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徳真经解 (四库全书本)/全览

冲虚至徳真经解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十四
  冲虚至徳真经解    道家类
  提要
  等谨案冲虚至徳真经解八卷宋江遹撰遹自署杭州州学内舍生始末未详是书乃所注列子据旧刻标题盖经进之本其称冲虚至徳真经者案唐书艺文志天宝元年诏号庄子为南华真经列子为冲虚真经文子为通元真经亢仓子为洞灵真经故也老庄二子自王弼郭象作注以后著录者不下百数十家列子则隋唐二志著录者惟张湛所注八卷陆徳明作经典释文有老庄而无列子陈振孙书录解题载当涂丞殷敬顺补作释文二卷今亦不传宋史艺文志亦仅增政和御注八卷今并未见焦竑国史经籍志所载卢重元孙鹗注及冲虚至徳真经四解其存佚益不可据今行于世者张湛以外惟林希逸口义及遹此书而已此书焦竑称二十卷与今本不符然今本首尾完具不似缺佚竑所著录大抵杂抄史志书目舛漏相仍伪妄百出所记卷数不足凭也张湛注旨趣简远不尚繁词遹此注则全仿郭象注庄之体摆落训诂自抒会心领要标新往往得言外之旨其间如周穆王篇注云穆王亦丹台之旧侣也谪降人间尘俗之气尚未深染故能安栖圣境此虽下乘之所居岂胎生肉人所能到哉殆似杜光庭林灵素辈之语未免自秽其书又如杨朱篇谓列子以御寇为名盖以闲先圣之道为己任汤问篇解魏黒卵邱邴章来丹之名曰黒者阴之色卵者阴之类魏者高显之所魏黒卵老阴之象也邴者明之盛章者文之成邱者中高之地丘邴章老阳之象也丹含阳来丹则少阳之方浸而长者也云云亦未免于附会穿凿然大致文词都雅思致元远足以雁行郭象平揖张湛林希逸书不足以婴其意也乾隆四十四年七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一
  宋 江遹 撰
  天瑞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
  子列子古之善为士者也微妙玄通其藏深矣不可测究故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圃泽多贤居四十年而无有识者然后有以见其藏用之深易所谓退藏于密
  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也
  德足以君国道足以养人者宜劳于求贤也智足以率众者宜哲足以知人也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此所以为深不可识
  国不足将嫁于卫
  国不足年饥也世之学列子者以其能御风而行妄意其不食五榖而以吸风饮露为事殊不知一渉乎人间世则人道之患均所不免故其书首言此将俾后之学者务求其道而不行怪以骇俗也说符亦曰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
  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
  以虚容为体以中庸为道兼覆万物者壶丘子林也此所以为子列子之师
  子列子𥬇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
  列子之师壶子相视而𥬇莫逆于心若伯昏瞀人者年齿长而聪明衰故壶子不得已而语之列子得侧闻之也庄子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列子之于壶子如此又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壶子所以语伯昏瞀人以此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
  天之神地之鬼圣之所以为圣物之所以为物一言而尽其道者生化而已故天瑞之训首明此焉夫形体区别迁谢不停此为有生有化太易未兆真常不变此为不生不化囿于有生日趋于化安能生生役于有化终归于尽安能化化生者受化彼无生者奚有于化化者终灭彼不化者初无起灭纭纭之生皆其真心之所显示是为能生生扰扰之变皆其妙心之所发起是为能化化既已有生则不能不生既已有化则不能不化虽天地之大日月之明一囿于生化之域则若有机缄而不能自已或运转而不能自止时变岁迁终古不息而况于万物乎生者不能不生则生生者亦不能不生生化者不能不化则化化者亦不能不化化生生化化莫穷其端且生且化不知其纪是天地之所以含万物而无穷道之所以含天地而无极也虽然所谓不生不化初不可名因有形无彊为之名是以生化者之外非更有不生不化者也即生化而不生不化之妙寓乎其中矣故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以言有生者实未尝生有化者实未尝化而其所以为生化亦不在外亦不在我自生自化而已观其首言有生不生有化不化既已尽其道矣不得已明夫生生化化之理终必归之自生自化也若夫寓生化之境而顺其生化即生化之中而不制于生化则万物之生皆吾心之真体万物之化皆吾心之妙用此圣人之所以为圣而子列子垂训之旨也
  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
  所谓常生常化者通古今万物而为言造化之至理也即一物以观既化而生又化而死以气之暂聚者为生则不得为常生以形之迁灭者为化则不得为常化盖造化之于万物方生则其化固不停已死而其化犹自若化固有常生亦无间如俾一物在造化之中其生其化容秋毫之间则生化之理或几乎熄矣尝谓物之生死犹日之昼夜日出为昼日没为夜昼安可以言生夜安可以言㓕此所谓无时不生无时不化也老君道经首章言常道常名常无常有语道而不至于常不足以为众妙之门也
  阴阳尔四时尔
  阴阳播而为四时凡属乎有生之域者随其陶运而不能自已然而道散而为阴阳其生化特寓于有形者尔常生常化之妙不即是而见之也其曰阴阳四时尔云者盖小之也
  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唯独也故能偶而应而为群动之所属是万物之所属而一化之所待也然道不偶物物自偶道老君所谓似万物之宗此之所谓疑独也往复即所谓无端之纪也其际不可终其道不可穷是所以常生常化
  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谷虚而能应应而不藏人之生冲气运乎一身而出入于鼻口有谷之象所谓谷神者谷之神也以言得一以灵妙而不可测也谷神不死长生久视之道也谓之不死者含生之类皆命于造化役于阴阳其生也不得不生其死也不得不死唯人为万物之灵虽与万物均命于造化而有生及其既生则有造化之所不能死者盖吾与天地分一气而治自守本根故我命在我不属天地能常存其谷神则其息以踵冲和遍躯有修身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者是虽有生而入于不死不生而与道同久矣故其言谷神不谓之生而谓之不死也玄者天之色牝者地之类飞曰雄雌走曰牝牡牝则至阴而能生生者也形而上者阴先于阳是以托言于此物之生生者为牝谷神之生生不穷是为玄牝盖谷神之妙用之于身则生身施之于人则生人能常存其神则其为生岂有穷㦲其要妙若此非玄牝曷足以命之门以出入往来为言谷神之在我出入往来间不容发能常生而不死则一体之盈虚消息不制于造化而造化在我矣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本于此道尔故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则谷神之体也用之不勤则存神之道也绵绵以言弱而不绝也一息往来乎一身之内可谓弱矣能常生而不死是为不绝夫唯绵绵是以若存而非有非无也用之不勤则孟子所谓以直养而无害其为气也不可废而不用其用之亦不可以勤不用则是宋人之不耘苖也用之而勤则是宋人之揠苖也唯用之不勤而后能充塞乎天地之间而谷神不死也道授云太素传者浩然虚暎景中之道言也老君所谓谷神是也谷神若是所以灭生死之根而常生不死也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纟⿱𢆶匹 -- 继谷神不死而言此者能存其谷神则即吾身之生化而有不生不化之妙无待于生生化化是为自生自化由一身之自生自化则知物物皆自生自化矣尝原生化之道一本于自然谓之生生化化是二生化矣以为自生自化若无所缘矣犹堕言说盖生化之道离于言说无有称谓谓之生化离道已远必于谓之生化亦知其非然后为至且万物之变不可胜穷等为生化尔别而言之则有形色智力消息之异将明道之赡足万物而于小不遗故言其别如此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
  语万物之生化必本于阴阳要阴阳之推迁则囿于天地究天地之造化则统于圣人盖天地虽大未离乎有形则不能无待以统圣人虽一化之所待也其于天地亦不能无所因以统其统之也又不能不因阴阳之宜也且天地之道初无所待亦不可统矣唯天地之化必因于阴阳而不能无所待圣人斯得因其所因而统之矣能因阴阳而不拂万物自然之宜万物各得由其道而各正性命矣夫万物听命于造化者也得圣人而后各正性命则造化唯圣人之从非能统天地而何统言举此而彼从之也近取诸身首足象天地呼吸犹阴阳以直飬而无害则一身之气浩然充塞乎天地之间莫或飬之则气焉妄作而反动其心飬之而不以直则为益生之不祥故统一身者必本于我之直飬统天地者必在于圣人之因阴阳也由是天地之造化虽不变于古今圣人在上则能俾阴阳常调日月常明而致安平泰之俗也姑射之神人使物不疵疠而年榖熟黄帝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榖岂他道哉因阴阳而已噫人之生也莫不比形于天地受气于阴阳虽圣人亦无以异于人也阴阳役我者也而圣人能因之天地生我者也而圣人能统之则谓圣人糠秕足以陶铸尧舜信不疑矣
  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万物皆天地之化生也天地虽能生万物犹未离于有形也既已有形则不能无自而生如亦有生则知其安所从生哉莫知其所自生则谓有形生于无形亦不信矣盖天地为有中之最巨而难终难穷者也不可谓其无所从生也莫能睹其所自生也能即我之一身而穷其生生之理则天地与我并生尔又奚为而不可知哉虽然太初之无不可以言论也所可言者有而未形者尔故自有太易而下明其序焉所谓太易太初太始太素果何物哉亦以夫道之自无生有者因其生出之序拟诸形容而彊为之名尔
  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畔
  太者大之甚言也形名而降不足以拟其大故以太名之易者变通不穷之谓也故于其未见气则名之太易万物同乎太初而后各有初有初矣而未形故以气之始为太初万物成象于天而成形于地始之为字从女从台胎而女可知也胎者形之始也故以形之始者为太始至于素则在色为未受采虽可名以素而色未著焉故谓之太素而以质之始者名之气形质之始虽具而其序可拟其道犹未判也为天为地为圣为物同乎素朴而未离是为浑沦也形形而无有安可视而循声声而无闻安可听而知虽然气形质之始既具则其去太易也远矣然犹浑沦而未离于易故虽不可名之太易犹曰易也
  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
  一者水之生数七者火之成数精神既具火腾水降坎离交济万化由是而显矣七又变而为九而万物之变尽矣九天数之穷也穷则变故复变而为一数变无穷如环之循此天地造化之至理也于水言生数于火言成数水物生之方火物盛之方且火之生数为次二二不能变故也老君徳经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盖言水一而火二次之精具而神从之天肇一于北地耦二于南人成位乎三三才具而万象分矣老君言物之生列子言物之变其数虽不同莫不自一以始而资水火之用也由是知圣人之教一出焉一入焉互明于道而已矣
  一者形变之始也
  一之为数虽离于道而未耦于物故一为形变之始天一生水精所舍也人之生天一在藏本立始也万物之化生皆本于天地含精此一所以为形变之始庄子谓通于一而万事毕非以其逹形变之始而然欤
  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天得一而积气故清轻而覆物地得一而积块故浊重而载物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冲和气者为人万物之化生均于得一而不能无待于生生化化故必天地含精而后万物化生不曰生化而曰化生则化已而复生以言生化之无穷也夫人之与物均禀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特言冲和气为人者有生虽均而万物之生则有飞⿰氵⿱⿰天天日 -- 潜动植之异类羽鳞介倮之异属其于阴阳不能无偏系也则冲和气者唯人而已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軄生覆地軄形载圣軄教化物軄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
  论天地圣人之道则无不该也无不遍也语天地圣人之用则既已降本流末囿于形变之中而各有所軄矣故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圣宜通而有所否物宜否而有所通以阴阳求天道则千岁之日可坐而致以仁义求圣人之教则帝王之功可端拜而议以柔刚求万物则扰扰之变可一二以数盖一丽于形则必不能出其宜定之位也虽然不违其宜万物之微亦各有妙用求其备天地之大无全功能常即其宜定之位而不逆其自然之性则物物皆与天地同功虽万变之殊莫不融会于一致矣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
  经曰无无有无有有无有盖所谓有无者非以有为有也非以无为无也由不有中有不无中无即有是无即无是有故有生者有生生者非生故有非生生故无有生不离于生生生生不外乎有生其有不有其无不无形声色味亦莫不若是矣是故不有形色声味则无无之化不显不有生生形形声声色色味味者则有有之物不运由是有生不可以言徼生生不可以言妙故形声色味虽有物之至麤始终相续其生不穷资于人者无已也且形色声味一体固足以兼之所以屡言之者万物之生固有偏于声色臭味者矣言此以明含生之类情与无情无非运于无为之軄也
  皆无为之軄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之軄即万变之宗主而庄子所谓真宰也夫唯无为则不拘于阴阳不制于柔刚非方非体不死不生不丽于时不著于物不属于声色不主于臭味出气物包形神万物皆资其用而我初不离此所以无不知无不能老君所谓其用不可既也是以軄教化者必本于无为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辶𦮔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子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飬乎此过欢乎种有几若蛙为鹑得水为㡭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鸲掇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干馀骨干馀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頥辂食酰頥辂生乎食酰黄軦食酰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燐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猿也鱼卵之为虫鹯猿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纯䳄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穉蜂思士不妻而惑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湿酰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荀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髑髅至于百岁其游魂之所之更而为人亦已百岁而死矣若化为物则其更死更生其化抑不可胜计矣而为空髑髅者方且髐然有形则游魂所更之化亦已众矣列子者独悟一身之妙而髑髅既更百岁之变故列子指之曰唯子与彼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列子于是即其尝所见闻而知其种者托问于百岁髑髅以明万物之变也夫万物之生或以情而生或以想而有因湿而生者以合而惑由化而成者以离而应情想合离更相变易或以有情而化无情若蛙之为陵舄或以无情而化有情若瞀芮生乎腐蠸或以小而化大或以大而化小燕之为蛤则飞者更⿰氵⿱⿰天天日 -- 潜鼠之为鹑则走者更飞相视而化有若河泽之鸟自孕而生有若鹯猿之兽或一种而异化若乌足之为蛴螬为胡蝶若蛙之为㡭为蛙蠙之衣为陵舄其不同如此其间若后稷生于巨迹尤化之特异诗之所称为可考者要之情与无情或大或小皆出入于机而均含至理无以相易也所谓机者果何物哉万物若之何而出入哉素问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盖万物之成败倚伏生乎动动而不已则变化作矣故非出入则无以为生长壮老矣然而出入虽异其机则一出入虽徼其机则妙机由出入而显出入得机而运不可谓出入为机也亦不可离出入而求机也一出一入而神机默运矣易以知机为神者意以此欤黄帝书曰天性人也人心机也而此书言万物之出机入机亦特言人久入于机岂不以人为万物之灵故举以该之欤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
  寂然不动常无观妙常有观徼徼妙并观了不相渉有感而动则无不能常无必入于有有不能常有必入于无自然之运莫之能御矣夫形声之于影响未为无也然处阴以休影响久而声消终亦必无而已矣以夫无之不可以言生也故言形声影响以托无也庄子曰万物以形相生此以为不生形者盖形虽相生实非形能自生有生生者自无而生之尔
  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
  有则有尽故有形必终天地与我均囿于形既已明其安从生则亦宜知其终与否也体道者谓天地与我并生则其终也必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是未始有终也以夫天地与我犹不离形故其言止于不知而已若夫道则离于形生而无始无终矣始与终为对者也道本无始安见其终也久与近为对者也道本不久安见其尽也
  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尽其终惑于数也
  本不生者初无生灭本无形者初无聚散有生矣则必复于不生有形矣则必复于无形消息盈虚自然之数也生也数起不得不生死也数穷不得不终生死之去来弗由我矣惑者乃复认其縁尘之体以为我蕲于久生而不死斯不识夫固然之理矣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人之生也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縁气暂聚初非我体清轻属天浊重属地逮其终也精神离形暖触斯散动转自息清还于天浊还于地各归其真所谓我者尚复何存所贵乎道之善吾死者以于物物各归其真之时而不䘮其我也于斯而不亡我之所存则制命在我而造化不能沉沦矣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寿夭不贰颜回曰回坐㤀矣皆此道也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徳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徳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间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
  人生之属乎造化也新新不停念念迁谢举其大较则有四焉其序自然不为贵贱而加损也尝考徳之与形内外不相及矣人之生也其徳之盛衰乃与形体相为消长其理果安在哉盖人之生气之聚也气专于婴孩溢于少壮休于老息于死夫或不能存我而志不足以帅气则内之所存几何而不为物流转方生则唯化所役已死则唯化是变不知何时而已也唯体道者能转物而不转于物虽亦顺化之变而不迁流于造化其在婴孩与人同其专一至于少壮老耄也终不失其赤子之心虽有死也适所以遂其寂静之常乐尔是所谓之于息而反其极矣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鼔琹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所谓荣启期者荣则英而不实启则间以有接揽道之英荣形开而接物期于趋当生之乐而不造夫道之根深蒂固者也此其所以以处常得终为乐也盖所贵乎道者岂唯生之独乐哉盖将以善吾死也若夫人者虽不汨欲于利害之涂而无中道之天亦已异乎俗矣语其闻道则未也是所谓善自宽以为乐非真乐之无所不乐也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垅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𫆀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𥬇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夀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吾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少而勤行以名誉导其前也长而竞时以利欲汨于外也不羡名故不勤行不徇财故不竞时内无名利之徇外无妻子之累既佚于老将之于息知既死之暂往谓求生之为惑此林类之所乐也子贡方且恱生而恶死安足以得此人之心哉虽然林类以死期将至为乐亦未为道也得道者泊然无心于生死其于死生废而任之而已奚⿺辶处忧乐于其间哉孔子以谓得之而不尽者其不在兹乎又其以营营而求生为惑亦其所得也谓今之死为愈于昔之生亦其所未尽也所谓林类者野外谓之林以言违物离人处乎广莫之乡而类圣人之道者也是所以以死为乐得之而不尽也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尔
  子贡居言语之科者也闻夫子语林类之可与言者于是始悟贤于辩之为非将求为道之日损故告于仲尼愿有所息也殊不知有生之委运于大化其序为不可紊方其劳我以生安得有夫息虽然为子贡者亦易悟矣一闻孔子之言则知君子之息小人之伏也故孔子许之曰赐汝知之矣
  望其圹睾如也𫳐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睾如𫳐如坟如鬲如则以言圹之所象不同以人之贵贱异等也同之于息而已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
  息犹气之息一往而一来伏犹胜物而伏之其动止有制之者矣君子之息虽化而不亡小人之伏昩然而趋化君子者仁之成名小人反是故晏子亦曰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老氏之宝以慈为先超死生之域者莫先于能仁而博爱是以言君子之仁
  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
  人生世间如物逆旅要必有所归宿古无以易此也世之贪生失理者众而蚤悟其理者希众寡相倾行非为是终莫之觉列子言此亦不以一人而非一世也直欲齐死生于一贯尔
  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锺贤世锺贤世宜言重形生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狂荡之人则以去乡土而废其家业智谋之士则以修名誉而夸张于世彼其所为狂荡也则俗谓之小人彼其所徇智谋也则俗谓之君子殊不知狂荡之去乡离亲特废其家业而智谋之残生损性乃离其𪫬宅又乌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庄子谓臧谷之挟䇿读书博塞以游为均于亡羊即此所谓二者之胥失也列子继此言贵虚之道以虚静为得其居取与为失其所则圣人之所与所去可知也已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䃣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虚静者万物之本也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虚静在我则万变虽起而吾心常寂万态虽殊而吾心常彻此应物之本也故曰莫如静莫如虚虚而能容静而常寂周旋变故不出𪫬宅是为得其居也有所取则不虚矣有所与则不静矣取与交战耳目外徇火驰而不反斯失其所矣所即其居之所也与老君所谓不失其所者久之所同意既失其所方且鼔舞仁义于物之凋残亏䘮之后是殆智谋之士所以夸张于世者尔彼则自伤其𪫬矣又焉能使人复其初乎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物与化为体体随化而迁百年之间大化有四复于其中时变岁迁日改月化虽一息之顷呿吟前后新故不同譬彼风之击水前波非后波灯之在缸前熖非后熖俯仰之间已形万变昧者⿰氵⿱⿰天天日 -- 潜移于造化但睹夫已形之陈迹而不知大化之密运于物之成而乐其成不知亏之之理已寓矣于事之亏而睹其亏不知成之之理已进矣扬子于玄经言月阙其博不知开明于西盖言造化之密移成亏之迭进也求之于身百年之役颜色智态皮肤爪发无日不异亦已明甚柰何其不自悟耶此庄子藏舟于壑之义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盖明此也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𪸓尔亡处亡𪸓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柰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炁日月星宿不当坠耶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𪸓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柰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尔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柰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𥬇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𪸓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𪸓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𥬇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则人之一身寄于天地之间微亦甚矣又况天穹隆而位乎上经为日月纬为星辰而万物覆焉地磅礴而位乎下结为山岳融为江河而万物载焉天之长地之久有非人之所能俄而测度者杞国之人乃有忧其身之无所寄而至于废寝食者岂天地之大不足以容其身哉亦其人无以自容尔曷亦不思自有天地至于今也更死更生不可胜纪奚独至汝而忧之哉其忧之者固悲人之自䘮者也而忧彼之所忧者则又悲夫悲人之悲者既已忧之矣而又以物理之鄙近者更相喻晓而舍然大喜噫天长地久何多寡于斯人而斯人奚⿺辶处以妄心而忧喜于其间哉长庐子闻而𥬇之亦似是矣其言天地为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理无以易矣且曰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是得之而不尽者也盖成理所在无往不一或彼或此终无有二以二致一无有别一明夫一之不二则生死去来各不相知寓形宇内饮天和食地徳泰然终其身而已矣奚用知其坏与不坏哉此长庐子所以又见𥬇于子列子也
  舜问乎烝庄子作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彊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𫆀
  道之与我异名同实即道即我无有差殊有无二境虚实相形如可得而有亦可得而无矣道不离我安得复有夫道道可得而有是道与我为二也舜之问乎丞盖将以道擅而有之于吾身也吾之一身天地彊阳气之所积尔暂聚复散曾非我有安可以有道哉究观吾之一身天命而为性有性斯有生有生斯有身性命出于天地之委顺有生出于天地之委和是身出于天地之委形至于孙子抑远矣是天地之委蜕尔故或行或处或味常因于彼而我曾不知是以欲知其身顾若影则知之矣身之于我犹影之于形也彼彊阳则我与之彊阳彊阳者又胡可得而有𫆀老君谓吾有大患为吾有身盖将反于未生无身而同于道也舜古之大圣人也而乃问道乎丞者盖舜不得已而临莅天下⿰纟⿱𢆶匹 -- 继尧之后明徳所自而始既已离于道矣故其托言如此丞即以道佐人主者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壤自此以往施及州闾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逾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向氏以国氏之谬已也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榖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已也过东郭先生问焉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𫆀孰为不盗𫆀
  黄帝书曰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盖天施地生役万物之力以更相变化万物之生资人力以成其生育人之生资万物以为飬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即其所不全而假于外岂非其盗𫆀故凡非其有而取之者皆盗也奚必手目所及无不探而后为盗哉然而天地之生化也无穷万物之生于天地也无极人以私意力取而仞有者有限国氏之盗天地公道也故可以大壤而施及州闾向氏盗人之聚敛私心也彼既以私心而聚敛之矣汝又从而利之宜其获罪并与其先居之财而没之也虽然以有公与私为盗则无公与私宜非盗矣盖一犯人之形而身非我有安往而非盗哉虽无心于公私柰何其不能逃于形体也且盗一也公道之盗既已异乎私心而免人道之患矣无公私之为盗虽未能忘形体亦异夫公道者之贵生爱身也若夫天地之徳则不有心于为公也任万物之自公不有心于无私也任万物之自私语至于此则万物之盗于人人之盗于万物不乃为天地大盗积者乎天地生化万物始终于此故天瑞至此而终焉尝试论之一兔适于野百人逐之而人弗非也暨乎一童子得之虽有壮者力抗百夫拱手而不敢取何则名分定也悠悠之生以多骈旁枝之心自私于天地之间若彼逐兔之流画为分守其有得之于适然者真以为己有也莫之得者亦以为真彼之所有也由是贪多务得封殖名利终身欣玩唯恐人之已窥庸讵知吾身之亦盗哉噫天地之生万物非天地之道也以夫其生无方其化无穷使人盗之家富而无殃况天地之道浑沦广博茍能得之则其富可胜道哉
  天瑞解六经皆载道而之后世者也寓精神之妙于形名度
