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徳真经解 (四库全书本)/卷4

卷三 冲虚至徳真经解 卷四 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四
  宋 江遹 撰
  仲尼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
  退朝曰闲闲居则方退食自公故其忧有在扵治天下遗来世有以见圣人虽闲居乃心罔不在王室其忠有如此者问也者心之所欲为而未达者仲尼之忧虽颜子所未喻况子贡之弗如哉故不敢问
  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
  回之援琹而歌欲夫子之闻之也果召回入有以见圣人之教不倦
  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
  颜子之乐在道孔子之忧以人由众人以观唯颜子为独乐由颜子以观唯孔子为独忧天之所与乐之而不辞谓之乐天命之所制顺之而不逆谓之知命能乐天而不能知命能知命而不能乐天皆不足以为不忧唯乐天知命则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是所以不忧也颜子得是道矣故居于人不堪之忧而能不改其乐也虽然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以乐天知命为不忧始之所是也以乐天知命为忧之大今之所言也颜子之扵孔子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所以援琹而歌而不能与圣人同忧也且皆圣人之言也岂真有迕而不合哉因时适变姑请以今言为正尔至扵真乐真知则今昔之言又乌知其辩
  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扵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圣也者徳之极而道之至也谓之圣人则心凝形释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当有何忧哉虽仁者犹能不忧而况于孔子集圣人之大成者其果有忧乎如未免于有忧则不可以言圣矣谓圣人为有忧是不知圣人者也今而自以为忧之大而形于色者盖圣人者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而自任以天下之重者也以乐天知命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止变乱扵心虑我则不忧矣安能使斯民皆无忧乎彼民未尽无忧则圣人安能独无忧乎非特忧在扵当年其忧又有及扵来世方来之世为无穷斯民之忧为无尽圣人之忧亦与之为无尽则其为忧也不亦大乎又况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求治而其道不行以诗书礼乐为无救扵治乱思欲革之而未知其方安得而无忧乎何则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虽然迹虽不可守而履亦不可废也故诗书礼乐弃之则无以为治即之则不能为治今而以乐天知命为不忧是并与其履而弃之矣又何以为治哉是以谓之乐天未免于有所乐也谓之知命未免扵有所知也有所乐则必有所忧有所知则必有所遗唯得所谓真乐真知则无乐无知矣无乐无知则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忧乐两忘为无为俱遣诗书礼乐亦不必弃而革而天下可治来世可遗也此易所谓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也孔子所以删诗定书系易作经谆谆扵垂训者盖以此也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颜子尝请行于孔子而将之卫矣孔子以为若殆往而刑尔是或未得所谓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而然欤至扵谓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同于孔子其以有得扵此而然尔至扵子贡虽曰智足以知圣人扵圣人之天道则不得而闻也故至此则⿱⺾⿰氵亡然自失虽然深思历时而不变至扵不寝不食而骨立则都忘我体融会扵理可告以圣人之道矣故一得颜子之喻则释然反夫子之门终其身焉弦歌则得其乐诵书则亦知诗书之不必弃也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耼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耼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人之见闻不离形体虽圣人亦无以异扵人也特圣人所以为见闻寄于形体以发其明不尽循于形体也唯其不循形体故能废心唯其寄扵形体故犹用形废心即亢仓子之视听不用耳目用形即亢仓子之不能易耳目之用以亢仓子之为圣不殊扵孔子之圣则知孔子之道无异扵老君之道也
  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太初有无无有无名而神运乎其中矣太初兆而为气之始气委和而有生有生斯有心造化之均付扵人者如此所以有狂圣之异者以其所合不同也圣人则每陟愈上而合扵无合扵无则无往而不合矣众人则每降愈下而合扵物合扵物则无适而不碍矣体合扵心则忘其形体心合扵气则忘其思虑气合扵神则浑然一气圣而不可知矣然而神虽妙犹未离有至扵神合扵无则同于太虚于大不终于小不遗万物莫能逃其鉴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恱佗日以告仲尼仲尼𥬇而不答
