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庵集/卷十四
遗事○言行录
编辑祖妣遗事辛酉四月朔朝
编辑孺人姓金氏。其先花开人。中世移于松。遂世为松人。曾祖讳富实。祖讳暹副护军。考讳丽兑佥知中枢。妣结城张氏讳纬万女。孺人以肃宗庚子二月八日生。年十二归于我王考足窝公。寔英宗七年辛亥十二月之二十六日也。
天分安安而理于中。所不可。人劝之。未之许。不遽乎坚拒也。劝之固。竟优游焉。所可。人止之。不必乎直遂也而未之遽已。止之渎。竟优游焉。人愈见其可亲。而愈觉其难挠也。
裳衣博伟。进止安详。姿貌晳雅。穪法服。望之粹然也。
安分自足。外慕不入。经历艰苦。贫富恬然。
冬祈寒。饭䟽饮汤。念人之寒者曰未有此者。能无病乎。夏淫雨则曰吾幸茆茨无恙。未有此者。其能安乎。
事舅姑。所欲惟恐不闻。既闻命喜。又恐失之。以故所欲先知之。
曾王考同知公尝于暑月雨中。与崔夫人闲坐。因戯谓曰今日雨。政宜鸡臛粥。〈乡俗于伏暑沐浴会。常设此粥。而号为水粥。今暑月值雨。如在浴所故云。〉未逾时。孺人奉盘前进。乃所言鸡臛粥也。公顾夫人曰吾前言。以新妇在外未闻。故戯之耳。而新妇从何得闻。而致之又如素具耶。遂相与食之甚甘。盖孺人在厨下闻之。而解环珥市鸡煮进也。
居舅姑丧。疾病馈奠不亲。则值朝夕起坐房中。泪血出满面。
事君子寅畏。燕私执颜温温也。业家产己力己劳。而朝夕计隐为己忧。恐君子闻知以为常。
精于饮食。所烹饪则致味。奉君子甚空乏。盘必有味。羹食笾豆秩多仪。朝夕之间。中馈之所。常如迎宾也。
处贫窭自奉甚薄。而侍君子。馂馀不近口者五十年。
常患痰逆证。岁率三四发。发辄昏绝食顷。及既丧足窝公。病中屡言夫子教我饵某方。试之辄效。如白滚汤香屑水之属。非一二也。
二妹居密迩也。不数往来。惟问讯赠遗源源也。春秋俱登大耋。闺德为乡族楷范。每二月八日。子弟上寿讫。辄命造二妹相速。二妹各戒子弟设馔以从。孺人左右引皓首。相懽然无比。命诸子会饮于外。岁以为常。乡党穪庆。
于子女恩悯。无须臾息。然未尝以辞色煦煦加焉。
婢仆䜣䜣也。诊饥寒勤挚。细过不录。常以恩先。以故艰乏。致人尽忠。〈季妹贞州金上舍夫人。尝于冬间开户。见一青衣方倾瓮偸米。即徐闭户。不复问何事。后从容谕改之。孺人常举此事。甚以为得御下之体。〉
接物也。恭而有别。惠而不比。宗党各得欢心。然虽子弟燕侍。必以貌不亵也。
制事也动于事前。临事而暇。小物必有法。法一定。终身不易。常所点灯。斟膏于盏。膏炷而挑。时常日未仄也。
喜施与。所得辄均诸家众。然藏储常有陈蓄。微物弊坏。人所厌弃。则时出之。皆可适用。
居处净洁。洒扫日三四。器物方列。用舍有定所。终日于一室。志意安闲也。
寝中屏。前绘画后书字。常后设之。笑曰吾性爱书字。居闲喜听诸孙诵读。引傍侧击节奖之。
罕出入。或有所之。必径还不宿留。季妹尝时家翁出游以邀之。既将还。会天大雨。川路不通。季妹躬起视夕馔。出枕簟固留惓惓。有不能违去者。竟不许曰曲肱布被。惟吾所乃安。才出人家。便心里不稳。遂辞起。登轿冒雨。从大路而还。
岁丙戌。自金川还。寓居城北里第。既而足窝公议更卜室。及孺人胥宇子男之阳。近山而少邻。田园芜弃。屋败覆雪而下俯闾阎。有眺览逍遥之趣。足窝公颇以自适。而意孺人未肯也。孺人曰是可居矣。遂定居二十馀年。处之甚适。
食贫五十年。东西迁寓。礼湖一年。金川三年。弊布疏食。或不以时。未尝有叹忧之色。子妇问饮食旨否。必曰旨哉。问衣服美恶。曰美矣。曰贫困如此。无以为养。伤哉。辄欣然曰某物如是足矣。某物如是足矣。吾既自足。汝何患乎无养。季妹家田宅膏腴。富厚华侈。鲜与伦比。未尝有一言相艳慕。足窝公常故戯之曰兄弟贫富若尔。理不当羡耶。即夷然对曰阿妹许良自佳。顾吾自足。不暇外慕耳。一女贫悴颇有苦言。辄和颜勉慰之曰若不能自安耶。则视诸不如若者。不如若者。又不知几人矣。
子孙有诮让妇女者。辄引谕之曰若欲求备于人耶。人如是足矣。人岂能尽善耶。汝勿求备。斯可矣。
素多病鲜饮食。然大耋尚精明。每家宴上寿。盛服坐椅。皓首冰姿。雍和端懿。象仪有加。举家翕然。莫不感戴。
正宗庚申九月十六日以疾终。将终命御者正枕而逝。享年八十有一岁。
先府君言行录甲子
编辑府君姓金氏。讳就行。字元五。号云圃。其先系出熊神。今岭南之熊川县也。中叶移于松京。有讳重材修义副尉。五传而至讳信珍赠左承旨。是为府君高祖。曾祖讳南元赠户曹参判。祖讳禹镕武及第同知中枢。考讳弘海成均生员号足窝。妣花开金氏讳丽兑之女。府君年十六。始治明经学。凡举乡贡者再。至丙申又举增广解。凡三试礼部而不中。自甲申始发解东堂。凡经五大比而始登正庙庚子丙科。年已四十二矣。辛丑二月。始仕为成均学谕。冬移中学训导。壬寅夏迁学正。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以异恩特陞为典籍。癸卯夏移思陵令。居一年有馀。屡阶通训。拜奉常寺佥正。甲辰夏也。冬移司艺。乙巳春拜礼曹佐郞。夏丁足窝公忧。丁未服阕。因家居不仕。辛亥拜开城教授。为养老便也。配清风金氏。副护军讳郁兑女。封淑人。举二男。长夭。次宪基。四女长适开城金希普。次适庆州李源。次适清州韩在濂。次适汉阳韩有恒。