  数之间寄心术之微于仁义礼乐之际其显也虽匹夫匹妇之愚亦与能焉其妙也虽圣人之智有所不与知焉其可能者以其言近也其不可知者以其指远也经之所传皆如此矣六经之外其立言著书博极妙道之行敛道之散而一之落其华而实之辩物复性志静事简表里六经之训者莫备乎老列庄子之书夫三至人之经虽均传妙理而其立言之旨互明于道抑可得而言矣老君九九之篇明道徳之旨归才数千言究观其始终以可道为非道谓上徳为不徳以圣道为不争虽言圣人应世之道盖未尝及于羲皇之君虽著万物生化之理亦未尝及于动植之物此老君之经所以为至妙而约也至于庄子之书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其书连犿而无伤其辞諔诡而可观老君之约得庄子而其道益明矣若夫列子之教元妙亦在于老君之道徳諔诡亦有于庄子之寓言廓明老君之要妙而不为庄子之曼衍三经之旨同归于道而列子之训适居其中必明乎此而后可以读列子之书也夫道果何物也妙而不可知者是也所谓妙者非曰虚无无阙故妙也以其行于万物之上而不可测知故妙尔大哉道元资育万物其自然必以生化为先其范成必以阴阳为原是以此经首明天瑞之生化也天者莫为之道瑞者合验之物谓之天瑞自然之符也尝原生化之道非离物而能明非即物而能尽即物则不足以言生化以生化不尽于有为也离物则无以显其生化以生化不住于无为也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不化者本于天之自然有生有化者有若瑞之合验生化之道尽于此矣爰自太易既有而太初⿰纟⿱𢆶匹 -- 继之太始见而太素兆焉气形质之始既具斯可名于易易变而为一一为形变之始冥冥之中其序已无毫厘之紊矣既已堕于形变则清浊异源天地奠位人冲其和物舍其精天地虽大其道可符于阴阳圣道虽妙其教可验于仁义万物虽多其变可合以柔刚故一范人之形未有能逃造化之变者至若万物之出机入机有情无情更相变易可谓妙矣化已一定则亦不能紊其自然之符矣故均乌足之所化也为蛴螬则不能为胡蝶均蛙之所化也为鹑则不能为㡭生化之理其符如此宜其杞国之人睹有形之必终观天地之昭然有物是致区区之过计也且所谓自然之符者其始也必有所自而生其生也必有冝定之位其终也必有所由以复始而必终终而复始一七九之变循环而无端此生化之理所以终古不息也尝谓物之无知沉沦于造化固其宜也人为万物之灵虽未免乎生化亦有不生不化之理备于我曷不思所以反身而诚奚为甘心于造化之域与彼万物同其转徙哉列子之训盖将俾学者即生化之中而明生生化化之妙顺生化之符而不制于生化尔故篇终托言舜之问道乎丞以袪有生之累也犹以为未也直以吾乎一身谓为天地之盗虽天地之盗虽天地生化亦谓之为盗盗人之所共恶也而我乃以盗而成若生载若形则之人也奚以贵生爱身而犯人之所恶哉故天瑞至此而终焉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二
  宋 江遹 撰
  黄帝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已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乂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聦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讃曰朕之过淫矣飬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
  生理贵于肆任有心扵飬一己则必蹈其患矣百姓谓我自然有心扵治万物亦必蹈其患矣是故娱耳目供鼻口而有欣欣之喜是不恬也竭聦明进智力而有戚戚之忧是不愉也不恬不愉非徳也虽飬身治物之不同忧喜之有异其于残生伤性均也残生故焦然肌色皯黣伤性故昏然五情爽惑夫合十有五年而一世成矣忧喜居半外以瘁形内以伤性亦何生之乐哉此黄帝所以叹其过之深而思求至道也
  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锺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
  放万机则不与接构舎宫寝则周行而不殆去直侍则独立而不改彻锺垂减厨膳则无耳目鼻口之娱闲居大庭之馆则优游而寓乎广居斋心服形则聦明智力不用三月不亲政事则寂然不动历时变而不迁昼寝而梦则形不与物接而照然与神会也华胥氏之国神之所寓也彊为之名而无有实非体性抱神者不能游也故黄帝梦之所游者如此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西北为天地之奥内照之元门故托以华胥氏之国所在虽彊为之名而寓之于方实非方之所能制数之所能拘故曰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神游而已
  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踈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𤍠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而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语之有曰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其国无师长其民无嗜欲以此而已且国无师长不以无欲治之民而然也目然而已民无嗜欲亦不以有善治之君而然也自然而已道至于自然则世俗之所谓欲恶亲踈逆顺爱畏都忘之矣又奚有夭殇之患爱憎之情利害之择哉即是可以入水火忘痟痛乘空如实处实若虚视听洞彻其心不滑其行不踬也真空不空乘空有似乎真而非真也故言若履实真虚非虚寝虚有似乎虚而非真虚也故言若处床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黄帝古之辩觉梦者然则华胥之游彼直真梦者矣其托之梦非以循斯须故然耶
  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飬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
  天老者体天道之无为力牧者为人治之工宰太山稽者于地类为莫大得道者能命三才而役造化是以黄帝怡然自得则召三者而告之也夫道有情有信而至道不可以情求者盖道不废情而有情不可以求道也所谓至道者道之不离于真者也安有术之可思以思而求其术是以情求至道也终不足以得道矣故必疲而睡所梦若此而后既寤则怡然自得也盖疲而睡则肢体堕而智力不用而梦则真与神接也唯有得于至道则天下可不治而治矣故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二十有八四七之数也七七天癸之数至此得其中而极其盛虽黄帝之治不离于有为故其治不能逃乎数且七七阴数也黄帝方敛华而复本故特举阴数之盛者言之且道不至于真人未有寝而不夣者曷亦不至乎华胥既寤则怡然自得欤盖昼之所好则夜之所梦有若黄帝之斋心服形则想梦自消矣使黄帝也而有梦则必至于华胥而已矣茍不能斋心服形则役于思虑制扵阴阳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且颠倒于梦想而得失忧喜初无有定不知去华胥氏之国几千万里矣且昼想夜梦理之常也此必托之昼寝而梦者昼日之中也胶扰而接于事之时也神游扵形接之时是神无须㬰离形也尝试论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圣人不得已而有为虽有为也而付于物物之自为宜无有为之累矣然既以有为则帝王之功成而大道隐矣列子将明圣人之应帝王始终不离扵至道故即黄帝之始以为言焉语道至扵黄帝则极矣逮其即位而应世则扰扰之绪起矣或治或乱一喜一忧其为必不免矣虽然黄帝以夫大宗师者出而应物常体尽无穷而游无眹是以托之华胥之梦以袪其应世之迹逮其斋心服形敛应世之迹而复扵至道几若华胥氏之治则所谓黄帝者世莫得而见之矣天下之人徒亦守其陈迹以思无斁尔故此篇终言季咸之相壶子至于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季咸莫得而相自失而走尔其说盖明此也帝王之道至此而极矣故庄子应帝王亦以此终其篇
  藐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姑且也射厌也姑射山者厌射世累不得已而姑且应之者所居也水几于道海河水之所归也姑射山在其洲中以言居道之中也非神人孰能与扵此不食五榖吸风饮露则味扵道之淡乎无味心如渊泉则静专而不流形如处女则应物而不倡不偎不爱刍狗万物也不畏不怒纯气是守也不施不惠而物自足所谓人人不损一毫也不聚不敛而已无愆所谓人人不利天下也由阴阳常调而至扵鬼无灵响老君所谓安平泰也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
  商金声也老商则反性复命而无为者也伯高子则年弥高而徳弥邵者也故子列子师友若人也列子尝师壶丘子友伯昏瞀人矣盖道无乎不在则亦何常师之有
  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
  庄子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十反而十不告非不欲告之也不知其可告也与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知问不为谓三问而三不荅频矣为章戴者方且以文之成尊而冠诸首安足以语老商无为之道哉是以既从列子则以怼憾而辞既退数月复以脱然而来去来不常怼憾再三其鄙而不达于道终不近矣故不得已而告之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𥬇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疑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汝居先生之门曽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𪸓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是非在理利害在事昔之所是今而非之则是非初无定体我以为利人或病之则利害初旡常是所以有是非利害者人之生也因欲有身因身有爱以欲发爱七情交错眼逐扵色耳循扵声鼻流扵香舌嗜扵味一体之内各不相知虽均扵耳目之见闻也左右异位则明暗或殊况能无不同乎由是知是非利害咸出扵耳目鼻口之知觉耳而知觉之生依扵圎明之性性与物对物合扵我因以成体体虽不一性终旡二夫一性裂为七情初不属彼则反决裂扵圎明亦奚假扵物哉苟能即声色臭味之中一有所悟而休复扵真则七窍俱⿰氵⿱⿰天天日 -- 潜耳目口鼻融通为一回视天下万物纷纷扰扰如雨雪之见𪾢旡不殒释而同扵真精矣而况扵吾之一身乎此则子列子履虚乘风之道也列子扵此道生知而自得矣奚假扵学哉将以垂训故必寓扵学者历阶以进之序而托之扵躬行也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则能去智与故矣此由一年之野进扵三年而通之时也夫不敢非旡其意也未至于目击而道存也故始得老商一眄而已至扵五年而来则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其念其言出于自然而无矜吝之心则其道莫逆扵心故为之解颜而𥬇能无择扵心之念口之言矣不至乎七年之天成则未能纵而不守是谓可与权也安能与壶子齐驱而并驾哉故必从心之念从口之言更无是非利害始一引之并席而坐然而从则纵之而已虽曰更无是非利害是能无有矣未能无无也故必进扵九年之大妙而后横心之念横口之言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也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也无不同矣道至扵此则不贵其资不爱其师故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而内外进矣夫然后七窍休复扵一真百骸圎洞于太虚其寓扵天地之间犹木叶干壳之随风东西不知风乘我𫆀我乘风乎谓我之乘风则木叶之飘亦有心扵乘风乎谓风之乘我则风之吹嘘曷尝有待于我哉然则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尔且既曰骨肉都融矣犹拟之以木叶干壳者盖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可使之虚而不可使之无虽有形体而无形体之累可谓虚矣虽犹木叶干壳之轻而未离扵有物也此庄子所以谓其犹有所待也是乃道之所以为大妙也如亦无而已矣又何贵于道哉若尹生者内藏怼憾以忿滀之气自戾扵太和其生也为天地之疣赘尔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再三则积此妄情以终其身有沉溺而已虽以坤之厚载亦不能胜其一节之沦坠矣噫有生均命我造化情想一殊而升沉之异乃至扵此故列子扵此特致意焉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𤍠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扵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至人不离扵真者也真在于内则万物孰足以易之此至人之所以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登高不栗也关尹以谓至扵此为纯气之守者盖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不亏其神是所以为真也彼智巧果敢有心于胜物也内藏猜虑外恃盛气虽一节片体将不容于天地之间水火岂复可近哉唯纯气内守则知见旋复观听内藏莫知其为水火与之为一体矣此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老君曰含徳之厚比于赤子即此所谓纯气之守也是以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姬鱼语汝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貌像声色皆谓之色者凡物自无而生有必始扵流动而生色太素具而形质始著太素犹不及于太始又安能至乎先哉唯物物而非物者然后足以至乎先至乎先其老君所谓有物混成者欤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
  有形皆属乎造化唯造乎不形则止乎无所化矣是是道而穷尽之者离形超化至乎物先泯绝是非虽独正不足以命矣是至人之所以为真也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甚易知甚易行不违万物自然之数者不深之度也老君以迎随不见其首尾者为道之纪即此所谓无端之纪也行乎万物而万物得之以消息满虚其际不可终者游乎万物之终始也内能处而藏外能游乎物此备道全尽者也
  壹其性飬其气舎其徳以通乎物之所造
  壹其性则不贰飬其气则不耗含其徳则不散若是则能上与造物者游是所谓通乎物之所造也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
  由物焉得为正焉出而游乎万物之所终始斯能通乎物之所造矣通乎物之所造则能天矣天则神矣其天守全是乃其神之无却也其神无却则纯气之守也固矣故物莫得而入焉
  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也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知能伤也
  神生形形成神形不得神不能自生神不得形不能自成神欲不亏其全其或亏者以有知也形欲不伤其完其伤之者以迕物也然神生形者也爱其形者神未必守舍其神则物莫知能迕矣醉者之于车乘坠皆莫之知此神之所以全也神全则死生惊惧不足以动其中虽坠车也秪能伤其形而不能伤其神也此所谓犯害与人异故虽疾不死也然而得全扵酒徒以沉湎而迷其知尔非知而忘情者也至扵不醉则其知历然不复须臾之忘矣故虽不死而犹有疾也若真知之无知则虽水火犹不能焦溺而况扵坠车耶此全于天者所以物莫之能伤也圣人藏乎是所以为长生久视之道
  列御冦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引之盈贯言其张之尽镝也措杯水于肘上言其手之停审也镝矢复沓言其中之巧也方矢复寓言其射之敏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其用志不分而犹象人也然而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射之射所要者在彼不射之射所守者在我射之射方可方不可不射之射无可无不可方其犹象人以外无所惧也所以伏地而汗流者以心有所矜也夫山之高石之危渊之深无心扵害人也登履之者未必皆蹈其患也惟其贪生外殉矜吝无所不至卒之物不能为我害而吾心自为之害以至扵丧生而终不悟也若夫至人之不离扵真其扵登履与人无异也特纯气内守不知有高深之可畏无往而不犹象人尔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以此而已子列子尝御风而行矣扵进是道也何有其云尔者将俾学者不以谀闻为天下之美尽在扵己而务其全也孔子不居其圣亦若是矣所谓伯昏无人者居物之长反明为昏以无为人者也是所以能登高临深而不惧子列子之所受教也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飬𥝠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㳺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彊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扵田更商人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禾生子伯皆范氏之上客则其知范氏之名势也审矣相与言子华之名势扵中夜则非有夸诞扵人也商丘开⿰氵⿱⿰天天日 -- 潜扵牖北听之则知其言之无心而不妄矣故以其党之言皆实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也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黒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挡㧙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
  子华之门徒以狎侮欺诒众技为戏𥬇者求己胜而人辱也为商丘开者亦以为诞辱而怼憾之则子华之志骋而商丘开诚可辱矣今也一遇之以诚而常无愠容技虽众俄而单矣戏𥬇虽乐俄而惫矣终不足以为商丘开之辱矣回视昔之狎侮戏笑不亦徒劳而自辱乎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𩨒骨无䃣
  猜虑不存诚信内守则其体虚矣故其䡖扬拟扵飞鸟投扵高台而𩨒骨无䃣亦犹醉者之坠车其犯害与人异矣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信其言而泳水不能溺此忠信错其躯于波流尔诒以为彼中有宝珠泳而出果得珠焉此何理哉诚信能感物之证也且宝珠之为物体元用妙毎下愈况无乎不在求以明智索以吃诟其失愈远唯商丘开之诚同扵象罔则其得之亦何异哉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扵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泳而得宝珠亦已异矣范氏之党昉同疑之至扵入火往还而埃不漫身不焦而后以其为有道而谓之为神人盖投扵高而无䃣或能因其势而偶然泳而出学泅者能之若火之烈烈则物无美恶柔刚一投扵烟熖皆煨烬矣自非体合扵神而同扵无则块然之形薪火奚可近哉商丘开以谓吾无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唯其㤀情而无知则心一而不二是所以为道而物莫之能迕也若夫藏猜虑矜观听则怛然内热已焚其和扵中又焉能入火不热哉惕然震悸已溺其性扵内又焉能入水不濡哉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以子华之名势而弗轻扵乞儿马医者盖审夫名势之非道以君子之盛徳其容貌若愚故能㤀其势虽贱弗敢辱也是亦至信之所感化也尝谓商丘开方其诚物而无二心虽至人纯气之守无以复加矣至扵藏猜虑矜观听则犹为蔽蒙之民由是知至道所在不俟他求其扵有得亦无渐次狂圣相去特在克念罔念一息之间尔可不慎哉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当而以为信未孚之小信尔信矣而不期辟金之至信也至信之人内不疑扵己外不疑扵物至虚而无所扵忤至粹而无所扵杂故能参天地之广大赞天地之化育蛮貊之邦可行豚鱼之微可及此所谓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也若夫尾生之溺鲍焦之燔岂信之罪也哉是塞以为有信非至信尔
  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诚在扵我则物虽伪而皆真惑存扵内则境虽顺而犹逆处己者唯务扵自诚而圣人之善救必期扵彼我皆诚而后已若汤问所谓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扵五山之间者其彼我皆诚者欤谓小子识之则道之在人无间扵少壮小子之所宜勉也奚俟而晚闻大道哉所谓子华者以荣而不实为名固冝以名势骄人也商则声之揪敛丘则地之中高开则物之启出谓之商丘开是以始则能入水火终则以谓水火岂复可近也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飬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𨼆于尔也且一言我飬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飬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㳺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含生之类皆有血气之性自人以观血者心之所藏气者肺之所府气运而血如之一昼一夜凡万有三千五百息血气周流寤行扵身寐行于藏间不容发或过或不及微则疾而甚则死矣血气之可顺而不可逆如此由有血气之性斯有逆顺之境而起喜怒之情怨恩生杀无所不至矣然而人之为人虽不能逆其气而能帅其气虽不能违其性而能节其性此人之所以为有道虽有喜怒之情其发也罔或不中节矣至扵飞潜之伦附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知有生之是利唯血气之是使是以鸟穷则攫兽穷则搏欲其柔驯于人杂居而不相搏噬不亦难乎然而虎狼雕鹗禽兽之至彊者也既已与人均其血气则其心智与人不殊远矣苟能达其情欲时其饥饱媚其顺而无犯其所逆未有不可以柔驯者且达其喜怒而媚之是飬之之术尔要其所以能使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而不相搏噬者则本于其心无逆顺尔何则达其喜怒未能使之忘喜怒也喜怒之复犹阴阳之往来逆而犯之固所不可顺而喜之亦非其中虽暂能顺之而喜终必或犯而激其怒也唯喜怒不形而于物无逆顺则物亦无逆顺扵我矣故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夫鸟兽之所以惊骇散乱逃窜𨼆伏唯高林广泽深山幽谷之是趋者以避患害而从其类也今而视吾犹其侪则其㳺吾之园寝吾之庭与人同处与人并行亦已乐矣又何暇趋山林之幽深慕川谷之险阻𫆀噫无逆顺在我其不言不为之妙乃默得扵禽兽之彊食靡角者化而柔驯可谓妙矣周之宣王知惜梁鸯之术而传之至扵为治则方且料民而不知用其术焉弗思甚矣如亦以斯道而牧斯民其扵在宥天下而致恬愉之俗亦易易矣所谓梁鸯者鸯匹鸟其性驯耦梁鸯则进而在梁得其所者所谓毛丘园者丘园盖羽毛之族利飬之地而所乐居也此梁鸯所以能飬野禽兽宣王所以令毛丘园传其术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𫆀曰可能㳺者可教也善㳺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𧮒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欤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㳺者之数能也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
  水负舟者也学操舟者宜知所本矣学津人之操舟而不能学其为津人虽津人之妙止能传其术而不能使之尽其巧也有习扵水涌扵泅者虽不学操舟而津人之妙可侔矣盖不习扵水则顾视水之津涯方且惕然震悸惟沈溺之是虞尚何舟之能操耶是以轻水者可教忘水者数能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未尝见舟则非特忘水虽舟亦㤀之矣是以无往而不暇也渉水犹渉难也御世者犹操舟以济斯民扵无难之地也唯有道者斯能䡖忘世故出没扵万变之中而未尝有所困则其扵济世也有暇矣颜子用舍行藏同于圣人故孔子与之玩其文而道其实
  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心矜则智惛而巧䘮矣夫巧在我物在外既已巧矣以有所矜而拙尔曷亦定其内外之分等黄金为瓦甓则无往而不巧所要者亦不能舍我矣然此终不可以彊而为之也唯有道者其为出于自然尔且其始也巧其终也拙是以巧而拙如俾其智巧不存则莫见其所要之䡖重而遇事未必不巧也则世俗之所谓巧者不乃为大拙者乎故大巧若拙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㳺也见一丈夫㳺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棠行当作塘下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仭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㳺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若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而安扵陵故也长于水而安扵水𪫬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水生之虫不疾易水性也若人则生于陵而安于陵尔吕梁之丈人乃能㳺扵鼋鼍鱼鳖之所不能㳺盖其性之所偏能也唯有其性故能长扵水而安扵水虽安扵水矣不至扵不知吾所以然而然是未能从水之道而不为𥝠也则亦不若是之妙矣故其言终至于命若夫人者犹庄子所谓得之以㳺大川者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𫆀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逄衣徒也亦何之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学承蜩于累丸者丸之为物可转而反莫适为反能累之而不坠则其处身之定执臂之审用志之不分可知矣以是而承蜩此所以犹掇之也夫以蜩翼䡖迅而取之犹掇则进乎道矣岂智巧之列故曰我有道也盖方其处身若橛株驹执臂若槁木之枝则内能忘我矣不以万物易蜩之翼则外能忘物矣物我两忘奚止可用以承蜩故孔子谓其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也志分则神耗志一则神凝所谓纯气之守如是而已痀偻丈人则支离其形而无修于外者也孔子方且衣逢腋之衣而饰儒行于鲁是以丈人者俾孔子修其所用于世者而去之而后载斯言于其上也蜩之为物舍卑秽趣高洁其鸣以时不食而无求得形禅之道者是所以托之承蜩也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毎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经曰既有妄心即惊其神心之与神表里之符也我惊其神则物亦惊我矣海上之人从沤鸟㳺以其心无逆顺也既怀取之之心则惊其神矣此沤鸟所以舞而不下也且扵物无迕则物物皆然矣奚止沤鸟而已唯其好在扵沤鸟故沤鸟从之尔夫沤之扵人为异类也而人心之不言不为者乃为其所密察则吾之修身治物亦何假扵言而后信为而后知哉齐智之所知诚浅矣列子扵五浆先馈所以惊也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扵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我之所以为物累物之所以能为我累者以形隔而不能大同也物之与我非本不同其不同者生扵知见故知其为石则其坚不可入矣知其为火则其烈不可近矣虽然火之燔也石之坚也亦非泊然无知者所能亡也唯其知与无知湛然不留秋毫扵胸中则骨肉都融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已故物莫之能硋尔今则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至扵问其处石入火之道则不知也非特不知其道也虽石火亦亡之是真不知者矣则石也火也孰得而硋之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扵物物无得伤阂者㳺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可否相济谓之和滞扵有不可以为和匿扵无亦不可谓之和盖无则无为而非理有则有硋而非道唯不废有无之用而有无俱遣然后能大同扵物所谓大同者以不同同之也同以不同则不毁石之坚不废火之烈而不能伤阂扵我矣是道也子夏闻之扵夫子者虽子夏之未能刳心去智亦有暇扵语此矣而况扵夫子乎夫子之不为此者非不能也不为尔夫不能者固不为矣能而不能不为是为能之所使必不能为此矣唯能之而能不为或为之而莫知其所以为斯无不能为矣窃尝论之赵人之处石入火以其不知也然则草木之无知也曷亦不能不焦溺于水火不窒阂扵金石也盖丽扵五行者木桡水弱金坚火熯土均而布相生相成相克相制鸟能逃其化人为万物之灵冲和之气所钟也能天能地能阴能阳其所谓不知者非若物之无知也含和守气融会万物不觉其有异尔则其㳺金石蹈水火乌乎往而不可哉求之扵物固有云飞之翰潜渊之鳞虫藏扵木鼠游扵火皆阴阳之所为也彼其得阴阳之一偏者犹若是则圣人大同扵阴阳造化在我其无入而不自得又奚待为之而后信哉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邱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古者民之精爽不贰而神降之者在男曰巫谓之神巫则妙扵其道矣命曰季咸则少而有感者也妙于其道则我之于人也能洞鉴少而有感则人之扵我也无匿情凡域扵形体者莫不惑扵死生存亡祸福夀夭之数而季咸能先事以期之是乃昩者之所谓至至者也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欤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文者事之彰实者道之真有文而无实犹有雌而无雄也安能居物之先而化育万物哉列子以道与世抗故其为可必而其信可期是尽壶子之文而未尽其实者则扵何逃形哉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壶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庄子作萌乎不誫不止是殆见吾杜徳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扵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旦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示之者在我见之者在彼有所示则必有所见矣示以地文偏扵阴也不震以动不止而寂则见其徳几杜而不发故以为弗活示以天壌多扵阳也名实虽不入而犹有我气几虽外发而其息则深则见其徳出而为善故以为有生所谓杜权者始见其地文莫知其为杜徳几也及见其天壌然后以其杜徳几为权时之宜尔至扵示之以太冲莫朕则至和发越莫测其涯气几常均充塞天地外应万变而终不能挠其渊静之居水之九渊类是矣故季咸扵此莫得而见焉所谓九渊者水性无常虽曰因地而为曲直因噐而为方圎或旋或止或流或滥或下溜而为汱或旁出而为氿或雍而复入或汧而流行或出同而归异虽波流九变常渊然自若道至扵此则入扵不死不生矣季咸所知者有生之后尔尚安得而相之哉然而太冲莫眹犹寓扵气而示以几也至扵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虽人而能天虽泛应万物而常深根宁极此季咸之所以自失而走列子追之弗及也夫伪之扵真犹雨雪之见𬀪而消也故曰已灭矣已失矣且未始出吾宗则不离扵宗而犹有所示者盖至道虽妙未始不示譬如日光无所不照盲者不见咎岂在日所谓壶邱子者以空虚为体而居于中高之地居扵中高则疑若可接矣以虚为体则未尝与世抗此其所以莫得而相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㸑食狶如食人于事无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戎宜作哉壹以是终