  八荒之外至远也山河布列万物纷错视听之所不周眉睫之内至近也腑藏居中窍穴居外知见不能自见神合扵无则形体融虚物象销殒浑然太虚虽么虫之微可视犹嵩山之阿况扵介然之有乎虽么虫之声可听犹雷霆之响况于唯然之音乎老君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义恊扵此虽然圣人不务多知也来干我者则知之尔唯其不务外知是以莫觉莫知其知自然无所不知也如其所知得之扵觉则不离扵体得之扵知则不出乎思又焉能无不毕知哉亢仓子之言尽之矣莫逆扵心而不可以容声矣是以鲁侯以告仲尼仲尼𥬇而不答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不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
  道一而已皇降而帝尧以是而传之舜舜以是而传之禹汤文武皆古圣人也然而羲皇之简朴尧舜之逊汤武之争孔子之素王皆其不得已因时而应世所以为圣者隐矣故孔子扵商太宰之问在己则曰不敢扵人则曰不知虽然善任因时则道显善任仁义则徳著善任智勇则业富博学多识则穷理尽性皆圣人之事也特不敢知而已且皇降而帝帝降而王商太宰则王者之佐尔彼其于帝王之治方且祖述宪章之不暇遽而告以弗知为帝为皇之圣彼又乌能无惊乎哉
  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
  所谓圣人者即皇之道帝之徳王之业孔子之集大成也孔子语商太宰者亦皆圣人之事也其所以不居其圣者盖所以圣则与扵神而不可知矣圣人作而兆扵变化则为万物之所睹而所以为圣者隐矣可知其治而不知其道矣商太宰乃欲外圣人而求圣惑亦甚矣孔子动容将正容以悟之也动容有间而不悟是终不能知言之谓也扵是乃告之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所谓西方之人者亦以圣人之不离扵神天之本宗而未兆扵变化者为言尔盖西为复命反性之方也且天道自西而之北至北而后为复命之至列子语圣人之道毎托言扵西方者方祛衰周文胜之弊欲斯民去华而就实故言至扵西亦以此言化人之所从来老聃之所徂往也如至于北之辩则又将为震之出矣此其言之旨欤
  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
  天下本无事彼民有常然不忍一世之伤而治之斯謷万世之患而莫之救矣是故应帝王者以道观言命物之化所不免也然而有言则必有疑之者矣有化则亦有拂之者矣名存扵治乱则其去圣逾远矣唯荡荡乎民无能名者为足以拟圣也老君曰道常无名无始曰道不当名圣人者道之至也可名则非道矣由伏牺而至孔子其应世之迹不几扵卖名声扵天下者乎宜孔子不知其圣也然而以无能名为圣既可名以无名亦既有矣安得为无能名盖终不可得而名者道之真名之以无能名而托其无者圣人之不得已故孔子虽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终亦云弗知其真为圣而真不圣也虽然所谓无能名者非以虚无无为离扵称谓为无也故曰虽为而无为之之累若可名而无可名之实尔故孔子尝以荡荡乎民无能名称尧矣不废其巍巍之成功也观孔子之语商太宰者始也不知其圣终亦疑其为圣不知其迹扵其始莫知其妙于其终圣而不可知扵是乎在
  商太宰默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有方而后可欺商太宰扵孔子之言辩不足以屈其理诚不足以信其道故心计之以为我欺也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诸子之徳譬犹阴阳圣人之道譬犹冲气冲气微扵阴阳阴阳资扵冲气语四子之有皆贤扵夫子兼四子之有则不许其易夫子然则其贤也乃其所以为偏其不及也乃其所以为妙此四子所以事夫子而不贰也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
  列子既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则所以处己者至矣尽矣列子不忍以夫子之道独善其身也扵是乃居南郭也南明方郭邑中也既已出而趋物之会则不能使人无保汝而户外之屦满矣
  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辩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于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
  谓之南郭子则体道之妙居尘而不染者是所以与子列子为连墙也二子之道圎通妙合常相与以不来而来不见而见又奚以相谒请为哉非特不相谒请也虽相遇扵道目若不相见者夫学道者至扵目击而道存亦已至矣然待于目击犹未离见唯相遇而目若不相见则离扵知见无相无作彼我都忘列子之道尽扵是矣故曰子列子亦微焉微以言不离扵道心之小而妙也然则朝朝相与辩无不闻岂好辩哉以夫从之处者故不得已尔门之徒役方且见列子扵言辩之间故以其不相谒请为有敌而不疑也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
  貌充者修身而形不衰也心虚者忘心而物不留也耳无闻者自闻而已目无见者自见而已口无言出言不言也心无知真知无知也形无惕都无所畏忌也若是者师资兼忘其往也将奚为哉
  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
