;兄弟之仇,不与共国。非虚加之也,然后称于人情。视民如子者,民报之如父;视民如弟者,民事之如兄。无所仇云尔,有则争先致力焉。子弟岂待父母与己均其苦,然后为用哉?故用民者,矫之以身,徇之以爱,济之以术,苟一时之胜而已矣,恶可以久哉?《诗》曰:‘服其命服,朱芾斯皇,八莺锵锵。’道上不失度,下不失节也。‘驾彼四牡,四牡骙々。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君子之所依而小人以为已腓,安在其毁上下之节哉?”

或曰:“仁者寿,颜渊何以不寿?”曰:“死生,命也,非人之所益。”“然则仁者寿,非君子之言乎?”曰:“固君子之言也。所谓寿者,言无以增其年而已矣。通是道者,内自得于心,虽殇子犹彭祖也,有言彭祖而非寿者乎?”请问知乐者,曰:“通是道者,内则得于心,虽穷居犹南面也,乌有南面而非乐者乎?”请问仁智动静,曰:“诚而明之,静也;明而诚之,动也。”

孔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不迁怒,不贰过。”

君子之事君也,谏不用则去。谏不用而去者,道也,先其未乱也。见乱而去是逃也,死之可也。

君子之不去其君也,不忍也。何不忍也?曰:“不忍其君之无与为善。”曰:“庶几乎若此哉?故不听则谏不已,其有利之之心焉。是贪也,非不忍也。”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所谓文学也,行所谓德行也,政事主忠,言语主信。

君子之不言利也,恶其号也。曰:“利于己,不言可也;利于国、利于天下,不言不亦病乎?”曰:“天子之有天下,犹诸侯之有国;诸侯之有国,犹大夫之有家;大夫之有家,犹庶人之有室。大者治大,小者治小云尔,非异物也。利之天下则谓之公,利之家则谓之私;利之国则谓之廉,利之室则谓之贪:是亦不知类也。《诗》云:‘尔之教矣,民胥效矣。’”

上之所贵,而下为之,则善事上也;上之所贵,而下不为之,则不善事上也。欲治民而责其善事上,非也;责其不善事上而恶其效己于利,难矣。如恶之也,则莫若不言利。

君以人为天,人以君为天,天以人为天。人之所归号之曰“天与之”,人之所去号之曰“天夺之”,非君以人为天欤?君安之则安,富之则富,生之则生,死之则死,非人以君为天欤?世治,人曰天也;世乱,人曰天也。天非实治之也,天非实乱之也。有曰治,有曰乱者,非天以人为天欤?

君子畏幽则小人畏明,君子畏明则小人其无畏矣。《诗》云:“憯不畏明。”

性者,受之天也;道者,受之人也。受之天者,己虽欲易之,不能易也;受之人者,人虽欲易之,不能易也。鱼不可使去渊,鸟不可使去林,天也。出处、语默、隐显之不齐,人也有所受之矣。

言而无当,犹漏卮也,形具而已矣。圣人无可无不可,贤人有可有不可,众人适可适不可。圣人曰怀之,贤人曰择之,众人曰所遇而已矣。诚于中者,其受言也不惑,不惑然后知言,知言然后知人。

权所以济义也,非义无所用权为。义者听民,民之所徇,因以济之。尧舜禅,汤武伐,义也。

人君诚有畏天之心,虽有灾害不残;及其无畏天之心,虽无灾害残矣。人君诚有恤民之心,虽有灾害不畔;及其无恤民之心,虽无灾害离矣。故天之所享诚也,民之所保诚也。诚之至,不言而谕,不施而惠,不祷祠而福,是以人道贵忠也。

“三王肉辟,有诸?”曰:“有之。”“不已惨乎?”曰:“秦汉则惨,三王则否。井田以均之,乡党以安之,学校以教之,示之以礼,动之以义,惠之以仁。奇邪之行无自习焉,荒鄙之声无自闻焉,淫佻之色无自见焉,上下察矣,远迩一矣。然而附于辟者,众所弃也,奚其惨?非圣王不能用肉刑,秦汉之用肉刑,暴矣,惨其末乎。汉文之革,不亦宜乎?”

人胥知行之由足,不知行之由目。人胥知视之由目,不知视之由心。人胥知生之由食,不知生之由道。三者异类而同义。如使人之行者莫如足也,则瞽者曷为有所不行也?如使人之视者莫如目也,则念者曷为有所不见也?如使人之生者莫如食也,则不义之食曷为有所不生也?生之依道,视之依心,行之依目,此天理之自然者也。知行之待目而不知生之待道,则外其生于道矣。夫外其生于道者,生而不以道者也。生而不以道者,犹行而不用目,其不陷于坑谷者,幸而已矣。

临大事而不惧,守大节而不可夺,诐言不入,伪言不出,其唯知道者乎?

君子贵曲能有诚。曲能有诚者,艺之上也;而况直而诚之,诚而明之者乎?