  三年不出绝物也为其妻㸑食狶如食人忘我也扵事无亲则去智与故也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则复命反常而一真独露也㤋然而封哉则万变杂然而其却常涂也一以是终则亘万世而不易也列子进此道矣将示人以复本故云尔也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𩐋其所患夫浆人恃为食羮之货无多馀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志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人之𪫬犹水也凝之而为冰释之而为水凝则其体不易释则其用不穷至人之心涣若冰将释而复归其明曾何光耀之外镇哉若夫内矜实智不能自解物有结之便辟成光人皆得以密察之有若浆人之权轻利薄者亦轻乎贵老而𩐋其所患矣𩐋乱也谓所患众至也齐中央之国任事效功之所在也故子列子之齐中道惊五浆之馈而反也虽然惊扵此者与所谓宠辱若惊者异矣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
  以五浆先馈为惊是善于内观者也处己谓不遗形也此户外之屦所以满也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
  北面而立辩于物也敦杖蹙之乎頥忘我也不言而出忘言辩也列子提履徒跣而走则未能默悟不言之敕敏扵求道而忘其足也且徒跣而走则既已异扵处己矣庄子徳充符数称无趾兀者意几是欤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揺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能不失其徳而未至乎上徳之不徳知可道之有迹而未造乎常道之无心斯不能使人无汝保也且以不能使人之无保为患者与夫使人保汝者有间矣感豫者先施之谓也列子固未尝出异以感物也其所以人得而保之者是必有以感之而不自知也既已感物也劳汝神揺汝精日与户外之屦者相与辩其果有谓乎故曰揺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俱沦于人道之患故莫知所告其小言之詹詹安能为至言之发药哉若是者同之乎迷涂物与我无成也故曰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君老君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子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闲是以不敢今夫子闲矣请问其过
  孔子曰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进涫漱巾栉脱履𰯌行凡以欲得其真而已
  老君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盖离为目而阙二神之所托也得道者之相遇目击而其意已传知人者每得于眉𥈤之间故杨朱之睢睢盱盱其视不正则老君以为不可教也故黄帝书曰机在目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明白四达是谓大白每下愈况是谓若辱冲而不盈故盛徳若不足若此者其视颠颠与人相遇目若不相见者奚有于睢盱哉
  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避席非止扵不争而已争席非止于不避而已闻命而反则昔之避者更且争夫秦梁之地不远也今之舍者犹昔之舍者也亦非有二杨朱也其相遇遽若是之异者乃知至道密庸变形易虑人常由之而莫之知也盖南之沛则趋扵物之所会其反也则复扵命之所本或避或争在扵往反之间尔
  杨朱过宋东之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贵其美而贱其恶者情之私恶者贵而美者贱道之公或美或恶生于妄见贵之贱之亦非真理所恶扵逆旅之妾者非谓其美也以恃其美故贱之所贵于逆旅之人者不以能贱其美也以不知其美故取之如俾逆旅之妾亦不恃其美而无自贤之行则无往而不爱矣老君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非恶美也恶知其美尔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彊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彊先不已若者柔先出于己者先不已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彊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彊胜不若已至于若己者刚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彊则灭木彊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彊者死之徒
  柔弱者道之本守道之本自胜而已故无一不胜以此胜一身以此任天下有安而无危有福而无祸虽未尝先人而人莫之能先是乃善摄生者与天地同久之道也易曰巽以行权庄子曰于鱼得计义协于此故老君粥子其书每致意焉其称上古之言则以此道自古以固存也
  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䟽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䟽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趋者谓之人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䟽矣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所谓有非人之状者其形貌之近似若蜂目豺声虎头燕颔载之近史为可考者斯言吻合乎造化之妙特人惑于浅智不悟童智之奥尔列子务明至道故横口而言唯诚理之是取而不顾众意之所惊也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䕫典乐撃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观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则以力使禽兽不诬之理也
  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同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于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𨼆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智之所得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次逹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皇步帝骤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以言世每降而道每隘也在太古之时则禽兽与人同处与人并行而不疑世降而每隘乃始惊骇散乱逃窜隐伏矣夫异类而与人同处并行虽曰太古之时则然亦太古神圣之人有以会聚而训受之也且古今之时则异矣而神圣何殊扵古今后之神圣之人亦有矣不闻聚禽兽虫蛾而训受之者何哉盖世已降矣异类既已惊骇散乱𨼆伏而不可复聚矣虽有神圣之君亦能使鸟兽鱼鳖咸若而已故必达乎圣人之时而后可以语圣人之道
  宋有狙公者爱狙飬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意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喜怒之用皆不中也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狙公赋芧名实不亏将欲限其食使之伏而喜必且诳之而使之起而怒故终得其喜也如亦遽而与之以朝四而暮三非特不得其喜必亦起而怒矣且众狙之喜怒非有伪也三四之数无增损于七也计众狙之心寕饫于朝而馁于暮也则朝暮之多寡喜怒安得不为用哉尝谓自太易既判一变而为七天三地四之数一奇一耦方生方成万物不能逃其数也不明其数则役于数不惑于数则能用其数非唯众狙之喜怒为然也霸者驩娱之治所以羞称于圣人之门者为其以能鄙相笼也非唯霸者之治为然也虽圣人之应帝王未免扵以天下为笼也特其用数有徼妙故其治效有浅深尔推而极之虽天地之造化一昼一夜一觉一梦一寒一暑一死一生亦无以易大衍七七虚一之数矣故谓众狙之喜怒为惑则物物皆惑也谓人之喜怒为是则众狙之喜怒安得独为非乎人见众狙之笼于狙公则𥬇之至扵己尝处于笼而不知𥬇是亦惑矣故以人而𥬇众徂亦犹孟子所谓以五十步𥬇百步也且狙之为物善伐其巧恃其便其心难扵调御者也乃惑扵三四反复之数而不悟而况扵馀物乎是或列子特取狙公赋芧之意也虽然狙公以损其家之口而至扵匮故不得已而限狙之食尔由是知圣人以智笼群愚亦以世降而不足扵道故不得已欤
  纪渻子为周宣王飬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徳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尔
  鸡木畜也木与木相摩则然故鸡为善斗之畜虚骄则有傲物之态恃气则有凌物之志虽未尝见鸡而求敌无所不至若是则能无惧而已矣岂能必胜哉故问其可斗则曰未也犹应影向则能不恃其气顾影之所向则应之尔犹疾视而盛气则弗逐扵影之妄见向而应之也有敌之者至则致其雄毅以待之而已然而疾视则其神不寕盛气则其心不平虽弗与之斗而心动扵内神沮扵外但忍而不发尔故曰未也及其几矣之后鸡虽鸣而无变望之似木鸡其徳全矣盖内忘其气外㤀其形他鸡虽竦立而鸣而我不闻其声矣与槁木何以异哉则不争之徳莫盛扵此故曰全也天下之鸡皆莫之能敌但反走而恱服矣若太上之降胡俗孔子之服门人也心为绛宫于禽为朱雀圣人善飬扵内使之足而不贪饱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众人但飬扵外使朱雀常饥翺翔八表惟利是求不贪则不足以满其怀不争则不足以充其欲至扵死而后止悲夫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恱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𫆀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撃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者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𫆀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趍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宋康王说于勇力方惠盎之见也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恶其以仁义之说投于我也其意疑若不可迕矣而惠盎因以勇力投其好屡进其说而终归于孔墨宋王将以其言为然则既拂其所好矣将以其言为不然则未见其背于理也是以惠盎既出则谓左右言其辩尔尝试论之在可言之域初无定是非也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尔有若仪秦习纵横之言而游于战国俾六国之君皆知其为辩终不能屈其说信其言而用之安中国者各十馀年则辩者之是非果如何𫆀虽列子之书亦未免于辩也其言此者亦遣其著书陈言之一端尔
  黄帝解庄子以帝王之功为圣人之馀事谓之为馀事者不
  曰帝王之功为不足为也亦云圣人之道博大宏深帝王之功皆其糠秕土苴之所为尔盖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以其有帝王之功也天下之所以仰望扵圣人者以其有帝王之治也故庄子亦曰莫神扵天莫富扵地莫大扵帝王夫天之神地之富必形扵天瑞之生化则圣人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应帝王者安可以已哉此黄帝之篇所由而作也昔者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道出而为徳矣皇降而为帝矣而黄帝为帝之始虽有应世之务未至乎尧之放勲也虽有济世之徳未至乎舜之明徳也然而既已通天下之故则思为之端起而吉凶之变生矣故其始也喜天下之戴已继乃忧天下之不治五情惑扵内肌色瘁扵外自非斋戒以神明其徳安能当天下之至变为天下之至难而不蹈扵凶咎悔吝之域哉唯黄帝能斋心服形而不离于至道是以虽游扵荣辱利害之涂而辱与害之所不能及天下之治几若华胥氏之国也有若姑射神人之所为即黄帝之治效也有若列子之御风而行即黄帝之至道也至人之守纯气圣人之藏扵天商丘开之与物无迕梁鸯之心无逆顺凡皆其鼔舞万物之所本也津人之操舟吕梁之蹈水痀瘘之承蜩赵人之处石入火凡皆其感通天下之功也以此感通天下则天下孰足以累之以此鼔舞万物则万物孰足以挠之黄帝之所以为帝其道如此故列子之论道数称黄帝
  书以为宗阙     终于应帝王者亦此意也且列子既著黄帝之篇至于称杨朱之言则以谓五帝之事若觉若梦浑贤愚而归于消灭其言尧舜亦谓其与桀跖同腐盖自道观之则黄帝之治初不离道由帝王之功以观则大道之体已𨼆矣其功名之迹几何而不与时俱运而同归于尽耶其称杨朱之言岂非去黄帝之功名而存其大道欤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二
<子部,道家类,冲虚至德真经解>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三
  宋 江遹 撰
  穆王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露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𢊍馔腥蝼而不可飨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娥眉设笄珥衣阿锡曵齐纨粉白黛黒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奏承云六茎九韶晨露以乐之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化人犹不舎然不得已而临之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所据望之若云屯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
  方外之与方内其不相及亦远矣穆王方之内者也化人方之外者也西方主金金为从革故化人之来必自西极也物本非有身原太虚化人造物之主也六合所不能拘五行所不能役故可以撮乾坤于黍米之中促劫运于须㬰之内绰绰然犹有馀地至于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变物之形易人之虑皆平常闲事尔穆王在耄荒之中见物皆有知身不虚故惊天骇地而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露寝引三牲选女乐庶㡬其欢心焉而不知化人之所乐者真乐无乐尔反以为卑陋腥膻困惾中颡而不肯一顾焉王又改筑中天之台于终南之上其高千仞选郑卫之处子以满之奏承云六茎九韶晨露以乐之献玉衣进玉食而不知化人者居无居味无味色无色声无声又岂恱夫人间之所恱者乎化人见王有殷勤恭敬之心似可教者然未可顿超最上乘道试渐引之入扵下乘之道使揽其袪而同游上中天之半及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霄之外上无所攀下无所据若云屯于碧霄而不坠焉耳目之所观听鼻口之所纳尝皆非世间之所有自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上帝之宫阙乃复从上俯而视之却见人间昔日旧宫但累土积薪尔与蜂房蚁穴何以异哉乃舍卑秽趍高洁不愿复还于故都髣髴数十年矣呜呼穆王亦丹台之旧侣也谪降人间尘俗之气尚未深染故能安栖圣境此虽下乘之所居岂胎生肉人所能到哉纵使能到亦魂惊魄丧而必求反归也
  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臓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陨虚焉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䀟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闲常疑暂亡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摸哉王大恱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𦽊驑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臧主车则造父为御⿱⿱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逾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扵巨蒐氏之国巨蒐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廼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徳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世以为登假焉
  化人之道千变万化不出于一唯其至一是以真能证其道者一超而入无有渐次以夫学者其才未可告以圣人之至道也故假示中天之化使之睹人间之无有审世累之可厌而不思其国矣乃始示以至道之真境也仰不见日月则高不足以拟之俯不见河海则深不足以命之光影所照目乱而不能得视则天光内发可视以神而不可视以目音响所来耳乱而不能得听则天籁自鸣可听以气而不可听以耳由此而视化人之宫亦犹中天之视其国矣穆王不足以进此故解心释神意迷精䘮请化人求还也夫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则初不离于中天而见闻之异廼至此者盖妙道所在不离当处顿超群有非特不异于化人之宫尔其所居其所㳺初不异于王之宫王之圃也由是知狂圣之所以异域者名转而实不转人迷而道不迷亦若神㳺而形不动也尝谓化人之来于西极也岂从显奇出异务骇于俗哉盖将俾斯民同之之乎妙道而后已如穆王能先觉其道则黄帝华胥之治可几矣奚止一身之娱哉方穆王虚五府以为化人之奉化人犹不舍然化人岂真有心于声色臭味之乐哉盖欲其即此而悟世味之无乐也此而不悟于是化人与之为神游显示幻化欲其睹化工之随起随灭而悟神理之自然也彼方假示变化穆王乃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而乐之抑又非矣至于化人复谒王同㳺则示以道之真境也穆王至此非特不能进请于化人而求还矣何则妙道之行超于形体岂未得于道未证其理者所能居其域哉化人知其终不悟矣故于其求还也亦不制止之焉虽然化人移之王若陨虚是亦所以觉之也而穆王终以不悟故及其既悟则自失者三月也然而由此而复更问化人化人语以神游之理乃始悟变化之理而大恱也于是不恤国事而㤀物不乐臣妾而离人肆意而不守其心远游而不苟于近命驾八骏之乘驰驱无所不至矣夫造父三百之伦不世出八骏之乘非常有一日而行万里则其超虚送日之步风云不足以拟其驶矣驰驱千里至于巨蒐氏之国者蒐择也方且驰驱而择所徂向也白鹄洁白高飞之物牛马任重致远之畜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将易其虑而使之趋高也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则涤其形而使之致远也昆仑西极之山也谓之昆仑则拟夫道之高明浑沦也赤水之阳水之北也阴而含阳元妙之象也其始也至于巨蒐氏之国则过之而不守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则犹托宿而不久处也别日升于昆仑之丘则进于道矣庄子以支离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墟为黄帝之所休谓黄帝由昆仑之丘南望还归而遗其玄珠则昆仑之象道可知矣夫穆王能升于昆仑之丘则其肆意所游亦远矣然其行不能无假于舆马非若化人之神游也故虽一日行万里犹可期以数虽入于西极终亦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而不能至化人所从来之国也黄帝至圣之人也虽封于其宫而不见其人西王母仙圣之种也虽不容于不主而宾之抑与之觞于瑶池之上而徒歌以倡之宜能心醉其道而得其乐矣而穆王之和其辞哀焉是止能穷当身之人乐而不得夫天乐者也廼观日之所入者日道喻也庄子以十日并出万物皆照为徳之盛则日之入于西极其圣人敛道而归于大本大宗之象欤观日之所入则观之而已不能造其道也故终则叹其不盈于徳而谐于乐也周书称其百年耄𮎰是所谓后世追数其过也然而能穷当身之乐而得寿之大齐是乃世俗之所谓登假于道者故考以竹书蠧简求诸石室不绝金绳山经尔雅及乎大传咸纪其说焉尝谓黄帝之梦神行也穆王之化亦神游也梦化均矣而异其治效者黄帝之梦本扵斋心服形穆王之化殆变易扵化人尔又黄帝之寤得之自然穆王乃不得已请扵化人而求还尔此黄帝所以既寤则怡然自得而致华胥之治而穆王既寤则自失者三月止于穷当身之乐而已
  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扵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欲学幻者是欲以幻还学于幻也三年之久其幻化之极可尽模哉三年不告其术是以不告告之也老成子莫能洞视不说之理方且请过而求退故尹文先生不得已而与之言揖而进之于室其道奥也屏左右而与之言则众不见独非所与知也所谓老成子则晚闻大道而能有成者也故其学幻于尹文先生则始也请其过而求退终能传其术也所谓尹文先生则内得于道示斯文以尹众者也故老成子学其术焉
  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
  生死幻化槩而论之如形之影如水之沤如薤之露如电之光皆幻而已即其巧妙功深而难穷难终者谓之生死即其巧显功浅而随起随灭者谓之幻化谓之者因其用而彊名之也故徼妙虽殊其巧均也浅深虽异其功等也则幻化奚异于生死者唯知幻化之不异生死则死生不足以为大幻化不可以言浅死生不能变幻化自我出矣故学幻者必本于知幻也虽然知不离觉说有觉者不离幻境说无觉者亦不离幻是故由知学幻以幻幻物虽能幻物我犹在幻既有学幻之知斯堕为幻之境矣唯真能以性觉者诸幻尽灭初无有心奚须学哉然则尹文先生之不告老成子是真能幻者矣
  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终身不著其术固世莫传焉
  丽于形体无动非幻造化虽妙亦不离幻造化幻物常因人为人之为幻亦依天理造化之幻不离阴阳人之幻化不离数变制于阴阳则虽真亦幻穷其数变则即幻而觉觉在于我幻岂属彼苟得此道矣不特能幻物而不幻于物尔遂能憣校四时更造雷冰变易飞走夺造化之幻矣且所谓幻者果何自而然哉要其所本依于妙心是生其体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体虽显幻理则妙显斯有幻妙故能幻唯显故可得而言唯妙故必深思三月而后得其道尔且古之学幻者非曰莫可以骇俗也故学之盖将即幻而觉其道尔故语其能幻则飞走可易雷冰可造及既得其道则终身不著其术固世莫传焉噫幻化之妙若此故尹文先生亦不自任其道姑道老君徂西而告之之言尔
  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徳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天地之所以为天地者幻化万物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觉幻化之道也天地之幻物阴阳迭运寒暑审度使万物莫不由其道而得其宜不以憣校四时为功也如天地亦以冬起雷夏造冰为幻则物无遗类矣则善为化者亦奚以显奇出异务骇人之观听为哉是以圣人之化虽曰密庸不可俄而测其功则亦同于人而已此老成子之能幻所以终身不著也孔子能之而不为亦此道也五帝三王皆古圣人也或逊或争因时适变虽示智勇之功而默运不言之妙人能睹其功而莫测其化之之由未足以语帝王之治也
  觉有八征夣有六候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八徴者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蘁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觉之证梦之候虽神形所遇不一其理要其所本唯其心之自造尔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感变之所起不出于觉之证梦之候理之常尔识其所由然且能无所怛而况于知道乎知道者虽死生曽无变乎己其视梦觉亦末矣
  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故阴气壮则梦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渉大火而燔焫阴阳俱壮则梦生杀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沉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衘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梦者神之所遇也至神之道阴阳莫测莫之能测则莫之能制矣人之为神阴精而集寓于形体因于阴阳因于彼则必役于彼矣此一体之盈虚消息神遇为梦所以通于天地应于物类而无所逃也故梦渉大水梦渉大火气实制之也饱而梦与饥而梦取欲则使之也或梦扬或梦溺则疾疠得以蠧吾之神也或梦蛇或梦飞则物类得以感吾之神也将阴梦火将疾梦食则梦想之颠倒有如此者饮酒者忧歌舞者哭则忧喜之更生有如此者夫以一身之微百年之生昼夜居半一不能守其纯气则与时盈虚阴阳万物昼夜为吾之冦形劳而不休神耗而不已终身役役与物俱化矣可不悟哉尝究梦觉之理夜旦之常尔梦之所见虽曰神遇时为形役形之役我非形能役我则自役由我役形形反役我我受其役反不能制方其为梦不知是梦因觉知梦俄而复梦犹以为觉夜旦迁流而不停终身觉夣而不悟虽水火取与等相初无有实而忧惧喜乐之态真有于心然而觉能知梦梦不知觉则觉固真于梦觉之所为止存于思虑之中梦之先知乃见扵思虑之外则梦实灵于觉旦旦之觉其云为常有伦昔昔之梦其闻见常不续梦觉须臾之说尔其差殊之变乃至扵此又况生死为去来之大变苟非其人欲无轮溺于造化得乎哉虽然苟能早悟于梦觉则死生之去来亦不足道也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昼之想夜之梦梦也魂交觉也形开昼夜迭运物化往来犹如空华随起随灭故信觉者不可以语道信梦者不可以为达虽然神形所遇虽合于物究其所生咸其自造故夫想梦之颠倒与夫想梦之自为非有佗也亦在夫神之凝不凝而已所谓真人者不离于精而其神凝者也不知恱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拒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不逐于物化之往来而于梦觉都无所信者也故能其觉自忘而其寝不梦也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辩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辩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馀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夣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馀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苖其民食草根术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彊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西极之南隅坤兊之方也万物由坤之致役而趋恱息之兊故其国以夣之所为者为实谓之古莽之国则其道广莫自古以固存也是亦西南之类也东极之北隅艮震之方也万物由艮之径路而达乎震之大涂方将趋扵相见之离故俗常觉而不眠谓之阜落之国则以物生阜而为聚落也是亦东北之类也中央之国阴阳审度故一昼一夜一寒一暑以觉为实以梦为妄凡皆不能逃阴阳之变尔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𧼈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夣为国君居人民之上緫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馀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𫆀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已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昼夜各分形神迭用昼劳于神者其形则佚故夜则神佚而形劳昼劳其形者其神则佚故夜则神劳而形佚此阴阳消长物极则反之道也尹氏与其仆所以有苦佚之复而不得兼于觉梦也昧者不察夫盈虚之理信觉为实以梦为妄知趋于昼之利害而不暇知梦之苦佚殊不悟使梦而无知则可矣梦而有知则哀乐欲恶不殊扵觉又安可以为妄哉尹氏知以是为疾而访其友是或神者先受之也至扵能宽其役夫之程减已思虑之事疾并少间则其理诚可信矣如俾其诚之不已扵己思虑损之又损则至神可凝想梦自消奚止其疾少间而已哉
  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耶讵有薪者耶今真得鹿是若之夣真耶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耶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夣得之之主爽旦按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认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辩也欲辩觉梦唯黄帝孔丘今亡黄帝孔丘孰辩之哉且恂士师之言也
