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红梅记/折梅巧遇

（排子头一句起幕）

卢桐：（衣边上唱中板）忧国贤臣遭谪贬；将军解甲隐林泉。壮志未酬三尺剑；等闲虚度伏波年。（滚花）命同伯道叹无儿，犹幸中郎有女如花艳；（口白）忆自元魔入寇，奸相弄权，外患内忧，忠良束手，江大人已辞官归里，老汉见得事无可为，亦携同小女昭容隐居绣谷，卖酒为活，唉，正是，狂歌醉卧关山月，破碎云中避火烟，昭容，昭容哪里，（滚花下句）云雀已离巢穴去，采得花蜜悭回酿酒钱。人逢得意怨黄昏，落拓焉能嫌力贱；（拈酒埕搬入酒寮介）

裴禹：（解心板面上唱心声泪影唱解心二流）丝丝柳线（上），绾不住芙蓉粉面（士）；堪拟个一种娇媚（上），惟有月中仙（工）。恨晚相逢（合），泪珠儿梭梭未断（上）；烟桥尽处（合），妒雨梅天（工）。雾里西湖（合），伊人不见（上）；（转二王下句）痛知音人渺，高山流水向谁传。不复再柳底鸣琴，怕忆起桃花人面；（收白）唉，相思才下眉梢，点知又上心头叻，回忆桥畔美人，低鬟浅怨，佢衣服上绣有梅花朵朵，今见竹篱之内红梅盛放，不如偷摘一株，归去供奉案头，对花怀人，也可稍慰相思之渴呢（一路向篱边选择，忽见篱门旁梅花，遂攀上竹篱摘花，不慎跌入小花苑内介，沉花下句）唉吔，唉吔，怜香未摘红梅艳，仓皇跌落绣竹园。（滚花）衣冠不整陷泥涂，失仪怕被人窥见；（起身口白）正是有意怜香，无心窃玉，犹幸庭苑无人唧，真紊尽，倒不如速走为妙叻，（拍去身上尘垢欲开门介）

昭容：（拈花锄及小花篮上唱滚花下句）青莲十斗称仙客，张旭三杯草圣传。落花有幸化醇醪，早晚得陪才子宴；（欲推门入见篱门紧闭拍三下介叫白）开门，

裴禹：（正欲开门而去忽有拍门声不知所措介白）弊叻，弊叻，篱外有人拍门添，我都不知如何应付，

昭容：（叫白）开门，

裴禹：（沉思一会转镇定白）都要硬著头皮，开门相见（开门介）

昭容：（推门欲入一见裴禹惊呼掩面奔出门介）唉吔，

裴禹：（误会昭容是慧娘一时瞠目结舌介白）唉吔，心念佳人，佳人便至，唉吔，莫非我眼花撩乱（连序西皮）嫩柳藏玉燕，梦回尚忆拜裙前，有缘万里丝能牵，何幸再相见（序），

昭容：（已奔出门外自言自语接唱）兰心几回暗忖，莫非错入东邻别苑，绣户遥，花径短，惊初见宋玉少年，宁不䩄腆（尺），（白）想绣竹园中，小姑居处，从来未见过半个儿郎踪影㗎（掩面失笑介）哦，想是宵来爱月眠迟，错认东邻是妾家啰，宁不令人羞煞呢，日上三竿，白发倚闾，赶速回家去罢（什边入场介）

裴禹：（自言自语白）我重估天涯无觅处，谁知咫尺现芳踪㖞，呀，莫非绣竹园中便是美人居处，奇叻，昔日美人佢华服新装，何以今日佢小鬟轻袖呢吓？呀，我明白叻，女子由来善诈，一定昔日桥畔美人，佢误会我呀（秃头接唱西皮）系到处惹草拈花太不端，轻狂极点，故托词早已婚，有心绝情念，令我柔肠断，到底是有缘，花下重会见（上），梅傍柳边，万难错过，天赐机缘（合）（白）哈哈，正是竹园竟有天台路，我呢个阮郎坐待百花仙至得（担竹椅坐于门内介）