英宗己未八月二十九日癸卯。府君生于松都八字洞里之第。
母夫人之将妊府君也。足窝公梦见古圣而受一玄龟。归遗于夫人。已而生府君。隆颡圆背。庄重岐嶷。屹然有巨人度。足窝公与母夫人甚奇爱之。
府君沉静宽仁。坚确质直。坦坦有千万人吾往之意。立乎大者如卓尔。众欲不能诱之。作防闲以止之于前。物莫能逾焉。所处有如山之安。
府君于理义蔼然。据之确然。未尝为多歧之惑。举以达诸事物之间。不贰不屈。而居之以宽。使之充广周密。彬彬然成章。
府君体长中材。貌宇丰硕。进止揖逊。天然有轨度。平居冠襟整饬。肩背凝竦。终日晏然。未尝有胶扰之意。
自幼有至爱于父母。才能言。父母疾则有忧色。见其执劳则不能自安。己有病则隐而耐之。久不令父母知。夜而睡。乃不觉有呻吟。母夫人常深叹异之。
甫五六岁。即自喜读书。多病羸弱而不少辍。足窝公常戒止之。或束其册高阁。府君辄候足窝公出而取读之。母夫人申止之则恳曰儿性自喜读书。不为病也。愿勿忧之。其于服玩衣物。或有弊故者。长者欲为易而美之则必辞。凡饮食。惟长者所赐。不择美恶为取舍也。
十三。就一豆林公㞳学。群居俨然若成人。口无过言。身无妄容。应对长者。辄皆中理办事务。群儿之中老成莫能绝焉。豆翁每于家内疾故。必道其证。以命府君。使问医制药而不疑也。
十五。聘夫人清风金氏。癸酉二月十四日庚子也。
是岁夏。府君奉二亲寓居礼湖。一日母夫人病。府君自外来省。色辄变。不能正履。疾趋向园中。即掩一雌鸡来。趣出膏以进。母夫人疾遂得间。母夫人又尝病烦渴。率口言甜瓜可以疗此病。时尚早。甜瓜未熟。府君遽起而出。博问远近而力求之。遇有一瓜特早熟。圃人将留为种。感其诚而与之。母夫人疾又稍定。先淑人尝举此二事。为不肖道之。因言曰于时余新为汝家妇。初见是事。不觉惕然有动于中。自是几五十年。恐恐不敢少懈于奉养。盖非吾性能也。所感者然故也。
十六。文学日进而家素贫寒。为养有禄仕之志。自是专意治明经业。而素善病。间复患风眩。气常不充体。时甫童年。而自知持养。节嗜欲定心气。未尝为恣意逾分之事。所课业处之疾徐易剧之中而得其宜。众逸而未尝怠。人忙而不加勤。以故重证日祛。大业日就。虽历艰荐屈而克至于成功。
甫弱冠。王考同知公年高。不亲匕箸。府君手进饭凡三年。时常肄业邻塾。而每羹食将烹熟。履声已在户矣。
其事父母。一出言一举足。不敢弛忘。左右就养。所得为。无不能为。亲疾色忧。言不能出口。食而不知其味。平居烝烝色养。不言而顺。不动而敬。望之孚见于外。
母夫人素多病。病常满数月。母夫人病则府君色蹙然。若大痛楚在躬。傍人侍者皆莫能有惰言。其所食饮药饵。调合烹煎。皆亲授方妇女以任之。不以使婢侍。赀所不给。卖衣服器用。以及居第而继之。疾甚则必斋沐祷于五祀。及其病已也则府君之色始怡怡满容。而子弟妇女举䜣䜣于前也。
尝读书山室。一日梦恶。遽起而归。在途遇家人。以母夫人疾来告。盖府君于亲疾。日夜有戒心。故兆见于梦寐者如此。
东堂解。科场殽甚。每诸生会。有司令析坐以防奸。而云合鸟散。不可禁止。庭隅有一大树。府君尝屏坐其下。一日骤雨。诸生析者纷然聚于廊庑。有司顾视庭隅。有一生特坐树下不动。大异之。相与指曰此真大树将军也。因命致油伞以蔽之。其处污秽。特立不苟类如此。
岁戊寅。府君年二十岁。一日府中讹言忽震。哄然以为冦至城下。举城汹汹。家人惊惧以告。府君方读书未竟。既竟而徐曰崧岳有烽火否。出户立而谛观之无见。还入曰固妄言也。更读书夷然不辍。
尝与二三同志。读书山室。一日早。府君独未起。而其色若有异者。同志怪之。已而府君起而发被捕之。乃一大蜈蚣也。同志皆惊问故。曰此物缘行于胸腹之间。若遽动身则易被其咬。故俟其既过而后起耳。同志皆服。以为难能。
少时读书五冠之灵通寺。五冠大麓也。寺甚壮。一日比寺会。寺为空。馀一僧独不去。问之曰将夜耳。敢使公独处耶。莞尔曰无伤也。汝第往。已而大雷雨烈风终夜。诸僧皆遥为府君惧。既晓走来至寺。歌诵之音。溢于户外。入而望之夷然也。皆大惊罗拜。
尝游太学。以诸生入讲仁政殿。方讲上屡加奖褒。既讲讫。顾有司曰是不足为纯栍耶。有司以为有误音。竟下第。
其游太学。四方之士。有所忧疑。必赴府君而愬告之。得一言以为重。
岁辛巳赴举在洛。始与李大邱义进相友善。李公恺悌好善人也。每入洛往还。交好不绝。既而李遭废替。交旧举相改。而府君了无几微颜色。及释褐而宦游。主于其家。李日困窭不自聊。而常与共其苦。李深感服。父子昆弟。一门咸遇如亲戚。终身无间然。〈李公后起官县监而卒。府君时已家居。而赴其丧于京第。为文吊祭而还。〉