  人之常情信觉为实以其形之所接也谓夣为妄以其魂之所交也今焉觉之所为而忘之不几于夣乎梦之所遇而有实不几于觉乎盖觉之所为每出扵有心故易以忘神之所遇或出于无心故梦则灵要其梦觉初无二致冥之则俱真辩之则俱妄如认梦为实方其梦时奚不知其为夣以觉为实则既已觉矣奚为复有夫夣斯人之生适居中央之国故其扵夣觉别之如此如以夣觉之理语诸古莽阜落之民则其是非特未可定也郑之薪者其初以实为夣终则以夣为实取鹿者用其言而以为夣取其鹿而争其鹿梦觉杂揉真伪交驰是非相虀此所以必有讼也士师听其讼而折之者也将以取鹿者为是则鹿本薪者之有谓薪者为是则寻而得之盖出于梦是非樊然莫知其辩据鹿而二分之安可以为听讼之善乎此郑君闻之所以叹而访之国相也然而觉梦之理平分昼夜信觉不语信梦不达唯黄帝孔子能辩其然尔非黄帝孔子则是非安可以遽而折之哉然则士师之二分其鹿虽为之不得已要其至则二分之者其于觉夣都无所信而无所不信者也虽未至扵想梦自消可谓能任之矣且恂士师之言不亦可乎士师法之所在也凡有形有名而以法为分者是非纷然莫适为可皆为之扵且然而已不得已而可乎可不亦可乎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不识先后不识古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扵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理渉于情伪则卦兆可占为见于利害则祈请可祷疾得于嗜欲则药石可攻迷忘之疾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又何占相祈祷药石之所能已乎露之而求衣未能忘寒暑也饥之而求食未能忘形体也幽之而求明未能忘好恶也由是知华子之忘特以疾而有所蔽尔非真能忘世态者故儒生欣然知其疾之可已也如真忘者虽造化亦末如之何矣岂儒生浅术之所能已哉儒以诗礼发冢最为害道之大原者其所以使斯民离实学伪亦有以密移而罔觉之使人由之而不知也故自以谓其方密传世必屏左右而独与居也与之居七日则浑沌死而视听食息均于人矣故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华子既悟廼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故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真之难遇而伪之易以乱人也久矣所乐在于真则万物不足以易其好虽妻子之爱为可割矣万物不足以拟其尊虽儒生之道不足守矣故华子既悟则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也华子知忘之为可乐则宜于世累能忘之而弗念矣犹恐外物之乱其心而不复得须臾之忘又况于初不知忘之为可乐而日趋于是非之涂若华氏方且以华子之忘为阖室之毒儒生方且欣其疾之可已则其心之淆乱何如𫆀所谓宋阳里华子者阳则以生育长飬为事华则得阳而蕃鲜是皆趋扵扰扰之涂者也中年病忘则落其华而反本焉及其既悟则复趋扵胶扰之涂矣反常者兊之恱泽生出者震之决躁故华子既悟廼大怒也子贡居言语之科方且以贤扵方人见斥扵孔子若颜子则能忘仁义忘礼乐屡进而至于坐忘矣故孔子顾谓颜回记之
  秦人逄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黒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
  歌哭白黒香臭甘苦至扵天地四方水火寒暑纷纷之名同一妙本初无二致由彼妄情有扵爱恶物物分辩种种假名寻名求实执着不易莫有觉者即其一端而论之以白为白是从众也以白为黒是从我也从我则众疑从众则我惑彼我异言白黒殊名名言虽殊体性不动是以名言之异众寡相倾寡不敌众以迷导迷沦胥以溺而不反矣安可遽以众人之同疾为是一人之独觉者为非耶杨氏以为我之道倾天下方且与儒墨相为是非白黒故为逄氏病之而俾之访扵鲁之多术者逄氏则逄物而偶之者也故少而惠长而以迷罔为疾
  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遄而归也
  天下本无正是大道不渉言诠但圣人垂世立教者不免于云云耳又恐学者以众人之言为非而以圣人之言为是遂认而不舍守而不忘谚所谓黄金虽贵入眼成翳故老子曰吾之此言未必非迷况鲁之君子立仁义忠信之教垂诗书礼乐之文迷中之最迷者又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如遄归盖使之返照求之于内耳
  燕人生于燕长于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㳙然而泣指垅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绐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传教者有真伪受道者有先后先入者为主后入者为客今之学者先遇一师𫝊以伪法遂认而守之谓其无以复加矣数年之后忽遇真师𫝊以真理反执而不信至于终身不悟良可悲哉故御冦设此燕人过晋之喻斯人也生于燕而长于楚既老而归过于晋国同行者诳之曰此燕之城也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也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也乃㳙然而泣指垅曰此若先人之坟墓也乃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而大笑曰此晋国也向吾绐若其人大惭及至燕国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遂消沉而不能更发矣盖境之感人初见则动情也深再见则视犹平常且父母之邦本以乐生也今愈近而愈蹙终至扵涕泣而止尔何生之乐哉又其所谓燕者初非燕国实晋城尔彼以伪绐真此以真信妄自绐之者以观真足资其献𥬇尔由是知人之所谓内外亲踈喜怒哀乐未有不犹燕人之绐也从而亲踈忧乐之亦未有不见𥬇于造物者犹燕之人也如亦悟其不真则亦必思其当悲忧之时何至而能尔也然而亲踈不在物而在我真伪不在境而在心心真则虽伪亦真心惑则虽真亦伪向俾晋人终不自言其绐则燕人之情终亦不易矣及知其为绐虽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矣何则人之心未始不真一诱于人伪欲复于真不可得矣是以燕之人真情一散漫不可复其后彼虽以诚而来我亦审其无妄矣欲强之悲终亦弗能矣可不慎哉尝原老列之教大抵期镇斯民以无名之朴使之不荡于伪而已不以治斯民于既浇漓之后为教也故道终言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而穆王之篇终之以此也穆王解由皇而下至于王功虽曰道之屡降要帝王之应世咸
  本于道皆圣人之所为也特其因时适变居帝者之世不得不为帝功至王者之时不得不为王业尔治至于王功而末矣虽贤人可久之徳亦庶㡬及之矣故禹汤文武同为王功启之贤亦足以承禹之道成王之中才亦能持守文武之业也至于穆王道不足以传化人之妙不盈于徳而谐于乐周道自是而衰矣于帝言其盛于王言其衰始终之理也且五帝之徳三王之功其道密庸或由幻化直若一梦尔故此篇剧言觉梦之理有若古莽之国以梦中所为为实者有若阜落之民常觉而不眠者役思虑于昼则昔昔梦为人仆劳形体于昼则昔昔梦为人君至于争鹿之讼则觉梦又不可得而辩矣圣人应世之迹如斯而已诚能审觉梦之道则知病迷者非本迷病忘者非本忘是非美恶同之于道道化徳业同于一致其尘垢秕糠足以陶铸尧舜而有馀而况于王功乎尝原天下之治始于三皇方是时也以道在宥天下民结䋲而用之卧则居居𧺫则于于可谓至治矣然既已出道而为治矣则时运而往必降而为帝者之徳帝者之治若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亦已盛矣然徳已显矣必至于汤武之王人皆知王者之功见于夏禹之时殊不知其闿端乃自于三皇之前而其末存乎千岁之后也故譬道之毎降犹水之离源其流无己去本日远心不可复反矣庄子谓有虞氏为招仁义以挠天下谓圣人为不忍忘一世之伤而謷万世之患盖谓此也虽然有圣人者能以道御时不随世降虽成周之王可使民之攸塈不殊于至徳之世此则子列子之垂训有望于万世旦暮之遇也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四
  宋 江遹 撰
  仲尼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
  退朝曰闲闲居则方退食自公故其忧有在扵治天下遗来世有以见圣人虽闲居乃心罔不在王室其忠有如此者问也者心之所欲为而未达者仲尼之忧虽颜子所未喻况子贡之弗如哉故不敢问
  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
  回之援琹而歌欲夫子之闻之也果召回入有以见圣人之教不倦
  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
  颜子之乐在道孔子之忧以人由众人以观唯颜子为独乐由颜子以观唯孔子为独忧天之所与乐之而不辞谓之乐天命之所制顺之而不逆谓之知命能乐天而不能知命能知命而不能乐天皆不足以为不忧唯乐天知命则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是所以不忧也颜子得是道矣故居于人不堪之忧而能不改其乐也虽然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以乐天知命为不忧始之所是也以乐天知命为忧之大今之所言也颜子之扵孔子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所以援琹而歌而不能与圣人同忧也且皆圣人之言也岂真有迕而不合哉因时适变姑请以今言为正尔至扵真乐真知则今昔之言又乌知其辩
  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扵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圣也者徳之极而道之至也谓之圣人则心凝形释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当有何忧哉虽仁者犹能不忧而况于孔子集圣人之大成者其果有忧乎如未免于有忧则不可以言圣矣谓圣人为有忧是不知圣人者也今而自以为忧之大而形于色者盖圣人者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而自任以天下之重者也以乐天知命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止变乱扵心虑我则不忧矣安能使斯民皆无忧乎彼民未尽无忧则圣人安能独无忧乎非特忧在扵当年其忧又有及扵来世方来之世为无穷斯民之忧为无尽圣人之忧亦与之为无尽则其为忧也不亦大乎又况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求治而其道不行以诗书礼乐为无救扵治乱思欲革之而未知其方安得而无忧乎何则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虽然迹虽不可守而履亦不可废也故诗书礼乐弃之则无以为治即之则不能为治今而以乐天知命为不忧是并与其履而弃之矣又何以为治哉是以谓之乐天未免于有所乐也谓之知命未免扵有所知也有所乐则必有所忧有所知则必有所遗唯得所谓真乐真知则无乐无知矣无乐无知则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忧乐两忘为无为俱遣诗书礼乐亦不必弃而革而天下可治来世可遗也此易所谓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也孔子所以删诗定书系易作经谆谆扵垂训者盖以此也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颜子尝请行于孔子而将之卫矣孔子以为若殆往而刑尔是或未得所谓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而然欤至扵谓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同于孔子其以有得扵此而然尔至扵子贡虽曰智足以知圣人扵圣人之天道则不得而闻也故至此则⿱⺾⿰氵亡然自失虽然深思历时而不变至扵不寝不食而骨立则都忘我体融会扵理可告以圣人之道矣故一得颜子之喻则释然反夫子之门终其身焉弦歌则得其乐诵书则亦知诗书之不必弃也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耼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耼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人之见闻不离形体虽圣人亦无以异扵人也特圣人所以为见闻寄于形体以发其明不尽循于形体也唯其不循形体故能废心唯其寄扵形体故犹用形废心即亢仓子之视听不用耳目用形即亢仓子之不能易耳目之用以亢仓子之为圣不殊扵孔子之圣则知孔子之道无异扵老君之道也
  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太初有无无有无名而神运乎其中矣太初兆而为气之始气委和而有生有生斯有心造化之均付扵人者如此所以有狂圣之异者以其所合不同也圣人则每陟愈上而合扵无合扵无则无往而不合矣众人则每降愈下而合扵物合扵物则无适而不碍矣体合扵心则忘其形体心合扵气则忘其思虑气合扵神则浑然一气圣而不可知矣然而神虽妙犹未离有至扵神合扵无则同于太虚于大不终于小不遗万物莫能逃其鉴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恱佗日以告仲尼仲尼𥬇而不答
  八荒之外至远也山河布列万物纷错视听之所不周眉睫之内至近也腑藏居中窍穴居外知见不能自见神合扵无则形体融虚物象销殒浑然太虚虽么虫之微可视犹嵩山之阿况扵介然之有乎虽么虫之声可听犹雷霆之响况于唯然之音乎老君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义恊扵此虽然圣人不务多知也来干我者则知之尔唯其不务外知是以莫觉莫知其知自然无所不知也如其所知得之扵觉则不离扵体得之扵知则不出乎思又焉能无不毕知哉亢仓子之言尽之矣莫逆扵心而不可以容声矣是以鲁侯以告仲尼仲尼𥬇而不答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不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
  道一而已皇降而帝尧以是而传之舜舜以是而传之禹汤文武皆古圣人也然而羲皇之简朴尧舜之逊汤武之争孔子之素王皆其不得已因时而应世所以为圣者隐矣故孔子扵商太宰之问在己则曰不敢扵人则曰不知虽然善任因时则道显善任仁义则徳著善任智勇则业富博学多识则穷理尽性皆圣人之事也特不敢知而已且皇降而帝帝降而王商太宰则王者之佐尔彼其于帝王之治方且祖述宪章之不暇遽而告以弗知为帝为皇之圣彼又乌能无惊乎哉
  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
  所谓圣人者即皇之道帝之徳王之业孔子之集大成也孔子语商太宰者亦皆圣人之事也其所以不居其圣者盖所以圣则与扵神而不可知矣圣人作而兆扵变化则为万物之所睹而所以为圣者隐矣可知其治而不知其道矣商太宰乃欲外圣人而求圣惑亦甚矣孔子动容将正容以悟之也动容有间而不悟是终不能知言之谓也扵是乃告之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所谓西方之人者亦以圣人之不离扵神天之本宗而未兆扵变化者为言尔盖西为复命反性之方也且天道自西而之北至北而后为复命之至列子语圣人之道毎托言扵西方者方祛衰周文胜之弊欲斯民去华而就实故言至扵西亦以此言化人之所从来老聃之所徂往也如至于北之辩则又将为震之出矣此其言之旨欤
  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
  天下本无事彼民有常然不忍一世之伤而治之斯謷万世之患而莫之救矣是故应帝王者以道观言命物之化所不免也然而有言则必有疑之者矣有化则亦有拂之者矣名存扵治乱则其去圣逾远矣唯荡荡乎民无能名者为足以拟圣也老君曰道常无名无始曰道不当名圣人者道之至也可名则非道矣由伏牺而至孔子其应世之迹不几扵卖名声扵天下者乎宜孔子不知其圣也然而以无能名为圣既可名以无名亦既有矣安得为无能名盖终不可得而名者道之真名之以无能名而托其无者圣人之不得已故孔子虽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终亦云弗知其真为圣而真不圣也虽然所谓无能名者非以虚无无为离扵称谓为无也故曰虽为而无为之之累若可名而无可名之实尔故孔子尝以荡荡乎民无能名称尧矣不废其巍巍之成功也观孔子之语商太宰者始也不知其圣终亦疑其为圣不知其迹扵其始莫知其妙于其终圣而不可知扵是乎在
  商太宰默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有方而后可欺商太宰扵孔子之言辩不足以屈其理诚不足以信其道故心计之以为我欺也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诸子之徳譬犹阴阳圣人之道譬犹冲气冲气微扵阴阳阴阳资扵冲气语四子之有皆贤扵夫子兼四子之有则不许其易夫子然则其贤也乃其所以为偏其不及也乃其所以为妙此四子所以事夫子而不贰也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
  列子既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则所以处己者至矣尽矣列子不忍以夫子之道独善其身也扵是乃居南郭也南明方郭邑中也既已出而趋物之会则不能使人无保汝而户外之屦满矣
  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辩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于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
  谓之南郭子则体道之妙居尘而不染者是所以与子列子为连墙也二子之道圎通妙合常相与以不来而来不见而见又奚以相谒请为哉非特不相谒请也虽相遇扵道目若不相见者夫学道者至扵目击而道存亦已至矣然待于目击犹未离见唯相遇而目若不相见则离扵知见无相无作彼我都忘列子之道尽扵是矣故曰子列子亦微焉微以言不离扵道心之小而妙也然则朝朝相与辩无不闻岂好辩哉以夫从之处者故不得已尔门之徒役方且见列子扵言辩之间故以其不相谒请为有敌而不疑也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
  貌充者修身而形不衰也心虚者忘心而物不留也耳无闻者自闻而已目无见者自见而已口无言出言不言也心无知真知无知也形无惕都无所畏忌也若是者师资兼忘其往也将奚为哉
  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
  列子既已言南郭子之妙矣恐其徒役之重惑扵至道故与之偕往阅而实之以见也弟子四十人同行犹所谓与人偕来之众也
  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
  神生形形成神形神偶合人之所以有生也形神不相偶所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也是欺魄之类也欺魄土偶人也若是者遗物离人而立于独故不可与接不可与群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夫干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衎衎言其和也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则言若体干之道尸万物之化而纳之大和者俄而指弟子之末行者与言则遇感而应非有心也其道大故骇之信不足有不信故反舍咸有疑色与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者异矣
  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故得意者无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进知者亦无言然而以无言无知为当是绝物也以不言不知为是则未能忘我也以冇言有知为是则其所得亦浅矣言乎言终日言而阙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盼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传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原注阙


  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历阶以进而至于九年之大妙然则学者安可以至道为若登天之不可及而不勉哉
  初子列子好游
  游之为道不在内不在外不居乎两间行于万物之上而逍遥乎天地之间道之全尽者也故御冦好游而壶子以游为至也
  壶丘子曰御冦好游㳺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辩其游者壶丘子曰御冦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㳺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㳺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于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观其所见则扵彼物象昏明通塞山川人物见其体之不一也观其所变则即彼物象观大观小观有观无知其化之不停也然空不成见见不离物有见皆变变不离见观见观变均囿扵物奚有同异且见与所见等为虚假皆转于物展转物变而求其备离道愈远故外游而求备于物不若内观而取足扵身也所谓内观者亦非外扵物而求见也即我一身之物任彼物化之迁物自转物我不逐物即彼逐变之体不易圆明之性扵一性中该全万化不假周视则其为游不亦至乎昧者不知取足于身以观物之变为愈扵观其所见而止矣列子欲明至游之妙故自处扵观物之变假壶子之言以祛其蔽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也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视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内观取足扵身之谓也能内观矣不离性地而遍含海㝢安知其所适不离秋毫而洞观万化安知其所视是物物皆㳺也物物皆观也夫以一人之内观本原乃能俾天下万物皆游而皆观不至矣乎其所以重言游其至矣乎者妙之中有妙言不足以尽其至也与易之干言其唯圣人乎类矣庄子之书其篇首之以逍遥游者岂不以其至乎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
  龙之为物降升自如不见制畜能变者也谓之龙叔则未若庄子所谓老龙为能制变也龙叔以圣智为疾或由此乎
  然先言子所病之证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道也者无不通也既已得圣智之道矣真以治身绪馀以为国家土苴以治天下无不可者而龙叔之道荣辱忧喜不足以累其心生死贫富不足以易其虑内忘我外忘物不威劝扵刑赏不变易扵利害不推移扵哀乐其道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今以其道不可以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是盖以圣人之不离本宗与夫兆扵变化离而为两之过也夫内观本宗外兆变化一出一入非异非同尝试以道之大本大宗之在我者推而行之于天下国家与物委蛇而同其波虽将迎成毁无所不撄而终不失吾太寕之道而万物亦无不得其治矣而龙叔乃欲守其治身之真而勿撄思求万物之治安见其可哉是所以谓圣智为疾也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命之背明而立使之内观也自后向明而望之察其不能无心扵应物也
  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人之生六根与我而为七皆其心之所自为也龙叔之道等夷万物可谓六孔流通矣犹持其治身之真而未能推以有应也岂非一孔之不达哉尝谓心之与形一身之表里也常相与为矛楯七窍俱凿则浑沌死七窍流通则圣智尽矣体道者以有身为大患不以此乎所谓文挚则持其文以应物圣人兆变化者也故龙叔必求术于文摰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既生则废而任之不贪于生是为无所由而常生将死则究其所之以放扵尽是为有所由而常死谓之常生常死则虽有死生实未尝死未尝生而入于不死不生矣此其所以为道由生而生此达生之情者故死而不亡由死而死此贪生失理者故虽生犹死此理之常也由生而亡颜之夭是矣由死而生跖之寿是矣此则幸不幸者也或死而谓之神者以其得道也或死而谓之鬼以由其常也或死而谓之物则由死而生虽生犹死尔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季梁则不居物之长其道上足以承下足以庇超越波流而济斯民于无难之地者则其扵生死之道进之矣故杨朱扵其死也则望其门而歌所谓随梧者梧之为木櫜鄂皆五而子不绝其所自生若能受中以立命者随梧则随扵物化实不能受中立命而沦与物㤀者也故其死也杨朱则抚其尸而哭隶人知恱生恶死莫知其所以生死也故歌其所宜哭哭其所宜歌者皆是也且歌且哭自有道者观之等为可哀尔噫人之生也物物分辩虽一频𥬇之微其中节与否莫不从而是非之至扵死生之大变且歌且哭而莫觉莫念可不为之大哀𫆀
  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蚋飞口将爽者先辩淄渑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犇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自然之理也故明极则眇聪极则聋味极则爽臭极则窒健极则僵识极则迷是以收视反听绝味除馨黜健去识则精神为之不衰虽千万岁可以深根固蒂也
  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邓析顾其徒而𥬇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飬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群聚所为牢籍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弗应伯丰子之従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能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皆为之使焉执政者廼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贤者啬精神才者衒名噐然则贤之与才其相去也远矣伯丰之贤邓析之才相遇于涂邓析衒名噐而舞伯丰伯丰啬精神而距邓析其从者未能忘言故越次而应之曰大夫不闻齐鲁多机巧之士乎善土木善金革善音乐善书数善军旅善宗庙皆小技而受役者也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无知无能者帝王也知之与能之者人臣也帝王者无为之道也人臣者有为之职也以有为之职事无为之道能方者不能圆能白者不能黒能高者不能下能玄者不能黄以无为之道统有为之职则方圎白黒高下玄黄无适而不能物各以其质而得形而此无形物各以其声而得名而此无名然则邓析谓养人而物为我用者为执政之功不知执政者乃为人之使而不能使人者也才奚足恃才奚足矜焉故其闻伯丰子从有之言虽辩无所开其喙矣目其徒而退尔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谿公言之于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曵九牛之尾犹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于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
  公仪伯则闲于在公之仪所谓善为士者不武是谓用人之力也堂者高平之基肯构之所临人所尊仰之地也堂谿公则其徳如堂能守雌而为天下谿者也此所以能知公仪伯之不用其力周宣王中兴之主也将任人以事而效人以功故其所取有在扵孔武有力之士也商丘子则体性抱神而示中庸之常徳者此所以其为力虽六亲不知而为公仪伯之师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则其力不足恃故不用其力而求用人之力此其力所以不可量裂犀象之革曵九牛之尾则力足以有敌故必负其力则力不加增而胜己者至矣然则不亦懦者勇而力者弱欤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于内者无难于外于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闻于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于负其力者乎
  以死事之则肢体堕而聦明黜可谓有其质矣故乃告之所谓见其所不见得其所不得者非以窈冥而难见而独见之也难能而不可为而独得之也见不离于众人之视众莫之窥尔为不出于众人之能众莫之为尔故视莫难于秋毫而易于舆薪听莫难于蚋飞而易扵撞钟竭目力于秋毫则见不出于秋毫穷耳力扵蚋飞则闻不过扵蚋飞借明于众则目力不用而见有馀明借听扵人则耳力不竭而听有馀聦众人见物不见道故常攻其所难贤人见道不见物故每为其所易有易扵内斯无难扵外矣无所难则无非易矣夫孰得而名之故名不出其一家由是能用其力者虽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健威服海内而人不名以武也古人有言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此之谓也且折春螽之股揕秋蝉之翼虽曰以弱为彊亦既有所折有所揕其迹可得而睹其为可得而名矣故公仪伯犹以此为显其能而违师之教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恱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𥬇牟之恱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子舆曰吾𥬇龙之绐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凖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衘弦视之若一焉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逄𫎇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坠地而尘不扬是岂智者之言与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扵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白孤犊未尝有母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说在改也发引千钧势至等也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设令发于馀窍子亦将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馀日更谒子论
