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徳真经解 (四库全书本)/卷2

卷一 冲虚至徳真经解 卷二 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二
  宋 江遹 撰
  黄帝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已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乂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聦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讃曰朕之过淫矣飬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
  生理贵于肆任有心扵飬一己则必蹈其患矣百姓谓我自然有心扵治万物亦必蹈其患矣是故娱耳目供鼻口而有欣欣之喜是不恬也竭聦明进智力而有戚戚之忧是不愉也不恬不愉非徳也虽飬身治物之不同忧喜之有异其于残生伤性均也残生故焦然肌色皯黣伤性故昏然五情爽惑夫合十有五年而一世成矣忧喜居半外以瘁形内以伤性亦何生之乐哉此黄帝所以叹其过之深而思求至道也
  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锺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
  放万机则不与接构舎宫寝则周行而不殆去直侍则独立而不改彻锺垂减厨膳则无耳目鼻口之娱闲居大庭之馆则优游而寓乎广居斋心服形则聦明智力不用三月不亲政事则寂然不动历时变而不迁昼寝而梦则形不与物接而照然与神会也华胥氏之国神之所寓也彊为之名而无有实非体性抱神者不能游也故黄帝梦之所游者如此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西北为天地之奥内照之元门故托以华胥氏之国所在虽彊为之名而寓之于方实非方之所能制数之所能拘故曰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神游而已
  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踈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𤍠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而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语之有曰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其国无师长其民无嗜欲以此而已且国无师长不以无欲治之民而然也目然而已民无嗜欲亦不以有善治之君而然也自然而已道至于自然则世俗之所谓欲恶亲踈逆顺爱畏都忘之矣又奚有夭殇之患爱憎之情利害之择哉即是可以入水火忘痟痛乘空如实处实若虚视听洞彻其心不滑其行不踬也真空不空乘空有似乎真而非真也故言若履实真虚非虚寝虚有似乎虚而非真虚也故言若处床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黄帝古之辩觉梦者然则华胥之游彼直真梦者矣其托之梦非以循斯须故然耶
  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飬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
  天老者体天道之无为力牧者为人治之工宰太山稽者于地类为莫大得道者能命三才而役造化是以黄帝怡然自得则召三者而告之也夫道有情有信而至道不可以情求者盖道不废情而有情不可以求道也所谓至道者道之不离于真者也安有术之可思以思而求其术是以情求至道也终不足以得道矣故必疲而睡所梦若此而后既寤则怡然自得也盖疲而睡则肢体堕而智力不用而梦则真与神接也唯有得于至道则天下可不治而治矣故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二十有八四七之数也七七天癸之数至此得其中而极其盛虽黄帝之治不离于有为故其治不能逃乎数且七七阴数也黄帝方敛华而复本故特举阴数之盛者言之且道不至于真人未有寝而不夣者曷亦不至乎华胥既寤则怡然自得欤盖昼之所好则夜之所梦有若黄帝之斋心服形则想梦自消矣使黄帝也而有梦则必至于华胥而已矣茍不能斋心服形则役于思虑制扵阴阳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且颠倒于梦想而得失忧喜初无有定不知去华胥氏之国几千万里矣且昼想夜梦理之常也此必托之昼寝而梦者昼日之中也胶扰而接于事之时也神游扵形接之时是神无须㬰离形也尝试论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圣人不得已而有为虽有为也而付于物物之自为宜无有为之累矣然既以有为则帝王之功成而大道隐矣列子将明圣人之应帝王始终不离扵至道故即黄帝之始以为言焉语道至扵黄帝则极矣逮其即位而应世则扰扰之绪起矣或治或乱一喜一忧其为必不免矣虽然黄帝以夫大宗师者出而应物常体尽无穷而游无眹是以托之华胥之梦以袪其应世之迹逮其斋心服形敛应世之迹而复扵至道几若华胥氏之治则所谓黄帝者世莫得而见之矣天下之人徒亦守其陈迹以思无斁尔故此篇终言季咸之相壶子至于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季咸莫得而相自失而走尔其说盖明此也帝王之道至此而极矣故庄子应帝王亦以此终其篇