明经士于制述。例不能兼。东堂试率多假手于人。府君耻之。常于讲诵之暇。兼习程文。所费功甚少。而于诸科体。鲜有不能。尝于丁酉。东堂两场。俱中壮元。以至生画殿试。常居高选焉。
既登第。亲年已高。而家日贫矣。汲汲于逮养。而黾勉从宦。然素履落落。不能与时俗相俯仰。官职傥来而受之而已。人或病其不求进者。辄曰仕禄岂可以干而得之者哉。尝咏莺卒章曰。窥鱼啄粟非高致。肯逐群飞下稻田。岁癸卯。由典籍作令思陵。地僻而官甚冷。在思陵一年有馀。尝有诗曰松桧森森十里封。五云佳气结重重。清斋一室中林静。尽日看书睡意浓。和人诗曰戆质难同世态妍。平生只自乐吾天。不耕而获那昏乞。所遇为安稳昼眠。亦可以见其气像本趣之一二矣。
壬寅十二月二十九日。亲政。府君以学正为书写郞入侍。上目其容貌举止。历问年纪及登科久近。既备对。特除注书。因命持笔砚入曰。异数也。尔乃今得陞六矣。即日复拜典籍。
居官严密持大体。处卑位而奉公举职。必尽其心。法义所守。不挠于贵势。尝为祠官斋宿。有某寺隶怙其官有势而不如法。府君将系治之。傍人观者皆以为危。且彼使来谢而求解者数。府君固不之赦。既而斋罢。某寺官自来谢。然后乃释之。在奉常也。本寺隶悍而𨠯。日闹于寺中。前官置不能禁。府君至则痛笞之。至革习乃已。思陵时陵军有逋公谷者。罄其赀足以自纳。而欲征于族。察其状。诘治之甚严。使竟不得征焉。
从宦居京者凡六年。休告还养。岁率四五至。至则油油然不能去。其不在告。则以安否问于庭。源源相接。未尝有三日间。离违稍旷。思慕形于诗什。官微禄薄。旅居无所赢馀。而俭馈食节调度。抽其资以上其亲。凡恩例所获。尺寸皆谨封缄以致之。新洁若亲奉持于前者。
岁乙巳。全家遘疠。足窝公有斯疾。府君自京疾驰而归入门。面无人色。见者莫不惊骇。居三日竟遭忧。时诸宗党皆拘忌在外。府君巨创如不欲生。而附身附棺。不以迷乱致踈。必敬必信而靡有遗悔。以至哭擗馈奠。一以礼不苟。及葬以先茔迫隘。议更卜兆。冒暑雨经营四方。凡阅三月。竟得地以窆。寔府南高山西麓丙坐之原也。
足窝公平日康乐。未始有衰惫意。府君游宦。一日如年。而徒以平生之志。冀其少须臾有成。归以终养。奈天不吊。奄至于大故。府君悼本志之永违。憾子职之有旷。至痛终身在心。其居丧思忆。泪汪汪血出。庐居三年。不脱绖带。朝哭必见星。朔望必拜墓。日祭非甚病必躬将。撰次言行。必谨书其大节。编辑遗诗文。手写以藏之。于诗中取其尤可为后人训者凡七篇。作跋语以附己意。而手书为祭屏八叠。设之几筵。凡遗迹所在。只字片札。莫不珍装而宝藏之。对之宛然如复见焉。至其嘉言懿行则终身体之。而未尝有须臾忘乎心。迨其病且衰。人有以足窝公遗行诵于侧者。则不觉涕泗之横流也。
府君于居忧中作一册子。始自初终袭敛殡葬仪物。以至亲宾奠赙挽诗祭文。皆谨书而备录之。以藏于家。
足窝公故有射社。府君既制阕。社中老以饮射相速。辞不赴。后有诗曰先君以勖虽多感。羊枣其如不忍何。遂终身不执弓。
自是绝意不复仕宦。家居养母。日以悦亲为事。充然无慕于外。朝夕不离亲侧。遂无经宿之游者十六年。
母夫人素患痰逆证。发辄昏昏食顷。及既丧足窝公。犹时作苦。府君常以为戚。既而夫人于病中屡言曰夫子教我饵某方。府君依而试之。其应如响。如白滚汤香屑水之属。非一二也。
岁辛亥。拜本府教授。为养老便也。奉母夫人就官第。以禄养者三年。其追慕足窝公。于是为益甚。
府君迨老白首。母夫人尚无恙。天少寒。躬抱薪爇火。匕箸以手温而进之。晨昏必定省。出入必启觐。家事巨细。一以咨禀。未尝为专制之行也。
府君尝当暑病泄痢。母夫人忧甚。一日府君自外入。喜动色而速步异他日。即升堂怡然告曰儿病瘳矣。遂白其状。母夫人欣然喜。
其或出游。必告母夫人反面早晏。宾朋懽笑。杯酒浃洽。众意尚未艾。而必视日蚤暮。先决意以罢归。未尝过其时也。
府君暇日于母夫人侧。常读谚书使听之。或躬读或使子弟读。其于母夫人病少愈时尤常然。
季氏公异居。母夫人岁一再往留之。或一月或数旬。府君日三省。朝往拜之。及日中又至。及暮又往拜之。
母夫人有二妹氏俱年高。母夫人于二妹氏。事事无所不悦。府君事二夫人如事母。与其子弟如兄弟。仲春八日。母夫人生朝也。是日也府君盛服。率子弟上寿。既而将母夫人之命。以速二夫人。二夫人俱至。子弟皆从焉。母夫人引二夫人相对。皆白首皓然。府君终日怡怡。与其子弟交欢于前。一门内外大小和气融然。母夫人于是日为甚乐。凡十馀年无岁不为然也。
壬子在教授第。桃符曰吹埙一室和风暖。舞彩千年爱日迟。祈祝新元无过此。先令诸子揭吾诗。乙卯新居阔洞。手书两句曰君亲寿考康宁。家国欢欣舞蹈。
岁乙卯秋。府君猝患语𤁧。既而得差。至戊午夏而复发。自是浸以不平。荣卫日脱。而常以母夫人之忧恐恐也。日盥栉自强。不废晨昏。子弟以药饵请者。常拒却之。其或许之也。则必决之曰母在吾不得不然耳。