昭容：（迷惘地上自言自语白）哈，奇叻，除却蓬门无柳舍，此家之外都更无家啰，我何曾有认错呢，好，待我攀上竹篱，再三窥望至得，（攀上竹篱内望介）（昭容一见裴禹忙下竹篱白）一苑清幽，几树红梅，正是兰闺绣户，我决无错认之理㗎，嗱（滚花下句）左有紫藤翠竹常伴读，右有绿蚁青梅是酒泉。（想介）莫非寮间酒客闯兰台，醉后轻狂多不检；（怒介白）好，待我转入园中，来一个无情逐客至得，（拍篱门介白）开门，

裴禹：（非常客气开门一见昭容躬下礼白）姑娘有礼，

昭容：（入内睹状一怔另场白）咦，如非主人，决无这般好礼，敢问秀才，此处可是卢家，

裴禹：（一怔台口白）咦，世问岂有主人问客之理呢？唔，想是借此为题，先行报姓，试一试我是否聪明人矣，好（介）冇错，此处正是卢家，

昭容：（白）哦，咁秀才是卢家何人呀？

裴禹：（白）小生是卢家姑娘嘅密友啰，

昭容：（一怔白）哦，你与卢家姑娘几时认识㗎？

裴禹：（白）前月，

昭容：（一怔白）哼，是否神交呀？

裴禹：（白）并非神交，乃是面会呀，

昭容：（一怔白）吓，面会？面会于何处呀？

裴禹：（白）相会于（唱反线十斛珠）花间柳底落霞坠晚烟，卿拂柳丝我轻拨五弦，有份无缘徒劳会见，卿有泪我不胜怨，

昭容：（嗔白）啐，哈，秀才，你可曾见过鬼来呀（背身佯怒介）

裴禹：（情急欲辩介白）桥畔姐姐，桥畔姐姐，

昭容：（接唱）哈，疏狂书生惹人厌，竟如刻舟去求剑，痴心空想半倒复半颠，

裴禹：（接唱）去日奇逢柔情似水，却为何转眼若云烟，居心反复百思莫解，指官船诡言官家眷，

昭容：（接唱）哈，几曾相见画舫前，蓬门淑女，未容俗眼眨，雪里迎风香满苑（收白）哈，狂生，想我平生孤高自赏，云英没嫁嘅，焉肯妄搭官家画舫呢，

裴禹：（情急口古）哈哈，我知你未嫁，我知你未嫁，如果花如有主，自当粉褪香零，人如嫁后，也应心如止水，何以昔日相见之时，你对我眼角依依难舍，情泪梭梭未断呀；

昭容：（口古）唉吔，哈，狂生，漫说我今生未解识依依之情，我更何曾落过梭梭之泪呢，何况月前我卧病在家，都未踏出过篱园半步，好，待我请出老年人，锁你上杭州府，落你一个肆口狂言至得。（欲行介）

裴禹：（连随拦止白）姑娘，姑娘你唔好呀，你真不是苏堤观柳人，

昭容：（嗔白）哼，我昭容深居绣谷，几时到过苏堤观柳呢？

裴禹：（急至欲哭白）哦，真系奇叻，何以一般音容，一般模样呢吓？（极失望介滚花下句）造物弄人还可恕，花神欺我实堪怜。怎避得丝丝垂柳满江南，怎忘得点点珠痕留粉面；（欲行呜咽白）我失意于情，误梅为柳，造扰芳居，乞怜乞恕，小生告辞，（谢过后黯然一路拭泪，一路踱出篱门介）

昭容：（见状生怜台口唱滚花下句）唉吔，哦，这一个为情颠倒疯狂客，却是风度翩翩美少年。客嫌垂柳不解动人愁，妾怨杨丝不系人回转；（情不自禁地低唤白）秀才，

裴禹：（回头应白）姑娘，你呼唤我何事呀？

（昭容向裴禹轻轻招手后即回面而羞介）

裴禹：（再拜白）姑娘，你呼唤我何事呀？

昭容：（秋波一转，灵机一触白）系，我适才听见秀才说出一番说话，我同情心起，故而不究冒失之罪，任凭君去啰，唔，但过后思量，你这个酸秀才分明有意栽花，托词借柳，编做出一派胡言，故而深深不忿啰，