  藐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姑且也射厌也姑射山者厌射世累不得已而姑且应之者所居也水几于道海河水之所归也姑射山在其洲中以言居道之中也非神人孰能与扵此不食五榖吸风饮露则味扵道之淡乎无味心如渊泉则静专而不流形如处女则应物而不倡不偎不爱刍狗万物也不畏不怒纯气是守也不施不惠而物自足所谓人人不损一毫也不聚不敛而已无愆所谓人人不利天下也由阴阳常调而至扵鬼无灵响老君所谓安平泰也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
  商金声也老商则反性复命而无为者也伯高子则年弥高而徳弥邵者也故子列子师友若人也列子尝师壶丘子友伯昏瞀人矣盖道无乎不在则亦何常师之有
  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
  庄子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十反而十不告非不欲告之也不知其可告也与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知问不为谓三问而三不荅频矣为章戴者方且以文之成尊而冠诸首安足以语老商无为之道哉是以既从列子则以怼憾而辞既退数月复以脱然而来去来不常怼憾再三其鄙而不达于道终不近矣故不得已而告之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𥬇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疑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汝居先生之门曽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𪸓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是非在理利害在事昔之所是今而非之则是非初无定体我以为利人或病之则利害初旡常是所以有是非利害者人之生也因欲有身因身有爱以欲发爱七情交错眼逐扵色耳循扵声鼻流扵香舌嗜扵味一体之内各不相知虽均扵耳目之见闻也左右异位则明暗或殊况能无不同乎由是知是非利害咸出扵耳目鼻口之知觉耳而知觉之生依扵圎明之性性与物对物合扵我因以成体体虽不一性终旡二夫一性裂为七情初不属彼则反决裂扵圎明亦奚假扵物哉苟能即声色臭味之中一有所悟而休复扵真则七窍俱⿰氵⿱⿰天天日 -- 潜耳目口鼻融通为一回视天下万物纷纷扰扰如雨雪之见𪾢旡不殒释而同扵真精矣而况扵吾之一身乎此则子列子履虚乘风之道也列子扵此道生知而自得矣奚假扵学哉将以垂训故必寓扵学者历阶以进之序而托之扵躬行也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则能去智与故矣此由一年之野进扵三年而通之时也夫不敢非旡其意也未至于目击而道存也故始得老商一眄而已至扵五年而来则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其念其言出于自然而无矜吝之心则其道莫逆扵心故为之解颜而𥬇能无择扵心之念口之言矣不至乎七年之天成则未能纵而不守是谓可与权也安能与壶子齐驱而并驾哉故必从心之念从口之言更无是非利害始一引之并席而坐然而从则纵之而已虽曰更无是非利害是能无有矣未能无无也故必进扵九年之大妙而后横心之念横口之言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也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也无不同矣道至扵此则不贵其资不爱其师故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而内外进矣夫然后七窍休复扵一真百骸圎洞于太虚其寓扵天地之间犹木叶干壳之随风东西不知风乘我𫆀我乘风乎谓我之乘风则木叶之飘亦有心扵乘风乎谓风之乘我则风之吹嘘曷尝有待于我哉然则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尔且既曰骨肉都融矣犹拟之以木叶干壳者盖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可使之虚而不可使之无虽有形体而无形体之累可谓虚矣虽犹木叶干壳之轻而未离扵有物也此庄子所以谓其犹有所待也是乃道之所以为大妙也如亦无而已矣又何贵于道哉若尹生者内藏怼憾以忿滀之气自戾扵太和其生也为天地之疣赘尔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再三则积此妄情以终其身有沉溺而已虽以坤之厚载亦不能胜其一节之沦坠矣噫有生均命我造化情想一殊而升沉之异乃至扵此故列子扵此特致意焉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𤍠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扵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至人不离扵真者也真在于内则万物孰足以易之此至人之所以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登高不栗也关尹以谓至扵此为纯气之守者盖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不亏其神是所以为真也彼智巧果敢有心于胜物也内藏猜虑外恃盛气虽一节片体将不容于天地之间水火岂复可近哉唯纯气内守则知见旋复观听内藏莫知其为水火与之为一体矣此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老君曰含徳之厚比于赤子即此所谓纯气之守也是以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姬鱼语汝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貌像声色皆谓之色者凡物自无而生有必始扵流动而生色太素具而形质始著太素犹不及于太始又安能至乎先哉唯物物而非物者然后足以至乎先至乎先其老君所谓有物混成者欤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