己未八月二十九日。府君回甲。而母夫人满八十岁矣。以其日即府君外王母讳日也。故为不可以宴。乃于翼日九月朔。行参礼于足窝公之庙。退与诸子弟上寿于母夫人既讫。受子妇献寿。府君有诗曰八耋亲前儿甲回。升平九月寿筵开。今朝自有情难抑。偏侍孤怀百感来。亲宾莫不穪庆。和诗盈轴。
庚申夏。正宗昇遐。时府君病痼已三年矣。不能诣馆门。扶曳上家园。望哭成服。一如礼无阙。
是岁秋。母夫人患泄痢。因以沉疾月馀。府君病力不能自强。而夙夜焦遑。不知疾之在躬。必亲视药饵以进之。察其证候而常戚戚感噫。母夫人竟下世。府君疾遂以添剧。气息嶪嶪。而衰绖不去身。号泣如孺子慕。居丧诸节。皆所不堪行而必行之。丧葬仪物。令子弟录出而览之。或有阙漏者。虽微细尚能一一辨识。及葬子弟以其疾危。交谏欲勿从丧。府君曰一息尚存。此岂可忍为耶。遂益自强。临圹哭擗一如礼。观者莫不懔然危之。府君亦泣曰今也则固无恨于死耳。但有馀愿者。祈至于丧毕而已。既而终三年果无恙。人皆归其纯孝之报。
府君有弟妹各一人。平居于父母之侧。相对怡怡。至老而弥笃。其有所不及。各因其性而诱掖之。恩爱未尝有少间断焉。
季氏公少治经。业举公车不中。既而府君语之曰亲老家贫。奉养为急。而我性踈不能事事。汝素有干局。可任此责。遂废其书。使治产业。季氏公感而从之。自是综理家政。为养三十年。甘旨克备。府君赖以无忧焉。
府君书轩。常有种菊数本甚爱之。尝于秋日出一本与季氏公。花始开矣。谓季氏公曰好看花。花谢后善养之。明年乃复看花。既明年曰菊尚存否。对曰枯矣。又复与一本。花如前矣。如是者至三四。
居室庄重重然可。未尝有私亵容。常言曰妇人无专制之义。以故闺门之内。纲维肃然。然而含容仁信。不以烦苛临之。使得以自效焉。先淑人常曰吾平生困苦。卒不至于大过。赖君子宽弘故耳。
莅子女仁爱渊渊。不形于色。截然于义方。未尝有所姑息。常言曰爱而勿劳。禽犊之爱耳。晩而有不肖一人。自孩提有识。一未尝亲抱持。居常教戒。不为敷言多语。就所失严防之而已。不肖治举业。垂成请弃之。以专意读书。怡然许而可之。
居家严于内外之辨。宗族非同堂。谒于内必将命。自功缌以下。嫂叔罕与之相见。斥巫瞽屏佛事。吉㐫不入于言议。谨于祭祀。粢盛笾豆。致极蠲洁。斋戒必沐浴。荐新必躬将。朔望必拜家庙。以至于宗祠。凡遇宗族。常翕然有一家之意。每以吉庆相速。必殚举一宗。而未尝有所遗漏。
府君晩年。于所忧喜。或至终夜不寐。时则或事有系于祖先。或族亲有吉㐫。或朋友有患难。皆常然。尝曰盛时尚能理而遣之。今也既衰。不复能矣。
案上常置一历。以备日录。上自邦国。下至宗族亲故。凡有事故皆书之。如㛰姻生产丧葬疾病往还之类。于国事则书其所共与闻者。于亲故则举其略。宗族加详焉。家庭又加详焉。如是者凡数十年。
家世孝友敦睦。自同知公模范益备。而足窝公又克继而益开之。所建立家政为多。府君谨守其成法而益加修润。郁然以法家穪于乡党。念先业之惟艰。冀来裔之永继。忧虑垂示之意。眷眷深切。遂于岁戊午。使不肖略述人伦大纲。居家常軆。著为家训四篇。藏之于家。
乙卯夏。定居于大阔洞。有小园精舍。扁曰云圃。自是静处甚适。有诗曰数畒田园结小庐。昕晡藜藿足闲居。峯峦霁色朝檐外。儿子书声午睡馀。今始乐兮吾分素。前何误也世荣虚。家僮莫去门庭草。竆巷岂临长者车。宾友和之者甚众。
是岁胄孙新生之一周也。作养正箴。手书以赐之。既学语。即以授焉。
其游观于山水。遇佳处终日趺坐。卓然意寄冲胜。饮酒至五六杯或七八杯。谈笑风咏于众宾之间。而坦泰夷凝。有起发人之风韵也。
府君沈疾凡九年。由始至终。未尝以失养致有加。尝谓医者曰谨风雨寒暑无触冒。节饮食。不甚饥不甚饱。以此自养。不犹愈于药饵乎。
岁壬戌。先淑人之丧也。府君已凘毁剧甚。而居于外寝。至淑人属纩之前一日。命侍者取衣冠而来。既衣服冠。然后扶入而与之诀。少顷而乃出。
府君平生制物而不掩于物。声色臭味之欲。皆以法义胜之。终身处贫困。愈竆而愈坚。身心上下表里隐显。不使有一毫苟且意。平居晏然。未尝出一语为叹忧之色。尝自诵曰君子坦荡荡。
府君专用心于内。不言而躬行。平生行己。直道正谊。不为利劝。不为威沮。有终身之行。无一朝之忧。虽遇大祸福。处之坦然。未尝少动曰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如是而已矣。
府君有高识远虑。气完而行峻。仓卒危疑。确然有办大事镇人物之量。
府君于所可者。必终可之。历众辩以为不可而不迁惑。其终必有可者存焉。于所不可者。必终否之。历众辩以为不否而不迁惑。其终必有否者存焉。以故其所可否。人不能易焉。
枢机周密。品式备具。所处事虑必有磐石之固。及决而行之。沛然如水之赴壑而不可回也。
府君最严于防患之道。辨之早而决之豫。制其微如己著。遏其几如己动。拦之若山。防之若城。不使之少有滋蔓。尝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仁者。大仁之贼也。