  列子既已言南郭子之妙矣恐其徒役之重惑扵至道故与之偕往阅而实之以见也弟子四十人同行犹所谓与人偕来之众也
  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
  神生形形成神形神偶合人之所以有生也形神不相偶所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也是欺魄之类也欺魄土偶人也若是者遗物离人而立于独故不可与接不可与群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夫干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衎衎言其和也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则言若体干之道尸万物之化而纳之大和者俄而指弟子之末行者与言则遇感而应非有心也其道大故骇之信不足有不信故反舍咸有疑色与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者异矣
  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故得意者无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进知者亦无言然而以无言无知为当是绝物也以不言不知为是则未能忘我也以冇言有知为是则其所得亦浅矣言乎言终日言而阙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盼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传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原注阙


  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历阶以进而至于九年之大妙然则学者安可以至道为若登天之不可及而不勉哉
  初子列子好游
  游之为道不在内不在外不居乎两间行于万物之上而逍遥乎天地之间道之全尽者也故御冦好游而壶子以游为至也
  壶丘子曰御冦好游㳺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辩其游者壶丘子曰御冦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㳺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㳺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于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观其所见则扵彼物象昏明通塞山川人物见其体之不一也观其所变则即彼物象观大观小观有观无知其化之不停也然空不成见见不离物有见皆变变不离见观见观变均囿扵物奚有同异且见与所见等为虚假皆转于物展转物变而求其备离道愈远故外游而求备于物不若内观而取足扵身也所谓内观者亦非外扵物而求见也即我一身之物任彼物化之迁物自转物我不逐物即彼逐变之体不易圆明之性扵一性中该全万化不假周视则其为游不亦至乎昧者不知取足于身以观物之变为愈扵观其所见而止矣列子欲明至游之妙故自处扵观物之变假壶子之言以祛其蔽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也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视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内观取足扵身之谓也能内观矣不离性地而遍含海㝢安知其所适不离秋毫而洞观万化安知其所视是物物皆㳺也物物皆观也夫以一人之内观本原乃能俾天下万物皆游而皆观不至矣乎其所以重言游其至矣乎者妙之中有妙言不足以尽其至也与易之干言其唯圣人乎类矣庄子之书其篇首之以逍遥游者岂不以其至乎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
  龙之为物降升自如不见制畜能变者也谓之龙叔则未若庄子所谓老龙为能制变也龙叔以圣智为疾或由此乎
  然先言子所病之证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道也者无不通也既已得圣智之道矣真以治身绪馀以为国家土苴以治天下无不可者而龙叔之道荣辱忧喜不足以累其心生死贫富不足以易其虑内忘我外忘物不威劝扵刑赏不变易扵利害不推移扵哀乐其道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今以其道不可以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是盖以圣人之不离本宗与夫兆扵变化离而为两之过也夫内观本宗外兆变化一出一入非异非同尝试以道之大本大宗之在我者推而行之于天下国家与物委蛇而同其波虽将迎成毁无所不撄而终不失吾太寕之道而万物亦无不得其治矣而龙叔乃欲守其治身之真而勿撄思求万物之治安见其可哉是所以谓圣智为疾也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命之背明而立使之内观也自后向明而望之察其不能无心扵应物也
