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先生奥论注 (四库全书本)/后集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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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四
  五经论           陈傅良五经论序
  易因乾坤以定君臣之分者也系辞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故易作而文字始生书序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大传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故礼次之古者礼不下庶人记曲礼上云而太史氏观民风以诗记王制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盖礼施于君臣而诗作乎民故诗又次也易也礼也诗也治乎下之道也而君所以自通乎下者犹未也于是乎有书书者上所以通乎下之言也故书又次之呜呼春秋作君臣之道衰矣圣人所以维君臣之道者亦至是焉始穷故春秋终焉吾病学者不知六经之作相次以立君臣之道而曰徒文而已作五经论
  此篇论乾坤定君臣之分
  昔者圣人出而治天下其父子兄弟君臣之号未立也圣人恶其无别而至于相渎故为之父子为之兄弟为之君臣夫人之情安于其所见而难于其所不知彼诚生于其父也吾从而父子之也无惑彼诚偕生于其父而后于其兄也吾从而兄弟之也亦无惑无故而贵之曰君无故而贱之曰臣则天下将以为圣人之私而不能以听为君者又坐而赏罚其用命与不用命为臣者又奔走乎其役夫为君而无所甚利为臣而无所甚病而徒号之然也人犹以为厉已也而曰君者又从而居其逸而执其权曰臣者又从而即其劳而起其令则天下又曰均是人也强吾戴而君之强吾俯而臣之其初无甚异而何以得专其富贵而行其予夺之意于我而吾亦何畏而枉于下圣人序君臣以定天下天下顾莫之听且将无所畏乎其上一圣人之法无以胜天下之情则君臣之道废圣人忧焉曰是非告语之所能辨而智力之所能攻也夫解人之疑者必因其所已信而觉其迷者非自其所共晓者入之不可也于是取诸天地之间得其定分而示之易象诸天为干曰是其高也而吾因以为贵焉者也象诸地为坤曰是其卑也而吾因以为贱焉者也凡索乎干者皆一阳而二阴君子之道也易一作而天下定盖曰贵贱之分天地之位也系辞阳卦奇阴卦耦其徳行何也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胡益之解云此是孔子又自释阳卦奇阴卦耦之所由也言阳之卦是君子阴之卦是民一阳在上则众阴归之一君在上则二民归之犹天下一统众归于一主则成邦国之道是立治之本此是君子之道者也言阴者是小人之象也夫二阴在上而一阳居之是犹二君在上而在下之人无所适从则天下不能统一如此则乖邦国之道是致乱之本此小人之道也而圣人亦曰此天地之为也非我也呜呼文字之作圣人不得已于天下而非其意也虽然圣人之作易其固以立君臣也亲为其事而求信其事则或者疑于自为天下未习其说而一日兆其说则人亦非以为固然故圣人晦其智而神之蓍盖人之心玩于理之常而竦动于数之不可混故数也者所以济其理之所不行今夫裂千金之藏使信士为之亦奚不均者而古之人付诸筹使自探而自取之然后多者不徳而寡者无怨故夫筹者所以济信之所不行呜呼易之作始于定贵贱之分而其数也所以神其道以济君臣之理而已而非徒若是诞也
  此篇论巽伏隐约之容
  君臣之道其未明也天下愚既明也天下诈故圣人为之易以觉其愚而发其微为之礼以闲其诈而救其末而后君臣可以无废且使夫人而皆食是食皆服是服皆居是位则天下无至于僭且相攘圣人之法曰必若人而后可以食此也否则不得食必若人而后可以服此也否则不得服必若人而后可以居此也否则不得居夫乐不可独美不可专专美而独乐争之所由出也则僭夺相攘之患生然则圣人之为是贵贱也无乃所以开天下之利心而长其贪吁天下唯不知利而无求多也天下而知利则名分者人之贼而爵禄者相戕之器也夫如是则天下之乱必将起于公卿士大夫而不起于民何也民之势不可以为而公卿士大夫之具可以施也是故有百乘之家则千乘之仇也有千乘之国则万乘之盗也孟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资之可施之具以济其欲利之心因其所据而冀其所非望则贵贱分而诈之具又甚乎其愚吁如之何其可耶圣人以为不有所不居不能有所