  有形皆属乎造化唯造乎不形则止乎无所化矣是是道而穷尽之者离形超化至乎物先泯绝是非虽独正不足以命矣是至人之所以为真也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甚易知甚易行不违万物自然之数者不深之度也老君以迎随不见其首尾者为道之纪即此所谓无端之纪也行乎万物而万物得之以消息满虚其际不可终者游乎万物之终始也内能处而藏外能游乎物此备道全尽者也
  壹其性飬其气舎其徳以通乎物之所造
  壹其性则不贰飬其气则不耗含其徳则不散若是则能上与造物者游是所谓通乎物之所造也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
  由物焉得为正焉出而游乎万物之所终始斯能通乎物之所造矣通乎物之所造则能天矣天则神矣其天守全是乃其神之无却也其神无却则纯气之守也固矣故物莫得而入焉
  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也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知能伤也
  神生形形成神形不得神不能自生神不得形不能自成神欲不亏其全其或亏者以有知也形欲不伤其完其伤之者以迕物也然神生形者也爱其形者神未必守舍其神则物莫知能迕矣醉者之于车乘坠皆莫之知此神之所以全也神全则死生惊惧不足以动其中虽坠车也秪能伤其形而不能伤其神也此所谓犯害与人异故虽疾不死也然而得全扵酒徒以沉湎而迷其知尔非知而忘情者也至扵不醉则其知历然不复须臾之忘矣故虽不死而犹有疾也若真知之无知则虽水火犹不能焦溺而况扵坠车耶此全于天者所以物莫之能伤也圣人藏乎是所以为长生久视之道
  列御冦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引之盈贯言其张之尽镝也措杯水于肘上言其手之停审也镝矢复沓言其中之巧也方矢复寓言其射之敏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其用志不分而犹象人也然而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射之射所要者在彼不射之射所守者在我射之射方可方不可不射之射无可无不可方其犹象人以外无所惧也所以伏地而汗流者以心有所矜也夫山之高石之危渊之深无心扵害人也登履之者未必皆蹈其患也惟其贪生外殉矜吝无所不至卒之物不能为我害而吾心自为之害以至扵丧生而终不悟也若夫至人之不离扵真其扵登履与人无异也特纯气内守不知有高深之可畏无往而不犹象人尔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以此而已子列子尝御风而行矣扵进是道也何有其云尔者将俾学者不以谀闻为天下之美尽在扵己而务其全也孔子不居其圣亦若是矣所谓伯昏无人者居物之长反明为昏以无为人者也是所以能登高临深而不惧子列子之所受教也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飬𥝠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㳺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彊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扵田更商人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禾生子伯皆范氏之上客则其知范氏之名势也审矣相与言子华之名势扵中夜则非有夸诞扵人也商丘开⿰氵⿱⿰天天日 -- 潜扵牖北听之则知其言之无心而不妄矣故以其党之言皆实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也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黒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挡㧙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
  子华之门徒以狎侮欺诒众技为戏𥬇者求己胜而人辱也为商丘开者亦以为诞辱而怼憾之则子华之志骋而商丘开诚可辱矣今也一遇之以诚而常无愠容技虽众俄而单矣戏𥬇虽乐俄而惫矣终不足以为商丘开之辱矣回视昔之狎侮戏笑不亦徒劳而自辱乎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𩨒骨无䃣