  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人之生六根与我而为七皆其心之所自为也龙叔之道等夷万物可谓六孔流通矣犹持其治身之真而未能推以有应也岂非一孔之不达哉尝谓心之与形一身之表里也常相与为矛楯七窍俱凿则浑沌死七窍流通则圣智尽矣体道者以有身为大患不以此乎所谓文挚则持其文以应物圣人兆变化者也故龙叔必求术于文摰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既生则废而任之不贪于生是为无所由而常生将死则究其所之以放扵尽是为有所由而常死谓之常生常死则虽有死生实未尝死未尝生而入于不死不生矣此其所以为道由生而生此达生之情者故死而不亡由死而死此贪生失理者故虽生犹死此理之常也由生而亡颜之夭是矣由死而生跖之寿是矣此则幸不幸者也或死而谓之神者以其得道也或死而谓之鬼以由其常也或死而谓之物则由死而生虽生犹死尔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季梁则不居物之长其道上足以承下足以庇超越波流而济斯民于无难之地者则其扵生死之道进之矣故杨朱扵其死也则望其门而歌所谓随梧者梧之为木櫜鄂皆五而子不绝其所自生若能受中以立命者随梧则随扵物化实不能受中立命而沦与物㤀者也故其死也杨朱则抚其尸而哭隶人知恱生恶死莫知其所以生死也故歌其所宜哭哭其所宜歌者皆是也且歌且哭自有道者观之等为可哀尔噫人之生也物物分辩虽一频𥬇之微其中节与否莫不从而是非之至扵死生之大变且歌且哭而莫觉莫念可不为之大哀𫆀
  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蚋飞口将爽者先辩淄渑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犇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自然之理也故明极则眇聪极则聋味极则爽臭极则窒健极则僵识极则迷是以收视反听绝味除馨黜健去识则精神为之不衰虽千万岁可以深根固蒂也
  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邓析顾其徒而𥬇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飬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群聚所为牢籍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弗应伯丰子之従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能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皆为之使焉执政者廼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贤者啬精神才者衒名噐然则贤之与才其相去也远矣伯丰之贤邓析之才相遇于涂邓析衒名噐而舞伯丰伯丰啬精神而距邓析其从者未能忘言故越次而应之曰大夫不闻齐鲁多机巧之士乎善土木善金革善音乐善书数善军旅善宗庙皆小技而受役者也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无知无能者帝王也知之与能之者人臣也帝王者无为之道也人臣者有为之职也以有为之职事无为之道能方者不能圆能白者不能黒能高者不能下能玄者不能黄以无为之道统有为之职则方圎白黒高下玄黄无适而不能物各以其质而得形而此无形物各以其声而得名而此无名然则邓析谓养人而物为我用者为执政之功不知执政者乃为人之使而不能使人者也才奚足恃才奚足矜焉故其闻伯丰子从有之言虽辩无所开其喙矣目其徒而退尔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谿公言之于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曵九牛之尾犹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于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
  公仪伯则闲于在公之仪所谓善为士者不武是谓用人之力也堂者高平之基肯构之所临人所尊仰之地也堂谿公则其徳如堂能守雌而为天下谿者也此所以能知公仪伯之不用其力周宣王中兴之主也将任人以事而效人以功故其所取有在扵孔武有力之士也商丘子则体性抱神而示中庸之常徳者此所以其为力虽六亲不知而为公仪伯之师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则其力不足恃故不用其力而求用人之力此其力所以不可量裂犀象之革曵九牛之尾则力足以有敌故必负其力则力不加增而胜己者至矣然则不亦懦者勇而力者弱欤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于内者无难于外于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闻于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于负其力者乎