率不有所不争不能有所愧故夫礼者所以深为是巽伏隐约之容以退其不满之心莫尊乎天子而诸侯膳以犊记礼器冇以少为贵者天子无介祭天特牲天子适诸侯诸侯膳以犊莫卑乎煇胞翟阍而尸及以馂祭统夫祭有畀煇胞翟阍者惠下之道也唯有徳之君为能行此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畀之为言与也能以其馀畀其下者也煇者甲吏之贱者也胞者肉吏之贱者也翟者乐吏之贱者也阍者守门之贱者也古者不使刑人守门此四守者吏之至贱者也尸又至尊以至尊既祭之末而不忘至贱而以其馀畀之是故明君在上则竟内之民无冻馁者矣此之谓上下之际夫自其至尊有所不居以作其廉自其至卑有所不争以平其恨使人而皆廉于其有馀皆亡恨于其不足则天下可以无乱虽然圣人举强人之礼而必人之从则人亦谁率以听圣人故先之以其耻曰吾为礼以待天下之公卿士大夫而为刑以待民夫吾之礼独以待天下之公卿士大夫而不责诸民何也吾固谓公卿士大夫之贤可与行礼而不肖之民宜无与焉者也人乐为贤公卿士大夫而耻为不肖之民而后其礼行呜呼诱于其名而安其所艰是圣人所以弭天下好乱之机而不示者也或曰圣人之礼伪也一赐而三辞一饮而百拜扬修身篇礼多仪日昃不饮酒酒必馂宾主百拜而酒三行不巳华乎呜呼是固圣人之至权也夫一赐者人之荣而三辞者雍容之节一饮者意之通而百拜者屈折之义盖圣人蕴缓取之意于人情欲速之时予之以其所慕而反致其所畏凡此者皆其所以阴伏崛强之气而柔其躬而非屑屑然为是伪也后之说者曰跪伏拜揖无益于道吁跪伏拜揖之权去天下始有春秋之变也矣
  此篇论宣民以言
  天下之祸骄生于有所恃而怨生于有所忌故公卿士大夫之势易骄而民之势易怨呜呼骄之祸其发速而小怨之祸其发迟而大溃血之痈不如腹心之隐疾穴隙之盗不如臣仆之窃伺天下之患唯其伏于所不敢而决裂于一日之敢者不可为也夫民之怨始于利害之不敢谒而成于是非之不敢议若是而甚焉则敢议矣而不敢谤若是而又甚焉则敢谤矣而不敢叛吁不可以复甚也均是人也有所拂于吾心恶之而不得逃有所慊于吾心欲之而不得求所恶不得逃所欲不得求而上之人又从而壅其口焉疑而不敢议愤而不敢谤则亦堙郁甚矣夫禁之议禁之谤不过以死惧而已而斯民察夫勿议勿谤之积死且无日而或议或谤意者未必遽死也故宁犯死而不顾且议且谤之民夫一有敢死之心其去叛也亡几唯圣人逆知夫困穷亡聊之意不可以锢而怒之巳甚蕴怒而不逞其势将至于此也故曰贵者可禁而贱者不可抑是故节公卿大夫以礼而宣民以诗礼行乎默而诗达乎言呜呼圣人所为维君臣之道也如此忿之舒也以啸哀之尽也以哭盖閟于中而泄于其外则不能以复留者人之情也尝观于诗政刑之苛而赋役之重天子诸侯朝廷之严而后妃夫妇祍席之秘匹夫匹妇皆得以肆言之圣人为诗而肆天下之匹夫匹妇皆得以言其上疑于积天下轻君之心及至于幽厉之小雅小雅菀柳刺幽王也暴虐无亲而刑罚不中大雅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邶鄘卫陈郑之风亟谏而不忤显讥而不戾相与携持去之而卒不忍邶风柏舟言仁而不遇也鄘风墙有茨卫人刺其上也卫风硕人闵荘姜也郑风狡童剌忽也陈风宛丘刺幽公也然后知圣人使之言而至于不敢尽言而何况于教叛是故汤武之兴其民急而不敢先周之衰其民哀而不敢离盖其堙郁不平之气舒焉而亡聊之意不蓄也呜呼诗不作天下之怨极矣卒不能胜共起而亡秦秦亡而后快于是始有匹夫匹妇存亡天子之权贾谊过秦论陈涉甿隶之人迁徙之徒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而转攻秦天下向应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呜呼春秋之衰以礼废秦之亡以诗废吾固知公卿大夫之祸速而小民之祸迟而大而诗所以维君臣之道之功也深
  此篇论君不敢自专
  圣人之始立君臣也惧其疑也而有易惧其福也而有礼惧其乖也而有诗故易示之象礼示之理而诗示之情而天下尊君益至矣虽然天下之待其君也日尊而君之立于天下也日孤夫成其尊而致其孤者何也天下之事患伏于一偏而变生于所积也其权之卓者其情暌其势之隆者其分隔夫是以尊之之至而孤之所由起夫积其尊而未至于自孤既孤也则其势将至于复丧其尊徒开其端而不计其末驯至于其所穷而后无继吁圣人岂若是疏也哉是亦不反其本而已凡圣人所为合天下之权以成其事者非徒以自威聚天下之势以极其重者非徒以自宠也盖将使天下居我于其所可甚畏而吾则与天下以其所可甚爱而后可以用天下人之情得百金之惠于其己敌而不以为己重而王公大人下一语而接之则诧然以为荣盖凡出于意之所不期而分之所不及者为能动人天下之人未可以直遂其所欲也直遂其所欲则恩者玩之始也谦者侮之导也是故圣人之道必先严于人之必尊而后媚于不自尊尝观尧舜之吁谟尧