  公孙龙辩者之徒也公子牟以其言为至言者夫至言去言虽终日言而未尝言则虽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不害其为言之至也观乐正子舆以为绐孔穿之言是其未尝穷理也以为诳魏王之言是其未尝闻道也何则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则知其所以中钧后扵前尔矢注眸子而目不睫则能度远近之宜审弓矢之力尽其势而不使之有过不及也是皆理之可推而知也若夫言在扵道则离形去智同扵大通意在所忘指在所非尽物者常有则不有一物与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同意有影不移则前影非后影与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同意等物之势则千钧非重一发非轻离扵形名则白不可以命马马不可以名白孤犊未尝有母则犊之与母躯命不同理非相代其言之妙一至扵此非知言之要者安能知其解哉故方其未能穷理则𥬇其绐尔及其言在扵道则又以为负类反伦虽公子牟为之䟽其说子舆终莫之悟方且忿嫉而加鄙倍焉公子牟知其不可与语至道也故默然告退矣虽然公子牟亦仁扵子舆至矣犹兾其一日克己而悟至言不丑抵固拒而深绝之也故曰请待馀日更谒子论且公孙龙之辩公子牟以为至言列子称之而庄子则以谓能胜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者列子之称称其至也庄子将假其说以祛著书之迹故扵其书之终篇既取其辩又恶其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悲其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也言之不同各有攸当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已欤不愿戴已欤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圣人之世不治而不乱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之治不治是乃所谓至治也当是时也为左右为外朝知靖共尔位而已为在野之民知日用饮食而已故自左右而至扵在野顾问而咨询之皆莫知其治否也然帝尧之用心以天合人不敖无告不废穷民终欲知之也于是微服而游于康衢微服则外无以震人心康衢则九达之会四方之情所通也儿童之谣则其言出扵欢忻之自然而非有伪也其言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以夫立蒸民而会扵有极之地其道乃本扵天徳而出寕进扵智矣是言也童儿闻之大夫大夫以为古诗夫古诗而童儿谣扵今是今之治有以符扵古矣夫尧之为治者务若稽古而已则尧闻此言安得不与斯民同其喜欤此尧治之大成也书言黎民扵变时雍此其时欤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在己无居不㽜一尘扵胸次也至虚在我则万物之理无所𨼆矣故曰形物其著其动若水则趋变无常而所适常啻也其静若鉴则应物是形未尝𭣄物也其应若响则有声必答无所将迎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
  道之在物扵大不终扵小不违其广包畛其纎入薉称物平施无欠无馀适可而止其若物如此是所以有鉴水之谕也故譬道之在天下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莫之或违而盲者不见咎岂在日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其证若此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非声非色故若道者不用耳目无体无用故若道者不用心力迎随若知其首尾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则见道不见物故弥满六虚废之则见物不见道故莫知其所然则若道者果何如其善哉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则以道不住扵无为也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则以道不尽扵有为也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默得则不假扵言性成则无待于为则其所谓得非得人之得而自得其得者也夫唯有得扵此则不溺扵虚不着扵有在我者无为而无不为在物者无用而无不用矣
  知而忘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
  人之所以贵扵万物者以其有知与能也人之所以役扵造化者以其为知能之使也所贵于知之与能者为其为道非无心者所能得近也所恶夫知之与能者为其为道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也知而忘情则无用智之凿其知自然无所不知是为真知矣能而不为则无有为之累其能遍物无所不能是为真能矣盖有情有信然后为道发无知则非㤀情也不能情矣岂道也哉能阴能阳然后为道发不能则非不为也不能为矣岂道也哉是聚块积尘之所以非理也若商丘开之蹈水火此知而忘情者也若孔子之扵㳺金石则能而不为者
  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
  聚块则不为野马之飘鼔积尘则不为尘埃之飞扬可谓无为矣虽无为而生理息矣何贵于无为哉圣人之无为则犹坤之厚载充塞四虚无心扵物未尝有为而万物生化终古不息是真无为者也由皇而降帝王受授至孔子而集大成其道咸本扵此故仲尼之篇以是终焉
  仲尼解孔子之道譬犹大明东升无愚智皆知其明质诸圣
  贤之言然后足以探其妙尔子贡曰以予观扵夫子贤扵尧舜远矣孟子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且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扵孔子也杨子曰天之道不在仲尼乎子贡智足以知圣人者也孟子学孔子者也杨子自比扵孟子者也其所以誉圣人者是乃天下万世之所取法者也质之扵经而求夫子之道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久则久可速则速而不倚扵一偏时清而清时任而任时和而和而不胶扵一曲能仁能反能辩能讷能勇能怯能庄能同不拘于一道孔子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而后之学者方且倚于一偏胶于一曲拘于一道而不见圣人之大全此仲尼之篇所以而作也颜子止知乐天知命之无忧而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者颜子亚圣也尚且待教而后知况子贡之徒宜乎其淫思而至于骨立也关尹曰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惟默而识之性而成者可以得之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之谓集大成此皆知孔子者也观此篇之义则知孔子之最深可见矣庚桑子远见于八荒之外而耳目俱废列御寇学进扵九年之馀而骨肉都融非穷神极妙者孰能与扵此乎商太宰深惑于西方之圣而谓其见欺子列子不谒于南郭之墙而信其有敌岂世间浅识寡闻者所能议哉心闭一孔而龙叔之病难痊发引千钧而乐正之疑莫解邓析侮伯丰之侣而见困于从者帝尧听童子之诗而取信于大夫公仪伯力揕蝉翼而名誉满于诸侯商丘子力敌天下而功用沉于六族季梁之死杨朱倚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若此类者岂容易而窥见之哉皆谓孔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今之学者读庄子至于渔父盗跖遂摈而斥之以为毁訾孔氏而莫之观也是岂知庄子尤尊孔子者也列子之扵是篇前后发明使孔子之教流光万古而不穷者深有力也宰我曰以予观扵夫子贤扵尧舜远矣又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扵孔子也然而谦谦自晦商太宰问其为圣则逊而不居也若夫关尹喜言善若道者以知而忘情能而不为为真知真能是又所以明孔子之道也盖孔子之应世周旋变故不离于真既不为卷娄药疡之彊聒亦不为聚块积尘之无为常居扵真知真能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尔故此篇始言其真乐真知而终言其真知真能也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四
<子部,道家类,冲虚至德真经解>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五
  宋 江遹 撰
  汤问
  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万物盈天地之间原其所生同于一气一气之运其际不可终故万物之生相续而无间由彼物化迁流不已日改月化假名今古物之有无何殊今古成汤以天锡之智而乃问是于夏革者盖尧舜禹三圣授受至汤而革夏为商虽出于因时适变而其为则古之所无有也以今之所有验古
  之所无推而上之至于羲皇其道浸入于简朴则及于古阙     有无于物也此则汤问夏革之义也

  殷汤曰然则物无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以形见物散为万殊先不识今后不识先虽一息之往来不可紊其先后之伦也以性见物同于一真始或为终终或为始虽天地之覆载亦不知其先后于物也究观物化若鹞为鹯鹯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鹞之所终鹯之所始鹯以为终布谷以为始布榖之终鹞复始之以至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其生也莫知其所从来其化也莫知其所従往譬犹日月往来四时代谢将先昼而后夜乎将先秋而后春乎则亦莫能知其纪矣盖一囿于造化为阙尚安有先后之别哉欲知其先其惟外于事物而混成者欤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窈窈冥冥昏昏默默岂智之所能知哉故曰朕所不知也
  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是以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无则无极有则有尽知此则上下八方可不言而喻矣然计天地在太虚之中虽未离于物而为物之最巨虽曰最巨亦已有物矣故其为有异乎物之为有也不可言之为有极以其大也不可名之为无尽以其有也谓之难终难穷难测难识者几是矣故夏革之言曰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夫无极无尽亦已至矣于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极无尽然后足以见天地之量尔虽然此所谓无非真无也因有形无尔谓之无者以遣有也以夫天地之未离于有故假无以显其大尔要之既已有矣会归于尽故始终寓之于不知尔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汤曰汝奚以实之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
  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营则居日之东而景夕多风豳则居日之西而景朝多阴地偏则风俗异习而人民之情乃无以异于齐豳之西营之东其偏于雨露益远矣而人民亦不殊于齐则四海之外虽非足迹舟车之所通以情度情又奚待于见而后知言而后实哉
  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含万物也故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
  一身之内一毛含于肌肤肌肤含于一体百体含于一身虽一毛之微亦具一体之全用一体之用亦不废百体之俱用其于物也焦螟则宅于蚊𥈤鲲鹏则游于天地焦螟无不足于鲲鹏鲲鹏不有馀于焦螟大小相含如斯而已然而物量易以穷故其所含有极天地至大哉其所含无穷天地犹有形未若道之含天地为无极也且其言大小相含大固足以含小矣小如何其含大哉盖谓天地含万物虽可以形见其所以含之则有道矣即道而言虽一芥之微莫不含天地之妙故曰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其言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列子将扩学者之见闻使之不囿于范围之内要使觉者自知其道尔终亦存之而不论故曰亦吾所不知也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
  由大小相含以观则知天地亦物而已既已为物矣安能无成与亏哉此所以有不足而可补也五色者五行之英石者石气之坚精炼五行英妙坚精之气以和阴阳之盈缩此谓补其阙也方是时裁成辅相之道既已见矣
  断鳌之足以立四极
  天地在太虚之中浮游至微直犹巨鳌之戴一物尔既已不足而可补则所谓浮游者始跱而不动故鳌足可断四极始立上下八方不可易位矣
  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天柱天之所恃以中立而不倚者地维则地之所⿱㳄贝以四维而不亏者此道之未离于浑沦也尝原道䧏而一见一兆天地生矣天地奠位人辟乎两间于虚无自然之中妄为明觉自生同异同异既立爱恶交起爱恶起而争竞立则忿慉之气胜而道之周遍成者毁矣此共工所以与颛顼帝争而触不周之山也折天柱绝地维则天地析其浑全二气交而生化显矣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百川水潦归焉西北万物归根之方也日月星辰就于西北则至阴之精并于下而奉于上万物得以资其气而生东南万物敷施之方也地不满东南则至阳之精并于上而降于下万物得以资其泽以成形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纪地有五里能为万物之母其在人也则右耳目不如左明左手足不如右强其于物也虽形体万变未有能达其化之宜也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维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
  水以喻道道之为物其大不可围其深不可测而众善之所宗也故大壑亦惟无底之谷名曰归墟道之大原该备天人冲而不盈故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増无减焉山居之象不离道之大原而为万化之宗仙圣之所居如此舆者木之为峤者□之锐方者金之体洲者水之类蓬莱者土之所以然山之名或指事或象物不一其义要皆不出乎五行之理也万盈数以象道之备也凡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一三五七九皆数之阳也变化之道也故此篇数称以喻道焉
  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仙圣之人真精不荡故其所感变者台观皆金玉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木皆丛生华室也且其华实感变于自然不甲拆于春而就实于秋也故食之者不随变迁而老不逐化往而死也仙圣之体至虚而无累故常飞相往来由是观之邱陵荆棘险恶不一安知非人心之所自为耶
  而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畨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
  既以不得暂峙为毒以夫峙而不动为安故必假于人资于物而即其安也此所以诉之于帝而帝为之命禺强也禺强北方之神灵龟为之使故禺强使巨鳌举首而戴之也虽巨鳌也其力必有量其用力也必或匮故必合众力迭为三畨而后能举焉既已为物而我所资以为安矣则物必有为之害者而物又将为我害矣是以有鳌若此乃有龙伯之国人得以一钓而连六鳌负而归灼其骨以数也
  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沈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厄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岱舆员峤东南之山也地不满东南故二山流沉焉流于北极沉于大海则复于本原而归于至道故仙圣失其所居而播迁后世之治显也此帝之所以凭怒而古人之大体隐矣
  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荆之南有冥𤫊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𥈤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䚦俞师旷方夜摘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桐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SKchar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矣地气然也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昜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万物盈于天地之间其生殊方其化异时其变异数动植飞潜万形万状其可胜穷哉究其所自造化之于万物一本于自然万物之于造化又焉能有择以之为虫臂以之为鼠肝惟其所寓而已其为人也生于龙伯之国则不得不大为僬侥诤人则不得不小其于植物也为冥灵大椿于荆则夀为芝菌扵朽壤则夭其于动物也为鹍鹏于终北之北则大为么虫于江浦之间则小大者不以大而有馀于性小者不以小而不足于性虽夀必终不能増其性之所无虽夭亦生不能损其性之所有柚之不逾淮鸜鹆之不逾济貉之不逾汶皆地气之使然也若其性则无以相易矣荘子逍遥游之篇盖明此也窃尝论之物之大者莫若巨鳌观其能举首而戴岱舆圆峤之山灵亦甚矣而不免有灼骨之患则物也又奚以大为哉物之微者莫若么虫虽离朱子羽䚦俞师旷弗能闻见其形声至黄帝容成子以神视而气听则更见其有不可量之大则物也又奚必恶夫小哉然则物之巨细修短同异亦不足识矣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靣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迃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檐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齓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馀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若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则信足以容太形王屋之高子孙无穷而山不加増则平高险通豫南达汉阴其理亦可信矣既有其理又尽其诚故虽操蛇之神至勇者也闻之而知惧上帝之崇高也亦感其诚焉是以虽愚公弱子能使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且以其为愚公弱子此陇㫁之所恃以除也盖愚公则欲虑柔而其诚至弱子则志专气柔而不离是其所以能动天地感SKchar神也如俾其内藏猜虑而居血气方刚之时则计其力不足以平魁父之丘而止矣此其妻所以献疑河曲智叟之所以笑而止之也人生妄计我体增长已慢亏隔于道奚啻二山之塞如俾其亦能忘智虑而无矜其血气诚之不已而不以死生为间未必不于一息之顷能顿释诸有而通于道也其或不然则亦诚之不至而已矣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渇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渇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日影果何物哉不量力而追之役于妄见尔由有妄见是生爱渇爱渇内存虽竭河渭不足以止其焦火之𤍠故卒渇死于道也逮其既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乃生邓林弥广数千里焉夫以一身之泽浸润所弃之杖而生数千里之林乃不足以润一身之楛骨妄见蠧身有如此者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夀惟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夀不待五榖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能通也
  惟圣人能通其道者非圣人乐通物也其道无不通尔非圣人之所通者非圣人不能通也其道自然无所事通尔然而必有非圣人之所通者而后有圣人之所能通者尔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
  北朔方也万物之所藏也真一之所舍也至神之所寓也滨北海之北其国谓之终北则精之又精神之又神者也不拘于方故无济畔之齐限不役于气故无阴阳之化不假于物故不生动植之类四方悉平其道甚夷也周以乔陟其外无却也若是则非神禹安能之其国哉虽神禹也非迷而失涂亦莫之能至以非足力舟车之所及故也
  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状若檐甀顶有口状若圆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一源分为四埒注于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遍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㓜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㳺不媒不聘縁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孶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居中在上中虚不窒其循无端其出无穷能常滋泽万物者滋穴之神瀵也臭过兰椒味过醪醴则其道发闻惟馨恱可人心如此也经营一国无不悉遍则其道无不为而无不在也物亡札厉至和不散也人性婉而从纯气内守也柔心则神凝也弱骨则形释也长㓜侪居男女杂㳺人不婚宦也不耕不稼不织不衣人不衣食也百年而死处常得终也其民孳阜生生不穷也相携而迭谣则各得其真乐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夫饮神瀵以易其中沐浴神瀵以染于外尔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𢠵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㧑则诸侯从命亦奚羡于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柰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周穆王常与化人俱为神游故其后肆意远游尝过其国也三年忘归神者受之也既归数月而复进酒肉召嫔御且又为不神者求耶夫自神禹至穆王之时治变有忠质文之异尚而穆王之游与夫神禹之至其国见闻曽不少异岂非神之所为独存而常仝欤若桓公之霸与夫隰朋之言安足以知此故区区睹齐国之近而以为莫之或加乃更以仲父为耄是犹塪井之蛙跨跱塪井之乐而不知东海之大乐也
  南国之人被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啇或佃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然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东有辄沐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SKchar妻不可与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㱙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五政之所加七赋之所养中于天地者为中国故其人冠冕而裳农啇佃渔冬裘夏葛水舟陆车其所云为无非中道也地偏于阴阳则其习俗亦偏矣故南国多暑则被发而裸北国多寒则鞨巾而裘其偏于四海四荒四极之远者则又有若辄沐炎人仪渠之国其习俗乃有非耳目之所见闻而人理之所甚骇者上以为政下以为俗居之而不疑是皆阴阳为之寇习俗足以乱人如此也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𥂟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𤍠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𥬇曰孰为汝多知乎
  日丽于天而随旋者也上下八方无极无尽难终难穷安可以我而测其远近哉元命苞曰天不足于西北阳极于九故天周九九八十一万里历记言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二家之学其有所授之也如信其说不亦近者𤍠而远者凉乎至于验之车盖盘盂之说则不合矣故方其出于扶桑而为朝明则沧沧凉凉可拟以车盖及其对于昆吾而为正中则犹之探汤而可拟以盘盂宜大而小宜凉而温宜近而远大小温凉近远虽小儿之智亦知惑之究其所以然虽孔子之智有不能辩者盖日犹道也以为远则或能悟之于一息以为近则人常迷之于终身言其大则用之弥于太虚言其小则废之莫知其所故视日于大小不知日者也求道于精粗不知道者也尝试以夫燧求火于日则不旋踵而至矣又焉有初中远近之间哉然则大小远近终不可期是乃日之所以为妙而其运行终古不息也孔子之不能决岂真不能决哉存之而不论尔小儿遽谓孔子为非多知者孔子常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孔子而多知又奚以为孔子区区较日之大小远迩真小儿之辩斗尔
  均天下之至理也
  均齐万物无有高下则物我同而合乎一合乎一则同乎道是为天下之至理庄子所以有齐物论
  连于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连于形物者寡不能以胜多弱不足以制彊也审矣茍得至理之所谓均而用之则一发之微足以引千钧之重而不绝以为不然者累于物也知其然者达于理也连于形物亦末矣茍得其均微可以制大若此矧夫得至理之所谓大均恶乎往而不可哉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鍼为钩荆篠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汨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纎缴乘风振之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彊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以弱制彊则弱必绝以轻致重则轻必压何则势不等也我诚弱矣因彼之强而制之则强不与我敌而为我用是彊反在于我而弱在于彼也我则轻矣因彼之重而致之则重不与我争而为我使是重反在于我而䡖在于彼也则弱之于彊轻之于重夫孰曰不足以制而致之哉此詹何以丝纶鍼钩引盈车之鱼于千仞之渊蒲且子以弱弓纎缴连双鸧于青云之际之道也噫钓弋异事矣治国者抑又不同焉詹何之钓乃学于蒲且子之弋又以教楚王之治国者盖得所谓至理之均则物虽万变乌能逃吾之至理哉此庄子所谓通于一而万事毕是乃圣人以渺然之身土苴以治天下而运之于一握者也奚啻楚国乎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SKchar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SKchar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SKchar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谋虑存乎志果断属乎气志者气之帅也志足以帅气则其发无不中节矣志不足以帅气则役于气而反动其心矣故气强则伤于专气弱则寡于㫁也尝谓志在于我初不属化由其认有于我贵生爱身有爱于身斯役于身矣此公扈齐婴其志虑所以与气体而为强弱也夫以我之志虑而役于气体诚可悲矣扁鹊乃能治二人之SKchar而移造化之功又何妙欤扈犹䟦扈也故公扈志强而足于谋婴犹婴儿也故齐婴志弱而少于虑
  二人辞归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辩于扁鹊扁鹊辩其所由讼乃已
  昔者孔子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㫬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是故茍非其类豚子真见其母弃之而走矣茍得其类虽公扈齐婴归异其室而不疑也尝原公扈齐婴既为扁鹊易置其心唯使形者之是役各反其窒而不自知其形之非也为二室者惑于形变而不知二人之为类也故弗识焉然则二室之于二人者果索之于形骸之内耶亦索之于形骸之外耶如在于形骸之外则何以遽信扁鹊之辩哉如在于形骸之内则方其反于室也安得而不识奚必求辩于扁鹊哉噫人自生至终大化屡迁自老耄而视婴孩之时貌色智态奚啻公扈齐婴之易形哉然大化之迁流也密移人常由之而罔觉扁鹊之易置其心也以遽故莫不骇其变焉且以公扈齐婴志气一易则其人与其室俱不能相知又况造化之于万物已化而生又化而死更死更生莫知其端彼人也又鸟知其所以然哉昔杨朱之出也素衣其反也缁衣其狗之不知迎而吠之杨朱所以止杨布无扑其狗也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钩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钩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噐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㐮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于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霜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徴弦以激㽔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尔
  夫道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不可见故不可受可传斯可得善教者止于可传善学者斯能有得师文之学将违其器而觉其道师襄之教将由其噐以传其声是以师襄既命之归师文方且求小假之也逮其既有得矣则力回造化幡校四时翔景风浮庆云降甘露出澧泉曽不离于发手动弦之间是阴阳之运不出吾之把握也岂不妙哉师襄于此亦抚心高蹈而叹其微尔向俾师文循师襄可传之术而为师襄之所知则终必不能得师襄之叹也是以务学者虽曰不如务求师而君子则欲其自得之也噫一技之妙其致若此则自得于道者以之治天下而致安平泰之俗信无难矣
