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

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录《觉悟》)
作者:新凯
1921年9月1日
本作品收录于《新青年/卷9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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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在西洋本来是早就有了的,近几年来,中国才稍微有人谈谈。

自从共产党在俄国得势以后,西方空气的振动渐次波及了中国,于是“社会主义”就变成最时髦的东西了。

社会主义在中国,本来是没有别的;但是到了现在,对于社会主义的内容

渐渐明了了,于是主张也就因之分野了。

派别既然生出来了,各派之中就不免有时生了抵触,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在广东已经是“短兵相接”了。近来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也到了“图穷而匕首现”的时候了。共产主义者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他所处的地位及各方面底压迫使然,并不是他底本意。

社会主义在各国所以不同的,是因为各国底特殊情形的缘故。派别中各有不同,但每一派都给了我们许多的教训,我们不必绝对的排斥哪一种或信仰哪一种。我们不敢说哪一派的社会主义在中国有十分密合的可能性。所以主张虽各有不同,无妨并行不背。

现在正是资本主义一一社会主义底仇敌—得势的时候,我们底公敌无时不想歼灭了我们。我们在这黑暗的过程中,更不应当自相攻击以减少我们对外的能力。

因为以上的原因,我虽然以为共产主义大部分在中国最为适宜,并且有实现的可能,对于我们底朋友 —— 基尔特社会主义 —— 仍不加以攻击。

但是据我最近的观察,共产主义都所视为朋友的,都移动了他们底目标,转而攻击共产主义了。你看,最近的《民声》,不介绍无政府主义的学说,专门的骂列宁…自称为基尔特社会主义者所撰的《社会主义研究》,也偏重于攻击共产主义的方面。共产主义者在此情形之下自不能长此默默而不把他屡次欲言而止的话说一说了。

在另一方面,真理是越讨论越足以坚人的信仰,所以我今天和我们底朋友—基尔特社会主义者——讨论一讨论,希望他们有以教我。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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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大体上本来没有什么大不同之点。共产主义者对于基尔特社会主义者所主张的“产业自治”、“废止工钱制度”…本是不反对的;不过因为社会上的事体不是像粉团子一样我们要把彼捏成什么样子就成什么样子的,所以在根本上,对于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底提议虽不完全加以否认,然而为手段的迅速与实现的可能起见,在目前不能不舍去一部分而加以修正。因此,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就生出了不同之点。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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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主义者,为的是要打破资本家底国家,破坏资本家底帮手,解除资本阶级底武装,没收资本家底财产以转付于全体劳工阶级的公共管理之下……不能不取“无产阶级专政”及“权力集中”的手段。但是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对于这两层非常的反对。

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一层,基尔特社会主义者认为反对民主主义。其实,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政府之中,才可以实现民主主义,才是真正的自由。因为除了无产阶级之外,所余的不过是有产阶级而已,有产阶级可以使他们有政权吗?况且社会革命之后,人人都要工作,无论是用手或用脑,人人便都成了无产阶级了。所以在社会主义下的劳工阶级专政,就是人人都参与政权,还不是民主主义吗?马克斯在《共产党宣言》第二章上说:“一切阶级撤废,至于自身(劳工阶级)之优越地位亦撤废。”

俄国是共产主义用事的国家,他们底设施,大部分很可以代表共产主义俄国宪法第六十五条,对于剥夺选举权及被选举权者的规定:

犯以下各条者,不得选举及被选举权:

第一,雇佣他人以谋利者。

第二,不得劳动而恃资本、田产、企业之盈利以生者。

笫三,商人,代理人,中间人,贩卖人。

第四,各教之教士。

笫五,俄旧政府下之警察,侦探,及前俄皇族。

由以上看来,所谓劳工专政者,不过是将以前的资本家、皇族,及他们底走狗底政权剥夺罢了。资本家、皇族,是极力想“反革命”的,他们底走狗也是时时想拥护他们复辟的。如若不把他们底政权剥了,他们固有的势力大的很,能不能危及于新组织?所以在过渡期间内,剥夺一部人政权的专政,并不害于民主主义,反有利于民主主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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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也是基尔特社会主义者所反对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主张分权。共产主义者并不是权力欲特别发展,因为在这过渡时代实有不得有然者,并且基尔特社会主义所主张的绝对分权实在是一件办不到的事情。