遇事提掇甚严。期会之在明日者。今日已先定。明日兴即举而行之。居恒虽微细事。处之必有法度。如饮食之类。盘馔虽多品。必食一味已。乃复食一味。不苟泛及也。
府君于辞令。安安有专对之辩。执词完而析理确。稠人广坐。所出口辄厌众心。处之急难而未尝有疾言窘辞。论事当否。成败该辨而不支。述人之言而其微意幷传也。
接物也。宽容公平。无私计校。人有犯。久而不见其涯际。尽忠以施。诸人默焉而忘之。有过当告戒。面斥之若不容。既退则未尝有后言。群居不倚。而德意常周于众。重然诺。言出而行己随其后也。
春秋严而在里。见人有不善。必内峻绝之。不复以言色假借之。多行乎惠爱而为时论所推者。必辨其为违道而干誉。处乡里而喜事功者。必斥之以贪权而乐势。家居未尝言及时事。子弟有语朝政者。必呵责之。平生不以毁誉加诸人。严于取予之分。所不当取。漠然无所动于其中。所当取。不必拘于小廉。其所不予者。人有不能不予者焉。其所予者。又有逾于人之涯分者也。
府君于视听思虑动作。皆不习而专一。其饮食必知味。
其问人以事。所问必加于人一节。久远无阙漏之悔。
平居晏坐。或终日不言。客来当言而言。无可言则亦对之夷然而已。
府君尝与人举似孟子集注。天地以生物为心。〈止〉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段语曰。此注尽好看。又尝语不肖曰仁之道只是一公字。要为仁。须要公其心。于尚书常爱诵金縢旅獒二篇。
当宁癸亥四月六日庚午夜亥时。考终于男山第之正寝。享年六十五岁。末年多昏耗。既临终。精爽不乱。
先妣遗事甲子九月二十一日
编辑我先妣清风金氏。高丽侍中讳大猷之后。高祖讳重宝赠参议。曾祖讳铉。祖讳丽澄佥知中枢。考讳郁兑武及第副护军。妣南原梁氏讳宗之女。先君仕至礼曹佐郞。封先妣为淑人。
英宗庚申六月二十三日辰时。淑人生于松京东部冬霞井洞之第。
晳而颀长。性刚明。笃于人伦。恳切坚苦。洁白均一。所行靡不用诚。苟于心有丝豪不尽。不肯放过。必勉而尽之。然后乃可以解于心。未暇计其力也。
幼时甚为父母所钟爱。盖梁夫人先举丈夫子六人。而乃生淑人。以故慈之甚笃。一门承藉。宠待哗然。而淑人口未尝有傲言。群兄妇五人而壹接之以和惠。无不得其懽心。父母以是愈奇爱之。
癸酉二月十四日。归于我先君。时年十四岁。
王母金夫人尝病眼。方云用流水洗之。淑人时以新婚。尚留本党。每于早晨。辄使人就溪流未挠浊。汲以往供之。凡月馀日如一日。
岁丙子。金夫人患疫疠月馀。始少间而先君继而病。淑人左右调护。困苦忧灼。既而身亦罹是疾。自度一委卧不复能有省矣。遂力自强日夜。绝不休偃。每治饮食厨下。惫不能成坐。辄倚附物以持之。勿令身倾颓。积五日而先君疾亦愈。淑人因卧。至于几危。阅月而不能起。
岁戊寅。曾王母崔夫人弃世。翼年又遭曾王考同知公丧。淑人时年尚少。家门深阔而大事遽。诸尊长皆哀荒在次。淑人自初丧以及殡葬。其内事皆任之。左右上下。出纳供给。巨细一无差误。以至庭户器什。皆甚治而整洁。出饮食可羞于鬼神。尊长莫不宜之。
甲申遭梁夫人忧。乙酉又丧护军公。始死哭擗顿绝。既葬哀慕益甚。冬而见雪在山。夏霖雨水行于地。辄号泣不能止。闻者为之感涕。
其事舅姑。日必见星而兴。洒扫室庭。朝夕对灶治饮食。调合烹饪谨其节。不以任婢使。审涤拭器皿巾帨。常有数等。器之无盖者。皆羃用𫄨布。陈设饮食处。无一蝇一尘。衣服之未成而在笥者。亦必敬而勿越。其裁割缝纫。平正紧密。壹适于体而不爽。平居洞洞。惟恐服勤奉养之不竭己力。有所命辄忘其身而服行之。舅姑有忧色则恐恐然如有所畏。退不敢自宁。见其喜则切切焉私以为幸。亦不敢以色笑见于前。舅姑有病则悚然色有警焉。行乎庭除之间。而履屧不响。日夜伺候供奉。积月累日而弥笃。家贫为甘旨计。治女红夜不能寐。每夜分以席障灯光。恐舅姑知而忧之。甘旨阙具。惄然如有所失。其既得具。喜动于色。充然忘其为劳也。
金夫人素多病。岁率三四发。淑人或己有病而遇金夫人疾则辄忘己病焉。金夫人病少间。必大补而愈。淑人罄资装以具甘旨。必适于口。金夫人非淑人所治食则不肯下箸。一日疾向安。淑人将以事适私亲。豫治食以付他妇女。谆谆诫以进饷之节。既而反面。金夫人执其手曰新妇归乎。吾尚未之食也。盖适所进。𬊈温失其味而然也。
家素竆约。东西迁僦。至丁亥。始定居男山之阳。而先君治经业。游学于外。久而不第。家贫困日以益甚。淑人夙夜竭力。为养艰苦。疾痛饥寒。绝不自恤。王考足窝公尝命淑人出分。淑人辞曰奉养职耳。愿无离膝下。及先君既第而旅宦。又使之从居于京师。又辞曰向也既告以志矣。今且以家君之重离亲也。而惟新妇是勖以养。违而相从。惧非其意。敢以为辞。遂竟不肯分异。足窝公常以此语人而亟加穪奖焉。