  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
  学道者固有若郑师文之于师襄莫知其所存所志而命之归其后乃叹其微者亦有若薛谭之于秦青自谓穷青之技而去之卒乃谢而求反终身不敢言归者此学者之不可不辩也
  秦青顾谓其友曰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馀音绕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㓜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长㓜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遗声
  真悲无声而哀真亲未笑而和谓哀乐之不可以伪为也以鬻歌假食则其歌或不出于心之诚喜因人之辱而哀哭亦未足以言真悲也特以其技之妙遂能俾一里之老㓜未尝有忧徒以闻其哭悲愁垂涕相对而不食未尝有乐徒以闻其歌喜跃抃蹈而不能自禁夫歌哭之伪乃真能动人况彼我皆真哉虽然其术能施于雍门之里而已使至齐而歌之必有辩其不然者故效其遗声止传于雍门
  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锺子期曰善哉峩峩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毎奏锺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有声者有声声者声之所声者闻矣既已有闻则大不过宫细不过羽审其宫羽之清浊而稽诸人事将安所逃声哉则子期之善听未足异也且伯牙之琴得子期而名益彰而子期之听非伯牙亦无所施其巧列子称之者贵知音尔若季札之观乐进此道矣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与若俱来者何人也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镇其頥则歌合律捧其首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黒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釐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虽傅会之物既教之倡是诲之淫也故能歌合律舞应节则其瞬目也不足异矣夫人之巧固有若飞鸢玉楮之妙者是物而已人为万物之𤫊疑不可以傅会而象之也偃师之所造乃能使趣步俯仰不殊于人歌则合律舞则应节千变万化惟变所适夫然后为至妙也故虽班输墨翟之巧亦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也噫人之有生奚啻偃师之巧人常由之而不自悟至于偃师之造倡亦末矣乃更羡其巧不亦外乎
  甘蝇古之善射者彀弓而兽伏鸟下弟子名飞卫学射于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于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其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必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后告我昌以𣯛悬虱于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馀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拊膺曰汝得之矣
  学不瞬者不以物易己也学视者将以转物也我不易于物而物为我转故能见小如大视微如著射之所以中者在我矣此纪昌之所以能贯虱也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堕于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捍之而无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于涂请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术于人
  孟子言矢人岂不仁于函人以谓术不可不慎故纪昌既尽飞卫之术于是谋杀飞卫也盖纪昌之学飞卫之教几在于唯恐不伤人也必终于此而已矣逄蒙学射于羿既尽羿之道于是杀羿亦以是也孟子以逄蒙之杀羿为是亦羿有罪焉为其取友之不端也有学射若庾公之斯者则安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哉幸哉飞卫之生也曩非得棘刺以捍其遗矢则必不免矣故君子之务学者不射之射尔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汝先观吾趣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于足应之于心推所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于中心而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馀诚得其术也得之于衔应之于辔得之于辔应之于手得之于手应之于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馀辙马蹄之外可使无馀地未尝觉山谷之险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天下之事固有若缓而急疑后而先愚者之所暗智者之所察也故习御之道人莫不以为先于掌握之执节泰豆之教乃先使之观其趣亦犹学射者之先学视为弓者之先为箕为冶者之先为裘也由是知虽一技之微学不由师则终莫识其为之之先务虽有智者不能无因而造其妙也造父学之三日而尽其巧何其敏也然而自非执礼甚卑三年不告而执礼愈谨则其学不诚其思不精亦安能得之如是之捷乎以其所得而推之所御无馀术矣且以马驾车以辔御马六马之众二十四蹄一足差所投则六马之良皆弃矣御之难也如此是以习御者亦不用目亦不用策视以目则见愈乱而不周驱以策则力愈劳而不整惟内得于中心外应于衔辔则险夷急缓而其心常闲进退旋曲而其体常正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馀辙马蹄之外可使无馀地无馀辙非无馀辙也以言舆轮之无所于窒也无馀地非无馀地也以言险夷之无所于择也御至于此乃不知是我之御马马之驾车也视之若一矣岂不妙哉此造父所以能主穆王之车肆意远游过昆仑观日之所入一日而行万里也噫执御者微亦甚矣其术之妙一至于此技安足以命之使造父也投其衔辔而施其所得于道夫孰曰不可杨子曰有天下者审其御审此而已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曰来丹谋报父之仇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耻假力于人誓手剑以屠黑卵
  黒者阴之色卵者阴之类魏者高显之所魏黒卵老阴之象也邴者明之盛章者文之成丘者中高之地丘邴章老阳之象也丹含阳来丹则少阳之方浸而长者也易曰阴疑于阳必战阳常居于大夏而以生育长养为事而阴则退伏矣是于阳不能无昵嫌也故至于方冬用事则戕物入之而杀丘邴章焉然阴方盛而一阳之气已潜萌于黄钟之宫矣是为来丹故谋报父之仇焉阳体刚是以来丹气甚猛形甚露方且潜萌是以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唯其体刚故耻假力于人誓手剑以屠黑卵也
  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刃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㾗挞负其材力视来丹犹雏鷇也
  阴以刻制为事又方用事坚冰之时也是以志悍力抗而皮骨非人承刃受矢而痕挞无有视来丹犹雏鷇也
  来丹之友申佗曰子怨黒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佗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
  宝剑神器之能宰制者也殷中也与以殷仲春之殷同殷帝之宝剑言冲和之气宰制阴阳审谛而不妄也其祖得之则其道自古以固存也神噐至妙以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故一童子服之而却三军之众申佗则能申人之不直者故为来丹谋焉孔周则能周旋于人理之至者故申佗使来丹求剑于若人也执仆御之礼致所尊也请先纳妻子质其诚也
  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旦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SKchar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则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𬴃火麦切然而过随过随合觉SKchar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
  含光则葆光而不矅者也此神之妙万物而为言也视之不可见以无形也运之不知其有以无用也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则其道密庸也承影则既有影可承矣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皆阴阳之交际于是时反本而求之淡兮似或存终不可得而识也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SKchar则鼔舞万物而无迕于物也宵练则既有体矣方昼则见其影役于阳也方夜则见其光制于阴也然见影而不见光见光而不见影犹未赫然有物也其触物也𬴃然而过随过随合觉SKchar而不血刃焉则行于万物生之育之代荣代谢其化无穷也使夫生化者不得不生不化是或物之SKchar也然神之所为以无有入无间是为随过随合虽觉SKchar也于物无所伤而物亦不能伤我是为不血刃焉传之十三世则言周历阴阳之度而其存自古也无施于事是谓无用之用也匣而藏之则其藏深矣未尝启封其神无却之谓也
  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也即其寓于生化之序拟诸形容有若三剑者至于宵练始兆于太素而为质之始故来丹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不绝其相生相配之道也与斋七日则一其志而志其形体也晏阴之间则昏明之交密传其道也
  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黒卵之死趣而退遇黒卵之子于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黒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虽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SKchar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于门三招我亦使我体SKchar而支彊彼其厌我哉
  牖下阴阳之际也醉而偃则迷而罔觉之时也阴方隆盛必于其交际罔觉之时始足以害之尔虽然宵练之剑能使物觉SKchar而不血刃而已故来丹以之斩黑卵则怒其妻曰使我嗌SKchar而腰急以击黑卵之子则曰遇我于门三招我亦使我体SKchar而支彊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而已矣然而黒卵虽承刃而不觉亦已嗌SKchar而腰急其体自是而日消矣故虽有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俄而春日载阳而小往大来矣人皆睹夫四月惟夏不知其本乃自于来丹潜移于一之日也尝原阴阳之道相生犹父子相偶犹夫妇其迭用也则更生更死其交战也则更怒更仇囚则为SKchar用事则旺其道虽无待于外其用则寓之于物此阴阳之情也凡物之情态人之云为皆阴阳之役也尝试以人情物变求之阴阳之情义无一不备故有若魏黒卵以昵嫌杀邱邴章来丹誓手剑以屠黒卵之事也然而阴阳之理更生更废终不能相绝是以来丹虽有屠黒卵之志而不能杀黒卵也如黒卵而可杀则生化之理或几乎息矣若是则魏黒卵何以能杀丘邴章乎盖丘邴章已用而为阙所胜故可杀也若魏黒卵则方用事而旺安可杀哉且方是时非独阳气渐萌为来丹而已为魏黒卵者亦既有其妻与其子矣是以原阴阳之道虽曰阳生于子阴生于午而阴中之阳阳中之阴其生其长其消其息有不可得而测䆒者明乎列子之斯言则其道思过半矣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炼刚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于自信果于诬理哉
  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得于西戎之献而非中国之有也皇子局于耳目之见闻而不能博通乎物理之变异遽以为无此物而传之者妄非诬理而何列子此篇妙及于天地之表若女娲之练石愚公之移山夸父之逐日扁鹊之治SKchar偃师之造倡来丹之手剑凡皆阐无内之至言以坦心智之所滞恢无外之妙理以开视听之所阂如俾肤识浅闻之士皆自局于见闻而不能深求至理又焉能解其桎梏哉是其以此终篇之意也
  汤问解万物之出机入机随其种性因其情想更相变易万
  形万状则有大禹之所不能见伯益之所不能闻夷坚之所不能志者其变可胜穷哉虽然其形则异其性则钧龙伯之国其人虽大不殊僬侥之心智僬侥之人其形虽微不殊龙伯之恱恶焦螟为细矣生理亦无不足鹍鹏为巨矣性量亦无有馀大椿之夀亦终于死芝菌之天亦既有生昧者惑于物变之不齐不明夫其性之不易由是矜夀而伤夭就爱而避恶樊然殽乱终身役役莫之能止故列子假汤问以别其大小同异巨细长短要之以至道也求之此篇有若日之远近小儿辩之而孔子不能决者有若扁鹊之治SKchar而使公扈齐婴与其二室俱不能相知者是皆惑于形变而不知其本无不同也茍知其所同则无往而不一矣故蒲且子之弋可用以钓弋钓之道可用以治国郑师文伯牙以此而妙于琴子期以此而善听飞卫纪昌以此而名于射造又以此而精于御偃师之造倡秦青之善讴亦以此道而已使数子者投其技而进乎道夫孰曰不然哉凡此万物之化皆不能逃乎阴阳之运故终以魏黒卵以昵嫌杀丘邴章来丹谋报父之仇焉虽然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将欲齐之必得其所以齐之之道而后可如亦蔑然于万物之变而弗顾以为能齐物矣是犹掩目塞耳者自以谓莫之见闻何能制其坐驰之情哉终之以皇子果于自信果于诬理盖为此也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六
  宋 江遹 撰
  力命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夀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夀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夀四八仲尼之徳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柰何夀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耶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柰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夀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力者人之所为也命者天之所谓也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力之制于命命之因于力未易以差殊论功也取力之重者与命之薄者而比之奚翅力之功多取命之厚者与徳之薄者而比之奚翅命之功厚主于力者虽命也以为有性而不谓命也主于命者虽性也以为有命而不谓性也是皆一偏之论也尝即其一端而考之彭之夀颜之夭疑若制于命矣然彭之为不必皆夀颜之才不必皆夭是或因于力矣然则谓力为有功于物而无预于命则不可也谓物物皆制于命而无预于力亦不可也虽然莫之致而至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既谓之命则命万物而无所听也如亦有制之者安可以为命乎故直而推之亘万世而不穷曲而任之成万物而不遗虽曰推之无有推者虽曰任之无有任者直者自直曲者自曲夀夭穷达贵贱贫富亦不由天亦不由人如乌之黒如鹄之白如椿之夀如菌之夭咸其自取致者其谁𫆀唯其自为无为之者是以之八者之在人犹草木之生根在苗先实从花后嘉榖之实以其美种虽有恶卉生必从根究其根源曽无毫厘之缪安知今之厚于命不因于昔之厚于徳耶又安之今之厚于徳不为异时厚于命之积耶是皆不可知也若是则命未必非力力未必非命若之何其有命耶若之何其无命耶虽命亦不知其所以然矣是所以为命也安可遽以当生脔卷伧囊之所为规规然责报于造物者必欲颜夀而跖夭贵贤而贱愚富善而贫恶邪其不通乎命亦甚矣唯真能知命者则因天理之自然修人为而不废夀夭两忘穷通皆乐贵贱俱适贫富不变此圣人所谓乐天知命而列子力命之篇所由而作也荘子于大宗师以子桑之言命终焉以此为大宗师之至也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啇也而人子利朕衣则短褐食则粢粝居则⿺辶𦮔室出则徒行子衣则文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请谒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徳过朕耶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涂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欺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予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徳之差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夫北宫子厚于徳薄于命汝厚于命薄于徳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徳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北宫子既归衣其短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夏之䕃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餙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怛也哉
  天道之运自西而之北酉为万物之阖户故谓之西门子北则万物之所藏而化精之所奥也故谓之北宫子西门子方向于室处故为厚于命而薄于徳北宫子则其藏深矣故谓厚于徳而薄于命东郭先生则既劳乎坎而复出乎震是不住于无为即动而静者也故能释北宫子之愧而使之寤也尝原命出于莫之致而至有生者之所不能逃也虽以尧舜夷齐孔子之圣季札展禽颜子之贤一制于命终身不易宜乎北宫子以徳厚自愧西门子以命厚自矜也然而谓命出于莫之致而至则其至自然无有致之者致之者本无物则其至也孰受其制哉或制或不制在我而已故苟不安于命则制于命苟能知其命则制命而不制于命矣由是圣可穷而仁可夭善可贫而贤可贱不闻能以命而易圣贤之操也是以北宫子一闻东郭先生之言而识夫固然之理则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若是则命果能制之乎此则能至于命者之事也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于齐管夷吾事公子紏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紏奔鲁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孙无知作乱齐元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紏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仇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而位于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紏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顕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仇不得不用天下之事凡非智虑之所及而成亏于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方管夷吾鲍叔牙相友之戚其心可谓无间矣及夷吾事公子紏鲍叔事公子小白所奉虽不同其心未有异也至二公子之争入战于莒道管仲射中桓公于斯时也夷吾安有事桓公之心哉及桓公既立胁鲁杀子紏方且请于鲁以管仲为仇愿得甘心而醢之则桓公安有用仲父之心哉鲍叔至此虽能忘莒道之异志而不替昔之善交宜亦以桓公之仇而不敢举其贤也抑管仲之奉公子紏既不能立其功于前又不能死其节于后其贤亦不足尚矣今也鲍叔弗顾齐之嫌而举之桓公忘其无功于子紏且不念其仇而用之管仲亦不以向之幽囚受辱为耻不辞其位而尽忠于齐忘其向之奉子紏也是皆非智虑之所可期者及管仲既为齐用务实仓廪明礼节富国彊兵因祸为福转败为功遂能九合诸侯一正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故孔子称之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然则管仲之有功于天下后世岂浅浅哉夫管仲固不守匹夫匹妇之谅而为沟渎之自经也向使鲍叔之言不行桓公之仇不解则鲍叔安能全其交管仲安所施其功哉虽然管仲既终有合诸侯正天下之功使民到于今受其赐则鲍叔之举仇桓公之用仇管仲之忍垢于鲁而尽忠于齐皆有不得不然者矣由此观之世称管鲍善交小白善用能者实无善交实无善用能者皆命之自为非人之所能为也如曰有善交者则方其莒道之战管仲之交情何如哉亦曰有善用能者则桓公之用管仲奚必俟鲍叔之言哉其言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者以为非特桓公管鲍为然也凡朋友之信君臣之义罔或不若是矣然而䆒观数孑之为皆能公其心者也心存于至公故交不期于全而自全仇不期于弃而自弃忠不期于效而自效矣此桓公所以成霸业之本也噫人苟能公其心矣则其于天命之自然无往而不合矣又焉以屈身枉道求合于物情之屑屑为哉且以霸者之治成于智谋而力取犹以为非人力之所能为则推而上之皇之道帝之徳王民之皥皥其莫为而自然抑又可知矣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已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
  人常以管仲不许鲍叔之属国为言盖管仲知鲍叔之才不可以属国也恐其得罪于君也与其使之理国而得罪孰若不属之国而俾其自全欤是乃管仲之全交也
  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己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徳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馀国有不闻也其馀家有不见也勿己则隰朋可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上忘者其政闷闷之谓也下不叛者其民淳淳之谓也愧不若黄帝则不自满假也哀不已若者以善救为心也以徳分人则使斯民各得以复命反常此圣人之道也以财分人则使斯民不乏于仰事俯育此贤人之徳也以贤临人犹山之杀瘦也以贤下人犹泽之増肥也所谓于国有不闻于家有不见者非真莫之见闻也其道足以容之尔隰朋之可与夫鲍叔之不可在此而已古语曰不瞽不聋不能成功盖为是也诗于葛屦之序言魏君之俭啬𥚹急而其诗则曰唯是褊心是以为刺褊心之害治如此夫与人为徒厚薄之去来有至公之道有自然之理弗由我也唯管鲍隰朋知其然也故始终厚薄依乎天理而弗徇乎我此齐国之治所以能尊周彊国欤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子产相郑三年而善者服恶者化其治宜不可屈而邓析数难而屈之郑国用邓析之竹刑宜爱其人而卒诛之是理之不可推知者也世谓作竹刑诛邓析为子产邓析之能殊不知固自有不得不用不得不屈不得不诛者存焉汉文帝感缇萦之言而罢肉刑后世卒莫之能复亦若是也按荀子与夫左氏皆以驷颛杀邓析在子产之后学者以是疑于经悮夫列子之书务明道达理而已所谓得其精而遗其粗者也又焉用区区较其言之同异哉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以康宁攸好徳而生以夀考终命而死此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者也洪范所谓五福此之所谓天福也可以生而凶短折与夫SKchar恶忧贫而生者洪范所谓六极此之所谓天罚也得生得死理之常也或死或生则幸不幸存焉生死一矣或以为天福或以为天罚或由其常或遭其变至智之人宜能观其差殊矣然而生之所以生死之所以死方禀生之初既有制其死者矣将息我以死亦有制其生者矣生生死死外非物之所能夺内非我之所能制皆天之所命智之所无如之何也唯明乎此然后死生无变乎己
  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
  际者分之馀会者运之聚窈言幽而难见漠言远而无极物之生显与道俱会妙与道偕运天道常自会自运万物亦自生自死虽天之神地之富不能犯其自然圣智之妙不能干其自然鬼魅之𤫊不能欺其自然若是者默之成之而无言无为平之宁之而无偏无陂将之迎之而无始无终命之所为其极如此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SKchar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SKchar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馀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卢氏曰汝SKchar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俄而季梁之SKchar自瘳
  矫之为义执枉而矫之使直非自然也矫氏之医欲攻其渐而在于有生之后是为众医俞以顺从为言故俞氏之医在于有生之初以为其弗可已也是为良医卢以总合为言故卢氏之医齐死生而一之其言出于禀生受形之先精义而入神矣是为神医夫季梁之于生死其能安之如此故其死也杨朱望其门而歌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生死厚薄已制于禀生受形之先岂贵贱爱恶之所能増损于有生之后哉盖身为天地之委形生为天地之委顺彼天地既已委化于我矣犹不能犯其分之自然矧非汝之所有又岂贵贱之所能存亡爱恶之所能厚薄哉虽然贵贱存忘爱增厚薄生于有见妄为同异众见则同独见则异以同为顺以异为逆循其本然奚有逆顺谓之逆顺似之而非䆒其所为咸其自尔是以推原有生有身之所自虽生不知身身不知生而况于贵贱爱恶哉虽然列子论此亦明有生有身之妙咸本于自然将以祛世之惑者贪生失理徇利累形尔至于尊生重本欲为天下之寄托者宁蹈其似顺不为其轻薄也
  鬻熊语文王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长短之不可増损犹凫鹤之不可㫁续也方未生无身之时既有制之者矣算犹智也岂智之所能柰何哉皆天而已矣是以人之所恶即天之所恶也天岂私恶于人哉其故必有所自矣特不止于耳目之所接不可俄而知耳顺而受之可也若夫以智为凿揣而锐之弊精神而妄亿度徳经谓之前识此道之华而愚之始也故其语关尹喜以迎天意揣利害为不如其已亿则屡中孔子所以恶子贡也
  杨布问曰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夀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
  在我者有性在天者有命性可修不可弛命可听不可干君子之处己行法以俟命而已亦奚欲以此道而徼此福哉杨朱乃区区度年徳才貌之厚薄而计其夀夭贵贱名誉爱憎之差殊父子而兄弟之兄弟以言长少之相从父子以言尊卑之不等也此谓以惑复于惑是为大惑殊不知命之所为昏昏昧昧而非智之所能明纷纷若若而非理之所能辩随所为而不匿于无随所不为而不滞于有日去而与化俱运日来而与时偕显夫孰能知其故此造化之所以妙万物也如造化亦计斯人当生之所为而为之响应则其生化万物其道亦浅矣
  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顺逆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
  所谓亡夀夭是非逆顺安危者非无之也有若颜夀而跖夭虽使有道者诚能信命矣安能厚诬其人谓颜子为夀而彭祖为夭哉亦于夀夭之间任其自然而不有之尔夫唯不有则夀夭两行是所以为无之也其于是非逆顺安危亦若是而已矣谓之都亡所信则以亡夀夭亡是非亡逆顺亡安危也谓之都亡所不信则以信命信理信心信性也若然者好恶不存故无有于避就忧喜不形故无有于哀乐随所不为故无所为随所为故无所不为斯可名于真矣悫矣真言精而不伪也悫言实而不妄也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知所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居若死心如死灰也言其无心而自止也动若械发若机括也言其因物而后动也随时动随时止是居与不居动与不动因其自然皆所不知若是则物我兼忘而视听俱泯矣奚有于观骨肉都融而情貌无寄矣奚有于易超然疑独无与为偶独出独入独往独来夫孰得而碍之若夫众人之动止异是矣内外之分不定荣辱之境不辩以有名为尊荣以无名为卑辱情貌之易不易乃在于人之观不观是以畏威畏刑畏鬼畏人愁结其五脏桎梏其形体终身役役与化俱徂可不悲哉曷亦不思吾之为我奚假于人审夫吾之我则众人之观不观不足知吾之情貌不必易矣然则至人之不离于真众人之不能见独岂有他哉在我而已
  墨杘单至啴咺憋懯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㺒㤉情露𧮈极凌谇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眠娫諈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多偶自专乘权𨾏立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此众态也貌不一而咸之于道命所归也