  以死事之则肢体堕而聦明黜可谓有其质矣故乃告之所谓见其所不见得其所不得者非以窈冥而难见而独见之也难能而不可为而独得之也见不离于众人之视众莫之窥尔为不出于众人之能众莫之为尔故视莫难于秋毫而易于舆薪听莫难于蚋飞而易扵撞钟竭目力于秋毫则见不出于秋毫穷耳力扵蚋飞则闻不过扵蚋飞借明于众则目力不用而见有馀明借听扵人则耳力不竭而听有馀聦众人见物不见道故常攻其所难贤人见道不见物故每为其所易有易扵内斯无难扵外矣无所难则无非易矣夫孰得而名之故名不出其一家由是能用其力者虽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健威服海内而人不名以武也古人有言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此之谓也且折春螽之股揕秋蝉之翼虽曰以弱为彊亦既有所折有所揕其迹可得而睹其为可得而名矣故公仪伯犹以此为显其能而违师之教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恱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𥬇牟之恱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子舆曰吾𥬇龙之绐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凖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衘弦视之若一焉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逄𫎇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坠地而尘不扬是岂智者之言与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扵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白孤犊未尝有母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说在改也发引千钧势至等也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设令发于馀窍子亦将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馀日更谒子论
  公孙龙辩者之徒也公子牟以其言为至言者夫至言去言虽终日言而未尝言则虽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不害其为言之至也观乐正子舆以为绐孔穿之言是其未尝穷理也以为诳魏王之言是其未尝闻道也何则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则知其所以中钧后扵前尔矢注眸子而目不睫则能度远近之宜审弓矢之力尽其势而不使之有过不及也是皆理之可推而知也若夫言在扵道则离形去智同扵大通意在所忘指在所非尽物者常有则不有一物与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同意有影不移则前影非后影与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同意等物之势则千钧非重一发非轻离扵形名则白不可以命马马不可以名白孤犊未尝有母则犊之与母躯命不同理非相代其言之妙一至扵此非知言之要者安能知其解哉故方其未能穷理则𥬇其绐尔及其言在扵道则又以为负类反伦虽公子牟为之䟽其说子舆终莫之悟方且忿嫉而加鄙倍焉公子牟知其不可与语至道也故默然告退矣虽然公子牟亦仁扵子舆至矣犹兾其一日克己而悟至言不丑抵固拒而深绝之也故曰请待馀日更谒子论且公孙龙之辩公子牟以为至言列子称之而庄子则以谓能胜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者列子之称称其至也庄子将假其说以祛著书之迹故扵其书之终篇既取其辩又恶其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悲其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也言之不同各有攸当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已欤不愿戴已欤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圣人之世不治而不乱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之治不治是乃所谓至治也当是时也为左右为外朝知靖共尔位而已为在野之民知日用饮食而已故自左右而至扵在野顾问而咨询之皆莫知其治否也然帝尧之用心以天合人不敖无告不废穷民终欲知之也于是微服而游于康衢微服则外无以震人心康衢则九达之会四方之情所通也儿童之谣则其言出扵欢忻之自然而非有伪也其言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以夫立蒸民而会扵有极之地其道乃本扵天徳而出寕进扵智矣是言也童儿闻之大夫大夫以为古诗夫古诗而童儿谣扵今是今之治有以符扵古矣夫尧之为治者务若稽古而已则尧闻此言安得不与斯民同其喜欤此尧治之大成也书言黎民扵变时雍此其时欤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在己无居不㽜一尘扵胸次也至虚在我则万物之理无所𨼆矣故曰形物其著其动若水则趋变无常而所适常啻也其静若鉴则应物是形未尝𭣄物也其应若响则有声必答无所将迎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