  猜虑不存诚信内守则其体虚矣故其䡖扬拟扵飞鸟投扵高台而𩨒骨无䃣亦犹醉者之坠车其犯害与人异矣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信其言而泳水不能溺此忠信错其躯于波流尔诒以为彼中有宝珠泳而出果得珠焉此何理哉诚信能感物之证也且宝珠之为物体元用妙毎下愈况无乎不在求以明智索以吃诟其失愈远唯商丘开之诚同扵象罔则其得之亦何异哉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扵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泳而得宝珠亦已异矣范氏之党昉同疑之至扵入火往还而埃不漫身不焦而后以其为有道而谓之为神人盖投扵高而无䃣或能因其势而偶然泳而出学泅者能之若火之烈烈则物无美恶柔刚一投扵烟熖皆煨烬矣自非体合扵神而同扵无则块然之形薪火奚可近哉商丘开以谓吾无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唯其㤀情而无知则心一而不二是所以为道而物莫之能迕也若夫藏猜虑矜观听则怛然内热已焚其和扵中又焉能入火不热哉惕然震悸已溺其性扵内又焉能入水不濡哉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以子华之名势而弗轻扵乞儿马医者盖审夫名势之非道以君子之盛徳其容貌若愚故能㤀其势虽贱弗敢辱也是亦至信之所感化也尝谓商丘开方其诚物而无二心虽至人纯气之守无以复加矣至扵藏猜虑矜观听则犹为蔽蒙之民由是知至道所在不俟他求其扵有得亦无渐次狂圣相去特在克念罔念一息之间尔可不慎哉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当而以为信未孚之小信尔信矣而不期辟金之至信也至信之人内不疑扵己外不疑扵物至虚而无所扵忤至粹而无所扵杂故能参天地之广大赞天地之化育蛮貊之邦可行豚鱼之微可及此所谓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也若夫尾生之溺鲍焦之燔岂信之罪也哉是塞以为有信非至信尔
  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诚在扵我则物虽伪而皆真惑存扵内则境虽顺而犹逆处己者唯务扵自诚而圣人之善救必期扵彼我皆诚而后已若汤问所谓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扵五山之间者其彼我皆诚者欤谓小子识之则道之在人无间扵少壮小子之所宜勉也奚俟而晚闻大道哉所谓子华者以荣而不实为名固冝以名势骄人也商则声之揪敛丘则地之中高开则物之启出谓之商丘开是以始则能入水火终则以谓水火岂复可近也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飬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𨼆于尔也且一言我飬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飬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㳺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含生之类皆有血气之性自人以观血者心之所藏气者肺之所府气运而血如之一昼一夜凡万有三千五百息血气周流寤行扵身寐行于藏间不容发或过或不及微则疾而甚则死矣血气之可顺而不可逆如此由有血气之性斯有逆顺之境而起喜怒之情怨恩生杀无所不至矣然而人之为人虽不能逆其气而能帅其气虽不能违其性而能节其性此人之所以为有道虽有喜怒之情其发也罔或不中节矣至扵飞潜之伦附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知有生之是利唯血气之是使是以鸟穷则攫兽穷则搏欲其柔驯于人杂居而不相搏噬不亦难乎然而虎狼雕鹗禽兽之至彊者也既已与人均其血气则其心智与人不殊远矣苟能达其情欲时其饥饱媚其顺而无犯其所逆未有不可以柔驯者且达其喜怒而媚之是飬之之术尔要其所以能使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而不相搏噬者则本于其心无逆顺尔何则达其喜怒未能使之忘喜怒也喜怒之复犹阴阳之往来逆而犯之固所不可顺而喜之亦非其中虽暂能顺之而喜终必或犯而激其怒也唯喜怒不形而于物无逆顺则物亦无逆顺扵我矣故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夫鸟兽之所以惊骇散乱逃窜𨼆伏唯高林广泽深山幽谷之是趋者以避患害而从其类也今而视吾犹其侪则其㳺吾之园寝吾之庭与人同处与人并行亦已乐矣又何暇趋山林之幽深慕川谷之险阻𫆀噫无逆顺在我其不言不为之妙乃默得扵禽兽之彊食靡角者化而柔驯可谓妙矣周之宣王知惜梁鸯之术而传之至扵为治则方且料民而不知用其术焉弗思甚矣如亦以斯道而牧斯民其扵在宥天下而致恬愉之俗亦易易矣所谓梁鸯者鸯匹鸟其性驯耦梁鸯则进而在梁得其所者所谓毛丘园者丘园盖羽毛之族利飬之地而所乐居也此梁鸯所以能飬野禽兽宣王所以令毛丘园传其术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𫆀曰可能㳺者可教也善㳺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𧮒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欤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㳺者之数能也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