梓庆削木为锯,不敢以毁誉触其心,不敢以爵赏撄其虑,七日锯成而若神,梓庆可谓知用巧矣。有为者亦然。今之怀道者,假誉于仁,邀赏于义,故弗成也。器而弗成,犹毁瓦也。

“事求可,功求成,何如?”曰:“不可。事求法,功求义。法而不可者,有矣;义而不成者,有矣。未有不法而可者也,未有不义而成者也。”

君子之道不出于中。中者,所以并容也,贤者守焉,不肖者勉焉,并容所以为大也。决绝之行,君子不为。

“舜在深山之中,伊尹耕有莘之野,说筑傅岩之险,亦忧天下乎?”曰:“不忧也。”“奚为不忧?贤者之生于世也,世乱固坐而视之乎?”曰:“天子忧天下,诸侯忧其国,大夫忧其政,士忧其职,庶人忧其业,天下已定矣。非其忧而忧之,乱也。天下固乱而又乱之,是以使天下多事也。《诗》云:‘职思其忧。’君子岂无所忧哉?亦思其职而已矣。”或问舜、伊尹、傅说之职,曰:“舜职其孝,伊尹职其耕,说职其筑。”

或问:“孔席不暖,有诸?”曰:“有之。”“奚其皇皇也?”曰:“圣人以其皇皇为道,众人以其皇皇为利。”或曰:“为道固皇皇乎?”曰:“迎之致敬则就之;言不行,谏不用,则去之。不皇皇何为?”“佛以中牟叛,召孔子,孔子往。孔子不恶其叛欤?”曰:“恶之。”“恶之曷为往也?”曰:“人之于仁也,无必不为;其于不仁也,亦无必为。知贤而召之也,非知仁欤?知仁也,不足与为善欤?知仁且为善,叛可使复合,危可使复安,乱可使复平,亦何为不往哉?”

或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使傅说死于胥靡,末如名之何矣,亦疾之乎?”曰:“君子之名有不幸而不称,无幸而称;小人之名有幸而不称,无不幸而称。其疾之也,在己;其称之也,在人。君子能知其必疾也,而不能知其必称也,奚疾之哉?”

或问诚,曰:“诚者,成也,成物者也;不成物,非诚也。”“何谓物?”曰:“君子则德,小人则事。德莫若修,事莫若敏,二者其诚乎!”

扬子云曰:“贤者为人所不能为。”扬子亦安知礼哉?夫贤者,为人所能为而已矣;人所不能为,贤者不为也。

或问:“君子矫乎?”曰:“唯君子为能矫。君子之矫,以为义也;小人之矫,以为利也。君子穷而益坚,小人达而亦伪。”

富而无以为道也,则辞富;贵而无以为道也,则辞贵;生而无以为道也,则舍生:唯仁者能之。

或问:“伊尹比乎妹喜,以灭夏;胶鬲比乎妲己,以灭商。有诸?”曰:“否,此非智者之言也。桀为无道,嬖妹喜而杀其良臣,弃先世之典而绝百姓之命,百姓弗堪。伊尹为是相汤以灭夏,放桀于南巢。纣为无道,嬖妲己。妲己之所悦而爵之,所恶而残之,杀比干以遂其怒,百姓弗能忍。武王为是伐纣而杀之。当是时,胶鬲谏而不入,使之问师期,期后武王趋而救之,犹纣臣也。吾闻得天下者,得其民心者也;有天下者,不利天下者也。如汤、武因人之嬖以取其国,是利之也,何以为汤、武?郑穆公将伐胡则妻之,句践有吴之怨,入西子焉。夫构人于祸而后残之,陷人于危而后幸之,此不仁者之所为也,而谓汤、武为之乎?”

太上无文,其次有而不恃,其次恃之而治,其次治之而不足恃。

君子有四择:择术然后学之,择师然后传之,择交然后亲之,择君然后事之。是以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施而不报者,吾未之见也。庙堂之上,献以爵,酬以觚,一献而三酢,民犹以为薄。故君不可以弗厚施也。

治国家天下者,去利之心而已矣。国君过市有罚,夫人过市有罚,命夫、命妇过市有罚:徒过之而已矣,犹曰不可;况亲利之者乎?

禁过于微,则人乐迁善;防患于小,则患远矣。或曰:“礼:齿路马有诛,以足蹴路马刍有诛。不已亟乎?”曰:“是所谓远其防者也。路马者,君之路马也,路马之可敬,况其君乎?是以国家之败,常必自其小者始焉。民无严君之心,则无为贵礼矣。”

成民而后使之,则无怨民;教民而后用之,则无失人。犬马之劳,不可弃也,厚之至也。

礼也者,大为之,为其小也;远为之,为其近也;厚为之,为其薄也;深为之,为其浅也;谨为之,为其怠也。此之为礼之情。知礼之情者,所以作礼也。

过而能知,知而能改,上也;过而不知,知而能改,次也;既不能知,又不能改,下也。

衡,平也;故准之绳直也,故度之镜明也,故监之君子成德以待物至也。轻重出焉,曲直决焉,丑好分焉,谁能蔽之哉?

委巷之礼,小人悦之,君子耻行焉。先王之礼,君子悦之,小人耻行焉。《诗》云:“彼醉不臧,不醉反耻。”行不由先王之礼,犹醉也,唯君子能忍是耻也。《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吾乃今知礼之为贵也,用于未乱而不用于已乱。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则揖逊为之诟矣。

学所以为己也,推而及人;仕所以为人也,推而及己。推而及人,故不以人害己;推而及己,故不以己害人。

君子之得其时者,将以行其道也,道不行犹为不得时也。叔孙通制汉礼得其时矣,君子耻之者,以道不得行也。

或曰:“子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若其不善也,亦无改乎?”曰:“否。改其恶无改其道。谓之道矣,若之何改之?三年不改焉,虽终身不改矣。”

“信善者,毁誉不能惑也。毁誉不能惑也,则信善已乎?”曰:“未也。贫富不能易也。”“贫富不能易也,则信善已乎?”曰:“未也。贵贱不能动也。”“贵贱不能动也,则信善已乎?”曰:“未也。生死不能诱。生死不能诱,则几于至矣。虽至乎至者,蔑以加矣。”

