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六月霜
第三回
第四回 

第三回 富太守诡计联新党 秋监督热心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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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官:如今我要把秋女士被冤的事情,写他出来,与众位们听。但这秋女士是绍兴府治下的人,我先将这绍兴府的历史,演说这么一遍。原来这位绍兴府,姓富,单名一个福禄的禄字。仗著他的亲戚安徽抚台的照顾,又靠著自己一副献媚奉承的好手段,所以出身虽然不好,不上几年,就挣到了一个知府的衔条。那一年不知怎样的,被他运动著的这个缺。

  他一到了任,就和这地方上新学界的绅士要好得很。你道他是何缘故呢?原来他见现在官场中,最怕的是“革命党”三字,最恨的也是“革命党”三字,最喜欢、最起劲的便是“捉革命党、杀革命党”的八个字了。所以他就想了一条绝妙的计策出来,就是和新学界要好的这个法子。他自己又装作了维新一路的人物,嘴里又常谈些维新的言语。在新学界中的人见了他,是没有不赞美他的。所以他做了一年不满的知府,绍兴地方的绅士,倒交结了一大半。当时秋女士也是绍兴府中一位女界的维新人物,且为人又极洒洒落落,所以他也去和秋女士结交了。在下前年遇著一个绍兴朋友,曾和我讲起了秋女士的办事如何热心,富太守又如何贤良,常常帮著这秋女士办事,筹经费。又说什么秋女士又是富太守的干妹子,所以这秋女士常常到他衙门里去的。这也不在话下。

  单表这富禄,一日独自一个在内官厅上踱来踱去,不住的皱眉头,跺脚儿,心中只在那里计算升官发财的秘诀,巴望升官发财的机会。正在这个当儿,忽见一个家丁,恭恭敬敬的拿了一张名楷,走将进来,弯著腰儿说道:“回大人,有客。”说罢,将那一张小名楷,双手捧将上去。富太守伸手接了那张名楷一看,笑了一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明道女学堂的女监督秋竞雄。于是向家丁说了个“请”字,自己随踱到里头,穿了一件官纱长衫,往那会客厅里等候去了。

  那家丁回到外边说:“大人有请。”因秋女士是常来的客人,答应了一声,便向会客厅走将进去。只见富太守已迎出阶沿来了。彼此逊让了一会,就各进内坐下。就有个小使,端进两碗茶来,送了上去。富太守便开言说道:“今天这天气好热啊。妹妹教育勤劳,实堪钦佩。”秋女士答道:“不敢,大哥过奖了。这点子义务,算得什么来!”又说道:“大哥,今日已是五月廿一了,闻得各处学堂,大半都已放了暑假了,敝校也拣定了星期六放假。因敝校头班生都已到毕业期限,所以特来和大哥商量,届时还要劳大哥的驾,到敝校里面给他们的卒业文凭呢。”富太守就一口答应了。二人又讲了一回闲话,秋女士立起身来,就要告辞了。富太守也便立起身来,说道:“妹妹,为什么不到家慈那边去坐一回,就在这里吃了夜饭去呢?”秋女士道:“不敢叨扰,愚妹还要回校去料理料理。寄母那边,就烦大哥替我代请一声安罢。”说罢,举举手,往外就走。

  富太守也便跟著,直送到厅外,方回身进来,一径走到内花厅里。只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天井里一只藤榻上,手里拿著一本书,在那里朗朗的念著。富太守就走近他的身边问道:“念的是什么书?”一面说,一面弯了腰去看了一看。他不看便罢,看了这书,不觉把个富太守气的四肢无力,全身俱软,口中颤巍巍的说道:“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你真要把你老子气死了才罢哩。”只见他儿子冷冷的答道:“爹爹,你要我读书,我就读了。读了又要来骂我了,死啊活啊的,这是何苦呢?”富太守听了,恨恨的说道:“我教你读这些混帐的书么?”他儿子听了,也使劲儿把书往他父亲那边一掷,说道:“你瞧,这不是一样的书么?读了又不好,不读又不好!我偏偏不读那些书,单要读这本书,由你怎么样摆布我来?”富太守起先看了他读的书,已经气得半截身子都冷了。此刻听见了他儿子这些话儿,更气得木偶人似的,头发也竖了,眼睛也直了,四肢也都软了,一蹲身坐在靠窗一只藤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富太守的母亲刚在楼上洗澡。听见他们父子两个在楼下拌嘴,就忙忙的洗完了澡,穿了衣裳,走将下来。见了这个光景,便说道:“宝儿,你为什么好好的,又和你老子生气了?”富太守正在那里呆呆的回不过气来,听见他母亲来了,便长叹一声说道:“咳,什么宝儿贝儿的,实实是个不肖的逆子罢了!我不知那世里和他结了这个冤孽,今日来活活的替我现世呢。”又指著那宝儿骂道:“活现世的东西!”回头又向他母亲说道:“老太太,今日不要你管,让我把他处死了,免得后头弄出事来,我们都要连累著。”说著,随手拿了一根绳子,抢步过去,把宝儿一把辫子拖住了,左手举起了绳子,嘴里又说道:“我今日不处死你,我也不要这命了!”那老太太见了,又气又急,连忙奔上去,将身体遮住了宝儿,哭著骂道:“你疯了么?一世的人只有这点儿血脉,没头没脑的,几次要他死!你索性把我也处死了罢,免得我为了他受气!”说罢,就呜呜咽咽的哭个不止。那宝儿跟著他祖母,也哭哭泣泣的。