  水负舟者也学操舟者宜知所本矣学津人之操舟而不能学其为津人虽津人之妙止能传其术而不能使之尽其巧也有习扵水涌扵泅者虽不学操舟而津人之妙可侔矣盖不习扵水则顾视水之津涯方且惕然震悸惟沈溺之是虞尚何舟之能操耶是以轻水者可教忘水者数能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未尝见舟则非特忘水虽舟亦㤀之矣是以无往而不暇也渉水犹渉难也御世者犹操舟以济斯民扵无难之地也唯有道者斯能䡖忘世故出没扵万变之中而未尝有所困则其扵济世也有暇矣颜子用舍行藏同于圣人故孔子与之玩其文而道其实
  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心矜则智惛而巧䘮矣夫巧在我物在外既已巧矣以有所矜而拙尔曷亦定其内外之分等黄金为瓦甓则无往而不巧所要者亦不能舍我矣然此终不可以彊而为之也唯有道者其为出于自然尔且其始也巧其终也拙是以巧而拙如俾其智巧不存则莫见其所要之䡖重而遇事未必不巧也则世俗之所谓巧者不乃为大拙者乎故大巧若拙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㳺也见一丈夫㳺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棠行当作塘下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仭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㳺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若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而安扵陵故也长于水而安扵水𪫬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水生之虫不疾易水性也若人则生于陵而安于陵尔吕梁之丈人乃能㳺扵鼋鼍鱼鳖之所不能㳺盖其性之所偏能也唯有其性故能长扵水而安扵水虽安扵水矣不至扵不知吾所以然而然是未能从水之道而不为𥝠也则亦不若是之妙矣故其言终至于命若夫人者犹庄子所谓得之以㳺大川者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𫆀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逄衣徒也亦何之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学承蜩于累丸者丸之为物可转而反莫适为反能累之而不坠则其处身之定执臂之审用志之不分可知矣以是而承蜩此所以犹掇之也夫以蜩翼䡖迅而取之犹掇则进乎道矣岂智巧之列故曰我有道也盖方其处身若橛株驹执臂若槁木之枝则内能忘我矣不以万物易蜩之翼则外能忘物矣物我两忘奚止可用以承蜩故孔子谓其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也志分则神耗志一则神凝所谓纯气之守如是而已痀偻丈人则支离其形而无修于外者也孔子方且衣逢腋之衣而饰儒行于鲁是以丈人者俾孔子修其所用于世者而去之而后载斯言于其上也蜩之为物舍卑秽趣高洁其鸣以时不食而无求得形禅之道者是所以托之承蜩也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毎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经曰既有妄心即惊其神心之与神表里之符也我惊其神则物亦惊我矣海上之人从沤鸟㳺以其心无逆顺也既怀取之之心则惊其神矣此沤鸟所以舞而不下也且扵物无迕则物物皆然矣奚止沤鸟而已唯其好在扵沤鸟故沤鸟从之尔夫沤之扵人为异类也而人心之不言不为者乃为其所密察则吾之修身治物亦何假扵言而后信为而后知哉齐智之所知诚浅矣列子扵五浆先馈所以惊也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扵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我之所以为物累物之所以能为我累者以形隔而不能大同也物之与我非本不同其不同者生扵知见故知其为石则其坚不可入矣知其为火则其烈不可近矣虽然火之燔也石之坚也亦非泊然无知者所能亡也唯其知与无知湛然不留秋毫扵胸中则骨肉都融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已故物莫之能硋尔今则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至扵问其处石入火之道则不知也非特不知其道也虽石火亦亡之是真不知者矣则石也火也孰得而硋之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扵物物无得伤阂者㳺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可否相济谓之和滞扵有不可以为和匿扵无亦不可谓之和盖无则无为而非理有则有硋而非道唯不废有无之用而有无俱遣然后能大同扵物所谓大同者以不同同之也同以不同则不毁石之坚不废火之烈而不能伤阂扵我矣是道也子夏闻之扵夫子者虽子夏之未能刳心去智亦有暇扵语此矣而况扵夫子乎夫子之不为此者非不能也不为尔夫不能者固不为矣能而不能不为是为能之所使必不能为此矣唯能之而能不为或为之而莫知其所以为斯无不能为矣窃尝论之赵人之处石入火以其不知也然则草木之无知也曷亦不能不焦溺于水火不窒阂扵金石也盖丽扵五行者木桡水弱金坚火熯土均而布相生相成相克相制鸟能逃其化人为万物之灵冲和之气所钟也能天能地能阴能阳其所谓不知者非若物之无知也含和守气融会万物不觉其有异尔则其㳺金石蹈水火乌乎往而不可哉求之扵物固有云飞之翰潜渊之鳞虫藏扵木鼠游扵火皆阴阳之所为也彼其得阴阳之一偏者犹若是则圣人大同扵阴阳造化在我其无入而不自得又奚待为之而后信哉