“文王谓武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圣人固能与人寿若此乎?”曰:“否,不然也。昔者武王既克商,有疾,诸大夫惧,请穆卜于先君,周公于是为坛请命于文王,卜之以三王之龟而吉。《书》曰:‘王翌日乃瘳,复三年王乃崩。’世以谓文王与之也,是以传于此言也。圣人不能以其寿与人也。”

士可使见义,不可使见利;民可使见德,不可使见刑。齐无知弑襄公,孟阳死于床,石之纷如死于阶下。崔氏弑庄公,庄公臣死者十人。晏子端委立于门外,莫之死,亦莫之亡。(疑是二段而语未竟)

四民异业而莫相悦者,职分均也。制度不定,虽殚天下之富,其求不给。

富贵不可矜也。富贵而攻之者,众以其可矜。譬如明珠潜于千仞之渊,没人取之。

莫善乎性,人之学求尽其性也。学而不能尽其性,有之矣;未有不学而能尽其性者也。

性犹弓也,学犹力也。虽有千钧之弓,引之弗满,弗能贯也。岂弓力为有不足哉?所以用之者不足也。

上之治下,职也;下之事上,亦职也。上不能治下则昏,下不能事上则乱。乱则丧身,昏则丧位,其事一也。孔子之教人也,犹量也;豆区釜锺,因其能容,放乎足而止。

五帝之治,翼翼如也;三王之治,兢兢如也。危国者必自暇,亡国者必自佚。《诗》曰:“彼昏不知,一醉日富。”

违祸如水火,犹有及焉;去辱如沟隍,犹有陨焉:不早辨故也。无日不违,无日不去,则何悔吝之有?《诗》云:“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一近而他远也。

世有道则其民质,其士贵,其鬼神;世无道则其民巧,其士贱,其鬼不神。

舜之受天下也,礼辞;禹之受天下也,固辞;益之受天下也,终辞。非苟降杀也,时也。圣人从时。进莫若让,勇莫若义,贵莫若仁,富莫若廉。民可刑也,而不可辱;可惧也,而不可怒;可亲也,而不可怨。

或问:“公孙洪、宽以儒术饰吏事,何如?”曰:“巧矣。不有毁也,其能饰乎?”或曰:“与其莫用饰,不亦近乎?”曰:“君子远之为道,小人近之为利。苟可饰也,奚往而非义也?为义而饰,民进于伪,伪实害德,百度昏矣。其有不佻乎?《诗》曰:‘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非德之顺而心是制。民各有心,何上之有?民之情也陵上,其性也好德。”

禘,帝也,不王不禘。虞夏禘黄帝,商周禘喾,皆帝也。诸侯不敢祖天子,不敢祖天子则亦不敢禘。故鲁之禘非礼也。

卷三、六十八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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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乡饮酒之礼,刘子曰:“所尚三:德也,年也,爵也。俎豆之事,则人知之矣。”“敢问三者兼乎?”曰:“然。”“如何?”曰:“谋宾介于先生,尚德也;旅酬以齿,老者异秩,尚年也;大夫为僎,坐于宾东,尚爵也。三者,天下之达尊也。夫如是,故观于乡者。”“其一曰:‘彼壮也而先老’,何也?”曰:“唯其德也,然后民退而修德。”“其二曰‘彼羸也而先富’,何也?”曰:“唯其长也,然后民退而事长。”“其三曰‘彼后入也而异席’,何也?”曰:“唯其贵也,然后民退而贵贵。故先王不赏而民劝,不令而民从,一事而三美备焉。其唯乡饮酒乎?”

非圣主不能封建,非封建不能长世。

善于义之为善也,虽不利于己,天下善之,己亦善之,而善安有不劝乎?恶于义之为恶也,虽利于己,天下恶之,己亦恶之,而恶安有不惧乎?

安民也,世祀也,养己也,君之不同也。安民者无危,世祀则有死矣,养己者亦未之常存。

不以仁而为之,不以不仁而不为,上也;以仁而为之,以不仁而不为,次也;不知仁而为之仁,不知不仁而不为不仁,下也。不以仁而为之,不以不仁而不为者,性也,未始入于非;以仁而为之,以不仁而不为者,智也,畏乎不仁;不知仁而为之仁,不知不仁而不为不仁者,出入也有幸矣。不知仁而为之仁,亦有不知仁而不为;不知不仁而不为不仁,亦有不知不仁而为之;不知仁而不为,亦有知仁而不为;不知不仁而为之,亦有知不仁而为之。

荀子不知性,扬子不知命,韩子不知道。荀子言圣人之性以恶,言圣人之道以伪。恶乱性,伪害道,荀子之言不可为治。扬子剧秦美新,畏祸投阁,苟悦其生而不顾义。汤有夏台,文王有羑里,周公奔楚,仲尼畏于匡。非其义,贵之不受;非其罪,虐之不辞。为畏而投与刑而死同,为投而死与刑而诛异,扬子之道不可以教。韩子言:“圣贤者,时人之耳目;时人者,圣贤之身。耳司闻而目司见,身然后安。”圣贤汲汲忧天下之忧,明其义曰:“孔席不暇暖,墨突不得黔。”数进不耻,数退不怒,不得出贵人之门,为惧使天下学者矜于功名,进于势利墨道也。古者士修其身,乡里不知,朋友耻之;朝廷不用,有司耻之。君子之行,不由于人之所可贱;是故不聘之女,祭祀不为主;不聘之士,朝廷不为用。韩子不知道,可为具臣,不可为大臣。