金夫人嗜南瓜蕃椒。淑人常手自种以供之。值苦旱瓜将枯萎。朝暮往以灌。居无何旨蓄缺。晨起而视其蔓。瓜一子大可摘矣。饷之甚甘焉。
足窝公尝与金夫人道说淑人之性行。金夫人因曰吾新妇他善行可举者固甚众。今但以一近事言之。新妇于吾所求。虽箧笥私藏。必尽底里倾倒于前。而无丝豪隐吝。只此便非人人所及。足窝公笑曰此言固是。然奚足以尽新妇。新妇于舅姑所欲。虽体肤将无惜也。
岁庚子。淑人遭疠疫。尊长次于外。淑人独与诸女居。病甚笃弥月而乃少愈。一日足窝公呼于门外。淑人匍匐谒于阈内。形貌瘦黑。殆不可复识。足窝公愀然曰新妇尚如是耶。少女方有是疾。谓委汝救护之。汝尚尔。岂救人者哉。淑人怡然对曰小姑疾。固新妇所宜视。惟恐不堪。愿勿以新妇忧。遂力病惫。竟致其痊安。至乙巳诸子女复婴是疾。先君前后皆在京师。惟叔父日来省视。而其日夜扶护则惟淑人在焉。疠气方炽。顷刻失养。危亡立至。而淑人未尝以失养致其危焉。
其在足窝公丧三年。常侍金夫人寝。不一退休于私室。朝夕馈食。必别置鼎而炊之。哭泣奠献。一从先君后。而未尝有少杀也。
金夫人春秋跻逾八袠。淑人已老且病。而子女皆壮能事事。淑人朝夕必亲治膳以养。一如少壮时。未尝敢以委诸卑幼。及庚申遭金夫人丧。其执丧一如丧足窝公时。
其奉祀事。祭日将至。豫洗涤屋宇器什以待之。及具羞。沐浴新衣。以躬饎爨。其家人上下。皆奉条教步速。而视下人各有执肃如也。既告具位陈井井。以待时而荐。未尝假寐。虽在衰老时常然。
事君子极其诚敬。凡所勖帅。竭心力以从之。未尝有专辄之行。燕私温温。不敢欺犯。先君游学旅宦。往来于京师前后数十年。淑人手赁缝以具其衣。远给于数百里之外。而衣新故相代。常如同室授者。其在少时。以先君多病。遇其病则辄损啖食以焦苦。及先君老而病痼也。己虽甚衰悴。常以忧劳夙夜。不敢自逸。凡八年如一日。
足窝公晩有一女。即崔氏姑也。甚钟爱。始生时语淑人曰汝姑已向衰。其于养儿。不能如曩时勤。惟汝共养之。淑人谨受命。自是往往躬抱负而乳之。足窝公苟于儿有所事。虽夜里必呼淑人。才一声。淑人辄至堂前。及姑母稍长。金夫人指淑人而语姑母曰汝当视兄妇如母矣。既嫁其妆餙衣服及姑夫衣巾。皆淑人手治之。或姑母有过失则足窝公辄语淑人曰汝其教之。盖自幼至长。及嫁而生产疾病。淑人壹以抚恤终始。无一不当于舅姑心者。及淑人下世。姑母见不肖辈。辄思淑人而诵说之。不觉流涕曰世无复此德矣。
叔母李夫人少淑人十岁。淑人友爱如姊妹。与之言无隐情。资财无私蓄。叔母新入门。凡所未服习者。淑人皆密教而详导之。用意婉曲。有感动其心者。叔母后常异居。数举男多不育。既而有一子。淑人爱之如己出。才数岁。叔母辄时送淑人所信宿之曰。是儿仰姒氏甚于其母。且姒氏养儿多寿。乞与怀养也。淑人常欣然留抚之。儿辄忘其归焉。
淑人于子女。笃爱而明教之。其妊子未尝跛倚边坐。饮食甚慎重。不正者虽悦口不御。子女幼稚在前者常三四人。虽甚贫窭。皆栉沐巾袜。容貌修洁。而教之以孝敬礼让。必有法度。晩而有不肖甚钟爱。然居常教育。见有过则未尝饶焉。其于训诸女。尤致严容功德言。有少不谨。辄呵止之。以故成人者四。咸以宜家穪焉。
淑人性强记。足窝公常于宗族宾友吉㐫日时及事后当追思者。壹以诫淑人令识之。如期扣问则虽甚久者。皆对之如响。治家产综理微密。岁月日之计。常以不足而致有馀。家中前后巨细有需。皆叔父办给之。淑人一视财丰约。以经其事。酌量裁节。等分区画。灿然如示掌。及举而行之。若合符契中射的。泯然无少出入赢缩。以故食贫五十年。屡经艰虞。而能镇其家。不至于颠沛云。
淑人平居清明端恭。未尝有亵言戯容。非礼不正。视之若凂焉。视听明察。不可欺罔。爱人如己。绝不有内外之间。见有过必明告而正言之。处之宗戚姻里之间。而各尽其恩。无一之或遗。以至御婢仆。必同其甘苦。共其忧乐。无一毫贱傲之意。性廉洁。辨于取予。一毫不以苟焉。薄于自奉。饭䟽衣弊。犹不以时。而忍耐之弥坚。既老多病。羸惫已甚。而饮食罕御滋味也。
淑人尝语不肖曰吾无足以犹人者矣。但平生惟有两端事。始吾归于汝家也。初谒于尊姑夫人而心内自警曰吾为是姑妇。傥不能师其德之万一。其何以嗣之乎。见汝大人则又自警曰吾为若人妇。苟不诚于亲养。是负若人也。岂名妇乎。以是二者。兢兢夙夜。冀自免于大罪。以至于今五十年。不敢不勉。吾之终始。其如是而已矣。
淑人晩得胸腹之疾。往往作苦。岁壬戌春。以是疾阅月弥留。添以客感。至三月十七日疾遂大渐。先君病方沈痼。扶入而与之诀。淑人曰平生愿先夫子化。今得如愿足矣。至夜半少睡而觉曰梦舅姑谓余言。明日当复来奉养我。余其明日死矣。遂顾子女慰抚而诀之。果于十八日未时。终于男山第之正寝。享年六十三岁。
叔父言行录
编辑府君姓金氏讳就德字元一。贯熊川号一斋。英宗壬申十二月六日。生于东部胭脂洞第。
府君眉宇秀爽。望之昂然。性刚决明爽。惠而爱人。所许可千金脱口至。所执守始终画一。不可挠夺。言语侃侃。不避忌讳。而接引常畅人之志。临事见大軆。决之迅速而条理节目。灿然备举。无有遗漏也。