裴禹：（愕然白）小生何曾编做胡言呢？

昭容：（白）秀才，我问你叻，你见我在入园之后还是入园之前呀？

裴禹：（白）入园之后，

昭容：（佯嗔白）哼，咁你在入园之前都未见过我昭容，又点知我昭容貌似苏堤红粉呢，唔，偷入我绣竹园中，非图窃玉，定想偷香，你慢行慢行，代我唤爹爹嚟锁你，

裴禹：（著急白）姑娘，姑娘，你唔好呀姑娘（起中板下句）欲偷折隔篱花，

昭容：（伏于篱上以双手支颐而听，并无怒容摇头摆脑白）哦，不打自招哩，

裴禹：（白）唔系，我想偷花唧，唔系偷人（秃头续唱）欲偷折隔篱花，追忆堤边柳，容我一诉往事凄酸。西湖尽处有残桥，曾见画舫一佳人，却被垂杨遮面；我拨柳看芙蕖，谁知芙蕖浮水殿，灵犀一点两通传。我百拜问仙踪，仙子尚未开言，经已桃腮泪溅；愧无可以慰郎情，只馀一砵辛酸泪，恨不相逢未嫁前。一别苦相忆，睡则抱枕难眠，著亦轻裘未暖；适见竹内梅，触动我相如渴，摘一朵慰梦倒魂颠。（滚花）不是书生跳粉墙，却是采花跌落兰香苑；

昭容：（听得心摇意醉迷惘地白）哦，原来为采花跌落兰香苑㗎，（自思自忖地另场滚花下句）我为伤春镇日恹恹病，他被愁根夜夜缠。粉梅花也解得蝶怨蜂愁，宁有惜花人不解红啼绿怨；（含情脉脉羞答答地白）秀才，你既有爱花之心，淑女又宁无赠花之义呢，不若，请进园中，待昭容折花相赠呀，

裴禹：（大喜白）多谢姑娘，（重复入园介）

昭容：（向裴生微笑裣衽介白）秀才有礼，

裴禹：（还礼介白）姑娘有礼，

（昭容含笑斜视裴禹不言又不语介）

裴禹：（不好意思苦笑白）姑娘（口古）方才叩谢隆情，不问窃花之罪，实已铭感五中，何幸复蒙不弃，许以折花相赠，何以此际入到园中，只见姑娘你含颦浅笑，弄带低鬟，唔见你拈起花锄利剪嘅；

昭容：（一笑口古）唉吔，秀才，你既见有草回首而羞，有花迎人而笑，是花心之默许矣，谁叫秀才你入得园来，似木鸡之呆，如老僧入定唧，是花有赠客之心，客无栽花之意，咁，咁尚复何言得㗎。（含情脉脉地斜视介）

裴禹：（懵懵然白）哦，哦，原来姑娘许我亲自摘花呀，好好好，待我选择一朵心头所爱至得，

昭容：（见裴禹不明其意轻轻顿足唱汉宫秋月）花客负了红梅在眼前，

裴禹：（愕然追问接唱）何以倩女忽向俗客轻嗔怨，莫非爱惜玉梅花未容陇生怜，

昭容：（再暗示接唱）尚有花魁顾影怜，亦任你来独占㗎，

裴禹：（已觉心中惘然接唱）心已乱，红梅和绿柳一般春风面，栽花插柳两处相牵，

昭容：（接唱）奇逢是有缘，既失柳浪啼莺，何不转爱绣谷燕，雪中天，采得解语陇上眠，

裴禹：（感泣白）哦，估唔到我落拓之情，何幸尚有姑娘怜我啰，（接唱中段）我似孤舟失轪，破浪半海转，又似风筝一旦线断，任凭那风侵雪掠挂在百花村，

昭容：（接唱）何愁断了弦，退归武陵源，住绣谷弃俗缘，得花气再薰暖，绣竹园，请将佳客姓名传，

裴禹：（接唱）我是山西馆客唤裴禹，

昭容：（闻语喜介接唱）哦，我慕君风采，早经梦里依，

裴禹：（接唱）梅代柳，相爱后，也得闲愁尽敛，愿守相思店，

昭容：（欲投怀介接唱）相思店，曾未同渡客船，终身靠郎怜

卢桐：（见状而笑白）哈哈，

（裴禹、昭容惊觉不好意思介）

昭容：（羞不可仰白）唉吔，爹爹，儿郎是山西裴禹呀，

裴禹：（白）老伯有礼，

卢桐：（微笑口白）哦，乜原来呢个是山西才子裴禹咩？都薄有才名，

昭容：（羞不可仰白）女儿，女儿曾，曾，

卢桐：（秃头长花下句）曾，曾订下鸳鸯谱，抑结下盟心愿，女子面皮应薄嫩，昏花老眼尚了然，好花难逢名士选，待嫁应求呢位美少年。难得栽成绿柳有雅人攀，种得红梅自有花客拈；（白）裴生，因为我今日生意兴隆，忙于应付，你即管同呀昭容多谈吓，（捧酒欲出寮而去介）