物莫灵于鉴,其守也一,其应也博,其居也以平,以平为道者也。(灵原作邻,或改灵。按《列子》云:“其静若鉴”,似当作静)

《春秋》之诛也,先意而后事;其赏也,先事而后意。有其善,无其功,君子不赏也,赏之弗信。有其恶,无其志,君子不诛也,诛之不服。先意而后事,是以刑不滥;先事而后意,是以赏不僭。刑不滥,赏不僭,王道之盛也。

天之道有常,人之道无常;无常所以应有常也。天之道无为,人之道有为;有为所以应无为也。天之道不言,人之道有言;有言所以应不言也。天之道无形,人之道有形;有形所以应无形也。天之于人相反也,其相反犹有徇也,故圣人默而成之。既已有为矣,而谓之无为;既已有言矣,而谓之无言;既已有形矣,而谓之无形:是庄老也,非正名实之言也。

刘子谓杨异曰:“鼓舞铿锵,吾不知其异于乐也。然而知鼓舞铿锵而不知其义者,是制氏之乐也。折还俯仰,吾不知其异于礼也。然而知折还俯仰而不知其理者,是徐氏之礼也。简牍笔墨,吾不知其异于道也。然而知简牍笔墨而不知其道者,是世俗之儒也。故君子务本。”

史之讳国恶,非礼也。晋人杀灵公,董狐书之曰:“赵盾弑君。”赵盾曰:“呜呼,天乎!盾岂弑君者乎?”董狐曰:“赵穿弑君而子不讨,凡弑君者非子而谁?”仲尼曰:“董狐,良史也,书法不隐。”故史之讳国恶非礼也。曰:“然则《春秋》何以讳国恶?《春秋》不足法乎?”曰:“《春秋》至矣,史不足以当之。孔子曰:‘其事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有罪焉。’故《春秋》至矣,史不足以当之。”

问瞽者之色,白曰皎然,黑曰黯然,青曰苍然,丹曰赫然,黄曰煴然。问之其别,不知也。问聋者之音,宫曰温以厚,商曰广以廉,角曰和以愉,征曰清以辨,羽曰坚以微。问之其次,不知也。问众人之道,仁曰博爱,义曰禁非,礼曰卑逊,智曰通物,信曰不欺。问之其用,不知也。然则瞽者能得五色之名,聋者能得五音之名,众人能得五常之名,未足贵也。贵道者,贵其施之而不悖,理之而皆得,言之而不惑也,非贵知其名也。

临尸而不怍,则可以为孝子矣。

天子之玉全,上公厖,侯、伯瓒,子、男将。贵者取纯焉,贱者取驳焉。夫学亦犹是矣,全而纯者玉也,次厖也,次瓒也,次将也,石为下。

或问:“资于事父以事君,君之使臣犹父之使子;父之使子,虽辱不辞,虽劳不怨。《诗》曰:‘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然则诗人怨乎?”刘子曰:“父子性也,君臣义也;父子内也,君臣外也。诗人之怨,有使之然也。故事亲有慕而无怨,事君有怨而无怼。”

圣人行而当理,非求当也,自当也;言而中律,非求中也,自中也。

或问吴充曰:“卫辄拒父则逆亲,不拒则废命,为卫辄宜奈何?”吴充曰:“合国人而听之。”杨纬以吴充之言问刘子,刘子曰:“否。以谓听于国人则公矣。国人君臣也,蒯聩父子也。君臣主义,父子主亲,义无废命,亲无绝属。与国人虑兄弟,君天下不为也,若之何与国人虑其亲?或且卫有君矣,国人不忘其君,辄忘其亲乎?尧有天下让之舜,舜有天下让之禹。尧舜之有天下也,非无所命之也,已而迁焉,天下有非之者哉?”

或问孟子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舜视弃天下犹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焉,乐而忘天下。”故父子天性也。孟子可谓知舜矣。

志近者闻远则悲,志小者见大则疑。《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逢不善之谓也。

知性者,不可惑以善恶;知道者,不可动以富贵;知命者,不可贰以生死。

梁惠王问利国,孟子知其非问财利也,然而曰:“王何必曰利者”,利不可为号也。齐威王问好乐,孟子知其非好先王之乐也,然而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庶几者”,乐可以为名也。故号之不可传者,去之;名之不可教者,正之。故兼爱为我、绝学弃智之说,君子弗听。

或曰:“臧坚勇乎廉矣。”刘子曰:“是安得为勇且廉哉?彼丧其众而不死,惑也;耻一言而死之,忿也。且坚者,惑忘其死,忿忘其生者也。勇者忘其死乎?廉者忘其生乎?”

或曰:“儒者无益于胜败之数,秦汉之势,原宪、季次无益也。”曰:“然。儒者无益于胜败之数,胜败故不及儒者之治矣。”(此段未解,疑有脱误)

愿大而不志于仁,乱也;好胜而不志于礼,贼也。

行斯政也,使天下之人服,是王者之政矣;出斯言也,使天下之学者悦,是圣人之言矣。故王者之政服人心而圣人之言悦人性。政莫大于得人心,得人心者非夫得众人之心,得贤者之心也。民之于贤也,其动以为法,其言以为教。故贤者所就,就之;所去,去之。国未有不以是而存亡者也。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自古莫盛焉。”武王之有天下,朝诸侯,犹反掌也。此之谓得人心。自信也故能使人信己,自爱也然后可以爱人。不自信,虽欲教人不行;不自爱,虽欲爱人伪矣。

或问克己复礼,曰:“贤者就之,不肖者勉之,克己矣。”“然则是仁矣乎?”曰:“纯则仁,驳则否。一日克己复礼而求仁焉,天下孰能归之?”