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邱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古者民之精爽不贰而神降之者在男曰巫谓之神巫则妙扵其道矣命曰季咸则少而有感者也妙于其道则我之于人也能洞鉴少而有感则人之扵我也无匿情凡域扵形体者莫不惑扵死生存亡祸福夀夭之数而季咸能先事以期之是乃昩者之所谓至至者也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欤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文者事之彰实者道之真有文而无实犹有雌而无雄也安能居物之先而化育万物哉列子以道与世抗故其为可必而其信可期是尽壶子之文而未尽其实者则扵何逃形哉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壶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庄子作萌乎不誫不止是殆见吾杜徳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扵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旦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示之者在我见之者在彼有所示则必有所见矣示以地文偏扵阴也不震以动不止而寂则见其徳几杜而不发故以为弗活示以天壌多扵阳也名实虽不入而犹有我气几虽外发而其息则深则见其徳出而为善故以为有生所谓杜权者始见其地文莫知其为杜徳几也及见其天壌然后以其杜徳几为权时之宜尔至扵示之以太冲莫朕则至和发越莫测其涯气几常均充塞天地外应万变而终不能挠其渊静之居水之九渊类是矣故季咸扵此莫得而见焉所谓九渊者水性无常虽曰因地而为曲直因噐而为方圎或旋或止或流或滥或下溜而为汱或旁出而为氿或雍而复入或汧而流行或出同而归异虽波流九变常渊然自若道至扵此则入扵不死不生矣季咸所知者有生之后尔尚安得而相之哉然而太冲莫眹犹寓扵气而示以几也至扵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虽人而能天虽泛应万物而常深根宁极此季咸之所以自失而走列子追之弗及也夫伪之扵真犹雨雪之见𬀪而消也故曰已灭矣已失矣且未始出吾宗则不离扵宗而犹有所示者盖至道虽妙未始不示譬如日光无所不照盲者不见咎岂在日所谓壶邱子者以空虚为体而居于中高之地居扵中高则疑若可接矣以虚为体则未尝与世抗此其所以莫得而相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㸑食狶如食人于事无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戎宜作哉壹以是终
  三年不出绝物也为其妻㸑食狶如食人忘我也扵事无亲则去智与故也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则复命反常而一真独露也㤋然而封哉则万变杂然而其却常涂也一以是终则亘万世而不易也列子进此道矣将示人以复本故云尔也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𩐋其所患夫浆人恃为食羮之货无多馀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志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人之𪫬犹水也凝之而为冰释之而为水凝则其体不易释则其用不穷至人之心涣若冰将释而复归其明曾何光耀之外镇哉若夫内矜实智不能自解物有结之便辟成光人皆得以密察之有若浆人之权轻利薄者亦轻乎贵老而𩐋其所患矣𩐋乱也谓所患众至也齐中央之国任事效功之所在也故子列子之齐中道惊五浆之馈而反也虽然惊扵此者与所谓宠辱若惊者异矣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
  以五浆先馈为惊是善于内观者也处己谓不遗形也此户外之屦所以满也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
  北面而立辩于物也敦杖蹙之乎頥忘我也不言而出忘言辩也列子提履徒跣而走则未能默悟不言之敕敏扵求道而忘其足也且徒跣而走则既已异扵处己矣庄子徳充符数称无趾兀者意几是欤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揺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能不失其徳而未至乎上徳之不徳知可道之有迹而未造乎常道之无心斯不能使人无汝保也且以不能使人之无保为患者与夫使人保汝者有间矣感豫者先施之谓也列子固未尝出异以感物也其所以人得而保之者是必有以感之而不自知也既已感物也劳汝神揺汝精日与户外之屦者相与辩其果有谓乎故曰揺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俱沦于人道之患故莫知所告其小言之詹詹安能为至言之发药哉若是者同之乎迷涂物与我无成也故曰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君老君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子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闲是以不敢今夫子闲矣请问其过