幼时峭锐有锋颖。嬉戯气压同队。然喜与人周旋。以利及物。长者命。辄不辞剧易。足窝公甚奇爱之。
年十六。娶夫人李氏。夫人牛峯李公夏益之女也。时乡俗狃于朱陈。所议多境内。而牛峯峡郡。去本乡数舍地。独李公有伟人度。足窝公意未决。问府君曰于汝可者谁氏乎。对曰李氏者可也。足窝公诺而与之娶。后府君为家。得夫人助为多。
府君于文字。记性绝伦。日数千言。吟哦有节。响出金石。然遭家贫窭。备历艰苦。服田金峡。治园男山。馀力只在冬时。而治明经凡三阅冬。四书告功。丙申一中乡解。竟以为养未卒业。
府君所居异宫。尝购一敝屋改造。既成而圮。败壁颓墙。荡然一墟。力诎不可复营。乃取酒招朋。啸歌于其中。快然无芥滞意。其以理自强。不为物所胜类如此。
府君少壮读书。日以远大自期。而足窝公年既老。伯氏云圃公久未第。家贫困益甚。府君遂慨然专意为养。寄妻子于妇党。鬻屋以营产。数年之间。甘旨克备而举家有资。足窝公晩年自适。无家累之忧。由府君之孝也。
乙巳春。家有疠疫。足窝公及金夫人出次于郊外。云圃公在京职未归。时疠气方炽。举家熏灼。势如烈火。府君独以一身任十口阽危之命。朝夕密察。以审诸病差剧。日觐省足窝公所。务以慰安其志。出入内外。劳苦焦忧。不遑启处。而积数月神气益强。疾终不能侵。兄子病殆死。得良药以致活。人皆异之。
是岁夏。足窝公竟得是疾以终。府君积劳之馀。奄遭巨创。哀毁为甚。而诸宗戚皆拘忌在外。府君奉伯氏躬治丧事。附身附棺。克致勿悔。旁求墓地。冒雨冲暑。积月弥笃。竟卜葬于府南修隅里高山西麓丙坐之原。盖家世旧茔在松西冰库洞。子孙继葬不止。而创卜新阡。自足窝公丧也。
母夫人寿跻大耋。府君置第常于密迩。日谨定省。非甚病未尝有旷。养必有常羞。病必致珍剂。其所欲与。必先承之。不以有亡计。暇则读谚书其侧。以资笑乐。岁必迎养于家。或逾旬或浃月。以为常。
庚申遭母夫人忧。时云圃公已老且病。府君忧哀之中。谨护伯氏。而丧事巨细。壹以自尽。备礼致物。克恔于心。
府君自母夫人丧。即置家事不问曰。治产营家。所以为亲也。孤露者复何求哉。罄其力以赡祭田备墓仪。洗手以居。亲故悯之。多有助其乏者。
府君与云圃公在家贫亲老之时。云圃公禄仕于外。府君力养于内。内外相须。交尽其孝。如轮翼之不可废一。而府君身任家政几十年所。使云圃公得无忧于外而卒以荣养逮亲。则云圃公之孝。实由府君成之也。于是乎府君之友悌。为得其大者也。
府君与云圃公。入则侍亲侧。怡愉终日。其于奉养之类。云圃公所欲为。府君必悦而从之。如埙箎之迭和也。出而与宾客群从游也。凡云圃公所欲往。府君必持饮食以从也。
府君有一女弟。崔氏妇也。贤而早寡。一子夭而无后。府君为经纪其生计。事大小卫护庇覆之。既而遘疠以没。府君率子弟躬殡敛。不以老病而自已。谕其家使立子。俾祭祀有主也。
府君有二子。长进士君。岁戊戌。足窝公以同知公嫡孙死无后。其仲弟止一子。而府君之子二人也。取进士君以为其后。足窝公既下世。而府君之次子夭。久未有子。诸尊长议以进士君还归府君而更立其仲弟之子。府君不许曰吾既以先人命予之子。而今先人不在矣。又岂敢以子有亡而改先人之命乎。既而李夫人久止乳而复举子。人以为府君善述之感也。
府君于子弟。教导甚明。俾不迷其所向。有不如教则痛抑之。继而恳到之。使其指意透入于心骨之内。然后容其自悔悟而徐改之。不迫督之以至于失爱也。
府君于亲属。视之如一己。㛰姻丧葬。皆悉其力以济之。从兄有早死者。拊其子甚至。既又丧其母。为之娶妇而率育之。俾至于成立。凡有事于宗族。无问夷险甘苦而皆身任之。期于有成而后已。
先茔古有斋庐。寔足窝公重建之屋。而年久颓敝。岁辛未。府君倡诸从率钱以营葺之。俾返其旧观。墓傍又有家传旧田而间为他人所有。足窝公尝赎还之。拟以为祭田。而宗中无见财。权寄于族人之有力者。以为后图。岁壬申。府君取宗钱尽买入之。既又考古法。拟欲闻官立约。火旧券断卖买。以为永久之计。至病且革。犹谆谆语诸宗不置。其追远继述之诚。至死未已者有如此。
府君言论明快。见事甚敏。虽事之杂乱纷纠。甚窒而不通者。得府君一言。辄令人爽然。然遇事喜与人商确可否。不偏执己见也。
府君于应事。当为即为。无顾虑迟疑之意。人或虑其发之太早。而及事过之后。则见其卓然中机会。无后时失事之悔也。
府君轻财重义。凡有所得。随而用尽。于取予物我之际。尤立意较然。不以千金易其信于幽暗之中。以故诸以财贿交者。皆久而敬之。不能忘也。
府君爱好人物。长于驾御。揔持纪纲而曲尽人情。听察精明。不可欺罔。而随材任使。各得其用。遇人可意者。辄披露心肝。置其腹中。见其竆无聊。有愿未遂。必为之指画多方。使之有济。其所成就人材业前后甚众。然性方严。疾恶若凂。面斥人不讳。人皆爱而惮之。