在平时,集中是易流于有弊的。在战时,集中是必要的。战争的时候,如若号令不一,一定要失败。这一点,恐怕谁也承认。社会革命就是一种战争一资本家同劳工底战争。在这个战争的期内,不把权力集中了,我不知道怎样防止资本家、帝制、守旧党……底反动?更怎样防止国外资本家底侵掠?由资本主义入于社会主义,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几千年的旧思想、旧势力,虽经了一次社会革命的破坏,一部分仍潜伏于许多人中。社会主义的仇敌多的很咧!仍有兵器的资本家,中产阶级,大小伙计,不肖的军官,守旧的分子,无聊的政客,以及种种不作工的游民,暴徒,都很容易的被人家煸动了来反对新组织。更有国外资本主义国家的进攻,种种危险,多的很咧!如若不把权力集中了,恐怕不到一天就给反革命党驱逐了。

不仅政治方面如此,经济方面也是如此。自产业革命以后,大生产制打倒了手工业,资本集中的倾向,一天一天的明显了。这个集中,一方面固然使资本家作了许多的罪恶,但在生产的一方面,著实有许多的成绩。美国底工业最发达,而美国底资本最集中。资本主义,我们固然憎恶彼,但这资本集中制,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憎恶彼,并且可以利用彼来发展工业。

中国现在没有许多的工场,要发达中国的工业,自不能不把资本集中到国家,再由国家发展各样实业。除了这种方法之外,要想兴实业,惟有私人经营的资本主义。

这个私人的资本主义,恐怕不是基尔特社会主义所赞成的吧?所以要想发展中国的实业而不流入于资本主义,自然是舍共产主义的资本集中,由国家的经营之外没有了。这个是基尔特社会主义者罗素先生所主张的,不知中国式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以为如何?

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因为共产主义者想把资本集中于国家,就骂共产主义为国家资本主义。我以为共产主义者不必自辩共产主义不是国家资本主义,即或是国家资本主义,也没有什么妨碍。国家资本主义与个人(或私人)的资本主义是大大的不同。由私人经营之资本主义的工业,私人可以因之得工业中大部分的利益,因而劳动阶级受了无穷的痛苦。至于“国”,不过是一个抽象的东西,一国底行政领袖,既不能于各种工业中,分得大部的利润如私人之资本家者(以俄国而论,列宁所得不及一个高等工师之收人),也说是没有资本主义的流毒。如此,虽名为“国家资本主义”,也不过是名词上的不好听罢了,此外并没有什么害处。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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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钱制度上,共产主义者与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也有了不同之点。共产主义者为促进生产起见,宣言“各人的报酬,以致力于社会勤劳为标准”,所以分配的方法,或用劳动券,或用货币经济。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则主张绝对的废止工钱制度。

工钱制度的不良,大部分是因为资本家所掠夺的剩余价值,也就是因为劳动者所得的工钱,不等于他所生产的价值的缘故。所以马克思说:“矿夫两点钟产生出来的价值,就够了每天工钱的价值,但雇主是把他底劳动力成天的买去了,所以能够叫工银劳动者每天作上十点钟的工。”如若没有剩余价值,工人所得的劳动券货币,足以代表他所生产的价值,那又有什么不可呢?社会主义国家的基础是生产。要想生产的发达,自不能不用这种代表的东西以鼓励之。况且在中国,游惰的分子很多,他们底寄生生活已经成了习惯,尤不能不依勤惰等等,以区分他们的分配所得。所以共产主义者主张废止工钱制度,至于代表式的工钱制度,在生产品没有十分堆积过剩的时候,游惰的习惯没有完全去掉的时候,仍是可以存在的。

基尔特社会主义者说:“若使劳动者因为特殊的缘故,如疾病衰老……必然的不能工作,更必然的不能得到劳动券(或货币),那么,他们所受于私人资本主义的苦痛,不特无法免除,而且必要一样的受团体的资本主义一国家资本主义—的苦痛了。”这一项,基尔特社会主义者未免太过虑了。由俄国现行的法律,就完完全全的可以使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哑口无言:

(一)劳农政府土地国有根本法第八条:“所有不能工作的人因为土地、树木,……收归国有的法令,失了他们底生计……得地方法庭苏维埃机关土地的证明,承领一种恩给年金……”

(二)俄国新订劳动律第五条:“……工人有病之时,于医院基金中拨给应得工资……”

我们也承认,自由的工作——不为工钱的工作——理想上到是比较著好,但因为生产的促进……势不能不如此,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一点实际也不顾,天天的骂共产主义为奴隶制度,其实,按照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底主张,只能永作资本家底奴隶罢了。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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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产业管理上,基尔特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又有不同之处。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主张绝对的产业自治,工场管理应完全归于劳动者,不受自己团体外的干涉。共产主义者以为种种工业,是供给一切人民的需要的,和他有关系的,不只是各工业的劳工,一切人民是都有份的,所以,也是必须依一切人的利益去管理,不能绝对的归于从事这个工业的劳工。况且,近世工业已经复杂的到了如此的地步,互相依赖的到了如此的地步,要想用最经济的手段,出产最多的物品,那就不能不受一个概括计划的支配,行集中的管理。

我们再看一看共产主义者用事的俄国底产业管理怎么样?现在俄国在每个工场内,都设有三人组成的管理局。这三个人,一人选自工人联合(实际工人),一人选自总局(专门技师),一人选自地方经济会议(民众)。这种管理法,我想经经是很平允了。

再者,劳工管理能力的养成,也需要一些时间,这话是基尔特主义的健将柯尔先生所说的。他在《共产主义与基尔特社会主义》上说;“由资本主义进于社会主义……非至劳动者势雄力壮,能凭其组合,对于现在行使管理权之人,夺取其管理权时,且组织完善,能自行管理…殊属无望。…现在劳动者……皆缺此能力与经验……欲得管理权以前,固宜先就能力与经验从事练习。”

由此看来,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也承认现在劳工没有管理的能力,也承认欲劳工管理工场,非到劳工有管理能力的时候不可。所以在社会革命之后,资本家被驱逐了,而劳工尚未能有完全管理的能力,国家自不能不一方面使其自治,一方面助其管理

现在各学校中,大半都提倡自治;但是一经成立了自治会之后,职教员就完全取放任的态度了,结果,反不如以前,把学校陷于无治的地步。所以“自治”两个字,不是一天两天所能办到的。在未能自治以前,固不能因为他不能,就不给他以发展自治的机会;但也不能不少加以扶助,以免陷于纷乱的情形。这是共产主义者对于产业管理的态度。

在这一点,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与共产主义者在手段上的主张,又生了差异。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主张养成管理的能力之后,再行社会革命(或竟不能行社会革命),所以他们主张“管理蚕食”,由柯尔底话可以证明。他说:“基尔特社会主义者承认由资本主义进于社会主义,难免非常的破坏。但以为此种破坏,仅于劳动者已预备为社会组织之建设的事业时……”(见基尔特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共产主义者则以为,在现在的资本主义制度之下,劳动者就不容易得著管理权,反不如以革命为第一步;在革命以后,生产机关完全归于劳动者,然后再从事于管理上的训练……较为易行。

在中国,尤其不能按照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底主张。因为中国的特殊情形,是一方面要开发实业,一方面要不流人资本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者既不主张先行资本主义,则工业即无由开发,劳动者即无由达“蚕食”的目的,如何能等到预备好了之后再革命呢?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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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特社会主义者又主张什么“国际关系的管理,委诸国家;生产管理,委诸公会”。不知在近代社会之中,组织、关系……非常的复杂,哪种事是属于生产的,哪种事是属于国际的,实在是不十分容易区分的。现在国际上的关系,经济占了一个很重大的位置。按基尔特社会主义所主张的,恐怕有时不如是的简单吧。

总之,基尔特社会主义,说著到有时好听,到了实现时,在英国的特殊的国情之下,或者若干年之后,能以实现也未可知;在中国,则是一定的办不到。鼓励一种种办不到的主义,作一个卫生的革命卖文者,本没有什么大妨碍。不过,天天的肆行攻击那光明一线的可行的主义,使资本家、军阀派…暗中得了极大的利益,我们是不能永久取放任的态度的。我的话,到这里,已经是完了,不知中国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以为何如?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十一日于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