不仁者有三殆:富则见怨,贵则见嫉,有功则见疑。三者非人予也,自予也。

或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何谓也?”曰:“无为而已矣。天无为,四时行焉;地无为,百货出焉;君无为,百官治焉。何为哉?”

爵可贵也,财可富也,赏可劝也,罚可威也:中人也。君子贵不待爵而重矣,富不待财而厚矣,善不待赏而劝矣,过不待罚而沮矣。然而贵贵焉,富富焉,赏赏焉,罚罚焉,中人之法也;若夫贵富赏罚,则非君子之事也。

苟可贵也,则可贱也;苟可富也,则可贫也。君子,贵乎非贵、贱乎非贱、富乎非富、贫乎非贫者也,其动中礼,其静中仁,斯已矣。

贵不为贱也,贵有道;富不为贫也,富有礼:是王者之臣也。贵且为贱也,术得行焉;富且为贫也,政得治焉:是伯者之臣也。贵为贱而已,富为贫而已,是敝国之臣、必祸之势也。

圣人有所不言,而无不知也;贤人有所不言,而亦有所不知;众人有所不知,而无不言。所耻而不耻,愚也;非所耻而耻,惑也。

有仁心而不施之政焉,民不信也;有仁政而不施之法焉,后世弗徇也。故君子有其心,必见于其政;有其政,必著于其法。

或问:“百姓不亲,五品不训,不祥莫大焉。瞽瞍以杀舜为事,象从而谋之,帝曾弗能禁乎?”刘子曰:“禁则诛,诛则伤孝子之心。闻屈子以伸父矣,未闻屈父以伸子也。《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圣人受命于天,贤人受命于圣人,故圣人之命亦天命也。子事亲,臣事君,出于圣人者也。是以问圣人者,问其所为,毋问其所以为;问其所知,毋问其必不可知,子路是矣。子路问鬼,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又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故圣人有所不言也,贤者有所不问也。圣人所不言而言之,虽辨弗听;贤者所不问而问之,虽精勿复。

名者所争也,过者所匿也。君子晦其名而众不得盖焉,明其过而世不得非焉。

或问仁人,曰:“仁人者,死生无变乎己,而况于富贵贫贱乎?”或曰:“若是则庄老何足异?”曰:“庄老也过,仁人过乎哉?”

孔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段疑有阙文)

或曰:“仁义礼智不若道之全。”刘子曰:“春夏秋冬,别于天者也,是以为时;金木水火,别于地者也,是以为用。使天不时,地不用,则无以知其大矣。所谓道者,固仁义礼智之名也,仁义礼智弗在焉,安用道?”

人无为不祥也,而后受其祥。所谓不祥者,少陵长不祥也,贱干贵不祥也,愚蔽贤不祥也,强驾弱不祥也。少陵长,长亦或陵之;贱干贵,贵亦或干之;愚蔽贤,贤亦或蔽之;强驾弱,弱亦或驾之:其类还至也。今有变怪之物、鬼神之事至于此,则人必以为不祥且有祸矣;至于身,不祥则莫之能察者,不亦惑哉?

世之命仁也,则爱而已矣,奚足焉?有所谓爱而不若其不爱,奚以为仁哉?仁者,人也,今指人之一体而言人,可乎?知一体之为人,不知人之非一体也,何以异于知爱之为仁,而不知仁之非爱也?孔子罕言仁,曰:“曷为其罕言也?”曰:“不足言也。其不足言何也?仁者安之也,非强之也,知夫安之也,何言哉?孔子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畏之,斯师之矣;乐之,斯友之矣。是故师之者,虽死不倍其道,诚以为是也;友之者,终身不贰其义,诚以为当也。暂而言道必得轻焉,强而言道必得争焉,轻争之人不可以为师。师无轻者也,师无争者也。

恃赏罚而为国,不若其遗赏罚而不恃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苟为厚于义而薄于利,赏罚无所用矣。夫赏也者,贤者所薄也,不得已而居之;罚也者,小人所薄也,不得已而用之。

刘子曰:“天地之神也,待人而成功,而况乎人之不及天地乎?”

远于利,可谓士矣;远于利,笃于学,可谓士君子矣;远于利,笃于学,成于礼,可谓仁者矣。

人之性善,而自以为恶;人之情正,而自以为邪。非情无性,非性无善,性之与情犹神之与形乎?今夫盲者不能别五色,聋者不能昭五声,非无聪明也,形不使也。人之所以去善而为不善者,亦若此矣,岂性不善哉?情不使也。因以为性恶矣,是亦谓耳目非善也。夫盲者不梦盲而梦明,俄然觉,则盲矣。聋者不梦聋而梦聪,俄然觉,则聋矣。然则聪明非不存也,物有蔽焉耳。人之困于情,亦犹是也。

或曰:“治国以刑名,犹愈乎已。”刘子曰:“然。天下大治则无所用刑,上下分定则无所用名。刑名者,乱之资也,小乱则解,大乱则骇,虽有刑名,亦不得施矣。夫怀之以仁义,道之以礼乐,迨其敝而后刑名继之,变未穷也。”

刘子曰:“道之所以不明者三:智者损之以就功,贤者文之以便己,学者析之以遂名。故道之所以不明者三,非小人不肖之过也,凡在贤智而已矣。古之为道者,大而不损,致而不文,玩而不析。”

有仕为天下者,有仕为国者,有仕为家者。仕为天下者,德合则见,不合则隐;仕为国者,虽德未合,有礼则留,无礼则行;仕为家者,不谋人之军,不议人之国,宠则辞之,危则避之:是皆君子之义也。任轻而忧重,势疏而虑密,其唯好乱之人乎?