  墨杘单至则夷俟恐惧之异情也啴咺憋懯则迂缓轻发之异态也巧佞愚直则儇利鄙朴之不同婩斫便辟则彊䦧柔佞之不一㺒㤉情露则多数浅中之殊情𧮈极凌谇则讷涩辩给之异状眠娫諈诿则或暗于疏通或乐于烦重勇敢怯疑则或喜于奋厉或安于畏懦多偶则雷同者也自专则任己者也乘权则假威以尚人也𨾏立则自奋而无辅者也爰自大朴既散斯民驰骛于是非利害之涂情态百出不可胜穷列子姑即其情之所钟术之所传才之所施行之所著时之所遭者㮣言其别有二十焉情者自以智之深术者自以巧之微才者自以其有得行者自以其无戾时者自以其适宜纷纷若若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胥如其志而穷其年众态之不一如此䆒其所以则是非成败均于有生美恶好丑同之于尽是其所以咸之于道而同归于命也虽咸之于道而不能知道虽同归于命而不能信命任私智执偏见唯一己之是徇忘天下之大公若是则其比形扵天地也与夫夔蛇风目之相怜无以异矣何贵于有生之最灵哉惟体道而至于命者则心凝而形释心凝则内无有于智态形释则外无有于貌色是乃众态之所资而众态无得而名者常逍遥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俯视众态不亦悲乎
  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于俏俏之际昧然于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
  天下之理至微而明其未兆为微而其理为至明贤人睹于未萌众人暗于成事于事之成且或暗之而况于成败之几乎宜其昧然而莫之知也虽然所谓俏成俏败者初无有俏也理之成败默定于未行之先矣虽曰因俏生迷其实因迷有俏尔唯不能睹成败之未形而惑于俏之际虽成也不敢必其成惴惴然唯恐其或失也虽败也不自以为败望望然犹幸于有得也若是则安得不骇外祸而喜内福哉苟能于俏之际而不昧然则其成自成其败自败视祸福之至犹昼夜之往来寒暑之迭运见出可以知入观往足以知来又奚以忧喜于其间哉若然者进乎智而与乎道矣虽死生之大且无变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于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者也
  商丘开之蹈水火自以谓物无迕者心一而已则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可见矣不知信命则执著于我我立而彼自具矣彼自具而好恶立好恶交起则忧喜迭用虽未尝背坂靣隍而常有坠仆之忧揜目塞耳者非真能忘闻见也然闻见暂窒虽真背坂靣隍亦不坠仆此知命安时者所以当死不惧在穷不戚也
  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则全而亡䘮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量利害之成败料虚实之有无度人情之好恶此多智之人也不智者反此然而智不尽中愚不尽亡是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皆无以异矣然而不可谓智不尽中而废其智也亦不可谓愚不尽亡而守其愚也唯无所量无所不量用智而不役于智任智而不恃其智则得丧两亡常能全而亡丧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矣
  齐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矣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䟽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于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荘公𤫊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𤱶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謟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罚爵所以养气之不足也景公临其国城羡美外慕将常守之而无术至于悲泣而不已及闻晏子之言始悟其所养之不充也故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二觞有副焉所以甚其不足也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
  有人之形未有无人之情者惟太古之人则能忘情其下则不及情苟不至乎忘情而泊然无忧则不及情者尔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故虽以孔子之渉世其于颜子之死也则哭之恸以谓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其不能忘情如此然则东门吴之子死不忧其真能忘情者欤
  农赴时啇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啇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此力命之篇也列子既极言有生皆制于命矣又恶其以力为无功而溺于莫之为也言此者将使力命两行而不失其然之冥运尔
  力命解孟子谓仁义礼智为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以
  臭味声色为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性则人力之可勉命则天理之不易虽性所有不可不习则人力不可废虽天所命必因于人则天命不可任命之所制或存于性性之所有或制于命性命常并行天人常相因人之夀夭穷达贵贱贫富无不出于此故列子有力命之篇焉尝求列子之言如主于命谓力为无功于物矣然亦不欲废人力之所为而委化于命也要在于不累夫夀夭贵贱穷达贫富而制命在我尔且以力对命则自然使然若相待而不可相无槩之以道无非命者故人之所欲为者命也人之所不为者亦命也为之而成者命也为之而不成者亦命也直而推之曲而任之夀夭穷达贵贱贫富无非自尔夫既谓之自尔无制之者虽有夀夭孰为増损虽有穷达安足喜悲故知命者于此则顺而受之而已尔是以孔子之圣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一制于命则再逐于鲁伐木于宋穷于啇周围于陈蔡卒之一君无所钩用其天纵之将圣载之空言而不得见之行事斯可以为命矣为夫子者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止变乱于心虑其乐天知命如此故能穷亦乐通亦乐而所乐非穷通也然而自非圣人未有由于命之所制而能知者非特不知而已抑又区区计人力之未为攘臂而仍之是可悲矣故鲍叔厚夷吾于其始而夷吾薄之于其终隰朋薄夷吾于其始而夷吾厚之于其终邓析屈子产之治子产用邓析之刑子产用其刑于始邓析遇其诛于终厚者其自厚也薄者其自薄也用者不得不用也诛者不得不诛也皆命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而数子者方且自谓智能之所为而不识夫固然之理此桓文之治所以羞称于孔门子产之惠所以贬于孔子也有若季梁之重贶神医则虽死生之大不能变矣有若齐景公之临其国城而流涕则于利害之端且犹惑之皆命也知不知其别若此此子列子所以不免于辩也虽然北宫子尝以薄于命而愧夫西门子造事而达美及其既悟则荣辱俱忘终身逌然是则虽薄于命也命果足以制之耶列子之意明其已悟者要以觉其未悟者而使之求有悟尔且列子一篇之旨虽尽祛力命之惑矣终则以力不可不为命不可不听为命之至故以仕农工啇势命之说终焉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六
<子部,道家类,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七
  宋 江遹 撰
  杨朱
  杨朱游于鲁舍于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名奚益于子孙曰名乃苦其身憔其心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已降君敛则已施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若实名贫伪名富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于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
  道常无名名之生在于物成数定之后智者恶事物之纷错也不得已如事物而强为之名尔名非自然也凡在可名之域者皆伪而已矣虽然名以出信必依于实实不自显必假于名名矣乎将必循名而蹈实也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尔悠悠之徒不知身之非我有也故趣富贵于当生不知子孙之非我有也故竞虚名于既往其始也将徇名而求实其终也乃徇名而妨实且以实非名则管氏之奢奚无益于子孙以名非实则田氏之廉何乃因有齐国盖名不可去名不可趣趣名则实斯毁矣实聚则名斯立矣且趣当生则夷齐之逊不若尧舜之伪将恤我后则管仲之奢不若田氏之廉若欲名实兼之恶可哉列子非有贵乎世俗之富贵也非不知尧舜夷齐之不与名期而名归之而为天下后世之所共美也盖虽圣人之应世日与接构则名亦既有均在可议之域矣列子言此欲学者务造乎道之无名而已如或矫情乎仁义礼教以盗当世之虚名非特不得名并与夫利而失之矣曾不若盗货者之犹得肆情于当生尔此殆矫枉不得已之言欤
  杨朱曰百年夀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SKchar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无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𧢇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馀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百年之生忧患所瘁阴阳寇其外嗜欲蠧其内无彊无坚为疾为恼夜眠而神劳昼觉而形役计人之生安得无介然之虑于斯须之顷哉然而介然之虑存之则忧惧释之则逸乐存之在我释之在我人之所以毎蹈于忧患之域者彼岂甘心于忧患哉由其以美厚声色为可乐是以竞誉规荣慎耳目惜是非偊偊遑遑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日罹于忧患而不自悟矣是则百年之生既不能内得于天乐又不能自肆于一时而两失之矣其与重囚累梏何以异哉庄子亦以此为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夫列子之设心岂欲使斯民自肆于声色之娱哉盖深丑夫遑遑竞虚誉者之无益于身不若纵脱而趋当生之乐者为犹愈尔是亦矫枉之言欤
  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死之与生一往一反尔太古之人大朴未散浑沦之质不雕于人伪故能原始反终而知死生之说由是从心而动从性而游无往而不逌然自得矣性于心为体心于性为用去性而后从心故从心而动则能不违自然所好之在我者尔从性而游然后能不逆万物所好且动或迫之不若游之适也从心而动不去当身之娱是不为近名之善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规既往之名是不为近刑之恶也故不为刑所及若然者其视死生之变直犹夜旦之常尔又何暇计其名誉之先后量其年命之多少哉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生死交谢初无同异小智自私于大同中妄见成异因异立同由是生死之同异昏扰而无办矣杨朱欲齐生死之变而一之故即俗之所见以生为异以死为同要其终必归于无同无异也或遽而语之至道之所谓一则彼将殽乱于滑疑之际而其惑终不可解矣此乃圣人之常善救人也且齐万物之变必以尧舜桀纣为言者将祛世之重惑宜以狂圣之极天下万世之所共信者为之言也且谓尧舜同于桀纣非苟然也尧舜应世之迹因时合变未免于有所殉则其迹安得不同趋于腐骨哉若夫尧舜之所以为尧舜是乃孔子所谓荡荡乎民无能名又安得与桀纣同腐哉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邮以放饿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邮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人之生因情有欲以欲发爱欲而无以节之则盈嗜欲长好恶而性命之情病矣是所以谓误善也所矜在于清正则能抑其情而节其欲矣安得为误善虽然伯夷展季既有矜清正之名而存心于矫枉救弊则其迹未免于有邮是亦为情欲之所役也放而至于饿死寡宗则谓之误善不亦可乎是以圣人縁督以为经而不为己甚也
  杨朱曰原宪窭于鲁子贡殖于卫原宪之窭损生子贡贡之殖累身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人之生也必将⿱㳄贝物以为养则耕而食织而衣所不可已也虽太古之民亦莫不若是也特不欲左右望而罔市利于富贵之中有司陇断尔由前则不窭是所以为乐生也由后则不殖是所以为逸身也盖窭则草冠縰履而杖藜安可以言乐生殖则满心戚焦而求益安可以言逸身以是知列子之道不为己甚于世道之安危未尝都忘之也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不设明噐也
  立后王君公以治天下之民欲其不懈于位是乃生相怜之道也至于死则略矣虽有良朋不过况我以永叹而已是乃相捐之道也
  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聦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
  子列子之学于老商子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则于口之所欲言意之所欲行莫得而恣也故老商见之始一解颜而笑至于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则于是乎得恣而肆之勿壅勿遏矣故老商许其内外进矣所谓恣耳之听恣目之视恣鼻之向恣体之安亦若是而已非曰翫足于声色嗅味以犯人理之所恶然后为恣也能进此者是所谓闻道也朝闻道夕死可矣故虽一日一月之生亦足以为养矣又奚以戚戚然久生为哉此列子论养生之至理也管仲晏子曽西之所不为曽何足以进此道乎盖晏平仲豚肩不掩豆是躬俭者也管夷吾三归反玷是好奢者也晏平仲管夷吾其问其答固宜若是矣二子之问答譬犹果蓏之理其言适有与道相当者故列子取其说以寓夫至道非欲学者为管晏之所为也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裳绣文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得道者之于送死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以万物为赍送则其所遇乌乎往而不可哉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锺积麹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𠫤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踈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聃于色也屏亲眤绝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耶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𥅆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昜及以难遇之生俟昜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佗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尔非子之功也
  肆情于色人情之所惑着人理之所甚丑者恣口之饮人情之所同欲先王之所诰戒者常人之情目欲视色至于阏明而不得恣者非真能黜嗜欲也畏夫性命之危有所拘而不得逞耳口欲美味至于阏适而不得恣者非真能忘好恶也恶夫名声之丑有所避而不得恣尔由是尊礼义矫情性终于其身视其外若能恬淡无为者语其坐驰之情则甚SKchar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志念所在无所不至亦无所不为矣若是则百年之生内愁其心智外苦其形体亦何生之乐哉若夫朝穆之所为则真而已矣其所谓恣口之饮者非荒鸩于酒也其所谓肆情于色者非沉湎冒色也盖朝穆于世道之安危人理之得丧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为欲画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故恣口之饮肆情于色虽名声之丑曽不遑忧性命之危亦不暇恤此所谓治内而不治外无愧乎道徳不为仁义之操而敢为淫僻之行者也以其道之真以治身者推而行之天下可土苴而治也子产方且以乘舆济人于溱洧为治未免为国人之所非邓析之所屈所谓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者也安足以知二子之真其不能知则亦已矣又以说辞乱其心荣辱喜其意则其为诚可鄙其意为可怜矣以是相郑而专国之政虽曰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初不知其所以为治是殆得之于偶尔岂其功哉子产之于朝穆适居季孟之间其趋操之不侔内外之异治若此故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也且为邓析者其初于朝穆之道为未察也故闻子产之言则与子产同其戚其终于朝穆之道为有得也故闻子产之言则与子产异其知也噫微邓祈之言则后之观朝穆者几不尽同子产之戚而终莫能知其真矣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尹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毕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迳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之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馀先散之宗族宗族之馀次散之邑里邑里之馀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釐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叚干生闻之曰木叔达人也徳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叩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子贡以货殖累其身者也方其货殖财积而不敢用服膺而莫之舍满心戚焦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夫以子贡之富丰屋美服厚味姣色以终其身无有于不足也其所以求益而不止者为子孙无穷之计也噫孙子非汝有也认而有之亦惑矣抑又苦体绝甘约己之养以货殖见弃于圣人门务求适其适可不为之大哀耶为端木叔者藉其先赀初不知货殖之勤而有万金之累既已有之又能用之由是放意所好无不为而无不玩其适意而志得拟齐楚之君非特能用之至其气干之将衰又能散其有而尽之以俗观之薄于子孙之遗甚矣其后受其施者相与反其子孙之财是亦不为无所遗矣噫为木叔者其生也无货殖之累而尽一生之欢其死也不为子孙留财而不失子孙之财其所行所为是乃众意之所惊而诚理之所取诚理所在非圣人不足以尽之此束于教者所以不免于惊其神也噫狂圣异域奚啻天壤达而以为狂惑亦甚矣杨子谓大圣为难知不以此欤
  孟孙阳问杨子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𨦟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间乎
  囿于有生生不离形形终必弊役于有化化常流形形安能久是以百年夀之大齐也得百年者千无一焉理或不能久生而况于不死乎究其生之存亡初不属我察其生之忧患爰以久生方其有生汝形之内五情之好恶汨于中汝身之中四体之安危迫于外一世之间万事之苦乐交于前一日之变与一月之化不异也一岁之迁与百年之变不殊也既闻而知之既见而识之既更而历之又安以久生为哉虽然死之与生犹彼旦暮生奚足喜死奚足悲亦不可以其不足喜而厌于久生也亦不必以其不足悲而乐于速亡也是以得道者之于生死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不为沟渎之自经也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不为吐故纳新之夀考也虽无心于久生有若彭之夀亦不厌也虽无心于速亡有若颜之夭亦顺化也无不废无不任如斯而已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楛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于易损下益上为损损上益下为益盖益必有损损终必益损益盈虚消息之理也若夫万物之生均含至理无欠无馀増之一毫性无馀地损之一毫性无馀物则益之而损损之而益皆不中也名曰治之而乱孰甚耶唯无以损益为者则物我兼利之道也庄子言自容成氏而至于神农氏之时民皆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至老死而不相往来可谓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也若此之时则至治矣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柰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耼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佗事
  世之语杨子者以其道主于为我因谓虽拔其体之一毛而济天下亦所不为也列子称其言则异此矣杨子之言盖曰一世之大必非一毛之所能济一毛既不足以济一世矣又安以假济为言乎禽子之问亦不豫矣故杨子不应夫杨子之设心以为一毛之于肌肤虽若多寡之不同而肌肤固一毛之积均我体则均所爱矣柰何轻一毛而重一节哉能使人人尊生重本而不轻于一毛则天下有馀治哉杨子之爱一毛者非爱一毛也爱其身也人皆爱其身而不知一毛之惜不惜一毛积而至于殒身而不知觉矣人于爱身则是之于爱一毛则非之弗思甚也尝观人之有生贵则治贱卑则事尊终身役役无非为物曽无一毫之为己曷亦不思我之生也其以我耶其亦为人而生我耶如其在我则我奚为而不自为耶且将以为人也我之不能自治又奚以为人哉列子深丑夫世之逐万物而不反者故其书毎托于杨氏为我之言禽子终不能达其况方且谓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是特见大禹墨翟之迹尔非特不知杨子亦不知大禹墨翟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佗事以其言之不类也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穷毒者也鲧治水土绩用不就殛诸羽山禹纂业事仇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楛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㓜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恱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㐫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
  舜为帝之盛帝禹为王之首王周公之忠圣孔子之明道皆圣人之极致天下万世莫不尊亲者也而舜之穷毒禹之忧苦周公之危惧孔子之遑遽考之虞夏商周之书稽之孔子之言其理为不诬谓之戚戚然以至扵死不为溢恶之言矣至扵桀纣之逸荡放纵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此可谓熙熙然足于从欲之欢矣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而谓之四圣天下之恶归之桀纣而谓之二凶四圣被万世之虚名二凶享当身之实利实固非名之所与名固非实之所取要其所谓毁誉徒传于万世之下毁誉之者何能知其前为其毁誉者亦何知于后虽有毁誉与株块何以异哉谓美恶为同归于死不亦宜乎列子言此不欲天下之人去四圣之名趣二凶之实也使求道者审名实之俱非知忧喜之均累故以天下万世之所同是非者为言俾之遗圣人之迹而求圣人之道也且为四圣者乐天知命未始有忧其所谓穷毒忧惧皆不得已而应世与民同吉凶之患而忧民之忧尔其所以有圣智之名者亦人与之名而弗拒尔必知此而后知列子之言是乃与四圣同道者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为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锺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䟽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治天下者必知所谓如运诸掌而后可以语治也杨子曰天下为大治之在道四海为远治之在心信斯言也则不下带而道存奚啻运诸掌哉苟能此道矣则我无为而民自治我好静而民自正是以不治治之也如欲治之而治则一妻一妾已不胜其治矣三亩之园已难为其力矣是使尧牵羊而舜荷棰之类也故曰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已来三十馀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尔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馀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可言可为无非事者不离于言为之域则不逃扵时数之运矣虽太古之治必有事焉皇之道帝之徳王之业世每降而事愈丛矣以耳目之见闻计所识之多寡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推而上之至于皇帝则存亡觉梦或有或无及于太古则已灭矣已失矣孰志之哉由是美恶之迹均在所遗谓善为可趋则善名久亦灭矣谓恶为可避则恶声久亦消矣但迟速之间尔安可致惑于迟𨒪奔竞而不已哉然则为皇为帝为王其应世之事不离于可名之域其果是耶其果非也𫆀盖帝王之迹出于感而应迫而动无心于名而人以其名归之与夫矜毁誉而要名者异矣故其应世之事虽与时俱往而所以为圣者则独存而常人不然何以贵于圣人之治哉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人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飬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人之生必将资物以为飬性是乃飬生之主卫生之经逹生之情所不可不为而其为不免矣盖身固生之主故有生必先无离形物亦飬之主故飬形必先之物物有馀而形不飬者有之矣故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故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世之人不知飬形果不足以存生也横私天下之身以为我横私天下之物以为养是务夫生之所无以为也形未必全而生理灭矣则世奚足为哉能弃事遗生而至于形全精复者其唯圣人乎圣人犹兆于变化未能忘我也若夫至人之不离于真则公天下之身而身不异物公天下之物而物无非我此庄子逹生之所谓精而又精而此之谓至至者欤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人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
  人之始生也莫不有夀之道焉得其常性则夀矣秉彛而好徳则名斯宾之名立而位至矣名位立而资财有馀矣此四事之序也人之夀固有若彭祖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者则人之贪生奚有已哉至于烈士之殉名贪夫之殉财未得则患得既得则患失苦心劳形终身遑遽岂复须臾之宁哉四事之于人毎不得而兼之有一于此虽终身役役曽不足以充其欲况于兼四者之有而徇之阙



  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肌肉麤厚筋节㟡急一朝处以柔毛绨幕荐以粱肉兰橘心㾓体烦内𤍠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侔地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此
  原注阙






  固人情之所难以茹藿而易膏梁疑人之所易而不能易田父之安者习之移人不可遽易也矧夫汨于外物恬于俗学而欲俾之易其习而安于至道宜其未之思者以为远也
  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狢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衣缊黂者不知有广厦隩室绵纩狐狢之温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不知有膏梁之美暖暖姝姝而不知道之衣被万物惑于世味而不知道之淡乎无味亦犹此矣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蠧也
  丰屋美服厚味姣色皆分外之物也苟务此而求之亦无厌之性也奚必外此而有求而后为无厌哉孟子以目之色耳之声鼻之臭四肢之安逸为性列子之教蕲于顺性而逸乐恶夫矫情以招虚名故以有此四者而求于外为阴阳之蠧也且言有此四者是或为富足以有此四者为言也如亦必待于求四者而有之其为无厌孰大焉
  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于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
  忠则敢于犯颜义则果于制物忠或过于厉己人则反菑之矣义或失于刻核则不肖之心应之矣若夫以道事君则身荷美名君都显号不亦君臣皆安乎以道应物则我常无为民皆自化不亦物我兼利乎老君曰大道废有仁义国家昏乱有忠臣亦此意也
  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君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鬻子之去名非无之也不守之尔老君之宾名非去之也不主之尔盖有生斯有身有身斯有累物我交构事无非名名无非实性之苦逸名则系之名胡可都亡之耶悠悠之徒羡美虚名趋之不已因失其名实矣故慕仁之名者有至于杀身慕义之名者有至于灭亲子推死扵忠尾生死于信是皆守名而累实恤危亡之不救者也列子此篇于名实之理反复告说尽之矣虑夫学者遂以为其道欲尽去天下之名也故又为之说曰但恶夫守名而累实者夫苟能不守其名而无累其实是乃鬻子之去名庄子之宾名圣人之所谓无名而处身应物之道无馀蕴矣
  杨朱解子列子之经明大道之要传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