  这时富太守的夫人正在后面院子里乘凉,听见丫头来报,连忙奔将出来。见了这个光景,也放声大哭起来。富太守被他母亲护住了宝儿,自己又受了一顿骂,气得正无处发泄。忽见他夫人也哭了出来,自思一顿骂已受足了,此刻又有一个骂我的人来了,那是受不下的了。便把绳子一丢,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你们护著他,把他护到了这般田地!我要管管他,你们还是这么个样子。咳。罢了,罢了,我的官儿性命儿,定要被他送掉了,你们才可歇哩。”说著,咳声叹气的往外去了。

  这里老太太和夫人见他去了,才止住了哭骂。夫人又把宝儿拉到自己身边,亲自替他揩眼泪。老太太又问道:“宝儿,方才被你老子打著了没有?”夫人又道:“你也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晓得好好的,常常挨你老子的打,叫老太太又常受你老子的气,说老太太疼著你。”老太太又问道:“宝儿,你今天究竟为了什么事,你老子才恨恨的,要你死?”宝儿道:“我方才好好的躺在天井里藤榻上读书。”夫人道:“你为什么不躺里头房里去,又去躺在天井里呢?那里有风,睡著了,又要著凉的。”老太太道:“你读的是什么书?莫不是那淫词小说么?这种书本来是看不得的。”宝儿道:“不是那种书,我读的是《革命军》。就是那做过苏报馆主笔,后来逃到外国去的,那位姓章的做的。”夫人道:“可是的,你又去看那么的什么《革命军》了!你不听见你父亲说么,官场中最恨的是革命二字。”宝儿道:“母亲,你不知道,革命的道理是很有味的。”老太太道:“你还要这么说,我要打你的嘴了!以后你再去看什么混帐的革命军不革命军,任你父亲去打,我也不来疼你了。”宝儿抿著嘴笑了一笑,说道:“老太太你还疼我罢,我如今听你了,再不去读这革命的书就是。”说著,见一个老妈妈走来,说道:“太太们,夜饭好了,可要搬出来?”夫人道:“天气热得很,搬出来早早吃了,好去乘凉。”那老妈妈应了一声,自去搬饭去了。一会儿搬了饭来,老太太和夫人、宝儿吃了,大家去乘凉不提。

  且说富太守受了儿子的气,又受了老太太的骂,这一场闹,几乎把这富太守一口气气死。他独自一个跑到会客厅里,躺在一张炕榻上呆呆的出神。想来想去,这个儿子终不是个保家的。虽是他现在年纪还轻,万一他在外头说了什么的混张(帐)话儿,被官场中人听见了,我这官儿性命儿,都要保不住呢。富太守想到此地,那个心,就如井里头的吊桶似的,一上一下跳个不住。又想:我此刻方要捉那革命党去讨好上司,为升官的地步。照这不肖的样子看起来,就是这官儿在革命党上升了,也要在革命党上送掉的。咳,这么算来,还是不要惹人笑话了罢。

  他一个人正在胡思乱想,忽见本衙门的刑名老夫子走将进来,说道:“东翁,方才明道女学堂的秋监督到此,为著什么呢?”富太守连忙立起身来答道:“那秋监督为该校的头班生毕业期满了,所以来和我商量给凭的事。”说罢,让老夫子坐了上首,自己在下首榻上坐了。那老夫子又问道:“他们几时放暑假?”富太守答道:“他说是星期六。”那老夫子把头向天望了一回,说道:“星期六是后天了啊。”富太守道:“是后天了。”那老夫子又谈了一回闲话。恰巧家丁搬进夜饭来,二人就在一处吃了。又谈了一回儿,老夫子就告辞出来,安寝去了。这里富太守因受了一肚子的气,也不到里头去,独自一个出了后门,往他相好的地方睡觉去了。

  到了星期六这日,富太守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即行打道出门。到了明道女学堂,给了凭,回来已是十二点钟了。暂且无事,不必细表。

  一日,正吃了饭,在外书房和那刑名老夫子讲闲话。忽见家丁拿了一个纸包儿,奔得进来,弯著腰儿禀道:“回大人,院里有密电在这里。”说著,将那个纸包儿双手呈上。富太守听见“密电”二字,便吃了一惊,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几日为了徐锡麟的事,院里头日日有密电来了。”一面连忙接了过来。那家丁即便退出。这里富太守将密电查了出来,细细的一看,不觉呆了半晌,向老夫子说道:“老夫子,你看竟有这等事么?”

  不知其中是件什么事,在下写了这半日,手也酸了,请众位暂停片刻,再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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