  道之在物扵大不终扵小不违其广包畛其纎入薉称物平施无欠无馀适可而止其若物如此是所以有鉴水之谕也故譬道之在天下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莫之或违而盲者不见咎岂在日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其证若此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非声非色故若道者不用耳目无体无用故若道者不用心力迎随若知其首尾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则见道不见物故弥满六虚废之则见物不见道故莫知其所然则若道者果何如其善哉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则以道不住扵无为也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则以道不尽扵有为也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默得则不假扵言性成则无待于为则其所谓得非得人之得而自得其得者也夫唯有得扵此则不溺扵虚不着扵有在我者无为而无不为在物者无用而无不用矣
  知而忘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
  人之所以贵扵万物者以其有知与能也人之所以役扵造化者以其为知能之使也所贵于知之与能者为其为道非无心者所能得近也所恶夫知之与能者为其为道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也知而忘情则无用智之凿其知自然无所不知是为真知矣能而不为则无有为之累其能遍物无所不能是为真能矣盖有情有信然后为道发无知则非㤀情也不能情矣岂道也哉能阴能阳然后为道发不能则非不为也不能为矣岂道也哉是聚块积尘之所以非理也若商丘开之蹈水火此知而忘情者也若孔子之扵㳺金石则能而不为者
  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
  聚块则不为野马之飘鼔积尘则不为尘埃之飞扬可谓无为矣虽无为而生理息矣何贵于无为哉圣人之无为则犹坤之厚载充塞四虚无心扵物未尝有为而万物生化终古不息是真无为者也由皇而降帝王受授至孔子而集大成其道咸本扵此故仲尼之篇以是终焉
  仲尼解孔子之道譬犹大明东升无愚智皆知其明质诸圣
  贤之言然后足以探其妙尔子贡曰以予观扵夫子贤扵尧舜远矣孟子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且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扵孔子也杨子曰天之道不在仲尼乎子贡智足以知圣人者也孟子学孔子者也杨子自比扵孟子者也其所以誉圣人者是乃天下万世之所取法者也质之扵经而求夫子之道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久则久可速则速而不倚扵一偏时清而清时任而任时和而和而不胶扵一曲能仁能反能辩能讷能勇能怯能庄能同不拘于一道孔子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而后之学者方且倚于一偏胶于一曲拘于一道而不见圣人之大全此仲尼之篇所以而作也颜子止知乐天知命之无忧而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者颜子亚圣也尚且待教而后知况子贡之徒宜乎其淫思而至于骨立也关尹曰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惟默而识之性而成者可以得之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之谓集大成此皆知孔子者也观此篇之义则知孔子之最深可见矣庚桑子远见于八荒之外而耳目俱废列御寇学进扵九年之馀而骨肉都融非穷神极妙者孰能与扵此乎商太宰深惑于西方之圣而谓其见欺子列子不谒于南郭之墙而信其有敌岂世间浅识寡闻者所能议哉心闭一孔而龙叔之病难痊发引千钧而乐正之疑莫解邓析侮伯丰之侣而见困于从者帝尧听童子之诗而取信于大夫公仪伯力揕蝉翼而名誉满于诸侯商丘子力敌天下而功用沉于六族季梁之死杨朱倚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若此类者岂容易而窥见之哉皆谓孔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今之学者读庄子至于渔父盗跖遂摈而斥之以为毁訾孔氏而莫之观也是岂知庄子尤尊孔子者也列子之扵是篇前后发明使孔子之教流光万古而不穷者深有力也宰我曰以予观扵夫子贤扵尧舜远矣又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扵孔子也然而谦谦自晦商太宰问其为圣则逊而不居也若夫关尹喜言善若道者以知而忘情能而不为为真知真能是又所以明孔子之道也盖孔子之应世周旋变故不离于真既不为卷娄药疡之彊聒亦不为聚块积尘之无为常居扵真知真能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尔故此篇始言其真乐真知而终言其真知真能也




  冲虚至徳真经解卷四
<子部,道家类,冲虚至德真经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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