  公孔子之正统也杨氏为我是邪说诬民者蠧圣人之道莫此为甚故后之学圣人者以能言距杨墨为圣人之徒观列子以御寇为名是亦以闲先圣之道为己任也其书乃务引杨墨之言以垂训尝以孔子与墨子均为天下之所愿安利者至此又为杨朱一篇之训为列子者其以杨朱之道为不乖谬扵圣人而可以垂训扵天下𫆀抑知其为充塞仁义者又何以取其言哉列子之旨亦可以意逆矣盖杨氏为我者也列子悲夫世之人逐物丧我不知存诸己者其生也为寿为名为位为富无一有益扵我者至其死也犹需利泽于子孙子孙天地之委蜕尔奚有扵我哉由是慎观听惜是非禁劝于赏刑进退扵名法遑遑偊偊以终其身不殊于重囚累梏曾不悟造化之生我以我而已则吾之生宜知为我而使之勿丧也又焉以苦身焦心求得人之得适人之适而丧其为我者耶以是知列子不欲天下皆为杨氏之邪说也欲其不役扵物知存我而已人能无丧其我则以之治国家推之天下皆其绪馀之所为尔岂不盛哉虽然子列子之训抑微矣其书明群有以至虚为宗藏谷均于亡羊故取杨朱邪说之尤者合圣人之道并为一谈蕲于学者不徇圣人之迹而求圣人之心也故凡寓杨朱之言无非至道之旨其言至以四圣二凶为同归扵尽后之诵其书至此罔有不疑列子谓尧舜为果外乎道而真与杨氏同为邪说者是读其文而不逹其况之过也殊不知此篇正列子之所尽心而与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相为始终者孔子曰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列子杨朱之篇类是矣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八
  宋 江遹 撰
  说
  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说符明圣人应世之事也圣人之应世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以物为形以我为影影常随形而枉直我常任物而屈伸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曩行而今止曩坐而今起人皆取先已独取后若无特操者至于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是乃所以处先也子列子之师壶丘子林也尝以弟子之谒而语之曰壶子何言哉至此则道其持后之言者天瑞则著圣人之道由天而之人故谓其不言说符则言圣人之道由人而之天故不免于有言始也不言而之天盖圣人之本心终也言而之人殆圣人之不得已尔且列子之道生知而自得奚假于学哉将以是垂训而为万世之师故始终必假师资之道以为言也与孔子不居其圣而曰好古敏以求之同意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
  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君子慎之
  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出入往来一机也人常昩扵至微之明必至扵物成数定而后能知其为出入往来能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者其唯由本宗而兆变化之圣人乎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徳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太易未判万象浑沦两仪既分物物定位毫厘不能紊一二不可差声动则响应形生而影从在我者其度可拟在人者其稽可决适尧舜则帝业可循由汤武则王功可袭神农有炎之徳得此而已虞夏商周之书载此而已法士贤人之言辩此而已虽至圣之人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一出而应物未有不由此道以治也孟子自谓知言则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其言闲先圣之道亦曰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于圣人之未生逆知圣人之必行者以其不外乎稽度而已夫所谓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圣人不以人之爱恶我而有憎爱于人也盖曰人爱我必以我有以爱之也人恶我必以我有以恶之也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彊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庄子尝以玄珠喻黄帝之道矣珠之为物至圆而明宝之至也圆则物莫能窒明则物无不鉴故以得珠喻道之富且唯得道者万物皆备庄子所谓有万之富也重利以为富终扵危辱而已矣
  列子学射中矣请于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射者非前期而中不可以为善射为其不知所以中也知其所以中则其中在我而甘蝇飞卫之巧可能也治国治身亦若是矣能察存亡之所以然故以道御时常存而不亡也如存亡之体已著则虽察之无益矣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故不班白语道矣一本作失而况行之乎
  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是少壮之时也物所攻焉徳故衰焉安可以语道至于班白则欲虑柔而体将休焉故可与语道而行之也虽然此以人之役于大化者为言耳亦有循大化而不与化俱者常不失其赤子之心虽壮而不骄虽耄而不耗其于语道无往而不暇矣
  故自奋则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
  不为事任而材者尽其力故年老而不衰不为谋府而智者用其谋故智尽而不乱虽以尧舜之聦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治国之难如此而已安以恃自贤之行为哉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刻玉为楮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则人之智巧可以侔造化如此然刻玉者三年而成一叶造化之运阳气⿰氵⿱⿰天天日 -- 潜回倏然周天地遍万物荣枯而拆甲雕刻众形而不为巧且有若宋人之巧仅得食于宋国耳况于巧不尽若宋人者哉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𥬇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圣人之扵辞受无所苟也非其道虽身死而不受也寕以妻妾之奉而为之乎以渉世是以免扵难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恱之以为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于贫羡施氏之有因从请进趣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于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茍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则勿重言齐之国氏宋之向氏其贫富之不同者向氏不喻国氏之道也北宫子西门子其造事之穷达不同者徳命之厚薄或异也若鲁之施氏孟氏所业既同则非若国氏向氏之不同道也亦非若北宫子西门子徳命之厚薄也齐因太公之俗继以管晏之治卫封自康叔武公嗣修其政故卫多君子而齐卫之国所务者仁义而已楚居蛮夷武王尝欲以敝甲观中国之政庄王观兵于洛郊而问周鼎秦自孝公以下蚕食六国秦楚之王所务者兵食而已施氏以孟氏之所以事卫之术而事楚干秦之法而干齐故无适而不利孟氏亦以干卫之术而之秦适秦之法而干卫则亦与施氏同功矣奈何易置其术耶故施氏以为其无适时之智孟氏亦释然无愠容矣仁义为治之徳盛故其得罪也大兵权彊国之术浅故罪止于刖耳虽然投隙抵时应事无方者属乎智天下之事固有智之所无奈何者则二氏之穷逹是亦有命而已而列子称其言者盖说符之论不离于形名之稽度如以物之穷逹一切委之于命则学者将趋于聚块积尘之无为而非道矣故于此特不废适时之智
  晋文公出会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𥬇公问何𥬇曰臣𥬇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恱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窃𥬇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人之心见不殊远也我之所欲人亦欲焉我之所知人亦知焉将骋己之志而不顾人之情是亦惑矣
  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大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遂共盗而残之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盗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𨼆匿者有殃且君欲无盗莫若举贤而任之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于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恃伺察者得盗于既盗之后明教化者禁盗于未萌之先既为盗矣仁将焉在故郄雍之视盗则不得其死焉化己行矣民斯知耻故用随会知政则群盗奔𥘿焉夫使群盗去而奔秦犹治水者之以邻国为壑也以道治天下则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羡志不存夫孰为盗晋国方恃伺察故即其失而救之使之知政耳不遹而语诸道也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忠则从水之道而不私信则安于水而不疑若是则其出入于水也不知所以然而然矣此所以能入而复出也黄帝篇尝言此以为顺性命之理而然也此以为忠信错其躯于波流者盖忠信即性命之理也前篇明帝道之自然故云性命此篇明理之符验故云忠信孔子尝语子张谓忠信虽蛮貊之邦行矣其言主忠信者不一矣故于此亦俾二三子识之也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室
  音之所不能该则识无与焉可言则可知矣我以有知而能言彼以有言而可知盖形声既见虽若淄渑之合疑难辩矣易牙能尝而知之故白公方问微言于孔子孔子既已知其意之所存而不应矣言之不可隐也如此然而无心于言者虽言而无言有心于言者欲微而益彰是以言非不可微也欲微则不微矣故有言则有为有为则有争我以怨往彼以害来犹争鱼逐兽之濡走其势不得不然也若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无言则无为矣视彼浅知之争直若蛮触耳不亦末乎白公虽闻孔子之言其终死于浴室者岂非以父之雠故不得已欤
  赵襄子使新穉穆子攻翟胜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来谒之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徳行无所施于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胜者以彊为弱
  以我彊攻彼弱以我众敌彼寡以我无衅攻彼有罪此万全之道也盈极必亏成极必坏盛极必衰此必至之理也故胜之非难持之为难语其胜则齐楚吴越皆尝胜矣语其持非凫鹥之君则不足以为能焉何则胜者以彊持者以弱抗兵相加虽以彊胜非以彊故彊盖有至柔之道运其彊耳胜敌城下必以弱保非弱能保彊亦以至柔之道积而刚耳故老子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彊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兵彊则不胜木彊则折唯有道者逹夫天地消息盈虚之理虽甚劲而不肯以力闻虽能服物而不肯以兵知以柔弱谦下为表而常处于不争之地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非特莫之争也又将乐推而不厌矣持胜之道孰大于是此孔子所以知赵氏之昌也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黒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荐上帝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䆒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
  黒牛生白犊理之常也唯其无故而生则天其或者必有所示矣夫牛者祭天地之牲也则其无故而生是所以为吉事之祥也牛水畜也黒者水之色白者金之色金生水黒而生白则反其所自生而其生无穷矣此行仁义不懈者所以恃此而免楚围之战死也且黒幽而白显是亦始失明而终复之类也圣人之言皆穷理尽性之说也故无往而不合其或迕者非不合也特其事之未䆒耳后之读圣人之书未逹圣人之旨安可遽而施之于事而求近效哉尝试论之家无故黒牛生白犊者至于再又孔子以为祥而教之荐上帝其发祥且异则冝有介福之佑矣乃止于父子免于乘城之役者盖自道观之祸福之异别于小智故其至也亦视时而为轻重方周之衰六国之务兵权而己虽孔子之生当是时也几不免陈蔡之厄则宋人之免扵战而死者自非行仁义不懈扵三世而有感动天地未易以得此也
  宋有兰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䨇枝长倍其身属其胫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千寡人者技无庸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彼必闻此而拟进复望吾赏拘而戮之经月乃放
  技之妙非不同而赏罚或异外物不可必也故君子务求其在我者而已
  𥘿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𨅊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于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纒薪菜者有九方皋比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麤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相马技之末者也虽以伯乐之妙不能告之于其子其子亦不能受之于伯乐何则可传者不出乎规矩钩䋲可相者不出于形容筋骨至于天下之马则若灭而隐于存亡之际若没而处乎恍惚之间超轶绝尘不知其所自非遗其物色观其天机内得于中心外合于马体则国马可求而天下马不可得矣故九方皋之求马牡而骊而以为牝而黄夫九方皋岂不能知色物牝牡哉牡而以为牝为其所用者牡所守者雌也骊而以为黄为其所骊者黒所存者中也此所谓见人所不见视人所不视乃有贵乎马者也是以穆公闻其言以为败矣伯乐则惟是而知其千万臣而无数马至果天下之马也盖九方皋之于马默得于不言之妙伯乐之于九方皋莫逆于无声之中非九方皋不足以得马非伯乐不足以知九方皋夫沙丘之马未尝无也而伯乐九方皋不世出虽有天下马不得与良马同骖而龊龊与驽骀并驰于辕下者或不免矣噫天下马难于知也如此又况于天下之士㳺乎方外而不可知者乎徐无鬼见魏武侯告之以相马此武侯所以大恱而𥬇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柰何詹何对曰臣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也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黄帝问广成子曰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飬人民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广成子以谓而佞人之心剪剪者又奚足以语至道至于复性邀之而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则善其问而语之以至道盖得其本则末不足虑矣故庄王问治国于詹何而詹何对以治身也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于三怨可乎
  爵高者人妒之为其轧己也官大者主恶之为其逼己也禄厚者怨逮之为其多藏也爵高而志下则人莫见其高官大而心小则主不嫌其大禄厚而施博则人不厌其多此其为远怨之道也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机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处众人之所恶则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过故可以长久夫孙叔敖爵禄足以荣身而远于怨利泽及于子孙而能长有岂他道哉亦于富贵之中审盈虚消息之理使高不至于危满不至于溢耳此所谓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者也若夫颜阖之真恶富贵则又进此矣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无忧𠫤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至关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著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又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牛缺以真能无吝而被害燕人之弟又以忆其兄之戒假有所惜而受祸虽曰安危之变出于莫之为而为要二人之为是皆已甚而致然耳何则牛缺之遇盗欢然无忧吝之色亦足矣及追而问其故则又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飬则在我之迹著矣忆其戒者力争而不如亦可以已矣又追而以卑辞请物则在彼之迹著矣彼我之迹著则盗虑其反害于己也此二人之所以见杀扵盗也然而彼之迹显则其为害也远故所害者牛缺而已盗之迹显则其为害也近故有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明琼张中反两㯓鱼而𥬇飞鸢适坠其腐䑕而中之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䑕而此不报无以立慬于天下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皆许诺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满盈之道天之所亏地之所变鬼神之所害人道之所恶唯圣人睹万物之变迁故去甚而无益生去奢而无侈性去泰而无逾分㳺乎劵内而已虞氏之富既以不仁而敛怨矣而又登高楼以要鬼神之所瞰临大路以犯众人之所恶设乐陈酒从事击博恣其逸荡安可长也故虽未尝有陵物之心而祸败之致乃出扵飞鸢适坠其腐鼠夫飞鸢之得腐鼠忍弃而坠之𫆀衢路之人不一矣乃适中其侠客岂非其骄奢为神人之所共恶默有俾之坠而中者将启侠者之怒邪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于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𫗦之爰旌目三𫗦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𫆀胡为而餐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不出喀喀然遂伏而死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名实者也
  方其未能视则就而𫗦及其既𫗦之而能视则因以妄见谓盗之食为盗至于陨其身而不顾由是知心目之知见其于利己也少而害己也多矣谓之爰旌目则以目能旌别也庄子曰贼莫大乎徳有心而心有眼老子曰圣人为腹不为目岂以此欤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为不知己去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己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辩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
  柱厉叔以有知而忘其身者也人之有知生于妄见以身为我贵而爱之以蕲不死由是虑物之为己害也其于万物欲无不毕知而后已既已有知知见内惑怨怼积中至于忘身而不悟是其始也将以知而爱身其终也乃以知而反害其身矣则知之不若不知也明矣君子之于死有轻若鸿毛有重若泰山若杀身以成仁则以其轻也怼以㤀身何益哉故圣人之所尚者在乎知不知而其所病者在乎不知知也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发于此而应于外者唯请是故贤者慎所出
  观爰旌目柱厉叔则怨往者害来可知矣而谓贤者为之乎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歧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𥬇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𥬇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于水勇于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䘮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逹先生之况也哀哉
  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盖思以有归也殊涂同归则何思虑以有致也百虑一致则何虑譬犹之燕者北辕适越者南路审燕越之定位信道而不已虽有多歧亦不足惑矣唯其学者见道不审信道不笃要浅功而求近效舍人道之美而好径自以妄见而为差殊述其同归一致而惑于殊涂百虑如亡羊者终不知所之而反耳此杨子之所以惑亡羊而损言𥬇也羊之辰未土之正位其属则脾而意之府也亡羊则害于守意者也故杨子感之庄子谓藏谷均于亡羊亦此意也心都子则能存心而守意者也故知以学仁义者同师而异术为问而扬子则以学泅而半溺为答也孟孙阳则虽居物之先趋于动出而支离于道矣与庄子所谓孟子反者异也是以谓心都子之问为迃杨子之答为僻也其以学泅为喻者盖学道者期于越生死流济斯民于无难之地而已而学者以多方䘮生不几于学泅而溺乎虽然溺死者非水之咎丧生者非道之失以鬻渡为利则不免于溺矣以多方求道则不免于䘮生矣从水之道而不为私则奚有于溺哉遵道之夷而不好径亦奚有于丧哉此则杨子之志也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黒而来岂能无怪哉
  缁素之衣一易而狗莫之知则人将扑之外物迁变已莫之悟从而喜怒之者不一矣咎将谁扑哉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足以语此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始于为善而终及于争则所谓善者果善𫆀果不善耶故君子必慎为善所谓慎为善者非以善为不可为也亦不为近名为善而已苟无近名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矣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已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冨子闻而𥬇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胡子曰冨子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决喻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庄子曰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故燕之君不能使之不死者献其道又曰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故卫之善数者以决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然而道可传而不可受唯可传故能行者不可无其术唯不可受故或有其术而不能行列子之著书亦此类也以夫道之不可告不可以与人也故不得已而寓之扵书将使觉者用其言行其术而与其道无差耳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于简子简子大恱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阴符经曰恩生于害害生于恩以仁为空适以害物天地之于万物圣人之于百姓辅之以自然而无爱利之心一视以刍狗者盖此道也
  齐田氏祖于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于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于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庄子曰万物与我为一故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同者徒以状而见踈耳岂相为而生之哉太古神圣之人其于异类会聚而训受之同于人民以其心智与人不殊远也后世始以大小智力相制迭相食矣如以人之食肉谓为人而生物则蚊蚋之噆肤亦为物而生人矣田氏食客千人曾不如鲍氏之弱子为早有知也即是有以知道之所在无间于少长若鲍氏之子可谓千人之遇矣
  齐有贫者常乞于城市城市患其亟也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戏之曰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于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役马医之辱愈于乞而假食矣然齐之贫者初不以乞之辱而易志也徒以众莫之与故不得已耳唯其安于贫如此故虽有戏之以荣辱不足以动其心矣又况于真能辩荣辱之境者其视得䘮利害如何哉
  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遗契不足以致富犹陈言之不足以得道也此桓公之读书轮人所以释椎凿而上问以谓古人之糟粕也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邻人父因请以为薪其人乃不恱曰邻人之父徒欲为薪而教吾伐之也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邻父言枯梧之不祥不必以欲为薪而言也因请以为薪则践可疑之涂矣其人遂以为险特不知果邻父之险耶亦其人自险𫆀要之险不险在我而已
  人有亡𫓧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𫓧也颜色窃𫓧也言语窃𫓧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𫓧也俄而抇其谷而得其𫓧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𫓧者
  邻之子常自若也亡𫓧者猜虑内藏则见其无为而不窃𫓧也猜虑一释则见其无似窃𫓧者由是观之万物分错皆自吾心为之耳学者苟能诚其意犹亡𫓧者则无往而不在于道矣物奚自而入焉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䇿錣上贯頥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頥之忘将何不忘哉意之所属著其行足踬株埳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庄子曰至人无已不知道者认有于我顾视吾之一身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若之何其能无已欤胡不观诸白公胜邪虑内藏则至于忘頥頥之忘将何不忘哉又况内能致道则形躯合乎大同而无己者其理亦昭昭矣
  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见物犹攫金则物外无道见道犹攫金则道外无物列子之书终于此者盖八篇之训皆假物明道也后之读其书者其悟不悟亦在夫欲不欲见不见之间耳
  说符解语道之体不立一物离于言说语道之用不废一物
  寓于形数有形斯有名有数斯可纪成亏之不易如符之信始终之可验如符之合莫神于天其道符于阴阳莫富于地其理符于刚柔莫大于帝王其徳符于仁义如影之于形枉直随形而不易如响之于声高下在声而不差神农有炎之徳备此而已虞夏啇周之书载此而已法士贤人之言明此而已是以列子之教由杨朱而上既已尽言至道之极矣必终之以说符也夫所谓至道之极岂徒为是窈冥昏默而已将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为说符之事也故说符之义在我者有度在人者有稽处世者在于重道为治者在于知贤应事者属乎智持胜者本于道治国先有治身远怨由乎谦下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故贤者慎所出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慎为善凡其所言皆世道之安危人理之得䘮凡其所为皆言之所能论意之所能察致者是以言道而不在于说符不足以为道也虽然列子以天瑞首篇以说符终训天瑞即自然之符也天瑞言天道之妙而合符于生化是为自天出而之人也说符言人事之显合验于至道之妙是为由人入而之天也大道之行如环之循运而无积其际不可终其道不可穷常生常化以此而已尝考列子之书自天瑞而下次序大道之体可得而言矣天道之运必先于天瑞圣人之应世莫大于帝王故以黄帝次天瑞穆王次黄帝也三代之王莫尚于文武至穆王而王业衰矣不云其盛而言其衰以明大道之妙既开其端则不复纯常而终至于弊有黄帝之治于前必有穆王之弊于后也有帝王之治矣自非孔子之元圣删诗定书系易作经则帝王之功业不白于后世矣是则帝王之道集明帝王之大成者孔子而已故以仲尼次穆玉由仲尼而来传道之序无馀蕴矣列子抑虑后世纷纭事变之不齐而支离于道也故假汤问以尽其变使人不以物妨道也要万物之变其为莫不出于力其致莫不制于命故设力命之问答要其终归于自然欲人之不制命于外而已至于杨朱之篇则遣万物之虚名而要于道之极致道至于此则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然而道不可以终无也故以说符终焉由是观之列子之教一出焉而为天瑞一入焉而为说符是乃传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而所谓古之博大真人者也其自名为子列子者盖以其为子矣与孔子同异乎诸子之子也后之不逹其书之况者因谓不与帝王同道而以其经并于诸子是直用管窥天其见者小耳何足道哉学者冝尽心焉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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