裴禹：（叫住白）卢翁（滚花下句）虽是未成翁与婿，已辱千金爱复怜。晚生能代长者劳，待我殷勤将力献；（白）等我帮你手呀，

（急开台口捧酒埕入寮代劳介）

（卢桐微笑称许即捧酒埕入寮介）

（莹中从小路上轻轻攀上篱偷窥介）

昭容：（神迷意惘折花一枝倚梅树唱滚花下句）往日悼花零落伤春逝，今日拈花微笑祝流年。开时得个惜花人，哪有随风落拓啼红怨；

莹中：（大喜台口唱滚花下句）哈哈，折花自赏人沉默，倚树而歌貌更妍。邀功哪怕梦成虚，玉碎改将原璧献；（喝白）人来打道进去，

（福儿、禄儿、贾寿与四彩女捧文定盒上随莹中推篱门入介）

（昭容惊慌介）

卢桐：（欲搬酒埕，见状愕然上前喝白）来者是何人？

莹中：（口古）卢翁，我是丞相贾似道之侄，太师堂嘅总领，相爷知道你有女昭容待字闺中，欲纳之为妾，人来，将下聘之物，留于芳苑；

昭容：（大惊失色惊叫白）唉吔，爹呀，

（裴禹上欲搬酒埕见状愕然慝于店内倚偷听介）

卢桐：（喝白）慢，（口古）呢位公子，老汉虽穷，不贪富贵，此女将终老蓬门，长依膝下，请退回聘物，乞求相国情原。

昭容：（哀求悲咽口古）呢位公子，想昭容欠居绣谷，未习仪礼，况体弱多病，已兆夭亡之机，终非福泽之相，相爷若纳之为妾，徒将德损；

莹中：（口古）嘿，老头儿，礼单之上有十盒黄金，礼单之内有三分权势，顺之者生，逆之者亡，自有彩舆迎淑女，不如及早备妆奁。人来，打道回府（下介）

（福儿、禄儿、贾寿与四彩女放低礼盒随下介）

（卢桐呼叫不应介）

（裴禹亦露焦急卸上介）

昭容：（一见裴禹哭介叫白）唉吔，裴郎，（花下句）屈节宁甘为玉碎，誓不贪生作瓦全。已绾同心树下盟，你记得带取花魂堂上荐；

卢桐：（怒愤填膺除海青白）唉吔，可恨，（花下句）藏刀未把豺狼杀，佢竟将螳臂捕秋蝉。拼将血溅半闲堂，把国恨私仇同结算；（白）女儿，拿刀来，

裴禹：（上前白）且慢，卢翁，卢翁，螳臂挡车不能不折，以卵击石不能不破，欲图脱难灾，晚生都倒有一计，

昭容、卢桐：（急白）吓，计将安出呀？

裴禹：（口古）我适才听见昭容所说，曾有体弱多病之语，于是心生一计，奸相只慕其容，未观其色，何不扮作疯颠，闹府乱堂，灾危可免；

昭容、卢桐：（同白）装疯？

卢桐：（口古）贾似道久经风月，阅人多矣，倩女装疯作态，怕逃不过此虎穴嘅威严。

裴禹：（口古）卢翁你放心，晚生放榜之时，未曾登门拜谒，我愿投府先为内应，晓以邪疯利害，然后昭容入府，随机应变；

卢桐：（不决白）这，

昭容：（口古）爹呀，但使不为权奸辱，装疯闹府都犹胜毁节求存。

（卢桐点头介）

裴禹：（白）系啰，（执昭容唱滚花下句）你且向镜台乔染七分病，我仓忙投谒相门前。（分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