刘子曰:“仕有三耻:相时而为道,耻也;希俗而为功,耻也;饰义而为名,耻也。”

刘子曰:“道谀有三:饰人之意谓之乡原,伺人之色谓之籧篨,服人之言谓之戚施。士不修其方而游富贵者,皆乡原、籧篨、戚施之类也。”

𫛢鴂,鸟之巧者也,而常以其巢覆其宗。𫛢鴂之巧,至于害而已矣。夫智不知择安危之处而美其宫室,则亦奚以异𫛢鴂之巧哉?

刘子曰:“有命必有性,性者,命之分也;有形必有情,情者,形之动也。”

刘子曰:“凡学,志为本,道次之,文次之。无其志,为其道不立;无其道,为其文不传。”或问明哲,刘子曰:“自知之谓明,知人之谓哲。”刘子曰:“郊以岁始,蜡以岁终。终始之义也,三代共之。”

刘子曰:“为君有患,患不知人,不患无臣;为臣有患,患不能治身,不患不能治民。故君必不知人,然后无臣;臣必不能治身,然后不能治民。知人有道也,无以名妨实;治身有道也,无以远谋近。人自为正,而国治耳。”

刘子曰:“深于《易》者,吉凶不待占矣,此之谓知微。”

刘子曰:“常事,礼也;变事,权也。尧禅舜,舜禅禹,汤伐桀,武王杀纣,伊尹放太甲,周公摄成王,权也。圣人仁人无所不用权,唯圣人仁人然后可以用权。”

为人臣者,不可以不自重也。食而废事,君虽弗诛,则犬豕畜之;媚而废节,君虽弗诛,则倡优畜之;妒而废能,君虽弗诛,则婢妾畜之;巧而侥幸,君虽弗诛;则寇窃畜之。此四者,非君予其名也,自予之也。

或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何也?”曰:“利非所以为号也,命非所以明教也,仁非所以常道也。利为号必失所以利,命明教必惑所以教,仁常道必轻所以道。自外至者,无主不止;自内出者,无匹不行。”孔子曰:“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吾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文义不贯,疑是三段)

功名之说立,则道德微。古之君子,以道事上,以德畜下。胜国而非谋也,富国而非利也,齐众而非刑也,克敌而非力也,凡在道德。是故奇变之巧,矫伪之行,君不以赏于朝,士不以教于国,史不以书于册。

君使臣,报也;臣事君,报也。君人报其德,臣人报其食。报也者,报其直者也。直者,天下之公也。薄施而厚报之,君子不为,工尹商阳是也;厚施而薄报之,君子不可,豫让是也。

射者胜而饮,庆也;下而饮,罚也。于饮酒而有耻焉,故刑可以不用也。

礼者,币之质也。自我往者,缘其质以出其文;自外来者,缘其文以观其质。

圣人之所言,吾有所达而无有非;圣人之所为,吾有不知而无有疑。圣人受命于天,贤者受命于圣。(疑是二段)

卷四、三十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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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回问曰:“尧命治水,四岳荐鲧,尧曰:‘方命圯族。’然犹试之九年,若是乎圣人之不爱民也?”刘子曰:“否。奚谓此哉?尧将以尽民心者也。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当是之时,民犹倒悬也。能释是悬者,民之望之犹父母也。自四岳九牧,天下之人以鲧为能释之,然而尧不用则是夺之父母也。夺之父母而水不治,天下之怨,非尧尚谁哉?”

圣人之政也,务尽于民心,而不以独智知,不使己负疑于天下,为天下而非已也。故赏而天下莫不从,罚而天下莫不服。爱民之至,孰大于是!

刘子曰:“圣人神也。神也者,不见而形,不言而知,不行而速者也。”王回曰:“然则圣人不可及乎?”刘子曰:“否。其可及也者,皆可及也;其不可及也者,则不可及已。圣人之言有不可以智知,圣人之为有不可以理推,是皆天也。独圣人知天命之可以然,可以不然。”王回曰:“然则圣人不可知乎?”刘子曰:“否。其可知也者,皆可知也;其不可知也者,则不可知也已矣。其神也,其天也,吾不知其可知而知其不可知矣。”王回曰:“子之言圣人也太尊。”刘子曰:“然众人之言圣人也太卑。人有言曰:琢圭玉可以为日月之明,子必不信也;琢圭玉可以为日月之形,子必信之矣。然则以圭玉为日月之明,虽良工止焉;以圭玉为日月之形,虽拙工勉矣。将卑日月以止良工乎?高日月以勉拙工乎?”