  孔子曰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进涫漱巾栉脱履𰯌行凡以欲得其真而已
  老君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盖离为目而阙二神之所托也得道者之相遇目击而其意已传知人者每得于眉𥈤之间故杨朱之睢睢盱盱其视不正则老君以为不可教也故黄帝书曰机在目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明白四达是谓大白每下愈况是谓若辱冲而不盈故盛徳若不足若此者其视颠颠与人相遇目若不相见者奚有于睢盱哉
  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避席非止扵不争而已争席非止于不避而已闻命而反则昔之避者更且争夫秦梁之地不远也今之舍者犹昔之舍者也亦非有二杨朱也其相遇遽若是之异者乃知至道密庸变形易虑人常由之而莫之知也盖南之沛则趋扵物之所会其反也则复扵命之所本或避或争在扵往反之间尔
  杨朱过宋东之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贵其美而贱其恶者情之私恶者贵而美者贱道之公或美或恶生于妄见贵之贱之亦非真理所恶扵逆旅之妾者非谓其美也以恃其美故贱之所贵于逆旅之人者不以能贱其美也以不知其美故取之如俾逆旅之妾亦不恃其美而无自贤之行则无往而不爱矣老君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非恶美也恶知其美尔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彊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彊先不已若者柔先出于己者先不已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彊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彊胜不若已至于若己者刚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彊则灭木彊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彊者死之徒
  柔弱者道之本守道之本自胜而已故无一不胜以此胜一身以此任天下有安而无危有福而无祸虽未尝先人而人莫之能先是乃善摄生者与天地同久之道也易曰巽以行权庄子曰于鱼得计义协于此故老君粥子其书每致意焉其称上古之言则以此道自古以固存也
  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䟽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䟽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趋者谓之人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䟽矣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所谓有非人之状者其形貌之近似若蜂目豺声虎头燕颔载之近史为可考者斯言吻合乎造化之妙特人惑于浅智不悟童智之奥尔列子务明至道故横口而言唯诚理之是取而不顾众意之所惊也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䕫典乐撃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观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则以力使禽兽不诬之理也
  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同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于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𨼆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智之所得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次逹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皇步帝骤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以言世每降而道每隘也在太古之时则禽兽与人同处与人并行而不疑世降而每隘乃始惊骇散乱逃窜隐伏矣夫异类而与人同处并行虽曰太古之时则然亦太古神圣之人有以会聚而训受之也且古今之时则异矣而神圣何殊扵古今后之神圣之人亦有矣不闻聚禽兽虫蛾而训受之者何哉盖世已降矣异类既已惊骇散乱𨼆伏而不可复聚矣虽有神圣之君亦能使鸟兽鱼鳖咸若而已故必达乎圣人之时而后可以语圣人之道