典帝曰吁又大禹谟皋陶谟禹启汤武之誓命大禹谟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甘誓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武王伐殷作泰誓三篇盘庚周公成康之诰盘庚作盘庚三篇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成王命微子启代殷后作微子之命成王封康叔作康诰成王作酒诰成王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周公作洛诰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康王既尸天子遂诰诸侯作康王之诰其与当时君臣丁宁委曲通其话言而制之心腹开其利病以柔其不服若不敢自决而需民之肯也然后为之喟然叹曰彼闻其君若是其恐也视其君若是其邈也惟其可否之听而无得以与其予夺其求多于上之望绝而觊心不生夫惟可否之听而无与其予夺而圣人乃不私其㫁与之酌其宜而折其是非夫所求多于上之望绝而无有觊心而圣人顾出于其所不意以役其诚尽其懽是以天下之民以为非常之遇无故之幸呜呼圣人致其所爱于其所畏之后而天下得所不期于所不及之中夫亦何忧于居尊而自孤也哉天之于物震之以雷而泽之以雨肃之以霜而涣之以日故未雨于雷之馀而日于霜之后者天之所以不亢也易也礼也诗也期于人之必尊而书也不自尊者君之所以不孤也
  春秋此篇论圣人之术穷
  或曰春秋之作曷为曰极礼之衰而忧诗之去也春秋作圣人之术始穷曰春秋之为极礼之衰奈何曰昔圣人之作礼不过曰是足以相愧而已礼穷矣天下无足以相愧则其甚也至于相袭而无以相讨又甚也至于相盖而无以相议然则小人之恶不可以复沮也欤圣人制礼之初逆察其至于此也而为之史盖小人负不义之名虽敢于欺暗世犹惧夫后之人追而戮之也是以中其惧心而扶其愧心之衰故夫史者礼之佐春秋则史之君也曰国有史春秋奚必作左序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也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诸侯各有国史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鲁谓之春秋其实一也周衰官失其守仲尼因鲁史䇿书成文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曰史又穷矣崔杼弑其君太史书之兄弟为戮经襄二十五年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天下之史如是其直者盖寡一死而一继者尤寡再死而再继者抑尤寡也夫无其直也则未死可以禁无其继也则既死不可以复然则小人之恶也勿藉矣故礼之穷至于相盖而不相议于是乎有史史之穷至于可禁而不可复于是乎有春秋曰春秋之异于史也奈何曰史以官春秋以匹夫史以国春秋以天下曰春秋曷为必以匹夫及天下曰小人之恶幸而逃于其刑不能逃于其史幸而逃于其国之史而不能逃于天下之春秋然则恶固不可盖作者其庶有忌乎吁圣人之术盖至是也穷故曰春秋天子之事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南轩张敬夫解春秋明天理遏人欲以示万世有国家者之大法故曰天子之事又曰知我罪我者其唯春秋盖知之则以为圣人继天心而立人极有不可巳者不知则以为专㫁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或云僭矣不察圣人之心则匹夫而专天子之事春秋固僭也焉得无罪曰春秋惧恶之书也贱者之叛不书虽弑君不名季氏用八佾大变也不书阳虎季孙稔祸也不书圣人不赦于其显而讳于其微也何故曰隐之也圣人尝曰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庶人不议当是时天子之权凡移于诸侯者皆移于大夫矣圣人于诸侯曰天下无道自诸侯出直辞也于大夫曰不在大夫隐辞也呜呼春秋近也大夫微矣圣人不忍大其微也大夫犹近也降是益微矣故夫诸侯之僭积而至于大夫大夫之僭积而至于陪臣陪臣之积吾未知其所终也矣略其微者窒其渐也呜呼是吾所谓圣人之春秋极礼之衰而忧诗之亡也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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