王安石曰:“性者太极也,情者五行也。五行生于太极而后有利害,利害非所以言太极也。情生于性而后有善恶,善恶非所以言性也。谓性善恶者妄也。”刘子曰:“王子之言,其谓人无性,焉可已?夫太极者,气之先而无物之物者也,人之性亦无物之物乎?圣人之言人性也,固以有之为言,岂无之为言乎?是乱名者也。王子曰:‘人之性无善恶之称,彼善不善者,情之成名也。’然则圣人无所言性可矣。《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夫不以物为无性,性为无善,而以性为善,或不得本者也。如物也而无性,性也而无善,则干尚何化而化?尚何正之有?夫言性而明其无性者,不足以明性,而固惑于有性者也。说何以免此?王子曰:‘情生于性而有善恶焉,善恶乃非性也。’往应之曰:雏生于卵而有雌雄,然则雌雄生于卵之前乎?生于雏之后乎?雌雄生于卵,卵虽无雌雄之辨,不可谓卵无雌雄也。善生于性,性虽未有善之动,岂可谓性无善哉?彼卵而无雌雄,性乃可以无善矣。”

欧阳永叔曰:“赵盾弑其君,加之弑乎?诚弑之乎?”刘子曰:“加之尔。”“何以加之也?”曰:“不知贼之为谁而不得讨,可也;知贼之起也而力不能讨,可也。知贼矣,力足以讨矣,缘其亲与党而免之,是以谓之弑君也。”曰:“今有杀人者,有司足以执之,而不执也,然则谓有司杀人,可乎?”曰:“否,不可。君固非人之比也。大臣之于其君,岂有司之于其人乎?君亲之间,圣人加焉,后世犹乱,况勿加也?《书》曰‘议事以制’,此之谓也。”

或曰:“契生于简娀,后稷生于姜原,诗人以为天命之,何也?”曰:“王者之兴固然,不已怪且神乎?古之有是多矣。惟不以怪而以为理,是以圣人存之。”“可得闻乎?”曰:“王者之兴也,其符绝人,其德绝人,其功绝人,三者参而王。有其德,无其符,无其功,不能以王,仲尼是也。有其德,有其功,无其符,不能以王,夏之益、商之伊尹、周之周公是也。有其符,有其德,有其功,然后王,夏商周汉皆是也,故曰配天。”(“汉”宇疑衍文)

永叔问曰:“人之性必善,然则孔子谓上智与下愚不移,可乎?”刘子曰:“可,愚智非善恶也。虽有下愚之人,不害于为善。善者,亲亲尊尊而已矣。孔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闻一以知二,回也闻一以知十。’然则其亦有闻十而知一,闻百而知一,闻千而知一者矣。愚智之不可移如此。”

深甫曰:“泰伯让一国而曰让天下,何也?”刘子曰:“唯至德者能以百里王天下。能以百里王天下者,虽未得天下,能以百里让,是亦让天下矣。让者,推己之所能有而与人者也。非其有而居之谓之盗,非其有而予之谓之佻。”

刘子曰:“教者,所以明民也。明民者,其犹迷之有表乎?一则得,多则惑,天下之表,亦众矣。欲民之无惑,难矣。”

刘子曰:“道废则士之为私议者众,而后有杨墨;政乱则民之图非福者众,而后有佛老。庶之富之,教之节之,事非其方者耻之。子思不去其亲,臣思不去其君,天下安有不治乎?”

人之议,所亲也则欺,所贤也则回,所贵也则随。欺者私也,回者疑也,随者畏也。君子虽私不欺,虽疑不回,虽畏不随。故父兄之私,讳而已矣;圣贤之疑,辨而已矣;君长之畏,直而已矣。

学不能至于自足者,好为人师;道不能至于自得者,急言天下之忧。

士未可言而言者,及其可言也,或不言矣;未可忧而忧者,及其可忧也,或不忧矣。有利之心存焉,君子不由也。

人自以为忠者众,而明于忠者寡;人自以为仁者众,而至于仁者寡。忠者以厚得之,用力为下;仁者以静得之,爱利为下。

君子有过而无罪。父子之亲也,君臣之义也,朋友之交也,骨肉之爱也,君子过于厚,不过于薄。观其过可以知仁矣。

刘子曰:“天地之运,一动一静;四时寒暑,一进一退;万物一生一死,一废一起;帝王之功,一盛一衰;祆异变化,一出一没:此皆理之自然者也。唯圣人穷于理。理者,微而著,隐而显者也。犹羿之射也,在百步之外,而不失秋毫,射之理先尽矣。”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敢问其不可得闻,何也?”曰:“神,神也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万物之性未尝同,而圣人尽之。刚柔也,迟速也,浅深也,明晦也,燥湿也,应而不穷者也。物固未尝无性,而性未必善也;人之性善矣,而未必能自知也;学者能自知矣,而未必能尽己也;君子能尽己矣,而未必能尽人也;人之与人其类同,仁人能尽人矣而未必能尽物也。故可以闻者,言也;不可以闻者,其所以言也。”

永叔曰:“以人性为善,道不可废;以人性为恶,道不可废;以人性为善恶混,道不可废;以人性为上者善,下者恶,中者善恶混,道不可废。然则学者虽毋言性可也。”刘子曰:“仁义,性也;礼乐,情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人情为礼乐也。非人情无所作礼乐,非人性无所明仁义。性者,仁义之本;情者,礼乐之本也。圣人唯欲道之达于天下,是以贵本。今本在性而勿言,是欲导其流而塞其源,食其实而伐其根也。夫不以道之不明为言,而以言之不及为说,此不可以明道而惑于言道,不可以无言而迷于有言者也。”

刘子曰:“君子小人之耻过也同,欲善也同。君子耻过而改之,小人耻过而遂之。君子欲善而自反也,小人欲善而自欺也。其斯所以异乎?虽桀纣未尝不自多以无过,未尝不好人之谓己善也,吾以是效之。君子小人之耻过也同,欲善也同,所以异者微耳。杨朱哭衢涂曰:‘此夫失一举足,而差以千里者与。’此之谓也。”