府君晩而爱看书籍。温理旧书之馀。或间之以稗官小说。客有语之者曰街谈巷语。何足以遮眼。子既读四子矣。考古得失。莫如史书。而史书之中。紫阳纲目为最。盍取而观之。府君遽应而诺之。客未退。即伻人借其书。未半年尽其全部。而欣然有契于心。其好古从善之勇。老而弥进如此。
府君雅不饮酒。而性喜山水。每良时遇兴。辄与同志数人。命驾而出。脱然有遗世遐举之意。尝东游至于金刚东海。西北至于九月妙香。近而天磨圣居则殆无岁不至。至必涉险升高。以快心目。其馀名山梵寺稍便于往还者。选胜占幽。随意为自家境界。四时赏玩。各有其所。每于暇日。幞被书卷。携朋辄往。留止旬月。山僧野叟。所在迎候。懽然如家人仆隶。其所游衍之处。品胜记迹。皆有题刻。若华藏之观雪会。灵通之避暑饮。明珠之玉龙潭皆是。而又尝与宾友九人。筑台于崧岳之下。题以乐天。绘画厥像。为文以叙之。大意以人于彝伦日用之理。顺而不悖。俯仰无愧。然后览物寄情。为得其乐。此又其平日游观之本领也。
岁庚午卜居于活洞之第。洞盖累世所居。又男山旧第之下。而宅内有岩涧林木之趣。府君爱之。为终老计。汛治阶庭。葺理室宇。扁以一斋。作诗以见志。宾友多和之者。
岁丙子。丧李夫人。时府君病惫已久。而临丧治事。不遗细微。丧具又皆穪有无而不费也。
当宁丁丑八月十九日亥时。考终于阔洞第之外斋。享年六十六岁。府君自甲戌冬患痰肿。右颊隆起而时复作痛。损饮食耗荣卫。日致柴削。至丙子夏。几危而复苏。及是夏复剧。其形色证候。殆非人所堪。而府君处之泰然。不少系累于胸中。临末言语精爽。炯炯如平日。人服其定力之不可及也。
叔母孺人李氏遗事
编辑孺人姓李氏。籍牛峯。考讳夏益佥使。妣密阳孙氏。孺人以英宗庚午四月十六日生。年十八归于我叔父学生府君。寔丁亥三月也。
孺人性果直宽吉。理家俭而不费。勤于事务。动皆豫举。与人惠而有容。不遽喜怒。然其所可否。人不可易而挠之也。
其事学生公。事巨细必虑而后行。恐伤其意。虽遇其怒甚时。未尝作于意怡如也。身口所供。必以其适。不以委于人。尝曰吾事君子五十年。已老且病矣。然其心戒惧。未敢少弛于初入门时也。
王考足窝公性严明。祖妣金夫人女士也。皆少许可。惟于孺人而宜之。金夫人年既高。岁一就孺人室。乐其奉养焉。
先妣淑人。于孺人姒也。长孺人十岁。友悌甚至。孺人始入门。每事必咨于先淑人而行。及有子女。更迭抱养。慈爱一如己出也。
孺人幼爱于母夫人。既于归。母夫人常岁一视。留止旬月。谓孺人曰使死而有知者。虽疏食菜羹。吾必于汝乎而甘。后孺人每值其忌日。必宿斋浴。陈饮食于别室以侑之。终身不废。
姑母崔氏妇早寡而贫。孺人常加矜怜。凡于问讯周救之道。所以承藉学生公之心为甚至。而其思虑时出于学生公之所未及。学生公以是甚悦之。
孺人早有子。出后于人。晩而始举男甚钟爱。然自其幼儿时。见有过。辄呵戒之。又未尝以辞语软昵。骄其气也。
学生公有亡从兄之子若妇。属孺人以育之。孺人置膝下几十年。抚摩庇护。一同于所生。使二人者欢然忘其孤露焉。
孺人少也贫窭。备历艰苦。而未尝有叹尤之意。既而丝谷粗给。室家多庆。子登上庠而佳妇抱男。晏然数十载之间。诸福备至。人归其德善之报。
当宁丙子四月十九日。以疾终。临终顾子女而慰之曰吾年已老矣。虽汝曹恋而不能舍。亦又何憾也。享年六十七岁。
传
编辑金济羽传续稿
编辑金济羽致淑。本金海人。系出驾洛国王。中世移于松京。忠臣淮阳府使炼光之十三世孙也。君目不识古人一字书。而所为多暗合于古人。幼而家贫。即不随同队就傅。时以其力致滋味于其亲。及长为贾于南方。去家五百馀里矣。凡远服贾者。往来必有常期。不得辄违其次。君每陟岵思切。不时而来。来必腰钱数十百𦈏。左右亲侧。油油然不能去。比数日复往。讫不入私房。率是以为常。其亲食必有肉。出必有乘。而君及其妻子敝布䟽食。或至不给也。其居母忧。哀戚甚。其父老而病痹。君即撤业而归。奉居于郊园。手匕箸进食。常适其饥饱。时日和好则负抱行以招摇之。其父夷然若无疾者凡九年。寿至八十一而终。君时已老矣。未终丧遂卒。松之士数百人列其行。请褒于官。事未及闻。君兄弟六人。伯氏蚤卒。馀皆君㛰娶成立之。殚力奉先。五世祖以下皆具墓石。宗中事以身任之。朋友之际。逊而有恩。人皆爱慕。久而不衰也。君容姿朴硕。临事有智虑力量。设张处置。往往出人所不敢出。事以是多成就焉。余与君有旧。睹其行甚熟。惜其可传而不传也。遂书其槩如此云。
赞曰。孝友人性也。夫人而宜若可能矣。而世之读书为学者。或是之不能焉何哉。君以大朴之真。耳目未尝一涉于书。不知孝经论语之为何等也。而顾其足之所蹈则鲜有不合于书者。盖观于君而良知良能之天者。为益可验矣。噫若君岂古所谓未学而已学者类欤。夫以君之质而使之资于学以充之。则其所就又可量耶。是又可惜也。然使后之凡为人子者。闻君之风。其必有不待书而兴者矣。是则君之功也。不然人之性灭矣。又奚以书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