  宋有狙公者爱狙飬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意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喜怒之用皆不中也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狙公赋芧名实不亏将欲限其食使之伏而喜必且诳之而使之起而怒故终得其喜也如亦遽而与之以朝四而暮三非特不得其喜必亦起而怒矣且众狙之喜怒非有伪也三四之数无增损于七也计众狙之心寕饫于朝而馁于暮也则朝暮之多寡喜怒安得不为用哉尝谓自太易既判一变而为七天三地四之数一奇一耦方生方成万物不能逃其数也不明其数则役于数不惑于数则能用其数非唯众狙之喜怒为然也霸者驩娱之治所以羞称于圣人之门者为其以能鄙相笼也非唯霸者之治为然也虽圣人之应帝王未免扵以天下为笼也特其用数有徼妙故其治效有浅深尔推而极之虽天地之造化一昼一夜一觉一梦一寒一暑一死一生亦无以易大衍七七虚一之数矣故谓众狙之喜怒为惑则物物皆惑也谓人之喜怒为是则众狙之喜怒安得独为非乎人见众狙之笼于狙公则𥬇之至扵己尝处于笼而不知𥬇是亦惑矣故以人而𥬇众徂亦犹孟子所谓以五十步𥬇百步也且狙之为物善伐其巧恃其便其心难扵调御者也乃惑扵三四反复之数而不悟而况扵馀物乎是或列子特取狙公赋芧之意也虽然狙公以损其家之口而至扵匮故不得已而限狙之食尔由是知圣人以智笼群愚亦以世降而不足扵道故不得已欤
  纪渻子为周宣王飬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徳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尔
  鸡木畜也木与木相摩则然故鸡为善斗之畜虚骄则有傲物之态恃气则有凌物之志虽未尝见鸡而求敌无所不至若是则能无惧而已矣岂能必胜哉故问其可斗则曰未也犹应影向则能不恃其气顾影之所向则应之尔犹疾视而盛气则弗逐扵影之妄见向而应之也有敌之者至则致其雄毅以待之而已然而疾视则其神不寕盛气则其心不平虽弗与之斗而心动扵内神沮扵外但忍而不发尔故曰未也及其几矣之后鸡虽鸣而无变望之似木鸡其徳全矣盖内忘其气外㤀其形他鸡虽竦立而鸣而我不闻其声矣与槁木何以异哉则不争之徳莫盛扵此故曰全也天下之鸡皆莫之能敌但反走而恱服矣若太上之降胡俗孔子之服门人也心为绛宫于禽为朱雀圣人善飬扵内使之足而不贪饱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众人但飬扵外使朱雀常饥翺翔八表惟利是求不贪则不足以满其怀不争则不足以充其欲至扵死而后止悲夫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恱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𫆀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撃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者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𫆀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趍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宋康王说于勇力方惠盎之见也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恶其以仁义之说投于我也其意疑若不可迕矣而惠盎因以勇力投其好屡进其说而终归于孔墨宋王将以其言为然则既拂其所好矣将以其言为不然则未见其背于理也是以惠盎既出则谓左右言其辩尔尝试论之在可言之域初无定是非也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尔有若仪秦习纵横之言而游于战国俾六国之君皆知其为辩终不能屈其说信其言而用之安中国者各十馀年则辩者之是非果如何𫆀虽列子之书亦未免于辩也其言此者亦遣其著书陈言之一端尔
  黄帝解庄子以帝王之功为圣人之馀事谓之为馀事者不
  曰帝王之功为不足为也亦云圣人之道博大宏深帝王之功皆其糠秕土苴之所为尔盖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以其有帝王之功也天下之所以仰望扵圣人者以其有帝王之治也故庄子亦曰莫神扵天莫富扵地莫大扵帝王夫天之神地之富必形扵天瑞之生化则圣人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应帝王者安可以已哉此黄帝之篇所由而作也昔者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道出而为徳矣皇降而为帝矣而黄帝为帝之始虽有应世之务未至乎尧之放勲也虽有济世之徳未至乎舜之明徳也然而既已通天下之故则思为之端起而吉凶之变生矣故其始也喜天下之戴已继乃忧天下之不治五情惑扵内肌色瘁扵外自非斋戒以神明其徳安能当天下之至变为天下之至难而不蹈扵凶咎悔吝之域哉唯黄帝能斋心服形而不离于至道是以虽游扵荣辱利害之涂而辱与害之所不能及天下之治几若华胥氏之国也有若姑射神人之所为即黄帝之治效也有若列子之御风而行即黄帝之至道也至人之守纯气圣人之藏扵天商丘开之与物无迕梁鸯之心无逆顺凡皆其鼔舞万物之所本也津人之操舟吕梁之蹈水痀瘘之承蜩赵人之处石入火凡皆其感通天下之功也以此感通天下则天下孰足以累之以此鼔舞万物则万物孰足以挠之黄帝之所以为帝其道如此故列子之论道数称黄帝
  书以为宗阙     终于应帝王者亦此意也且列子既著黄帝之篇至于称杨朱之言则以谓五帝之事若觉若梦浑贤愚而归于消灭其言尧舜亦谓其与桀跖同腐盖自道观之则黄帝之治初不离道由帝王之功以观则大道之体已𨼆矣其功名之迹几何而不与时俱运而同归于尽耶其称杨朱之言岂非去黄帝之功名而存其大道欤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二
<子部,道家类,冲虚至德真经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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