永叔曰:“老子贵无为,然则极老子之无为,且将大不为国,小不为家,开口而哺,仰人而食,安坐徒处而已矣。”刘子曰:“非也。贵无为者,以其可以无不为也。无不为者,唯无为独也。此圣王之道,仁人之守,非老子之蔽。知老子之蔽者,其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学弃礼,号不可以教者也。老子为柱下史矣,未尝以无为废其职,然则无为非所以废职也。舜耕而化,陶而化,渔而化,贾而化。知夫无为也,故能屡化;不知夫无为也,踬于物久矣。”

刘子曰:“道莫大乎仁,仁莫要乎一。一者无不贯也,无不载也。一在内,万在外。一之至,贵贱、贫富、寿夭、生死不见其异焉,进退、取舍、动静、语默不见其二焉。事,有制者也;礼,有节者也;言,有物者也。所以事者不出于制,所以礼者不出于节,所以言者不出于物。乘夫无心以游无欲,大矣。”

永叔曰:“何以谓复其见天地之心也?”刘子曰:“复者,静静者,天地之性也。知静者,非静之至也,动而反于静也。性静者,静之至也,未尝知静而为万物应,故曰天地之心也。”永叔曰:“人之生也,一生一死,一觉一寐。生动也而死静,觉动也而寐静,所谓静为复者。然则天地之心,死且寐也;人之复,死且寐欤?”刘子曰:“非此之谓也。复静者言得一也,得一者,纯粹积于胸中,与物变化而不以外伤内者也,非死且寐之谓也。有人于此,耳目声色犹众人也,形体动作犹众人也,然而未尝以外伤内,未尝以内随外,可以谓之动乎?然则复其见天地之心可知也。”

或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悦。敢问召公之不悦,何也?”曰:“疑。”“其疑何也?”曰:“以周公为不可复三公之列。夫既尝南面而听天下矣,复子明辟又留而不去,洁于节者不为。夫周公之意,以文武之道未之能大备,备之者己而已矣。是以北面就诸臣之位,躹々如畏然,摄天子之位而不自以为泰,反以三公处而不自以为少,死则葬于成周,圣人之忠也。”“然则召公不知周公欤?”曰:“否。召公相成王,卜宅于洛,率诸侯以币见,皆再拜稽首曰:‘旅王若公,’曷为其不周公?知也。夫圣人神矣,必有疑而后辨,辨而后谕者,非召公不足以动百姓之疑而谕其义,则其疑也乃所以辨也,其不悦乃所以欢也。君子之为,众人固不知。”

刘子曰:“无强重任,强重任,非其力必废其任;无歆重名,歆重名,非其实必毁其名。”

刘子曰:“山林之士重生,市井之庸轻生,役于名者劳生,得于德者安生。安生者,家之谓孝子也,国之谓忠臣也,战之谓勇士也,教之谓贤师也,学之谓良友也。安生者,非以生为安者也,言达于性命。达于性命者,故能役于礼义,曲而中,肆而辨,死而不贰。”

待赏罚而为治者,非正主也;挟非誉而为义者,非德士也。

深甫曰:“《无衣》之诗,晋武公之诗也。晋武公兼有宗国,则君于曷为美之?君子之道固兼其宗国乎?”刘子曰:“否,此之谓变风。变风者,变于正也。变之中有美,美之中有刺,取其一节,不兼其义。《谷风》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此之谓也。《无衣》之诗,其惠足以得民,其智足以使臣,其力足以兼国,然而不自安也。待天子之命然后安是之取尔也。孔子曰:‘齐桓公正而不谲。’非以其杀子纠篡齐国为正也,以尊天子也。”

刘子曰:“圣人之政,吾非得亲见之也,而有礼存焉;圣人之言,吾非得亲闻之也,而有道存焉。在于书者一是一非,一伪一真,吾谁与信?然则吾且以礼观政,以道观言乎?”

三王之礼相变者,皆其可得而变者也。其不可得而变者,犹若也。夏足鼓、商楹鼓、周县鼓,谓之鼓之变可也,以为变鼓矣,则吾未之见。

不言不为者,天也;言而不为者,君也;言且为者,臣也;不言而为者,民也。四者有职而为为下矣。

虽有圣人之性,顾而与众同;虽有无为之德,还事于事。是以知圣人者鲜矣。

杨慥问曰:“仲尼称颜渊不迁怒,何谓也?”刘子曰:“中庸而已矣。众人之怒也,出怒于怒,故怒也,是迁也已。颜子之怒也,出怒不怒。出怒不怒者,怒出于不怒者也。怒出于不怒者,有迁之者乎?仲尼言其一端尔。由是言之,谓之不迁怒也可,谓之不迁喜也可。”杨子曰:“何谓中庸?”曰:“中庸者,中用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四物者,君子不能不由焉,然而中为之本矣。”“有人也,喜之不喜,怒之不怒,若是可谓中庸乎?”曰:“未也。是其于智也达,于道也偏。偏则不遍,是其过之者也。”“然则喜之而喜,怒之而怒,喜怒不失其类,则可谓中庸乎?”曰:“未也。是其于名也察,于情也节,犹未免乎徇也,是之谓不及。”“然则奈何?”曰:“因于物,缘于理,彼其可喜也而喜之,彼其可怒也而怒之。其貌曲巧,其变曲当。物之制也,理之有也,而泊然无所于系,是中庸矣。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君子之道,致乎至。有曰不为,无曰愈乎已。

矜小名以售大伪,饰小廉以钓大利者,唯钜孱也。何谓钜孱?钜者,齐之处士;孱者,魏之处士。钜以玉璧赂而显,孱以金钱货而用。以名处士则是,所以为处士则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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